男兒有淚不輕彈，更何況是一名軍人。
    韓自詡雖然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可是有一點他很清楚，羅平安的性格就像石頭一樣堅硬。
    能讓石頭流淚的，絕對不是小事。
    “說，到底出了什么事。”韓自詡盡量用最平靜的口氣詢問，都到這時候了，不論什么事，總不能再讓羅平安感到額外的壓力。
    “隊長，我想退伍了。”
    羅平安鼓起勇氣，將這個已經(jīng)在心里斗爭了許久，又令自己無比痛苦而且艱難做出的決定說了出來。
    他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利弊權(quán)衡，早已經(jīng)想過無數(shù)遍。
    理想……
    現(xiàn)實……
    家國情懷和忠義兩難全，這一切的一切，都已經(jīng)深思熟慮。
    開弓沒有回頭箭。
    即便這是一顆攥在手中早已經(jīng)拔掉了保險的手榴彈，遲早也還是要扔出去。
    果然，韓自詡被炸了一跳，臉色頓時變了。
    “你胡扯！羅平安，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羅平安把心里的話說出來，人反倒沒有剛才激動，已經(jīng)平靜下來。
    做了一次深呼吸，羅平安繼續(xù)重復(fù)了一次剛才的話：“隊長，我想退伍。”
    “你瘋了！？你知道自己這個士官指標(biāo)多難才到手嗎？”韓自詡簡直無法相信自己耳朵聽到的事實。
    羅平安說：“我知道這次是我對不起你和大隊長了，為了我轉(zhuǎn)士官的事，你們都花了不少精力，費了不少人情。但是，我現(xiàn)在真的只想退伍……”
    韓自詡的目光至始至終沒有離開過羅平安的臉。
    他喜歡這個士兵。
    也許因為韓自詡本身也了解自己身上存在的缺陷，例如自傲，例如略顯張揚(yáng)，又例如說話不留余地。
    人有時候就是這樣。雖然人以群分，物以類聚。但往往缺什么就喜歡補(bǔ)什么。
    例如沒錢的人老喜歡在裝著自己很有錢，缺愛的人老喜歡做些出格的事來引人注目。
    上尉韓自詡?cè)钡那『檬侵惺苛_平安身上那種內(nèi)斂。
    所以，韓自詡這才找張輝把羅平安要了過來，也可以為了羅平安去找軍區(qū)的老同學(xué)拉關(guān)系，活動活動幫羅平安留隊。
    只是沒想到，自己最看好，最欣賞的這個士兵，居然到頭來說自己不干了，說自己想退伍了？
    那種巨大的失望如同從天而降的石頭，一下子將韓自詡砸懵了。
    “你——”
    他的手抬起來，指尖差點戳在了羅平安的鼻子上。
    本想罵“你這個爛泥扶不上墻的東西”，可是一轉(zhuǎn)念，事出必有因，自己貿(mào)貿(mào)然沖著自己的兵發(fā)火，是不是有些急躁了？
    于是，他穩(wěn)了穩(wěn)自己的情緒，換一種比較緩和的口氣說道：“羅平安，我想問問你，到底是什么原因讓你想到了退伍，幾個月前，你不還一門子心思想要留在部隊里干嗎？”
    羅平安低著頭，沒敢直視韓自詡。
    許久才道：“隊長，我有些私人原因，必須退伍，我要回家。”
    回家？
    在韓自詡這種職業(yè)軍人看來，一個士兵放棄了自己本可以延續(xù)的軍旅生涯，而選擇離開部隊回家，那就是逃兵！
    軍人身上往往就有這種略帶偏執(zhí)的看法。
    你說你沒辦法留下，你說你訓(xùn)練不好考不上軍校，又或者各種原因?qū)е聼o法留隊，那樣走，只是一種無奈的選擇。
    可是當(dāng)有選擇的時候，卻選擇了離開，尤其是當(dāng)上級領(lǐng)導(dǎo)已經(jīng)為你爭取到難得的指標(biāo)時，對于唾手可得的職業(yè)生涯選擇放棄，那就跟逃兵無異。
    “羅平安，我問你一件事。”他說。
    羅平安點點頭算是回答，并沒有說話。
    韓自詡道：“咱們‘紅箭’大隊缺人才嗎？缺！但也不缺！這么多老兵，為什么大隊長獨獨想到留你？不光是你羅平安的軍事素質(zhì)，而是你的行事作風(fēng)！希望你能給我可以接受的理由！說，到底什么私人原因？”
    房間里的空氣仿佛在瞬間凝結(jié)住了。
    韓自詡看到羅平安不斷起伏的背部，他低著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連腦袋都沒敢抬起來。
    太氣人了！
    這個兵怎么可以這樣？
    當(dāng)初自己和大隊長可是為了他，私下談了許久，還因為這事搭上了不少人情。
    說到底，圖啥？
    還不就是為了大隊里，為了獵人分隊里多個優(yōu)秀的班長嗎？
    這才確定留隊一個多月，不是上頭領(lǐng)導(dǎo)有什么變數(shù)，也不是政策有什么變數(shù)，倒是最不可能變化的羅平安自己突然改變了主意。
    臨陣脫逃！
    韓自詡的腦子里跳出這四個字！
    軍人最恨的，也是這四個字。
    “你為什么不說？是羞于啟齒？還是覺得說出來我會罵你？”韓自詡盡量讓自己的語調(diào)聽起來顯得平靜些，說：“你放心，我不會這么做，一個臨陣脫逃的士兵，一個連一點點小困難都面對不了的士兵，一個只會為自己想而不會考慮戰(zhàn)友感受的士兵，我是不會惋惜的。但是，畢竟你留隊這事上，我和大隊長都是費了些心力的，沒功勞也有苦勞，你得說說原因，讓我們知道為什么！”
    羅平安還是低著頭。
    這讓韓自詡有些抓狂。
    要說羅平安的性格里有什么缺陷，還真有！
    喏！就是這種三腳都踢不出一個屁來的德行！
    就像顆石頭，你踢他他也不吭聲，你咋地就咋地，能把你急死。
    換做自己，有啥說啥，這不是挺好嗎？
    突然，韓自詡的目光落在了地面上，再也挪動不開了。
    借用的這個會議室實際上也是個電教室，小房間本來是用作給這個電教室的管理員用來放置播音和播放設(shè)備用的，地板是水泥地面。
    這都不是重點。
    羅平安的頭越來越低，在他前面的地板上，一滴滴水柱砸落在地上。
    那一刻，一向不善外露情緒的羅平安，終于忍不住，捂著臉開始抽泣起來。
    “隊長，我家里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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