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霽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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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值幕晚,難得冬晴的日子,天際幻起一抹一抹的晚霞。如同水面漣漪,細細碎碎浮漾開來,漸漸滲起黑意的半空便似散開了的五色綢緞,光彩流離。
蔡媽媽皮笑肉不笑的臉在這樣的明滅中就顯得有些晦暗:“…姑娘車馬勞頓,大夫人已吩咐奴婢們將茴香院收拾停當,還請姑娘隨老奴前往歇息。”“放肆!”
紫柃臉上怒氣〖勃〗發(fā),見紀蕪在一旁目露不解,附耳低語:“姑娘,那茴香院雖是主子們住的院落,卻臨近后巷,差不多已是出了宅邸,偏遠不說,這大冬天的連日頭都照不著!”
承恩怕府的后巷,本就是府中家下人的聚居之地。
許媽媽亦低聲解釋:“…姑娘有所不知,因那院中遍植茴香,滿院子藥味兒,是以得了茴香院的名兒往常,倘使有主子染上風寒,頭疼腦熱的,若經久不愈,規(guī)矩就得挪進去養(yǎng)著。”
紀蕪點了點頭。
茴香味辛性溫,歸肝、腎、脾、胃經,有散寒止痛、理氣和胃之效。
這茴香院在伯府中大概相當于隔離所的意思。
她不由看了一眼遠遠立在前方的蔡媽媽。
蔡媽媽也望過來。
面上的神情有些畏縮,眼神卻毫不退讓。
她身前圍著十來個護院,身后,簇擁著數(shù)個五大三粗的婆子。
看來是有恃無恐!
紀蕪淡淡地掃視一眼,收回目光,脆聲道:“槐生,進府。”
聲音不高不低,卻足以令在場眾人都聽見。
槐生應諾,手中韁繩一揚,胯下黑馬四蹄兜轉,仰頭一聲長嘶,攔路的一眾人等不由自主避去了兩旁。
蔡媽媽見狀就呆了呆,槐生她不敢招惹,他原也是聽蕪姐兒之命行事,自己只需震懾住蕪姐兒比次可是得了老夫人金口的!
這般一想,心頭的底氣不免又足了起來:“姑娘息怒,老奴有十個膽子也不敢觸怒姑娘,便是我們大夫人,也是因著老夫人發(fā)了話兩位上人的身子骨能否福泰安康,全在姑娘一念之間姑娘孝順人所共知,還請姑娘念著一片孝心,不要讓老奴為難。”
“放你娘的狗屁!老虔婆,你是哪個牌兒名上的人物?也配叫姑娘與你為難?”
紫柃氣得柳眉倒豎、杏眼圓睜,這老虔婆著實可恨,大街上說這般誅心的話,姑娘若不妥協(xié),這些人明天就能將姑娘不孝的名聲傳得闔街皆知。
正準備胡攪蠻纏將事情混過去,就聽得姑娘在一旁曼聲道:“蔡媽媽,勞駕你回稟祖母一聲,據(jù)太安堂錢老大夫診斷1我母親的病眼下已是大好了,若有不信,盡可請了太醫(yī)去瞧。此是其一,其二,為著令祖母、大伯母安心,我此番自會直接回去綠綺院中,沒有十天半個月,也懶怠出院門走動。”
大,………,大好了!
三太太得的可是肺癆,怎么可能大好了!
必是在說謊話兒唬人!呸,青天白日的,就敢說這樣的大話,也不怕閃了舌頭!
被這消息鎮(zhèn)住的蔡媽媽穩(wěn)了穩(wěn)神,見馬車已緩緩而動,心中一急,慌慌忙忙招呼著人又圍了上來,正待搜腸刮肚再激上幾句,就聽得簾中傳來帶著幾分戲謔的聲音:“蔡媽媽既如此堅持,想來是不介意舊事重演。”
舊事!
一行人且進且退,已是退到了西側門門口,她低頭看了看腳下的青石方磚,一塊一塊三尺見方的大青磚,拼貼無縫、光滑如鏡。
不由地身上一緊,屁股就隱隱痛了起來。
朱漆剔刻“六合同春”的門上鑿了銅鉤,懸著大紅撤huā軟簾,小丫頭子打起猩紅氈簾,桃huā兒見蔡媽媽罵罵咧咧地走了進來,悄聲笑道:“這是哪個不長眼的惹著媽媽了?”
“可不就是個眼里沒人的小蹄子!沒孝心的下流種子,也不怕遭雷打!”蔡媽媽咬牙罵了幾句,問她:“夫人用過飯了?”
桃huā兒聽這話不像,便不再細問,朝里間努努嘴兒:“才剛擺下呢,媽媽略歇歇。”
大家子講究食不言寢不語,蔡媽媽躡著腳進了倒坐間等候,桃huā兒最是殷情小意,親自拂拭了椅子,讓蔡媽媽坐下,又親自捧上一碗精致的新茶來,笑道:“這不是我們的常用茶,原是備著來客用的,媽媽潤一潤喉,消消氣。”
蔡媽媽一掀蓋碗,只覺清香撲鼻,色翠幽香竟不在“明前”、“雨前”之下,心知這是夫人日常吃的茶,兼之桃huā兒又趨奉了這半日,滿肚子的氣倒著實平復了不少。
當下便原原本本將方才之事吐露了,末了指天發(fā)誓:“桃huā兒你說,倘若將病氣過給這一大家子可怎生是好?便是咱們奴才們的命賤,現(xiàn)放著她祖父祖母、叔伯嬸娘呢!嘖嘖日后再有人說她孝順,我不將今兒這事說道說道,我也不是人!”
“那一位連老夫人的話都敢忤逆?”桃huā兒吃了一驚,不免又奇道:“媽媽不是帶了十多個護院出去的么?怎得還攔不下那一位?、“唉,你哪里知道。”蔡媽媽自是不會將自己當日的糗事重提,只含含糊糊地道“槐生是他們頭領,那些個窩囊廢被人瞪一眼,立時就孬了,哪里還敢硬著來?”“怎么他們這樣怕槐生哥么?”
桃huā兒的聲音驀地輕了許多,一雙青蔥白嫩的手指無意識地蜷著帕子。
槐生哥鼻是護院頭領,年紀可輕著呢,再沒想到在眾人當中竟這般有威信。
“可不是。”
蔡媽媽隨口敷衍了一句,心思已經轉去了別處說起來,今日也是自己失策,沒曾想那槐生明明知曉是老夫人的吩咐,卻依舊惟那小丫頭片子的命令是從。
唉,早知如此,倒不如從蔡家陪房過來的男人小子們當中挑上十幾個跟出去……
當然,這一層她在蔡氏面前是能略就略。
紀蕪的“狂妄”、“目中無人”被其添油加醋說過三五遍之后,蔡氏的面色已經沉得能捏出汁子來。
蔡媽媽覷了一眼:“夫人,眼下可怎生是好?要說綠綺院的位置可不偏,前頭過去沒幾步路就是松風苑,麒哥兒還小呢,萬一……”
“沒有萬一!”
長孫是她的命根,絕不容許被那禍害給連累了!
蔡氏鐵青著臉,略一沉吟就作出安排:“即刻命婆子暗中將綠綺院圍了,你親自帶人去大廚房,取了飯菜給那丫頭送去,若有人膽敢出院門,只管捆了送去茴香院。我這就去上房面見老夫人。”
丫鬟仆婦染了病,照規(guī)矩都是出府各回各家養(yǎng)著,斷沒有姿格進茴香院調養(yǎng)。
夫人這話中之意,是說……
“夫人英明!”
蔡媽媽心頭狂喜,沒想到這么快報仇的機會就來了她自有千百個法子激得那丫頭片子出院門,到時候且瞧她的手段!
屈了屈膝,飛快地領命自去行事不提。
屋中,桃huā兒服侍著蔡氏穿了大衣裳,因方才吃飯漱口,臉上有些huā白,又補了一回脂粉,正將一件二色金織錦的玄狐披風披上,堪堪要起身,就見蔡媽媽臉色惶惶,從簾子中一頭踉蹌了進來:“夫 ....
夫人,蕪姐兒蕪姐兒被老伯爺接去了雯月軒!”榮壽堂位于伯府東北角,雯月軒則位于榮壽堂的西南角,緊挨著榮壽堂毗鄰而立,原是靖文公當年修筑的小書齋,雖只是小巧的兩進院子,后面卻帶了一個獨立的小huā園,因多年來無人居住,huā木難免也就疏疏了。
“姑娘安心住下。”
來興媳婦一臉喜氣:“這火坑暖閣都是這幾日新建的,老伯爺真真疼姑娘…才剛我公公還說,老伯爺發(fā)了話,從明日起,一日三餐由我們雯月軒做好,再送去榮壽堂與老伯爺一同吃,讓姑娘不許偷懶,每日的菜式不能重了樣兒呢。”
紀蕪愣了愣,笑著點了點頭。
許媽媽臉上帶出了笑。
紫柃歡喜地拊掌:“姑娘,老伯爺既這般好興致,奴婢可得拿出真功夫了!”紀蕪做個鬼臉:“那我可跟著有口福了。”
若是平時,陪老爺子吃一餐半餐飯雖然也是有臉面的事,眾人卻也不至于這般高興。
此時府中眾人只怕視她有如洪水猛獸,老爺子卻絲毫不嫌棄地將她接了來雯月軒中住下,又讓自己與他同桌而食紀蕪咧咧嘴,有個祖父疼愛,似乎也不錯。
綠綺院眾人就這樣在雯月軒中住了下來。
紀蕪除了每日里去小廚〖房〗中將食材偷粱換柱,偶爾huā心思想幾樣新鮮菜式,大廚自有紫柃擔任。
因著如今去莊子上探視太太的事過了明路,每日的藥膳便由槐生快馬送去莊上,無須紫柃晚出早歸,來回奔波。
自然,雖則老伯爺發(fā)了話,太太的病情也已經大好,根本沒有傳染之虞,紀蕪想著老人家的抵抗力到底差些,于是說什么也不肯去榮壽堂,只吩咐來興媳婦將飯食準點送過去。
出乎意料的是,本以為府中上下會因為她住進雯月軒的事沸反盈天,沒想到卻意外地平靜。
:這一章補7.10的欠更,晚上還有一章,會晚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