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拜天地。”
    九鶯鶯垂眸，從紅蓋頭底下的縫隙里，能看到賀懷翎被扶著跪下。
    兩人一起拜了拜。
    “二拜高堂。”
    璟帝親自來了東宮，坐在上首的位置上，皇后已經(jīng)過世，所以旁邊的位置空著，即使淑妃再得寵，這樣的場合，她也不能跟璟帝一起坐在高堂的位置上，更不能受賀懷翎的跪拜。
    “夫妻對拜。”
    九鶯鶯轉(zhuǎn)過身，微微垂眸，她能看到賀懷翎垂在身側(cè)的雙手，手指白凈，指甲圓潤。
    她恍惚想起，前世她死前，賀懷翎就是用這雙手擦去她唇邊的血漬。
    她當(dāng)時已經(jīng)極為虛弱，因為毒藥的痛苦折磨，她身上所有的感官好像都被放大了數(shù)倍。
    她能感覺到賀懷翎的動作格外的溫柔，仿佛她是一個容易破碎的瓷娃娃一樣，小心翼翼，手指甚至在微微顫抖。
    賀懷翎不斷的呼喚著她的名字。
    她當(dāng)時已經(jīng)漸漸神智不清，在閉上眼睛前，她努力的睜大眼睛，想要再看賀懷翎一眼。
    她用盡了全身僅余的力氣抬眸望去，這才發(fā)現(xiàn)平日冰冷矜貴的太子殿下早已紅了眼眶，一滴晶瑩的淚珠從他的眼里滾下，落在了九鶯鶯的臉上，沉甸甸的帶著重量。
    那滴淚的觸感極為鮮明，清涼中帶著溫?zé)幔褚活w飽滿的珍珠，滾落著無言的溫柔，這是九鶯鶯對上一世最后的記憶。
    九鶯鶯回過神來，彎唇笑了笑。
    為了那滴淚，她愿意再嫁賀懷翎一次。
    她眼波流轉(zhuǎn)，對著賀懷翎盈盈拜下。
    上輩子她把東宮折騰的雞飛狗跳，這輩子便要親眼看著賀懷翎登上皇位。
    “禮成！送入洞房！”
    眾人忍不住鼓掌歡呼，氣氛歡喜熱鬧。
    九鶯鶯被攙扶著往后院走，一路上熱熱鬧鬧的圍著不少人，她被喜婆引到新房。
    九鶯鶯要邁過門檻的時候，一只腳突然從旁邊伸了出來。
    九鶯鶯垂眸，看著面前熟悉的繡花鞋，忍不住莞爾一笑。
    她不用看也知道，這是柳絮如的鞋，前世她邁過門檻的時候，柳絮如突然伸腳將她絆倒，她丟了不少臉面。
    她當(dāng)時心情本就不好，自然忍不住怒火，爬起來后一把將紅蓋頭扯下，看到柳絮如那張笑的花枝亂顫的臉后，兩人就此結(jié)下了梁子，在婚禮當(dāng)天就大打出手。
    柳絮如雖然練過武功，但是向來不屑欺負(fù)弱小，所以跟九鶯鶯動手的時候一點武功也沒用，兩人只靠蠻力互相扯頭花，最后九鶯鶯的身上的喜服都快被柳絮如撕碎了。
    賀懷翎在前院送走了璟帝，才趕了過來，看到她們兩個怎么樣，當(dāng)時笑得那叫一個開心，完全幸災(zāi)樂禍，一點也沒有想替她們解決矛盾的意思。
    甚至之后很久的一段時間里，賀懷翎都把她們兩個的爭吵，當(dāng)成了飯后娛樂，欣賞過一陣之后，才會去書房忙公務(wù)。
    九鶯鶯表示對他的惡趣味十分鄙視。
    這次九鶯鶯早有準(zhǔn)備，裝作沒看到柳絮如的腳一樣，繼續(xù)往前邁腳，不過這次她沒有被絆倒，而是一腳在了柳絮如的腳上。
    旁邊霎時傳來一道悶哼聲，柳絮如疼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絮如姐，你怎么了？”旁邊一道女聲問。
    “……沒事。”柳絮如的聲音里隱隱帶著咬牙切齒的味道。
    “你臉怎么白了？為什么還流汗了？你很熱嗎？”
    柳絮如被問得腦袋都大了，偏偏腳還疼的讓她說不出話，只能不斷的倒吸著涼氣。
    九鶯鶯彎了下唇，將腳挪開，她雖然看不到，但也能猜到，柳絮如現(xiàn)在估計臉都青了。
    她如若無事的進(jìn)了屋，大家開開心心的鬧了一會兒便散了，賀懷翎雙腿殘廢后，性子變得喜怒不定，沒有人敢前來鬧洞房，她也得了片刻安靜。
    她坐在大紅喜床上，身下的的床墊上放著大棗、桂圓，坐起來有些硌，不是很舒服。
    她嫁了兩次，已經(jīng)有些經(jīng)驗，并沒有緊張，只是頭上的鳳冠有些沉，她很想找個地方靠一靠。
    喜婆在她旁邊嘮嘮叨叨的說著結(jié)婚后要注意的事項，她聽得有些昏昏欲睡，半闔著眼睛靠在床頭上。
    喜婆看到她靠在床頭，焦急的尖叫一聲：“太子妃，可使不得啊！您不能睡，您等會兒還要跟太子殿下喝合巹酒呢，服侍太子殿下就寢呢！您這樣靠著衣服會皺的。”
    她愁得頭發(fā)都快白了，這太子妃總是不按常理出牌，她時刻都得驚覺，生怕她惹出什么亂子來。
    九鶯鶯被她吵的無奈，只得直起身子，老老實實的坐好。
    九鶯鶯正無聊的抬手扶著鳳冠，就聽到旁邊的喜婆和丫鬟們集體喊道：“恭迎太子殿下。”
    她把手放下，等著賀懷翎給她挑紅蓋頭。
    賀懷翎進(jìn)屋里之后，屋里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大家噤若寒蟬，誰也不敢說話，就連呼吸都放慢了很多。
    九鶯鶯忍不住有些想笑，她成婚后第一次看到賀懷翎的時候，也是有些害怕的，后來她才發(fā)現(xiàn)，賀懷翎還是那個賀懷翎，開心會笑，生氣了頂多自己生悶氣，根本不像傳聞中那樣可怕。
    說起來，九鶯鶯上輩子之所以膽敢把東宮鬧得雞飛狗跳，還少不了賀懷翎的放縱。
    賀懷翎的輪椅在九鶯鶯面前停下，他沒有開口說話，一言不發(fā)的正對著九鶯鶯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九鶯鶯任由他看著，依舊伸手扶著自己頭上的鳳冠，心里默默嘆氣，這鳳冠看著華麗漂亮，金光閃閃，鑲嵌著許多名貴的珍珠，可是實在是太沉了。
    “請?zhí)拥钕掠孟渤犹羝鹣才粒源朔Q心如意。”喜婆的聲音聽起來雖然有些緊張，但是依舊喜氣洋洋。
    九鶯鶯安靜的等了片刻，眼前一花，紅蓋頭被挑了起來，暗光散去，眼前重新明亮起來。
    她抬眸望去，賀懷翎一身大紅喜服坐在輪椅上，玉冠高束，廣袖長袍，錦緞玉佩束腰，手里拿著秤砣，看起來豐神俊逸，矜貴倜儻。
    九鶯鶯：“……”雖然已經(jīng)看過一次，但還是被賀懷翎清雋的面容晃了晃眼睛。
    賀懷翎也在看著她，九鶯鶯抬眸的時候，清澈的眼睛里水色瀲滟，眉目如畫，紅唇嬌美，一身紅衣灼灼其華，偏偏臉頰白皙明艷，似不沾凡塵的九天玄女，明媚動人。
    賀懷翎微微怔了怔，回過神來，不動聲色的移開視線，將秤砣放回托盤中。
    他再回頭時，已經(jīng)恢復(fù)了面若冷霜的模樣，他的太子妃不愧是京城第一美人，確實有魅惑人心的容貌，可惜，只是一個擋箭牌。
    喜婆親自端著兩杯清酒送過來，笑容滿面的道：“太子、太子妃，請用合巹酒，自此恩愛到白頭。”
    九鶯鶯笑而不語，賀懷翎接過酒杯，將其中一杯遞給九鶯鶯，手臂交叉，兩人默契的將酒喝了下去，喝過之后，兩人沉默無言的對視一眼，同時放下酒杯。
    屋里的喜燭熱烈的燃燒著，喜婆又說了許多喜慶話，她把知道的喜慶話都說完之后，又反復(fù)叮囑，說床上的那些花生果棗千萬不能撤下去，那些花生果早是寓意早生貴子的，能夠讓他們早得貴子，給皇家開枝散葉。
    九鶯鶯笑了笑，這些東西對他們來說一點用也沒有，用來吃了倒是不錯。
    她伸手摸了摸肚子，“……”好吧，她確實有些餓了。
    她等喜婆說完，轉(zhuǎn)頭看向賀懷翎，可憐巴巴的說：“太子，我餓了。”
    賀懷翎詫異的抬頭，他沒想到九鶯鶯成婚后第一句話竟然會是說這個。
    他以為九鶯鶯也許會鬧，也許會哭，就是沒有想到九鶯鶯會這般淡定，只想著吃飽飯。
    ……看起來挺好養(yǎng)的。
    賀懷翎挑眉問：“想吃什么？”
    “魚片粥。”九鶯鶯毫不猶豫的回答。
    賀懷翎轉(zhuǎn)頭對身后的管事太監(jiān)吩咐道：“太子妃餓了，后廚有什么就端來給太子妃。”
    管事太監(jiān)小心翼翼地看了九鶯鶯一眼，低頭道：“是。”
    九鶯鶯：“……”成婚第一天就欺負(fù)人，這日子沒法過了！
    她氣呼呼的轉(zhuǎn)過身去，讓春杏來給她拆鳳冠。
    春杏低著頭上前，一眼也不敢看賀懷翎，垂眸伺候著九鶯鶯卸掉頭上的鳳冠，將鳳冠放下之后，九鶯鶯忍不住松了一口氣，伸手揉了揉頭頂。
    管事太監(jiān)很快就把餐點端了上來，九鶯鶯早就餓得肚子咕咕叫，也顧不得是不是自己喜歡的魚片粥了，迫不及待地坐到了桌子前。
    她伸手打開罐蓋，魚片粥的香氣撲面而來，她不由眼前一亮，驚喜的看向管事太監(jiān)。
    管事太監(jiān)笑了笑，神色恭敬的道：“回太子妃，后廚正好溫著魚片粥，溫度正好。”
    九鶯鶯不由看了賀懷翎一眼，管事太監(jiān)笑瞇瞇地壓低聲音道：“太子知道的。”
    九鶯鶯不由掩唇笑了一下，這位太監(jiān)名叫來福，是東宮里的管事太監(jiān)，不但能力不錯，口才也好，九鶯鶯上輩子對他的印象就不錯，這輩子看他就更加順眼了。
    賀懷翎抬眼睨了來福一眼，“我聽見了。”
    “……”來福趕緊禁了聲，做了一個閉嘴的動作，躬身退了下去。
    九鶯鶯給賀懷翎也盛了一眼魚片粥放到桌子上，“太子，今天折騰了一天，你也吃點吧。”
    今天這樣的場合，賀懷翎一定忙著招待客人，估計也沒有吃幾口飯。
    賀懷翎盯著她看，他算是發(fā)現(xiàn)了，九鶯鶯是真的一點也不怕他，不但不怕，還有幾分放肆。
    九鶯鶯沒有管賀懷翎吃不吃，給他盛了一碗粥之后，就自己拿起勺子，迫不及待的吃了起來。
    一勺魚片粥下肚，她忍不住輕輕瞇了一下眼睛，魚片粥溫度正好，魚片熬的又軟又滑，米粥又糯又香，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餓極了，她總覺得這碗魚片粥格外的好喝，她吃了幾口，心情不由舒暢起來。
    賀懷翎看了她一會兒，見她吃得這么開心，不知道為什么忽然也覺得有些餓了。
    他推著輪椅走過去，沉默的拿起勺子。
    九鶯鶯只當(dāng)沒看見，繼續(xù)津津有味兒的喝著粥，忙了一天，可算是可以歇會兒了。
    屋子里充斥著淡淡的魚香，屋里的宮女們看著坐在一起喝粥的太子和太子妃，同時松了一口氣。
    他們本來以為今天晚上太子和太子妃不知道要怎么鬧騰呢，沒想到竟然這么和諧。
    看來他們的擔(dān)心也許是多余的，以后東宮里的日子也沒有想象中那么難過。
    春杏也偷偷松了一口氣，她本來以為太子長的兇惡無比，沒想到太子原來是這樣溫潤如玉的少年郎，心里的害怕和擔(dān)心都少了不少。
    大家全都不約而同的偷偷松了一口氣，屋里的氣氛頓時輕松了不少，就連燃燒的喜燭也比剛才更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