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2 章
賀懷翎在書房里處理完緊急快報,管事太監(jiān)進來稟報說大家喝多了,都已經散了,只有九鶯鶯一個人坐在涼亭里喝酒,不肯離開。
管事太監(jiān)將九鶯鶯喝酒的樣子形容的淋漓盡致,恨不能將當時的情形照搬過來,還添油加醋的說了很多自己的理解。
九鶯鶯在他的口中,就是一個傷心難過、只能借酒澆愁的小可憐,她不是因為口渴喝了一杯酒,而是在喝悶酒。
賀懷翎臉色變了變,用最快的趕到涼亭。
他走到涼亭外的卵石路上遠遠看到九鶯鶯,九鶯鶯靠在石欄上,雙手抱著膝蓋,呆呆的看著涼亭外的落雪。
賀懷翎微微頓住,停在原地看著九鶯鶯。
九鶯鶯已經有些喝醉了,雙眸濕潤,漆黑的眼睛里映著雪色,顯得更加純凈,像皎潔的月光,清澈的透著光亮,白凈無瑕的臉頰因為喝了酒的緣故泛著淡淡的緋紅,睫毛彎彎,唇瓣沾了酒水,嫣紅而水潤。
她仰頭看著天上的月亮,神色有些孤寂,形單影只,仿佛隨時都能離去。
賀懷翎心里沒由來的一緊,他推著輪椅走過去,輪椅踩在雪堆上,吱咯吱咯的響。
九鶯鶯聽到聲音回過頭來,看到是他后,眸子里瞬間像亮起了無數(shù)個星星,明亮而喜悅,定定的盯著他看。
賀懷翎走近,忍不住用拇指輕輕摸了一下她的眼角,輕聲問:“坐在這里不冷嗎?”
“冷……但我想等你來接我。”九鶯鶯醉酒后說話比往常要慢一些,她眉眼彎彎的笑了笑,眼睛亮晶晶的盯著他看,聲音喜悅的問:“賀懷翎。你是來接我的么?”
賀懷翎看著她眼中快要溢出來的期待,直覺告訴他這個答案對九鶯鶯很重要,所以他看著九鶯鶯的眼睛,神色鄭重的輕聲道:“對,我來接你了。”
九鶯鶯眨了眨眼睛,眼睛里迸發(fā)出強烈的光亮,她忍不住露出驚喜而喜悅的笑容。
她笑了一會兒,忽然矮下身趴在賀懷翎的腿上。
她低著頭,聲音悶悶的說:“我聽說人死后的第七天可以回魂。”
她聲音頓了一下,“我經常想,我以前死的時候,就算上天給我機會可以還魂,那個世界上,可能也根本沒有人想再看我一眼,更不會有人愿意接我回去。”
賀懷翎只當她是喝醉了在說胡話,有些想笑,但九鶯鶯低落的語氣又莫名的讓他心疼。
他伸手輕輕摸了一下九鶯鶯的頭發(fā),低聲安慰道:“我會來接你的,無論什么時候。”
九鶯鶯睜大眼睛,眼眶紅了起來。
她遲緩的眨了一下眼睛,一滴淚毫無預兆的落了下來,她聽著賀懷翎的話,心里有一個地方又酸又軟。
賀懷翎見她半天都沒有出聲,只有喉嚨里發(fā)出一點壓抑的吸氣聲,不由伸手擦了一下她的眼角,擰眉問:“哭了么?”
賀懷翎摸到了一點涼涼的水漬,只帶著一點點余溫。
九鶯鶯伸手擦了一下眼睛,搖頭說:“沒哭。”
賀懷翎沒有揭穿她的謊言,只是心底蔓延起密密麻麻的心疼,他的聲音輕柔了不少,低頭看著九鶯鶯問:“快過年了,想家了嗎?”
九鶯鶯搖頭,輕輕吸了吸鼻子,道:“沒有。”
在她的記憶里,這已經是她第四次在東宮過年了,雖然會想念親人,但不至于為此難過,畢竟平時她也經常回府里看看祖母和九玉。
賀懷翎又問:“那是想岳父了?”
九鶯鶯破涕為笑,賀懷翎擔心的樣子,讓她有些心暖,她淺笑了一下,說:“想,但是習慣了,所以沒關系。”
九毅行在過年的時候,很少會回家,她有記憶以來,過節(jié)也很少看到父親,確實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賀懷翎眉頭緊鎖,垂眸看著她微紅的眼眶,似乎思索不出她還能為了什么而難過。
九鶯鶯借著酒意,仰頭看著賀懷翎,從這個角度看,賀懷翎的面容棱角分明,臉部的線條又意外的柔和,他的嘴角雖然略微往下壓,但是上揚的時候格外的好看。
九鶯鶯的手指輕輕的從賀懷翎的下頜上滑過,看著他輕聲道:“賀懷翎,你愿意信任我,我很開心,我保證,我這次一定不會辜負你的信任。”
賀懷翎聞言淺笑了一下,伸手輕輕點了點她的額頭,“說得好像你曾經辜負過我的信任一樣。”
“我確實辜負過,”九鶯鶯苦笑了一下,聲音很輕,像沒有底氣一樣。
她的手指滑過賀懷翎堅挺的鼻子,倏爾微笑道:“賀懷翎,其實我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賀懷翎只把她當做一個小醉貓,配合的發(fā)出了一聲驚嘆聲。
“你想不想知道你以后會如何?”
賀懷翎像安撫小動物一樣,一下一下摸著她順滑的頭發(fā),低聲問:“會如何?”
九鶯鶯眉眼彎彎的看著他,彎唇笑了笑道:“你天庭飽滿,高鼻薄唇,耳垂貼耳,必定會萬事順遂,平安喜樂,此生富貴榮華,權力在握。”
賀懷翎勾唇,輕輕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借你吉言!”
九鶯鶯莞爾,輕輕閉了一下眼。
賀懷翎問:“你既然能未卜先知,可有給自己批算過?”
“有啊。”九鶯鶯睜開眼睛,嘴角有一次苦澀蔓延,“我作孽甚多,會在彌補所有錯誤后,承受自己該有的報應。”
賀懷翎微微愣住,他本以為九鶯鶯會像剛才一樣說些吉祥話,沒想到她會忽然說出這番話來。
九鶯鶯不以為意的彎了下唇,伸手拍了拍他的腿,壓低聲音,神神秘密的說:“我還知道你能重新站起來!”
賀懷翎愣了一下,不動聲色的問:“站起來之后呢?”
“站起來之后……”九鶯鶯沉吟了一下,笑道:“你會將賀懷瑾打得毫無招架之力!”
賀懷翎聞言忍不住笑了一下,眸色動了動,“你很討厭賀懷瑾?”
“嗯!”九鶯鶯使勁點頭,皺巴巴的道:“他就是一個大壞蛋!”
“為什么說他壞?他欺負過你?”賀懷翎神色一暗,沉聲追問。
“他騙我!”九鶯鶯想起來就忍不住生氣。
“他騙你什么?”賀懷翎忍不住擰眉,聲音急切起來,有一種想要找賀懷瑾秋后算賬的沖動。
“他騙我說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九鶯鶯掰著手指,提起這件事,就氣不打一出來。
這是她最氣最恨的一件事,如果當初賀懷瑾沒有讓她誤以為他是救命恩人,那么之后的事情也許都不會發(fā)生。
賀懷翎心里一緊,忽然想到什么,他愣了愣問:“什么救命恩人?”
他頓了一下,有些難以啟齒的說:“是你上次提起的那位太……恩人?”
九鶯鶯毫不猶豫的道:“對,就是那位太監(jiān)哥哥。”
賀懷翎:“……”
他詭異的沉默了一會兒,才問:“賀懷瑾如何騙你的?”
“他讓我以為他才是我的救命恩人。”九鶯鶯皺眉,喝醉后聲音有些含糊的說:“我以為他真的是我的救命恩人,這些年一直想要報答他,滿心滿意只想對他好,可是我沒想到他竟然騙!我我的救命恩人根本就不是他,而是一位太監(jiān)。”
賀懷翎:“……也許這次也是一個誤會,你的救命恩人可能不是因為太監(jiān),而是……”
“就是一名太監(jiān)!”九鶯鶯語氣肯定的說:“我已經想清楚了,根據我救命恩人的年齡,當時宮里符合的對象除了賀懷瑾,就只剩下太監(jiān)了,不過我的救命恩人,一定是一位人美心善的太監(jiān)。”
賀懷翎嘴角抽了抽,決定不再在太監(jiān)一事上糾結。
他問:“賀懷瑾做了什么事,讓你誤以為他是你的救命恩人?”
九鶯鶯道:“他在我眼睛恢復的那一天,送了我一支海棠花。”
賀懷翎呼吸一窒,眉毛擰得更緊。
九鶯鶯道:“淑怡宮里的人沆瀣一氣,合謀幫他騙我,我也是最近才知道我的救命恩人是一位太監(jiān)哥哥。”
賀懷翎自動忽略了她最后一句話,他心緒復雜,沉默半晌,不由自主的回憶起這些年來聽到的傳聞。
“九家不但偏幫二皇子,九鶯鶯小姐將來還會嫁給二皇子做二皇子妃,兩家以后定然親上加親。”
“九家三小姐對二皇子一片癡心,聽說非君不嫁,對二皇子是掏心掏肺的好,有什么好東西都第一時間送去給二皇子,甚至會紆尊降貴的去給二皇子送飯。”
“九鶯鶯有些傻乎乎的,還沒有出嫁,就對二皇子幾乎有求必應,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欠了二皇子什么東西呢。”
……
賀懷翎心里涌起一股濃濃的悔恨,這種悔恨讓他全身的血液仿佛倒流一樣,手指冰涼僵硬,許多畫面從腦海里紛紛而過。
乖巧可愛的小女孩,梳著一個小小的發(fā)髻,在水中大喊著救命,那些湖水幾乎將她淹沒。
小女孩趴在他的背上,昏昏沉沉的失去了意識,手指卻還緊緊的抓著他的衣襟。
小女孩蒙著雙眼,乖巧的坐在樹下,手里拿著他送的海棠花,唇畔帶笑,看起來純真又漂亮。
丫鬟們看著在不遠處玩的小女孩,躲在墻角竊竊私語,“你們可得好好伺候這位九姑娘,聽說九姑娘長大之后是要嫁給二皇子做皇子妃的,娘娘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會把她接到宮里來治病。”
他扔掉手里的海棠花,轉身離去。
多年之后再相見,小女孩兒已經出落的精致而美艷,她站在臺上翩翩起舞,紅裙翻飛,舞姿靈動,仿佛九天玄女聞歌而舞,曼妙生輝。
一曲終了,他忍不住拍手鼓掌,小女孩回眸,遍地生花,他身上還帶著風霜和在戰(zhàn)場上的戾氣,在那一刻,都化為了輕柔芬芳的海棠香,小女孩一如海棠般清麗。
……
他竟從未想過,有一雙眼睛,一直在暗處窺視著他們,在他扔掉海棠花轉身離去的時候,將那朵海棠撿起來,帶著滿身陰謀算計走向那個陽光而明媚的小女孩。
賀懷翎回過神來,心里閃過無數(shù)無法抑制的悔恨,如果當年他沒有轉身離去,九鶯鶯會不會就不會這么多年癡心錯付?
他以為九鶯鶯長大后要嫁給賀懷瑾,會成為他的皇弟媳,身份多有不便,所以在九鶯鶯身體恢復之后,沒有再接觸過她,他是不是錯了?如果他沒有離去,如果他像以前一樣跟九鶯鶯相處,如果九鶯鶯知道當初救了她的那個人是他……
賀懷翎突然有很多話想說,他茫然無措的張了張嘴,神色焦急的低頭看向懷里的九鶯鶯。
九鶯鶯已經趴在他的膝蓋上打起了小瞌睡,雙眼輕輕的閉著,睫毛上還掛著一滴淚珠,因為氣憤,兩只拳頭不自覺地握著,搭在他的腿上,睡得極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