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抱著睡
七十年代農村的夜晚是現(xiàn)代人所想象不到的寂靜，黑暗像化不開的墨汁一樣籠罩著整個世界。天上有一輪毛月亮, 被層層霧霾籠罩著, 散發(fā)出極淡極淡的光, 勉強映出周遭幾米的景象。</br>
提起中元節(jié)程遙遙本就害怕, 冷不丁瞥見樹林子里飄出一道白色裙子，嚇得慘叫一聲。</br>
“別怕。”低沉嗓音傳入耳中，擁有鎮(zhèn)定人心的力量。</br>
等程遙遙反應過來，自己已經跳進了謝昭懷里, 被他的氣息和結實胳膊穩(wěn)穩(wěn)抱著。</br>
“有鬼, 有鬼！”程遙遙把臉藏在謝昭肩膀上只露出眼睛，，顫顫巍巍地看向他身后。</br>
謝昭的胳膊托著她, 語氣略帶無奈：“沒有鬼，不要自己嚇自己。”</br>
“是真的！”程遙遙雙手摟著謝昭的脖子, 謝昭的鎮(zhèn)定也傳染了她，她語氣急切地道：“是真的, 我看到一條白裙子從林子里飄了出來。”</br>
程遙遙語氣里都透出了哭腔, 身體瑟瑟發(fā)抖, 看起來真是嚇壞了。</br>
謝昭拿臉輕輕蹭著她發(fā)絲, 哄道：“是不是看花眼了？我們現(xiàn)在就回家, 不要怕。”</br>
程遙遙含糊的嗯了一聲, 仍然緊緊掛在謝昭身上不肯下來。謝昭一只手還使不上太大力氣，略帶無奈：“我抱著你就沒法提東西了。”</br>
“那就不要籃子了。”程遙遙無理取鬧道。</br>
謝昭摟著懷里黏人的嬌嬌，道：“行, 羊奶也不要了？”</br>
程遙遙猶豫了一下，可憐巴巴道：“要的。”</br>
謝昭的懷抱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堡壘，程遙遙賴在他懷里撒了會兒嬌，終于肯下地了。</br>
謝昭用受傷的那只手牽著程遙遙，右手提起地上的籃子，兩人一道向家的方向走去。</br>
才走出去幾步，樹林子里又傳出悉悉簌簌的聲音，一道白色的身影在樹林后頭若隱若現(xiàn)。這一回是謝昭注意到了，猛地停下腳步。</br>
程遙遙站在謝昭身側，被他肩膀擋住了視線，不明所以地道：“怎么了？”</br>
謝昭語氣鎮(zhèn)定地道：“沒什么。妹妹，握緊我的手。”</br>
程遙遙哇地哭出聲：“你也看到了是不是唔......”</br>
程遙遙的嘴巴被謝昭捂住，無法出聲，雙手緊緊握住謝昭的手腕，從腳趾頭一直麻到了天靈蓋。她從前是不信世界上有鬼的，可是自己都能穿書了，還有什么不可能的？</br>
程遙遙拍拍謝昭的手腕，示意他放開。</br>
謝昭慢慢松開手，貼在她耳邊道：“別出聲。”</br>
程遙遙低聲道：“你看見什么啦？”</br>
謝昭沒回答，而是低聲道：“別亂看，我們往前走。”</br>
謝昭這諱莫如深的態(tài)度惹得程遙遙更緊張了。程遙遙緊緊抓著謝昭的手，幾乎貼在他身上，跟著他快步往前走去。黑暗里兩人的腳步聲沙沙作響，偶爾踩斷一根樹枝發(fā)出的斷裂聲都能刺激到程遙遙脆弱的神經。</br>
正胡思亂想著，前頭又傳來另一種聲音，隱隱約約，嗚嗚咽咽，夜風刮過肌膚，程遙遙背上瞬間冒出一層雞皮疙瘩，哭著道：“……你，你聽見了嗎？”</br>
“別怕。”謝昭將程遙遙護在身后，語氣里終于透出一絲怒意：“裝神弄鬼！”</br>
兩人又往前走了兩步，謝昭撿起一塊石頭朝哭聲的來源處砸去，低吼：“誰在那兒！”</br>
“啊！”哭聲戛然而止，響起了一聲尖叫。是女孩子的聲音，聽起來年紀還很小。</br>
云霧恰好散開，月光照亮了小路。程遙遙從謝昭身后探出頭來，卻見一個十四五歲的女孩子滿臉驚恐地看著謝昭，臉上的淚水還沒擦干。</br>
這女孩子穿著一件過于寬大的舊衣服，顯得格外瘦弱，一看就是活生生的人。</br>
謝昭道：“是你？”</br>
少女此時又慌張地往后退了幾步，懷里緊緊抱著一個籃子，瞪著謝三不吭聲。</br>
程遙遙站了出來，對那少女道：“別怕，我們不是壞人。你跟她認識嗎？”</br>
后一句話是問謝昭的。謝昭道：“她前陣子坐過拖拉機。”</br>
少女看見程遙遙，臉上露出驚艷的神色，雖然還在抽噎，道：“我知道你，你是那個程遙遙。”</br>
程遙遙大大地松了口氣，抱怨道：“你干嘛一個人在這兒哭啊？嚇死人了。”</br>
少女一聽這個，忍著眼淚囁嚅：“我……我要送點地瓜干去大爺家，可是天太黑了，我不敢走……”</br>
程遙遙道：“這么晚一個人去？你大爺家在哪兒啊？”</br>
少女小聲道：“在隔壁村。”</br>
程遙遙轉頭看向謝昭，謝昭解釋：“要穿過前面的樹林子，很遠。”</br>
程遙遙道：“那邊好黑的！”</br>
謝昭捏了捏她手掌，程遙遙忙住了口，只見那少女狠狠地打了個哆嗦，終于又哭了起來。</br>
程遙遙沒想到一句話把人嚇哭了，忙回頭看向謝昭，謝昭道：“你一個人不能走夜路，明天再去吧。”</br>
少女低著頭，站在原地不動彈。</br>
程遙遙不解道：“前面真的很黑，而且……”程遙遙把“有鬼”這句話咽下去，道：“女孩子一個人怎么能走夜路啊？你們家人怎么回事。”</br>
這句話仿佛戳了少女的傷心事，她抽噎著道：“我奶奶要我去的，我不去她就打我，還不給我弟弟妹妹吃飯……”</br>
程遙遙怒道：“這算什么奶奶！聽我的，小命要緊，挨頓打算什么，你跟我們一塊兒回去吧。”</br>
少女面露難色，對自己奶奶的恐懼顯而易見。她在來路和前路之間來回看了好幾次，猶豫著不敢動。</br>
程遙遙不耐煩地拉著謝昭，嚇唬她：“你不走我們可走啦！”</br>
少女忙道：“我……我跟你們走！”</br>
少女跌跌撞撞跟在他們身后，一直心不在焉的樣子，程遙遙跟她搭了幾句話也沒反應。謝昭帶著她們走捷徑回到村里，把少女送到巷口才轉回謝家。</br>
院子里點著燈，謝奶奶和謝緋都等在院子里，一見他們回來，謝奶奶就迎了上來，埋怨道：“怎么這么晚才回來？說了多少遍，鬼節(jié)不要晚上出門，還這么晚！”</br>
程遙遙滿臉無辜，在背后指了指謝昭。謝昭把籃子放下，取出大罐子檢查了一下，還好羊奶沒打掉，妹妹要喝的。</br>
才抬頭，就被奶奶罵了一頓，還拿柚子枝抽打他：“臭小子，讓你不聽話！”</br>
謝昭：“？？？”</br>
程遙遙笑嘻嘻地跟謝緋道：“那小羊羔可好玩兒了，我喂它吃了好多番茄。”</br>
謝緋羨慕死了：“我明天也要去！”</br>
謝奶奶怒道：“都不準去！明天是中元，都給我老實待在家里，特別是遙遙和小緋。遙遙你也過來，用柚子葉抽抽身上，別沾了什么臟東西！”</br>
程遙遙苦著臉：“我也要打啊？”</br>
“那當然。”謝奶奶一臉嚴肅，“我們小時候整個七月晚上都是不出門的，從外頭回來一定要用水盆照一照，免得帶了什么臟東西回家。”</br>
程遙遙和謝緋都叫起來：“奶奶您別說了，怪嚇人的！”</br>
謝奶奶拿柚子葉在程遙遙身上輕輕打了幾下：“誰讓你不聽話非要出去！好了，我拿柚子葉煮了水，你讓昭哥兒給你打洗澡水去。”</br>
謝奶奶和謝緋早都困了，見程遙遙和謝昭平安回來，先回屋睡覺了。謝昭把羊奶吊進井里保鮮，又去廚房給程遙遙打水。</br>
浴桶要裝七八桶水才滿，謝昭來回提了幾趟才把浴桶裝滿，鞋后跟被程遙遙踩掉了好幾次。他沒吭聲，把浴桶灌滿了，最后一桶備用的熱水放在一邊，才忽然轉身，把小尾巴捉住了。</br>
程遙遙小聲尖叫：“干嘛呀！”</br>
謝昭面無表情，把她抱起來：“黏人精。”</br>
程遙遙哼了一聲：“你是大騙子。”</br>
“嗯？”謝昭發(fā)出一個音節(jié)表示疑惑。</br>
程遙遙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你明明是偷偷跟牛棚里的老師們補習了，還跟我打賭，贏了我那么多次，你這是作弊！”</br>
難怪那么難的題目，沒見過的題型謝昭都能解答出來，感情是開掛了。程遙遙為了證明自己不比謝昭笨，可是認真下了好多功夫學習呢，結果還是輸?shù)靡粩⊥康兀∠氲街拜斀o謝昭的那些賭注，程遙遙就氣不打一處來。</br>
謝昭理直氣壯：“你沒有說不能請教老師。”</br>
程遙遙怒道：“你狡辯！”</br>
謝昭道：“沒有。”</br>
程遙遙生氣地推他：“你還頂嘴，我不想理你了！”</br>
“行。”謝昭把程遙遙放下來，利索地轉身出去了。</br>
程遙遙一下傻了眼：“你……”</br>
謝昭一出去，雜物間里就變得格外安靜。昏暗的燈搖曳不定，墻上懸掛的斗笠蓑衣也像個人影，還有窗戶上的影子……</br>
謝昭把雜物間的門帶上，還沒合攏，一只纖細的手就伸了出來揪住他：“你站住！”</br>
昏暗燈光映照著謝昭深邃輪廓，眼眸里隱隱有笑意一閃而過：“我就在門口，別怕。”</br>
程遙遙哭唧唧道：“我不要一個人……不是那個意思！”</br>
謝昭身上的氣息驟然強烈起來，強烈到讓程遙遙不好意思，忙解釋道：“屋子里太黑了，我害怕。”</br>
謝昭面無表情地望住她：“讓我留下，你知道會發(fā)生什么。”</br>
“你想什么好事呢！”程遙遙強忍著翻白眼的沖動，“進來再說。”</br>
屋子里散發(fā)著柚子葉幽淡而清苦的氣息，還有蠟燭芯燃燒的氣味。也許是謝昭在，也許是多點了幾根蠟燭，此時紅燭光暖，程遙遙愜意地泡在水里，發(fā)絲海藻般披散下來。</br>
而謝昭，眼睛上蒙著一條絲巾，在腦后系了個結。程遙遙仔仔細細檢查了好幾次，絕對什么都看不見。他此時雙臂抱在胸前，靠在墻上，渾身上下透出一股不悅的氣息。</br>
程遙遙趴在桶沿上，跟謝昭嘰嘰喳喳地說話：“小羊蹭得我頭發(fā)上都是草。”</br>
謝昭道：“那就不理它。”</br>
程遙遙道：“可它好可愛，我們能不能把它抱回來養(yǎng)？反正我也要負責給它打草。”</br>
謝昭道：“不行。”</br>
程遙遙哼唧道：“我想養(yǎng)個寵物嘛。”</br>
謝昭道：“你不是養(yǎng)了雞？”</br>
“……”程遙遙一個白眼翻到天上去，又想起來別的事：“明天拿羊奶煮焦糖奶好不好？”</br>
程遙遙嬌滴滴嗓音說個沒完，水聲撥弄撩起無數(shù)遐思。柚子葉的氣味，蠟燭的氣味，香皂的氣味混合在一起，謝昭卻能準確地分辨出那一縷幽微的玫瑰香。</br>
謝昭一時間失了神，額上隱隱冒出汗來，唇角緊抿。</br>
程遙遙說了幾句話，謝昭都沒回答。她生氣地又叫了一聲，謝昭才回過神來，道：“你再叫，奶奶就聽見了。”</br>
“……哼。”程遙遙理直氣壯道：“我這不是怕你無聊嘛，找點話題聊一下。”</br>
謝昭唇角微不可察地翹了翹：“不無聊，可以想很多事。”</br>
“想什么？”程遙遙問出來時就察覺到不好，謝昭已經開口了。</br>
“想你。”</br>
程遙遙憋住氣直接沉入了水底，咕嚕嚕吐出一串泡泡來。謝昭大流氓！程遙遙憋了一會兒，一只手忽然伸入水里，一把抓住她肩膀拽出水面。</br>
水嘩啦一下濺起老高，程遙遙冒出水面，嗆得上氣不接下氣：“咳咳……你干嘛啊……”</br>
謝昭拍著她后背，急促道：“你沒事吧？”</br>
程遙遙簡直氣炸了：“你什么時候把絲巾摘了的？”</br>
謝昭臉色露出一絲窘迫：“我忽然聽不見你的聲音，喊了你幾聲也沒回答我，還以為你……”</br>
程遙遙捧起水沖他臉上潑去：“我沒淹死！沒見過人家泡澡啊？我經常這么干的，能潛幾分鐘呢！”</br>
謝昭臉上的焦急還沒淡去，眼神忽然一變，炙熱地盯住了她。</br>
……</br>
“妹妹，睡著了？”謝昭輕輕問了一聲。</br>
懷里的人發(fā)出均勻的呼吸聲，軟綿綿摟著他脖子，發(fā)絲蹭在他臉頰上有點癢。謝昭仍然慢慢地在屋子里轉了一圈，才把人送回床邊，輕輕放進被子里。</br>
程遙遙乍離了謝昭溫暖懷抱，躺在冰涼席子上頓時哼唧了一聲，翻身就抱住了柔軟被子。謝昭把小竹枕塞在她后頸，輕輕拉開被子給她蓋上。程遙遙蹭了蹭光滑的小竹枕，滿意了，又沉入了夢鄉(xiāng)。</br>
謝昭目不轉睛看著她毫無防備的睡顏。自從上回這樣哄過她，程遙遙就多了個新毛病，要謝昭抱著轉悠才肯睡。</br>
恃寵而驕。謝昭輕輕順著她發(fā)絲，他樂意哄著她，養(yǎng)出她更多的壞毛病，直到她再也離不開自己。</br>
破四舊很多年了，鄉(xiāng)村不敢明言迷信，可對于中元節(jié)仍然諸多忌諱。一早起來，謝奶奶就在房間里擺了三杯酒，三個飯團，權當祭拜祖先。</br>
程遙遙揉著眼睛去撿雞蛋，發(fā)現(xiàn)今天的雞蛋少了兩個，叫起來：“謝昭，我雞蛋沒了兩個！”</br>
在劈柴的謝昭把斧子往木樁上一磕立住了，走過來看：“怎么少了？”</br>
“平時都有八個的，今天只有六個了。”程遙遙把兜在衣擺的雞蛋給謝昭看，“是不是被黃鼠狼偷吃了？”</br>
謝昭道：“不會，墻角的洞都補上了。是不是你數(shù)錯了？”</br>
“平時每天都能撿八個的！一只雞生兩個嘛，怎么會少了兩個？”程遙遙不死心地又數(shù)了一遍。</br>
這些雞都是用靈泉水和知了猴喂的，每天都能生兩個蛋，這些日子一直如此。</br>
謝奶奶也道：“不可能！黃大仙都答應我不再來了！”</br>
上次有只黃鼠狼打洞進來偷雞，還沒偷成就被謝昭發(fā)現(xiàn)了。不過奶奶不讓打黃鼠狼，還拿了兩個雞蛋放在門口，好一陣叨咕，說自己家不容易，讓黃大仙以后別來自己家偷雞了。打那兒以后黃鼠狼的確沒有來過了。</br>
程遙遙對此表示莫名其妙——難道不是因為謝昭把洞封上了嗎？</br>
謝奶奶點了點雞蛋，又把幾只母雞抓起來一只只仔細看過，最后抓住一只蘆花雞道：“是這只雞不生蛋了。反正今兒過節(jié)，干脆殺了燉湯。”</br>
程遙遙三人對此表示熱烈贊同。反正加上別人送的一只雞，家里總共有四只雞了，殺了一只也省得大隊來人割尾巴。</br>
程遙遙和謝緋熱烈討論起這只雞的吃法來，謝昭也夸了一句紅燒雞肉的美味，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嘈雜聲。</br>
程遙遙好奇心最重，跑到門口去看，隔壁銀桂嬸子正著急忙慌地要出去呢。程遙遙問：“嬸子，什么事兒啊？”</br>
銀桂嬸子圍裙都來不及摘，急匆匆跟著人往村口方向跑：“昨兒有人鉆小樹林被抓了，村口正審破鞋呢！”</br>
作者有話要說： 遙遙：我想養(yǎng)寵物！</br>
直男：你養(yǎng)了雞。</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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