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陽春面小炒肉
十一二點的縣城大街上,陽光熱烈, 空氣中充斥著金粉般的灰塵。熱浪襲人。一間凹陷進去的門面處有屋檐, 稍稍遮擋了陽光。穿著破褂子的青年蹲在陰涼處, 身邊放著他那個大筐子。</br>
他似乎很熱, 抬起手肘擦了把額上的汗,繼續(xù)啃著手里的野菜團子。之前程遙遙纏著吃過一口他的野菜團子,又硬又澀,還帶著一股野菜的苦味, 連喝了好幾口水才咽下。</br>
謝三連水都沒有, 鼓動腮幫子嚼著,額頭連著脖頸上的青筋突起,面無表情地咽下去。兩個野菜團子吃完, 他起身走到一旁的公共水龍頭處,湊上去喝了兩口水, 又往臉上潑了幾把冷水,顯得眉眼越發(fā)漆黑銳利。</br>
他像只大狗似的甩了甩頭上的水。突然心有所覺似的, 轉頭向程遙遙的方向看來。</br>
程遙遙猛地縮了回去, 背了身心臟咚咚直跳。她不是個很懂人情世故的人, 此時卻隱約覺得謝三不會愿意自己看見他現(xiàn)在的樣子。</br>
程遙遙心里酸酸脹脹的, 自己也不明白那股情緒從何而來。她總覺得謝三是驕傲的。他比甜水村里任何一個男人都要優(yōu)秀, 品格高貴。而在這個特殊的年代, 所謂的出身與成分卻將他壓得如此狼狽。</br>
韓茵和張曉楓有說有笑地端著飯菜走過來了,程遙遙這才收斂了情緒。</br>
三碗陽春面,一盤炒青菜, 一碗青椒小炒肉,熱騰騰擺上桌,香味四溢。</br>
程遙遙原本想點雪菜肉絲面的,被韓茵一口打斷,伶牙俐齒地給她算了一筆賬。</br>
國營飯店的陽春面八分錢一碗,□□票。菜湯面一毛五加幾根青菜和油豆腐,雪菜肉絲面三毛一碗□□票。炒青菜卻只要6分錢一盤,青椒小炒肉只要9毛錢一盤,不要肉票。</br>
于是三人點了三碗陽春面,合起來點了兩盤菜,折算起來一人只花了4毛錢,還有菜有肉有細糧。</br>
程遙遙看著三大碗滿滿當當?shù)拿鏃l和兩大盤青菜,眼睛都直了,覺得自己兜里剩下的30多塊錢還是很經(jīng)花的。</br>
程遙遙唏噓地說出自己的想法。</br>
韓茵一邊把筷子分發(fā)給程遙遙和張曉楓,一邊笑道:“聽聽這位大小姐的話,以前可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啊。”</br>
以前程遙遙每次下館子都要單獨點肉菜,主食還要算上劉敏霞一份,一頓至少要花一塊錢以上,而且自己吃不完,全便宜了劉敏霞。</br>
今天跟韓茵和張曉楓出來,這兩人雖然精打細算卻是一點也不占他便宜的,程遙遙深深覺得這兩個朋友值得交。</br>
陽春面,顧名思義,陽春白雪除了蔥花什么也不加。可面條是用上好富強粉做的,白中泛黃的面條撲面而來一股麥子特有的香甜,味道樸實剛健,嚼著柔韌勁道。程遙遙細細地咀嚼咽下,胃里是暖暖的飽足感。</br>
那盤青椒小炒肉,分量很大,肉絲用淀粉抓過,嚼在嘴里鮮鮮嫩嫩,雖然不及程遙遙自己的手藝,卻也相當美味了。</br>
這年頭飯館大師傅可不是誰都可以干的,沒有幾把刷子,勞動人民才不認賬呢。每家飯館的師傅都有幾道自己的拿手菜,這道青椒小炒肉就是甜水鎮(zhèn)國營飯店師傅的拿手菜了。</br>
一些家庭富裕的城里人,夏天不想做飯或者家里請客時就會來飯店買上一份小炒肉,花9毛錢開開葷。</br>
不過也不是所有肉菜都這么便宜的。小炒肉里加了青椒價格才便宜,像紅燒肉的價格就要高上許多,要1塊2。</br>
這年頭的人想法十分樸實:肉里加了青菜就不該賣純?nèi)獾膬r格!</br>
小炒肉里的青椒味道也相當美。青椒脆而不辣,還帶著一絲絲的甜,用油炸過后青椒泛起虎皮的褶皺,吸飽了湯汁,拌在面條里比肉還好吃呢!</br>
那盤青菜味道就一般了,城里的青菜都是鄉(xiāng)下運來的,味道總歸要差一些。但是加了一點葷油,那點兒不足也全被掩蓋過去了。</br>
程遙遙還好,韓茵和張曉楓都是天天在田里勞動的,此時埋頭苦吃,顧不上說話。</br>
那碗陽春面分量相當敦實,程遙遙另外要了個碗,盛出半碗來推給韓茵和張曉楓,自己這才埋頭吃面。</br>
她們兩個一開始還拼命推拒,程遙遙道:“我真的吃不下,留著也是浪費。”</br>
兩人這才不好意思地分了。</br>
雪白雪白的面條倒進碗里,再把青椒小炒肉的湯汁倒進去拌一拌,原本淡而無味的陽春面也染上了香辣的肉味,令人胃口大開。</br>
最后三碗面條,一葷一素兩個菜都被吃得干干凈凈,盤子里連湯汁都沒有剩下。</br>
程遙遙摸著肚子,她很久沒有吃得這么飽了。上輩子她雖然從未挨過餓,可飲食講究七分飽,要保持身材和皮膚,向來不會放任自己多吃。</br>
來到這里以后,她卻常常覺得饑餓,飯量也比以前大了一倍不止。可雜面窩窩頭她吃不太下,嬌弱的腸胃吃了總不舒服。今天吃了一碗白面條,總算舒服了。</br>
韓茵發(fā)愁地看著程遙遙:“你飯量怎么還是這么小,跟麻雀似的。聽說大豆地里的活可累人了,你咋不餓?”</br>
“我……我餓啊。我天生胃就小嘛。”程遙遙有些心虛地轉開眼,不敢說自己在地里干些什么事。</br>
她在大豆地里一天能干兩個小時的活就頂天了,剩下的時間不是睡懶覺就是瞎玩兒。</br>
想到這兒,她又偷偷探出頭去看大街上,屋檐下空無一人。</br>
程遙遙想了想,又買了兩個饅頭,用油紙包起來塞在包里。這舉動提醒了韓茵和張曉楓,她們倆也各自買了幾個饅頭和燒餅。</br>
她們受夠了知青點和食堂的蕎麥窩頭了,買點饅頭回去打打牙祭。白面饅頭5分錢一個,肉包子一毛一個,肉渣燒餅八分錢一個,都是□□票。不算貴。</br>
張曉楓嘆口氣:“還是貴。我們老家頓頓吃饅頭,自己買面粉做饅頭,可便宜多了。”</br>
程遙遙靈機一動道:“咱們待會兒去糧站買幾斤面粉吧,回家自己做饅頭吃。”</br>
韓茵用看傻子的目光看她:“知青點那么多人呢,咱們做了白面饅頭往哪兒藏?”</br>
“煩人。”程遙遙扁了嘴,“咱們怎么還不幫宿舍?”</br>
張曉楓道:“快了。”</br>
三人吃完了往外走,那幾個男知青又追了上來,沈晏和程諾諾站在不遠處。</br>
“遙遙,沈晏說咱們知青點湊錢買點面粉回去,怎么樣?你們湊不湊分子?”</br>
程遙遙還沒反應過來,韓茵搶先道:“我們湊不湊?那你們到底是想我們湊,還是不想我們湊了?這是要分開做飯?”</br>
“不不,我們可沒這意思啊!就是程諾諾讓我們來問一聲,說糧站上了一批富強粉。這才讓來問你們一聲。”</br>
那幾個男知青被問得尷尬。男人們都沒有這么多彎彎繞繞,程諾諾讓來問,他們就真的來問了,哪想到吃了一頓排頭。</br>
韓茵拉著程遙遙冷笑道:“咱們這位大小姐可是在黑市買過一塊一斤白米的人,還吃不起你們買的富強粉了?”</br>
幾個男知青被問得節(jié)節(jié)敗退,舉手求饒。</br>
張曉楓勸韓茵道:“算了,別生氣了。”</br>
“一定是那個程諾諾在搗鬼!”韓茵氣憤道,“她領著食堂的工分呢,憑啥不給咱們做飯?”</br>
知青點伙食沒分開,一向是程諾諾掌勺她們負責吃。今天他們問出這一句,不就是想分開吃的意思嗎?</br>
只有程遙遙心里清楚,程諾諾是不想讓自己沾了她金手指的光。反正就快搬宿舍了,程遙遙才不管這些。</br>
最后,韓茵她們還是沒打算跟沈晏他們分開吃飯。她們上工一天累個臭死,回來還要自己生火做飯,平白增加了許多勞動量。再說了,程諾諾領了干食堂的公分呢,憑啥便宜了她?</br>
韓茵和張曉楓就要跟著去買糧食。韓茵是知青點的會計,錢都攥在她手里,買細糧少不了她。</br>
程遙遙卻道:“你們?nèi)グ桑易约合热ス╀N社一趟。”</br>
張曉楓道:“你一個人怎么行?我留下來陪你。”</br>
其他人也紛紛道:“遙遙,今天城里人可多了,怕我們派一個人留下來陪你。”</br>
程遙遙長得太惹眼,每回進城都得有兩個男知青跟著。為了程遙遙,他們知青沒少跟人打架。</br>
程遙遙道:“說了不用!我就在供銷社等你們,哪兒也不去,這總成了吧?”</br>
程遙遙小臉板起來冷若冰霜,誰也不敢招惹她。再說供銷社人來人往,又是國營單位,也沒有人敢放肆。</br>
程遙遙又拉著韓茵,小聲讓她給自己多買十斤富強粉,把糧票和錢都給了她。張曉楓也叮囑了程遙遙兩句,其他人就走了。</br>
程遙遙快步向供銷社跑去。</br>
這時候供銷社里沒有什么人,程遙遙一進門就聽見了女人尖利的嗓音:“這些皮子兩塊一張,愛賣不賣!”</br>
只見穿著破褂子的鄉(xiāng)下青年站在柜臺前,腳邊放著大筐子。約莫四十來歲的女營業(yè)員穿著藍布工裝,戴著白袖套,正粗暴地翻著幾張皮子。</br>
她滿臉寫著不耐煩,一看就是心氣不順,拿人撒氣呢。</br>
謝三背對柜臺,嗓音很平淡:“上一次是兩塊五。”</br>
營業(yè)員翻了個白眼:“你也知道是上次!現(xiàn)在就是這個價,愛賣不賣!”</br>
謝三沉默了一會兒,道:“賣。”</br>
營業(yè)員哼了聲,翹著手指頭把那皮子撿起來。</br>
啪地一聲,皮子被按了回去。一只纖細的手壓在皮子上頭,皮子灰撲撲的,那只手卻是白嫩如雪,指甲修剪得圓潤整齊,指甲蓋都是粉盈盈的。</br>
營業(yè)員一愣,抬眼看去,被一張賽雪欺霜的美人面晃花了眼。</br>
營業(yè)員下意識收斂了聲氣兒:“你誰呀?”</br>
程遙遙挑起一邊眉梢:“你管我是誰!”</br>
營業(yè)員慣常跟顧客打交道,都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她定睛一看程遙遙身上的那件小洋裝,不論款式還是質量,她們供銷社里最高檔的貨都比不上。加上程遙遙的外表和氣質,一時間竟然不敢罵回去。</br>
小鎮(zhèn)上哪來這樣的人物,怕不是什么大領導的女兒。</br>
程遙遙把皮子都撿起來塞進謝三的大筐子里,旁邊一袋干菌子也放進去,拉著謝三道:“咱們走!”</br>
營業(yè)員叫道:“哎,那些可是過了秤的,不賣啦?”</br>
“不賣啦!”程遙遙頭也不回往外走。</br>
她走了幾步,身后一點聲音沒有,忙回過頭。謝三提著大筐子,安靜地跟在她身后不遠處。</br>
程遙遙這才松口氣,道:“剛才那女人真討厭。”</br>
謝三安靜地看著她,不吭聲,眉宇間有陰郁的神色。程遙遙眼波閃動,道:“你別瞪我呀,是不是生氣了?我會幫你把皮子賣出去的。”</br>
謝三道:“沒有。”</br>
很簡短,回答的是她第一句話。</br>
程遙遙這才笑了,道:“你是不是不相信我能幫你把皮子賣掉?”</br>
謝三道:“夏天皮子難賣,沒事。”</br>
“你就是不相信我。”程遙遙扁了下嘴,從包里掏出那個油紙包來:“給你這個。你吃完了我就幫你把這些東西賣掉。”</br>
謝三的臉色沉了下去,提起筐子一言不發(fā)轉身就走。</br>
“喂!”程遙遙抓住他的筐子,被扯得往前踉蹌一下,謝三忙停下腳步。一個穿著破爛的鄉(xiāng)下青年,一個穿著洋裝連衣裙的漂亮姑娘,這樣一對組合本就顯眼,一個路過的大媽沖他們投來異樣眼神。</br>
謝三忙退開幾步,沉聲道:“這些東西賣不掉是我的事,不用你操心。”</br>
要放在之前,程遙遙肯定惱了。可剛才樓上那一瞥還殘存在程遙遙心里,她此刻終于明白謝三的自尊和敏感,桃花眼秋波一轉,道:“可剛才那大媽被我得罪慘了,才不會再收你的東西。”</br>
謝三:“……”</br>
程遙遙看出謝三眉眼里閃過的一絲焦慮,笑道:“我說過啦,我知道哪里收你賣的東西。只要你吃掉這兩個饅頭,我就帶你去。”</br>
兩人在路上著實顯眼,謝三一聲不吭提起筐子向一條巷子走去,拐個彎,路人的視線便看不進來了。</br>
程遙遙笑瞇瞇打開油紙包遞到謝三眼前,白嫩嫩的白面饅頭,帶著甜香撲面而來。從清早到現(xiàn)在只填進兩個野菜窩頭的胃立刻叫囂起來,發(fā)出咕咕的兩聲響。</br>
謝三猝不及防,耳根滾燙地捂住肚子。</br>
程遙遙噗嗤笑出了聲,催促道:“別矜持啦,快點吃!”</br>
謝三吞咽了一下口水,拿起一個饅頭。一口咬下一大塊,白面饅頭發(fā)得暄軟,還熱騰騰的,帶著白砂糖的甜味,不需要就著水便能輕易嚼爛。還沒等舌尖細細品嘗這美味就咽了下去,緊接著再咬一口。</br>
程遙遙托著腮,笑吟吟看謝三吃東西,心里比自己吃了還高興。</br>
不知不覺,兩個白面饅頭便被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謝三呼出口氣,胃里飽足的感覺原來是這么好。</br>
謝三走到那個公共水龍頭前,埋頭又喝了幾口涼水,抹著嘴道:“現(xiàn)在可以帶我去了?”</br>
程遙遙不知道為什么,覺得謝三吃飽后,心情更不好了。盡管他語氣很平淡。程遙遙聳聳肩:“跟我來。”</br>
程遙遙在前頭帶路,領著謝三向黑市走去。</br>
黑市就在牌樓后頭的一條街上,這兒前后通暢,周圍小巷四通八達,一旦出了事,小販們四散奔逃,稽查隊都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追,是個進可攻退可守的好地方。</br>
原主來過很多次,原書里的女主也是這兒賺了第一桶金,從此發(fā)家致富的。</br>
程遙遙記得,原書里謝三在供銷社賣皮子的時候,總被營業(yè)員刁難壓價,就是原書女主替他在黑市賣了皮子,狠狠刷了一波謝三的好感度。</br>
也是在黑市,打開了謝三新世界的大門,走上了崛起之路。</br>
只是……程遙遙心里有些忐忑,她不確定自己能不能遇到那個收皮子的小販。</br>
巷子里,好些小販已經(jīng)蹲在陰涼處等客人了。有些人搖著扇子打盹兒,不問根本不知道他們是在乘涼還是在賣東西,有些人賣的東西則一覽無余:蔬菜瓜果,歪瓜裂棗的甜瓜和桃子,還有個賣楊梅的,品相可比謝三給她摘的差多了。</br>
程遙遙眼神一一掃過去,她嬌嫩欲滴地站在黑市里,身上的連衣裙和皮鞋,一看就是只肥羊。許多小販立刻蠢蠢欲動,不過她身后的那個高個子青年看著嚇人,又把蠢蠢欲動的小販震住了。</br>
程遙遙跟謝三這對組合看著實在怪異,一時間眾人不知道他們是個什么路數(shù),沒有人貿(mào)貿(mào)然上來打聽。</br>
程遙遙咬著唇,眼神四下看,怎么也沒找到自己要找的人。</br>
謝三在身后道:“算了,我們回去。”她站在這兒被人打量,謝三心里很不舒服。</br>
程遙遙進了黑市就傻眼了,她只記得跟原女主打交道的那兩個小販,一個是女人一個是精瘦的青年 。可今天這黑市里,沒有一個符合描述的人。要知道皮子在夏天可不好賣,不是人人都收的。</br>
程遙遙道:“可是……可是你帶來的東西……”</br>
謝三心里嘆口氣,對程遙遙淡淡道:“沒事。你站在那邊避避太陽,我去賣。”</br>
謝三指著一處陰涼的空地讓程遙遙過去站著,把大筐子也放在她身邊,自己向巷子深處走去。</br>
程遙遙又丟臉又抱歉。她剛才真是太沖動了,早知道還不如在供銷社討好一下那個大媽,讓她好歹收下謝三的東西。這下好了,把謝三給坑了!</br>
程遙遙看見謝三走到角落,跟一個中年男人說話,兩人低聲交談著什么。那男人一會兒搖頭,一會兒瞇眼,謝三始終鎮(zhèn)定如初。最后,那男人沒辦法地一咬牙,點了點頭。</br>
謝三這才走回來,從筐子里拿出那袋干菌子,對程遙遙道:“等著,別亂跑。”</br>
“我才不會呢。”程遙遙反駁道。</br>
謝三用那雙黑沉沉的眼睛看她,不信任的樣子。</br>
一旁蹲著老農(nóng)咳嗽兩聲,滿臉褶皺里透出笑意:“后生,來黑市還帶這么個嬌滴滴的小媳婦兒。放心走吧,叔給你看著。”</br>
謝三唇瓣張了張,跟程遙遙對視一眼,猝然轉開眼,提著東西走了。</br>
程遙遙笑瞇瞇蹲在那老農(nóng)身邊,跟他搭話:“大叔,您賣點啥?”</br>
老農(nóng)笑得像只老狐貍:“你想買點兒啥?”</br>
程遙遙仔細看他,想了想:“糧食?”</br>
老農(nóng)咳嗽了一聲,不說話。程遙遙笑著搓搓手指道:“什么價兒?”</br>
老農(nóng)渾濁的眼神里閃著精光,伸出食指和拇指:“八毛。”</br>
“嘖!”程遙遙露出“你逗我”的表情,“供銷社一等白米掛牌價才一毛七!”</br>
老農(nóng)也是看程遙遙穿得好才抬價,被她一嗆,立刻道:“我這兒可是不要糧票的。你買多點我給你便宜。”</br>
“便宜多少?”</br>
“七毛。”</br>
“還是貴!”程遙遙從包里拿出兩尺布票:“五毛,這兩張布票給您。”</br>
“布票!”老農(nóng)眼睛一亮,又道,“你壓價也忒狠,最少也要六毛!”</br>
程遙遙笑了:“您一年也才兩尺布票,到底要不要啊?”</br>
兩張布票在程遙遙手里晃啊晃,老農(nóng)眼睛直勾勾盯著,一咬牙伸手搶過去:“行行,看你長得水靈,就給你五毛!”</br>
這年頭城鄉(xiāng)差距大,大在物質分配不均。城里人為了一口糧食愁破了頭,鄉(xiāng)下的老農(nóng)民為一張工業(yè)票或者布票也能急得火上房。</br>
這年頭結婚除了彩禮,還要三轉一響,再差的,一件新衣裳總得做吧?可鄉(xiāng)下的老農(nóng)民不像城里,總能弄到點布料做衣裳。鄉(xiāng)下人想在供銷社扯一塊布做衣裳,可是件大難事兒。</br>
老農(nóng)的老閨女兒長大了,正是愛美的時候兒,就想穿件新衣裳。可最近黑市上賣布的人沒來,老農(nóng)手里攥著錢都沒法兒給閨女兒扯件衣裳。一見程遙遙手里的布票,哪里還舍得放手。有了布票,布料價格可比黑市便宜一番呢!</br>
老農(nóng)讓程遙遙原地等著,自己跑到一旁,沖箱子后頭喊:“猴子,猴子,吹哨!”</br>
“吹哨”是來生意的意思。箱子后頭傳來個青年帶著困意的生意:“來了,多少?”</br>
老農(nóng)轉頭:“你要多少?”</br>
程遙遙眼睛都直了,猴子!她慌忙道:“五斤。順便把猴子給我叫來!”</br>
一個瘦巴巴小青年抱著袋糧食走出來:“誰叫我?”</br>
只見一個美得叫人不敢直視的姑娘站在屋檐下,正滿臉激動地看著自己。猴子登時一個激靈,雙手扯扯身上皺巴巴的衣服:“你……你找我?”</br>
猴子心里咚咚跳。他還沒跟這么漂亮的姑娘說過話呢,而且這姑娘看著他的眼神,就跟看見……看見啥好吃的似的。</br>
程遙遙強忍激動,先結算了糧食的錢,把那一袋子白米藏到謝三的筐子里。老農(nóng)揣著錢和空袋子匆匆走了。</br>
程遙遙這才對猴子道:“上好的皮子,你收不收?”</br>
猴子聽見生意,蕩漾的心神立刻收回來,道:“夏天了,皮子可賣不上價兒啊,不收這玩意兒。”</br>
程遙遙拿起塊皮子給他看:“這皮子質量可好了。只要你收了,我跟你買幾斤糖。”</br>
猴子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十分警惕:“誰告訴你我有糖的?”</br>
糖和糧食都是禁止黑市流通的,被抓住的話后果相當嚴重。這些黑市上討生活的小販都相當謹慎。</br>
程遙遙笑了:“你腦子靈活,懂得借著老農(nóng)民賣糧食分錢,肯定也有門路認識賣糖的。”</br>
原書里猴子是個倒爺,頭腦相當靈活。他自己什么都沒有,但是門路廣,會鉆營,三教九流的人都認識,專門幫買家和賣家牽線搭橋,賺點潤手費。</br>
猴子眼珠轉了轉,程遙遙把一張零鈔塞進他手里,道:“你有門路呢,以后我會常常關照你的。”</br>
“你要多少糖?”猴子捏著手里的五毛錢,終于松口。</br>
程遙遙想了想:“先來五斤吧。這幾張皮子你得給我收了。”</br>
“成!”猴子給白砂糖報了一塊七的價,皮子報了三塊二的價,讓程遙遙等著,自己很快就往巷子里飛奔走了。</br>
這時,謝三也回來了。他看見一個瘦巴巴的青年從程遙遙身邊跑開,眸色沉沉地看著程遙遙。</br>
他不說話,程遙遙也從他眼神里看出了“你不聽話”的訊息。她莫名地有點心虛,忙邀功道:“剛才那人肯收皮子。”</br>
謝三微微挑眉,倒是顯出兩分詫異來。程遙遙居然真的能在夏天賣出皮子。</br>
程遙遙也很詫異,問謝三:“你把干菌子都賣了嗎?賣了多少?”</br>
謝三攤手,程遙遙不見外地扒著他手里一卷零鈔數(shù)了數(shù),居然有五塊錢之多!還有好幾張糧票!“你怎么賣了這么多?”</br>
謝三不吭聲,拿出半斤糧票和兩毛錢,放進程遙遙手里。</br>
程遙遙瞪著他:“干嘛?”</br>
謝三語氣很自然:“饅頭。”</br>
這還是要跟自己算清楚的意思。程遙遙瞪了他半天,收下了,懨懨地撇開臉去。</br>
一會兒,猴子呼哧喘氣地回來了,從懷里掏出一袋子糖:“呼……你還在啊。五斤,你掂掂。”</br>
謝三以眼神詢問,程遙遙小聲道:“是糖。”</br>
謝三接過來,用手掂了一下,點頭:“五斤整。”</br>
猴子笑道:“行家啊。”</br>
程遙遙把錢拿出來,道:“那皮子呢?”</br>
“皮子三塊五!”猴子數(shù)了錢塞進兜里,得意道,“我給你抬了價!”</br>
三人交割了錢款,謝三提著筐帶程遙遙離開黑市。筐子里多了十斤東西,謝三也不多問。</br>
謝三領著程遙遙回到大路邊的巷子口就停下。</br>
程遙遙得意洋洋,沖謝三道:“說了我能賣出去的!”</br>
謝三“嗯”了一聲,拿出兩塊錢來給她:“多賣的。”</br>
程遙遙瞪著那錢,眼珠一轉,收下了:“這算是我們合作咯。你看看,黑市上價格這么好,你為什么每次都把東西賣給供銷社啊?以后都來黑市呀。”</br>
謝三沉默不語,半晌道:“我的成分不好。”他扯了扯唇角,溢出自嘲:“我這種人,沒資格冒險。”</br>
程遙遙咬了唇,怔怔看著謝三。剛才謝三能在黑市以高價賣出干菌子,說明他不是不懂做生意,也不是只會面朝黃土背朝天干死力氣活,他只是……</br>
程遙遙想通了很多原書里沒有寫出來的東西。為什么謝三會過二十年的苦日子,每天只靠賣死氣力賺些可憐的工分?因為他的出身!他不像其他人,倒買倒賣頂多被罰游街,他這樣的出身,沒有犯錯的資格。他撐著家里的一片天,他要是被抓,年邁的奶奶和柔弱的妹妹,就真的沒有活路了。</br>
程遙遙忽然抓住謝三的手,道:“你是怕自己出了事,沒人照顧奶奶和妹妹。”</br>
謝三渾身一震,漆黑眼眸里泛起了驚濤,他定定看著程遙遙,那雙盈盈的桃花眼里,閃動著理解和同情的光。</br>
那理解令他心熱,那一絲同情又像寒冬里的雪水,潑醒了她。把手抽了回去:“以后不要來賣東西。你一個人,很危險。”</br>
頓了頓,又道:“我也不會再來。”</br>
說完,謝三提起筐子,率先走出了巷子。</br>
……</br>
程遙遙怔了半晌,才一個人悶悶走回供銷社。韓茵和張曉楓早就等在門口,一見著她就拽住:“你跑哪兒去了,我們都要被你嚇死了!”</br>
“我……我去了趟廁所。”程遙遙支支吾吾道。</br>
韓茵這才放心,拉著程遙遙道:“快快,供銷社到了一批新花樣的點心,快點買去。”</br>
供銷社的點心一向只有老四樣,程遙遙還挺好奇有什么新花樣呢,當下跟著韓茵走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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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br>
宋然穿成了一本書里的炮灰惡毒女配,成為書中瞎眼反派的悔婚前妻。</br>
此時的大反派因為意外失明,變得性情暴戾,陰狠偏執(zhí)。一朝穿到結婚現(xiàn)場,惜命的宋然表示:悔什么婚?活命要緊。</br>
從此她兢兢業(yè)業(yè)抱緊反派大腿,小心翼翼刷著好感度。可誰來告訴她,為什么只是猶豫了一下,大反派就此窮追不舍了?</br>
跑路失敗的宋然怯生生的問:“不是說好的,眼睛好了就離婚么?”</br>
腹黑反派將她堵在墻角:“不離,這輩子都不會離婚的。”</br>
在無盡的黑暗中遇見你,從此我的世界只屬于你。</br>
黑化霸道反派vs嬌軟甜小可愛</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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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減肥了嗎 2個;鉬珞 1個;</br>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br>
柒夏 43瓶;六哥哥 10瓶;黎明圖空、醬醋茶 5瓶;了玉、莊生 3瓶;睜開眼日光傾城、姐姐叫我rokey、沉迷看小說幾十年、22174027 1瓶;</br>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