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忍一時張氏暗籌謀
這邊先說大太太跟著大老爺出來。剛拐進自己住的東側院,還沒得說話,大老爺甩甩手,就鉆進西邊的小跨院去了。那邊前兒,他剛從外面不知哪里,弄了個十四的小戲子來,當晚就收了房,大太太這里恨的不行,可也不能說什么。
知道縱是她說了,也沒甚大用。說不得還讓他更厭了她,大太太手里用力絞著帕子,喀嚓一截子新染了鳳仙花指甲,生生被她絞斷了。自己才多大,如今也不過三十出頭罷了,可是除了十五歲那年嫁過來,過了兩天松快日子,這十幾年竟是沒有一天是暢快的。
認真說,剛嫁過來的時候,也不過略好些罷了,那時大老爺屋子里早就有了兩個房里伺候的人。她在家時,父母悉心教誨,女戒婦德,自小是個端正的性子。可是這大老爺雖是伯爵府堂堂的世子,卻是個最不正道的,最厭的就是自己這樣正經(jīng)的世家女子。成親不過三朝五夕,就丟開手了。
況且娶了妻,到像終于開葷了一樣,什么臟的臭的都往房里拉。略略平頭正臉的讓他瞧上,也要想盡了法子,弄上手來,弄得側院里一片烏煙瘴氣,吃喝嫖賭竟是把那紈绔的子弟的玩意學了個十成十。雖上有嚴父,卻依然不見收斂,見天的,除了在妾氏丫頭房中廝混,就是去外面呼朋喚友的吃花酒。混天昏地的過日子,心里就沒個男人家的大志向。
每每想到此,張氏就不禁深怨自己的母親,當初不好好打聽了男家到底是個什么人,只看著國公府的高門大戶世家門閥,趕著把她嫁了過來。這苦日子熬到今天,竟是十多年過去了,如今自己也不過是個體面的擺設罷了。
打早,大老爺就再也不進她房里了,縱是有男人,卻和那守著活寡沒甚分別。再加上弟媳婦進門后,自己逼不得已,把管家的權柄交了出去,真打量她愿意交嗎。當初雖說大老爺混不吝,胡攪蠻纏的管她要銀子,可也是能應付一二的。可是瞧著老太太哪里的意思,自己不交過去,婆婆自是更不待見自己了。
還有一個,大太太心里清楚,就算大老爺是個紈绔的兒子,但是正經(jīng)的嫡出長房,這個家早晚還是會落回她手里的。二太太也不過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算計,左不過就是暗地了多弄些銀兩出去罷了。眼瞅著寶樹這就該說媳婦了,她也算快熬出頭了。
說道自己的兒子,張氏長長出了口氣,臉上也略略浮現(xiàn)出笑摸樣來,調開瞪著西邊跨院的目光,低聲吩咐后面的丫頭:
“春梅,你過去,等你家大爺從老太爺那里一出來,就讓他上我這里來,我這里有事問他”
后面的小丫頭蹲了一個福,轉身去了。張氏目光有些幽幽的盯了那邊的院子一眼,就邁開步進了自己屋子,后面謝雅、謝賢也跟著進了屋里。大太太略略掃了一眼,臉上已經(jīng)明顯恨得不行的謝雅,心里不禁冷哼了一聲。
謝雅的生母原是大老爺貼身的丫頭,從小伺候到大,有幾分體面。張氏嫁進來前,早就成了通房的大丫頭了,摸樣不差,身段輕軟,且是個有心計的。故此,縱是大老爺天生是個喜新厭舊的性子,卻在房里伺候了這些年。如今雖沒了寵,但是卻也生下了謝雅傍身,抬了姨娘的位份,在大房院里算有了個安處。
可這謝雅卻遠不如其母,一點不懂得審時度勢,該忍時就得忍。生的一副浮躁淺薄的性子,總覺得自己是謝府頭大的小姐,就該事事都的先濟著她,是個沒甚成算,就知道動小心思的丫頭。雖托生在謝府這樣的侯門大戶,卻真真上不了大臺面。
張氏雖是嫡母,卻放開手也不加以約束。只因早就看透了,這死丫頭就是個喂不熟的白眼狼,雖心思淺,不用怎么防著,可是讓她教導,她可也沒有這等閑工夫。她巴不得她就這樣下去才好,趕明嫁到別人家,有她的苦頭吃,也算報了那些年,她生母變著法擠得自己的仇。
心里暗暗恨了一陣,表面上倒是不露半點聲色,掃了一眼那邊的謝賢,心里倒是點點頭。雖也是姨娘出的,她瞧著這丫頭倒是有點心機,別看表面上天真,這心里卻是個明白會看事的。她這里剛坐下,那邊丫頭就端了新茶過來。
謝賢急忙上前接過,親手捧給大太太。大太太淺淺抿了一口,放在旁邊的炕桌上,身子一歪,就靠在炕上平針打子繡故事紋的迎枕上。這邊謝雅已經(jīng)忍不住了,上前一步道:
“母親,如今我和賢妹妹也大了,不如也單分出去住豈不是好。多幾個丫頭婆子服侍,也省的母親每日早晚的勞神”
大太太心里冷笑,面上卻不帶出來,慈祥的一笑道:
“你們雖說不是我肚子里掉下來的,可也是從小就跟著我長起來的,論情分,也不過隔著一層肚皮罷了,我豈會歪帶你們。不過你們這才十二,等及笄了,自有你們自己的院子,現(xiàn)在可還不是時候”
謝雅一聽就再也撐不住性子:
“那三妹妹怎的一來就得了抱月軒,說起來,她比我和賢妹妹還小兩歲呢,是不是,賢妹妹”
謝賢卻不傻,偷偷掃了上面的大太太一眼,才開口道:
“三嬸去了,三妹妹沒了母親,祖母自是多憐惜一些,這也是常情,大姐姐就不要和三妹妹比了,左右都是一家子的姐妹罷了”
謝雅還要說,大太太卻閉上眼揮揮手:
“這一陣子我可是有些乏了,你們回自己屋子里歇著去吧,不用在我這里立規(guī)矩了”
謝賢急忙扯著氣哼哼的謝雅蹲了個福,轉身下去了。她們剛出了屋子,張氏不禁冷哼了一聲,心說,也不看看自己的出身,不過是下賤種子罷了,還想攀附謝橋。莫說謝橋是個好的,就是個尋常的,你謝雅拍馬也及不上,只這身份上就差了一大截子。
想起謝橋,大太太不禁露出了一絲笑意,年紀是小,不過她瞧著可是個不差的,那一行一動都透著股子大家子氣,且進退間甚是得體,倒不像個十歲的孩子了。也怪不得老太太這一見,就入了心去。這樣的女孩,倒真該是她們這樣大家族出來的女孩子,到了哪兒,也是個爭臉的。
想到此,不禁笑了起來,那邊的張媽媽看到大太太這邊難得開心起來,遂放下手里的活計,湊趣道:
“太太可是想起了三姑娘”
張氏張開眼道:
“怎么,媽媽也瞧著她好”
張媽媽笑了:
“三姑娘那樣金貴的主子,那里是我能瞎編排的呢,不過我瞧著倒是個有福氣的樣兒,和小時候生生變了個人似地”
大太太點點頭:
“嗯!瞧著那性子和我那弟媳倒有幾分像,是個真不錯的”
這里說著話兒,就聽見外面小丫頭的聲音:
“大爺安好”
這里張氏立刻就有了精神,唰的坐起身來,就看到謝寶樹大步邁了進來。
再說謝橋,自打在謝府安頓下來,倒是過得挺如意的,早晨起來陪著祖母吃了早飯,就去前面單劈出來的書齋里,跟著謝雅、謝賢、謝珠念書,不過就一個時辰的時間,也不正經(jīng)教學問,不過就是讓女孩家多明白些道理罷了。
中午仍舊回祖母屋子里吃中飯,吃了飯,陪著說笑一會兒,就回自己屋子里歇晌。下午在房里做些針線也可,看會兒書也可,晚間再到祖母房里吃完了飯,和房里的丫頭們說笑一會兒,就洗漱安置。
這日子過得真正是富貴閑人一個。況且三餐茶飯俱都異常精致,老太太從心里要給她調養(yǎng)身子,故,飲食上頗為精心,每日晚間的燕窩粥,都特特交代灶上熬好了送過來。這樣不過一個月的時間,謝橋發(fā)現(xiàn)自己胖了。
以前的小瘦臉,如今有些圓乎乎的了,身上的肉也多了起來。謝橋對著房里的大鏡子愁眉苦臉的左照右照。要說這面擺在她屋子里的大鏡子,那可真是個稀罕物件,當初剛一見,她就愛的不行。
在杭州時,她梳妝的盒子里有面小鏡子,也是這樣水銀材質的。不過一小塊,何媽媽就說是特特難得的了,當初還是她舅舅送給她母親過生日的禮,母親給了她。何媽媽細細叮囑她,把玩的時候要小心些,莫溜了手摔壞了,可再沒處尋去。
可是一進抱月軒,就看到角落里立著那么大一塊。底座邊框絳環(huán)鏤空的纏枝雕飾,瞧著就精致。她第一個念頭就是這得值多少錢啊!當時老太太看她傻愣愣的盯著那面鏡子瞧,以為她沒見過,拉著她的手笑著說:
“那是前年過年的時候,安平王府送過來的節(jié)禮,說是番邦進貢來的,瞧著是個新鮮難得的物件,就放在庫房里收著了。那天我跟著你二伯母去挑你這屋子里的擺設,一眼瞧見,就讓人弄出來擺你屋子里來了。你們年輕的小姑娘,這穿衣打扮的照著也好看,省的總擱在庫房里,沒得就擱壞了倒可惜”
聽了老太太這一番話,謝橋不禁心里一陣熱辣辣的。直到那時候,她的心才算放下了,至少這個祖母是真心實意的把她當成了親孫女一樣疼愛,遂也漸漸放開了心里的隔閡,把眼前這個老太太,當成了自己親奶奶一般對待。
平日里陪著說話兒,偶爾撒撒嬌,給老人家講個笑話什么的。她這一放開了,自己本來的性情也就顯露了出來,老太太成日的在后宅里呆著,沒什么消遣。眼前雖有兩個媳婦在,大的成日的苦著張臉,輕易沒個笑模樣。
二的倒還好,不過那精靈處,比謝橋又差遠了。因此不過一個月的功夫,謝橋這個孫女倒是輕易也離不開了,就是一會兒子看不見,也要讓丫頭婆子去問問,在哪里,做什么呢......
底下的奴才們多會看眼色,一瞧三姑娘這豈是得了老太太的意,簡直成了心肝寶貝。哪個不是往前上趕著巴結,因此,謝橋的日子倒是越過越舒坦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