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內(nèi)陸續(xù)來人。距離上晚自習(xí)還有十幾分鐘，躥座、四處瞎鬧的不少，面積不大的空間灌滿了喧鬧。
    此刻是教室空氣最清新的時刻，完全逃脫了一窩男孩子運(yùn)動后臭烘烘的汗味。因?yàn)榇蟛糠秩藭s在下午的時間洗澡，洗刷掉一天內(nèi)累積的污垢。
    謝致予第九節(jié)打了籃球，身上卻不怎么出汗，現(xiàn)在被中藥味一壓，基本聞不到汗味。周緒起勾著他的脖子，湊近聞了聞，“一股中藥味兒。”
    謝致予瞟了他一眼，距離太近，視線落到他開了一個紐扣的前襟上，在衣領(lǐng)壓著皮膚的邊緣打了個轉(zhuǎn)后，停在側(cè)頸突出的頸骨上，“你不也是。”
    周緒起跟前跟后熬藥，身上總歸會染上點(diǎn)中藥味，他當(dāng)即坐起來，扯起領(lǐng)口嗅了嗅，“真的？”
    “還真是有點(diǎn)。”
    謝致予從書包側(cè)兜抽出水瓶，擰開蓋。
    四處吵鬧，時不時聽見些其他組傳來的聊天聲：“上周，我組隊(duì)遇上的那個帶妹佬簡直絕了。”“煩得要死。”“打得不怎么樣，還非要炫。”“整個一攪屎棍。”“”
    “欸，延延，昨天發(fā)的卷子最后那道題你做出來了沒有。”“最后一道？做出來了。”
    “我也要看，給我抄抄，今晚得收了。”“”
    “上周末熱搜，那誰出軌。”“你別提了，我真的不敢信，明明瞧著好好的一個正人君子”
    謝致予喝完水，周緒起湊過來拍了拍他的肩。
    “怎么。”剛要說話，教室前門突然一靜。
    周緒起想說的話噎在嘴里，及時憋了下來，抬頭往前邊看。
    教室前排靜了一片，后邊原本嘰嘰喳喳的說話聲瞬間默契消失，躥座的同學(xué)當(dāng)即幾步回到自己的位子，原本湊在一堆講話的齊齊轉(zhuǎn)頭盯著書本。
    此時，教室前前后后全安靜下來了，所有人伸著脖子往前門望。
    周緒起左右看了看——前門空蕩蕩，被上一屆踹爛過門鎖的門孤零零地大敞。
    沒人，更別提老師。
    教室里瞪著大開的前門靜了幾秒。
    愣是沒看著一個蒼蠅飛過。
    “怎么都不說話了。”
    “你們突然安靜干什么，嚇?biāo)廊肆恕！?br/>     “還以為老師來了。”
    “不是我們突然安靜，是前面。”
    前排的同學(xué)默默舉了個手：“我們也以為老師來了。”
    另一個同學(xué)：“錯覺錯覺，大家繼續(xù)，繼續(xù)。”
    周緒起明白怎么回事了，扶了扶額，“嗤”地一聲笑出來。
    四處給這一領(lǐng)頭全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
    全班哄笑。
    “神經(jīng)病哈哈哈哈哈。”
    “”
    上課鈴打響。
    周緒起拎著筆，笑意未斂地展開卷子。
    謝致予問他剛剛要說什么。
    周緒起指了指前邊，示意他抬頭看。
    正值日落，太陽半邊身子埋入山頂，余留仿佛集天地之力形成的晚霞從天邊壓下，一道余暉透過門縫落在教室前方掛著的小黑板上，空氣中飄著金色顆粒，一切貌似蒙上濾鏡。
    謝致予看到溫芮舉起相機(jī)對著那塊摁下快門，他困惑地偏頭問身旁人：“看什么？”
    周緒起指了指陽光所落之地，“看太陽。”
    “你不覺著挺好看的嗎？”
    謝致予抬眼又看了看，確實(shí)好看，一道斜陽打在教室前的小黑板上，照亮了上邊的白色粉筆字，恍神間，一天的疲憊驅(qū)散一空。
    半晌，他“嗯”了一聲。
    周緒起笑了笑，伸手點(diǎn)了點(diǎn)他搭在桌邊的手臂，“開心了嗎？”
    謝致予指尖一顫，抬眼看他。
    周緒起一早發(fā)覺他自從打完電話回來就有點(diǎn)沉默，心情瞧著不是特別好的樣子。
    謝致予沒想到他注意到了，一時啞言。
    “高興了嗎？”
    謝致予看著眼前的人，心里冒了個泡，“嗯。”
    少年人的快樂簡單之極，看個太陽都能歡呼起來。
    周緒起見把人哄好了，摸了摸他的手腕。
    松手后，低頭瞅底下的英語閱讀，先讀題干和選項(xiàng)，圈出關(guān)鍵詞，再回到原文找相關(guān)句段。不到七分鐘寫完一篇d閱讀，抬起手拍了拍僵硬的脖子。
    英語老師悄無聲息地從門口進(jìn)來，邊走到前排邊說：“今天沒講完的卷子拿出來，我們把剩下的改錯講了。”
    突如其來的一番話驚醒了一群暗搓搓入夢了的同學(xué)，號令剛下，大家窸窸窣窣地翻起卷子來。
    英語老師單手拿著卷子抖了抖，等他們找卷子的空隙說：“你們倒是遇上個好事。”
    “才放完中秋，接著又迎來國慶假。”
    底下有同學(xué)反映說：“可是我們這周末不放假啊。”
    英語老師臉上沒什么反應(yīng)，慢騰騰道：“周末不放那怎么了？國慶放七天還不夠？”
    底下一片哀怨：“啊。”
    “行了行了，”英語老師揮揮手，“卷子拿出來沒有，先對個答案。第一句”
    周緒起沒認(rèn)真聽，文段改錯簡單，基本上對個答案就成。
    英語老師草草過了一遍，“沒有別的問題了吧。”
    “沒有了的話，把閱讀拿出來。”她上講臺攤開練習(xí)冊，“先看昨天布置的”
    謝致予攤開練習(xí)冊，聽到答案就改一下，改完后低頭繼續(xù)寫底下的物理題。
    筆尖寫出長式子，筆頭跟著不斷晃動。
    “……”英語老師講著講著突然停了下來，她單手撐著桌子翻了翻寫滿英文的練習(xí)冊。
    “有些同學(xué)啊，我在這上面講，他們在底下干別的事情。”
    停了停，接著道：“我說得對吧，周緒起謝致予？”
    氣氛微妙。
    兩人卻都沒反應(yīng)，寫個題跟入定似的。
    周緒起轉(zhuǎn)了轉(zhuǎn)筆，等了好一會兒忽然發(fā)現(xiàn)教室里安靜如雞，手上的動作頓住了。
    許孟在前排咳了兩聲。
    感受到不對勁，他慢慢抬起眼，毫不意外地和英語老師殺人如無形的目光對上。
    尷尬地咳了一聲，用手肘捅了捅身邊認(rèn)真做題的人，謝致予算完最后一個數(shù)字才抬頭。
    周緒起示意他看前邊。
    英語老師目光灼灼地瞪著他倆，“你倆不愧為同桌啊。”
    周緒起裝傻：“老師你怎么不講了？”他拿起紅筆，呵呵笑了兩聲，“繼續(xù)啊繼續(xù)。”
    英語老師顯然不放過他們：“周緒起我上回抓到的是你吧，這回又是你，還捎帶一個同桌。”
    “買一贈一啊。”
    謝致予默默扯過英語練習(xí)冊把物理卷子擋住。
    英語老師沒時間和他們耗，隨手一點(diǎn)：“謝致予你來講講這題為什么選c。”
    謝致予低頭看了眼練習(xí)冊，眼睛瞟向周緒起。
    哪題？
    我也不知道啊。
    周緒起偷偷摸摸地戳了一下許孟的背，許孟偏頭朝他擠了下眼睛。
    周緒起：“……”
    謝致予嘆了口氣。
    正當(dāng)氣氛焦灼的時候，講臺上的人開了金口：“前面的告訴他哪題。”
    彭經(jīng)延不知道為什么有點(diǎn)想笑，他抹了把臉，清清嗓子：“c篇第三題。”
    謝致予站著，眼睛看向c篇第三題為什么選c……為什么……啊，d……
    他一下瞪大眼睛。
    他選的是d。
    剛剛上邊說選c嗎？
    周緒起半天沒聽見旁邊的人應(yīng)答，瞄了眼他的練習(xí)冊。
    突然，噌地一下站起來，“老師，這題我替我同桌答吧。”
    謝致予抬手摸了摸耳朵，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
    “你？”英語老師訝異，“你為什么要替他答？”
    “我之前欠了我同桌一次。”
    “？”
    “上回物理課他幫我答過一道題。”
    英語老師：“”
    眼見時間快被他倆磨沒了，不耐煩道：“欸行了行了，都別講了。坐下坐下，我來講。”
    語速飛快地講了起來：“第四段中間……buthewouldnttakeit,soinsteadiwentupto……”
    下課鈴打響前，她留下最后一句話：“今天發(fā)下去的作文要背一二段，明天上課抽背。”
    聽到這話，沒人敢吭聲。
    老師一走，立刻怨聲載道起來。
    周緒起笑嘻嘻地拉了下身旁人的手腕。
    謝致予盯著練習(xí)冊上的選項(xiàng)，抬眼看了他一眼。
    周緒起湊過去看了看他的練習(xí)冊，抬手指了指文段，“這里。”
    題目：wecanknowfromthefirstparagraphthat——
    我們能從第一段知道什么。
    “你回到原文，文段最后幾句的意思是……”周緒起翻譯了一遍，“社會服務(wù)機(jī)構(gòu)有時會發(fā)現(xiàn)自己面對的是一套被小蟲子覆蓋的腐爛食物的公寓，以及一位老人獨(dú)自躺在床上，對蟲子毫不在意。但是，堅(jiān)持讓他們和一些親戚住在一起……”
    說完，抬頭看謝致予，他選的c選項(xiàng)。
    “c選項(xiàng)說大部分老人喜歡和他們的孩子住在一起。想想原文，c選項(xiàng)對嗎？”
    謝致予搖了搖頭，又問：“那a就對？”
    答案是a。
    “veryoldpeoplewouldliketolivealoohavemorepersonalfreedom”周緒起把a(bǔ)選項(xiàng)念了一遍，“高齡老人喜歡獨(dú)居以便擁有更多的個人自由。”
    “所以選a，有什么問題嗎？”
    謝致予皺起眉，大概懂了：“這道題除了a選項(xiàng)，其他選項(xiàng)都很”
    “傻。”周緒起總結(jié)。
    他想了想說，“這篇文章的難點(diǎn)壓根不在題目選項(xiàng)，而是在原文眾多的陌生詞匯，又冠以冗長的復(fù)合句從句上。讀不懂原文沒必要硬讀，你找出關(guān)鍵詞，再用排除法就行了。”
    “比如這道題，b選項(xiàng)的關(guān)鍵是老人打掃干凈他們自己的房間，但原文說的是社工打掃，因此b排除。c選項(xiàng)關(guān)鍵詞是children，而文段中沒有出現(xiàn)過children一詞，唯一沾邊的是relative，親戚，孩子怎么也不會歸類到親戚里面去。c排除。d選項(xiàng)社會服務(wù)對老人沒有用，驢唇不對馬嘴，以b選項(xiàng)的理由就能反駁。因此d排除。”
    “bcd錯得太明顯了，全部排除，最后只剩下a，直接選a就行了，不用糾結(jié)a在說什么。”
    他轉(zhuǎn)了轉(zhuǎn)筆，“而且，a選項(xiàng)的關(guān)鍵詞是personalfreedom，文中也一直出現(xiàn)personalfreedom，不選它選誰？”
    謝致予皺著眉，他英語不太好，起碼和旁邊這人比起來差了太多。
    畢竟，他見識過這人五分鐘一篇閱讀的恐怖速度。
    周緒起總結(jié)：“小孤僻，如果你看不懂原文就沒必要逐字逐句去翻譯，跳著找關(guān)鍵詞就行了。”
    謝致予有些頭疼，他做閱讀理解的習(xí)慣就是逐字逐句翻譯文章，以至于時不時來幾句他不會翻的長句，整篇文章就看不懂了。
    他在題目上圈了幾個周緒起剛說的關(guān)鍵詞，“那你怎么都能看懂，做得還快。”
    “我也看不懂。”
    “？”
    謝致予滿臉寫著我不信，你在凡爾賽。
    “真的，”周緒起抬手捏了捏他的耳垂，“你看我五分鐘一篇閱讀我可能看得懂原文嗎？我都是找關(guān)鍵詞關(guān)鍵句做的題。”
    細(xì)小的刺痛從耳朵上的神經(jīng)傳來，溫?zé)嶂父股系睦O輕輕刮蹭著耳垂上的軟肉，謝致予話僵在喉嚨里。
    周緒起沒發(fā)覺不對，繼續(xù)隔著中藥貼捏了捏，“欸小孤僻，醫(yī)生是不是說這東西得貼五天才能摘。”
    謝致予忍了忍，拉下他的手，“別亂摸。”
    周緒起愣了，眼睛忽然瞪大，在他的注視下，謝致予的耳朵逐漸變紅。
    從耳尖順著耳廓一路紅到耳垂。
    耳朵尖最紅，幾乎能滴血了。
    “你……”周緒起不可思議地頓了頓，一下笑了，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故意往他耳邊吹了口氣：“弟弟，你耳朵紅什么啊。”
    “……”謝致予在心里嘆氣。
    他生硬地轉(zhuǎn)開話題：“五分鐘一篇閱讀準(zhǔn)確率怎么還這么高？”
    周緒起出乎意料地沒就他耳朵紅的事情糾纏，“嘖”了一聲，“你信我。以后做閱讀就找關(guān)鍵詞關(guān)鍵句，多用排除法。而且考試那題量你不五分鐘一篇閱讀，你有時間寫后邊的故事續(xù)寫？”
    謝致予點(diǎn)點(diǎn)頭：“有。”
    周緒起：“”
    周緒起：“我沒有。”
    謝致予知道他的意思，他倆英語根本不是一個級別的。他半小時的故事續(xù)寫追求的是寫完，而周緒起一小時的故事續(xù)寫追求的是得分25。
    在他倆討論英語閱讀到底該怎么做的時候，前面突然傳來一陣桌椅挪動的尖銳聲響。
    周緒起抬起頭看到前排的秦蕭蕭躲到墻邊，而她原本位置上的椅子被拖開了，溫芮正小心翼翼地捏著她書桌側(cè)邊的掛書袋，想要把它掀起來看底下的東西。
    走道旁另一組的女生也躲開了，目光嫌棄地瞪著掛書袋的位置。
    “怎么了？”他走過去。
    “有蟑螂，好像跑蕭蕭掛書袋里了。”溫芮表情自然，但顯然不想去翻開掛書袋。
    “我看看。”周緒起彎下腰，捏起掛書袋的邊緣抬起來左右看了看，“好像沒有——”
    話音未落，“啊”的一聲尖叫在他耳邊爆發(fā)，給他嚇得一哆嗦。
    “在那里那里！”
    “哪里？”
    “后面后面。”
    謝致予看到了，指了指，“那兒。”
    “你讓開。”他拍了拍身旁的人。
    周緒起往旁邊退了一步，看著謝致予直接大動作掀起掛書袋，蟑螂一下躥出來了。
    “啊！”尖叫應(yīng)聲而起，人群退避三舍。
    蟑螂油光黑亮，觸須長長地抖動，周緒起瞪著它，眼皮跳了跳。
    所幸沒往人群中跑，哧溜一下跑到剛移開的椅子空位處就被謝致予一腳踩死。
    溫芮嚇出一腦門汗，“差點(diǎn)我就和它親密接觸了。誰去拿個垃圾鏟？”
    謝致予沒等她說完，“芮姐借張紙。”
    “啊？”溫芮驚魂未定，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下意識抽了兩張紙給他。
    謝致予把紙疊了疊，隔著紙巾捏起半個手指長的蟑螂。
    周緒起給他讓了道，秦蕭蕭瞪著謝致予往儲物室去的背影：“徒手捏蟑螂，勇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