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希夷劍
“好山,好水。”
站在雷公峰半山腰處,二人憑高視下,俯瞰山河,岳州大名鼎鼎的“平江八景”盡收眼底。
幕阜丹崖、秀野春光、連云翠璧、九曲清流、三峰疊嶂……
各個景觀磅礴而靈秀,壯闊而清雅,一一排布在雷公峰下,當(dāng)真如詩如畫。
蕭景行贊了一聲,心胸為之開闊:“就算事不成,光看看山水也不錯。明天帶阿秀一起上來。”
“句句不離沈姑娘,沒看出來啊,老蕭你還是個情種。”
尹天放此前來過,此時雖也心曠神怡,但還不至于多么驚艷,挑眉看向蕭景行。
山上清風(fēng)拂過,蕭景行白衣勝雪,瀟灑若仙。
只可惜氣色不足,不然風(fēng)采勢必更盛,尹天放道:“真是白瞎了這潘安宋玉之貌。古人贊潘安美姿儀,史稱:‘少出洛陽道,婦人遇之,皆連手縈繞,投之以果,逐滿車而歸’。老蕭你要是大庭廣眾游街,估計也不會少,要不要試試?哈哈。”
“難得啊。”
蕭景行意外道:“擲果盈車的典故,你竟然知道?”
“什么話?”
尹天放不屑道:“別看我這樣,咱也是苦學(xué)過四書五經(jīng)的……不然我娘抽死我!”
“哈哈哈!”
蕭景行放聲大笑,想起來尹天放的父母原型貌似是郭靖黃蓉來著,一個是大俠,一個是巾幗英豪。
尹天放嘆氣道:“換了是我,這么多女人投懷送抱,不說夜夜換新娘,總也不會吊死在一棵樹上。”
憑蕭景行的模樣氣度,就算是一州花魁也能做得入幕之賓,所以他很不理解。
蕭景行一笑,別說沈道秀真容艷絕天下,見慣了她的容貌,旁人盡是庸脂俗粉。
就算她臉上真有刀疤,也遠(yuǎn)不是那些深閨妾婦能比的。
這個話題沒必要深談,看了景色,他正要邁步繼續(xù)登山,忽然山下傳來一個稚嫩高傲的聲音:“潘安名垂青史,可不只是因為他的傾城絕色,還有不俗才華。后人將其與陸機(jī)并稱‘潘江陸海’,取‘陸才如海,潘才如江’之意,可不是什么繡花枕頭都能與潘安相提并論……”
火藥味十足!
而且把尹天放、蕭景行都給罵了,說前者瞎比較,后者配不上。
尹天放一愣,蕭景行挑了挑眉,兩人都有些意外。
不是意外有人出言譏諷,而是這說話的人音色稚嫩,頂多十來歲,好像是在刻意扮成熟,所以縱然說的難聽,他們也不至于因此生氣。
兩人循聲看去,一行人從山下慢慢走了上來。
領(lǐng)頭的是個十來歲的少年,模樣清秀,身著華服錦衣,一副小大人模樣,身后跟著一隊兵。
看他們身上官服該是岳州知府的親兵,首領(lǐng)是個身材魁梧的壯漢,腰佩虎頭大刀,氣勢非凡。
只是此時滿臉無奈,站在少年身后偷偷朝蕭景行、尹天放打手勢做口型致歉。
這些江湖人可不是好惹的,都是刀口舔血的狠角色,萬一真生氣了可不管什么知府不知府。
但那少年一根筋,他覺得自己對,所以理直氣壯,說道:“怎么?我說的不對嗎?”
少年微仰著下巴審視蕭景行,眼中先閃過一絲驚艷,然后冷哼一聲:“氣虛體弱,手腳虛浮,比我還不如,也好意思跟潘安相比,嘖嘖嘖……”
“哈哈。”
尹天放暗笑,看了蕭景行一眼,哥們兒沒白來啊,竟然讓個小孩給訓(xùn)了。
他已經(jīng)猜出這少年的身份,看這排場,這模樣,還有這出現(xiàn)的地方,八成是岳州知府李乾陽獨子李浮云,岳州有名的神童,也是天岳派掌門莫有山的親傳弟子,傳說悟性極高,小小年紀(jì),已經(jīng)有后天五層修為,很是難得。
李乾陽家境富貴,而當(dāng)今閹黨把持朝政,官場糜爛,他當(dāng)然也免不了“同流合污”,但平心而論還算得上是個為百姓辦實事的好官;這少年雖然高傲,說的其實也有道理,就是難聽了些。
無論從哪個方面都不好出氣,加上尹天放本就不是一言不合就出手的人,現(xiàn)在聽人家訓(xùn)完了還得把這啞巴虧吃下去,不由又是無語又是好笑,給蕭景行個眼色,意思是就這么著吧,別跟小孩一般見識。
蕭景行當(dāng)然無所謂,他本來就不在意旁人言論。
只是這少年談吐清晰,引經(jīng)據(jù)典,顯然讀了不少書,是個難得的好苗子,就是性情太高傲了,這可不是好事,相逢有緣,便順著他笑道:“人不可貌相,不論美丑都該如此,伱只看了我的臉,怎么知道我就是繡花枕頭?妄下斷語可不是明智之舉。”
“誒?”
李浮云一愣,接著明白過來,臉色刷地漲紅。
他看蕭景行長的好看,風(fēng)度翩翩,一見之下竟好像比父親、師父還有風(fēng)采,下意識就想貶低他,所以逮著個理由脫口而出,從沒想過蕭景行有了潘安之貌,還會有潘安之才。
此時讓人點明無理之處,不由又是尷尬又是羞惱,怒道:“那你證明給我看!不然你就是枕頭!”
這就有點無理取鬧了。
不用證明了,我就是——蕭景行很想來這么一句。
跟人爭論是個損己利人甚至損己不利人的事。
無論怎樣都要耗一番唾沫,蕭景行對這種事向來是敬而遠(yuǎn)之,如果面對的是個成年人,蕭景行微微一笑,丟下這句轉(zhuǎn)頭就走,不會多說一個字。
但面對的是個“同類”少年,不禁多了點寬和,也樂意逗逗他,微笑道:“你想怎么證明?”
李浮云沉吟片刻:“潘安是西晉名士代表,他的詩賦為《詩品》上品,時代頂峰!你也作一首,就以這天岳景色為題,也不用你做的多好,能看就行,怎么樣?只要作得出來,我就向你賠禮道歉!”
尹天放吃了一驚,忙朝蕭景行擠眉弄眼:老蕭,你行不行?不行趕緊撤,找天風(fēng)地眼、領(lǐng)悟武功要緊!
蕭景行笑笑,回個安心的眼色:別急,還頂?shù)米 ?/p>
蕭景行來了興致,環(huán)顧四周。
此時他們正處于半山腰,身后不遠(yuǎn)有一八角涼亭,名叫“伏羲亭”。
蕭景行腦中下意識閃過天岳山有關(guān)雷公、伏羲的神話傳說,想起來“天岳”二字還有個來歷,就是伏羲魂歸、虞舜觀天巡狩而封天岳,頗具神話色彩。
一首詩在腦海里浮現(xiàn)出來,好像是前世在哪看的。
蕭景行沉吟不語。
李浮云看他“糾結(jié)”反而鎮(zhèn)靜下來,篤定這家伙腹中空空,華而不實,光長的好看有什么用,就是比不了父親和師父,就是枕頭!
“山自青青水自流……”
忽然,蕭景行張口,慢聲吟誦,仿佛畫卷鋪開,盡顯山清水秀。
李浮云吃了一驚。
尹天放瞪大了眼睛,真能作啊!
“山自青青水自流,花香鳥語滿溪頭。道人此際身無累,親見曦皇正冕旒。”
蕭景行吟誦完,周圍鴉雀無聲,那些親兵一臉茫然,李浮云愣在當(dāng)場。
前二句還是實景,后二句直接拔高境界,將此番盛景比作仙境,超凡脫俗,一股仙靈之氣宛若徐徐清風(fēng)撲面而來!
好詩!
李浮云低著頭認(rèn)真琢磨,越想越覺得寫的好,反正不管比不比得上潘安,絕對比父親、師父作的好多了。
他竟然真的……
李浮云面紅耳赤,羞愧難當(dāng),低聲道:“是我錯了……對不住……”
“少爺……”
旁邊親兵隊長低聲道:“他已經(jīng)走了……”
李浮云猛地抬頭,這才發(fā)現(xiàn),在他愣神的時候,蕭景行和尹天放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李浮云悵然若失:“還沒問他的名字……這個時候出現(xiàn)在天岳山,應(yīng)該是來觀禮二師叔金盆洗手的,明天還會碰到……走,我們快去找?guī)煾福 ?/p>
……
這就是個小插曲。
蕭景行沒當(dāng)回事,尹天放倒是對他刮目相看,又刷新了印象,上山途中多次看他,目光古怪,像是要把他所有本事都看出來。
蕭景行只顧觀察山水地脈,喃喃說道:“果然地脈縱橫,元氣充盈,此處風(fēng)生火起,正是天風(fēng)地火交匯之處,看這方向……像是聚集在‘幕阜丹崖’之下。”
確實有【天風(fēng)地眼】!
蕭景行著實松了口氣,只是幕阜丹崖是八景之最,在天岳派腹地,那就不必急于一時了。
然后,他來到了雷公峰頂,天岳山山門之前。
那里立著一塊高約一丈的巨大石碑,碑上就是天岳祖師以劍做筆寫就的贊頌平江八景的那首詩。
此時此刻石碑之前已經(jīng)聚了不少人,都是早到的武林豪客,閑著沒事上來觀摩。
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互相討論心得。
蕭景行站在外圍,放眼望去,只覺一股凌厲劍意拔地而起,直沖云霄!
“好劍法。”
——
連云翠壁高萬丈,幕阜丹崖竹掃臺。
梧桐夜雨驚舊夢,桃洞朝霞燕歸來。
九曲清流東去也,三峰疊嶂映云開。
碧潭秋月秋無話,秀野春光宿風(fēng)華。
與君歌卻人間事,笑飲冷暖已自知。
話罷平生蘭陵夢,歌盡桃花扇底風(fēng)。
待到黃鶴歸來日,與君笑飲醉驚鴻。
——
“原來如此……”
蕭景行目光深邃,直指本質(zhì),從那詩句的一筆一劃中看到了森寒劍勢和內(nèi)息運行之道,正是天岳派那兩套劍法和六品《坐忘經(jīng)》:“很好,內(nèi)功有了,劍法也有了,這趟沒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