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br>　　楊幺兒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便發(fā)覺身邊換了個地方。正如從前,她在楊宅里，每次睡上一覺,再睜開眼，便見著皇上了。</br>　　她伸手按了按身下柔軟的被子，坐了起來。</br>　　屋中靜悄悄的，沒有旁人。</br>　　她掀開被子，裹上了外衫，然后慢吞吞地走到了門邊，推門朝外望去</br>　　燈籠高掛,燈火通明之下，滿地銀白的雪，夠她堆數(shù)不清的雪人了</br>　　院子里也沒什么人，她只隱約聽得見院門外傳來低低交談的聲音。</br>　　楊幺兒緊了緊身上的衣衫，跨了出去。</br>　　冬風呼嘯吹來,她不自覺地縮了縮指尖，然后就見著旁邊的圍墻上，掛了一張怪異的面具。</br>　　然后她就聽見面具突然說話了。</br>　　“原是有人的宅子。”那聲音甕聲甕氣地道。</br>　　楊幺兒便歪頭盯住了它。</br>　　面具抖了抖,突然從墻上消失了。</br>　　楊幺兒隱約聽見它嘀咕了一句“又要重新置宅子了。”</br>　　說罷，那聲音便遠了。</br>　　楊幺兒眨了眨眼。</br>　　正好這時候有人推門進來,一見她立在檐下,對方一驚,忙迎了上來“娘娘原來起身了。”</br>　　楊幺兒掃了她一眼。</br>　　宮人道“皇上朝這邊過來了,奴婢先伺候娘娘換身衣裳吧。”</br>　　身上的衣裳薄,穿著正冷。</br>　　楊幺兒便點了頭。</br>　　宮人服侍著她回到門內，換了衣裳，又仔細梳了頭，將頭發(fā)都盤成發(fā)髻。</br>　　不多時，院子里便熱鬧了起來，有更多的人走進了院子里。</br>　　而走在前的，便正是蕭弋。</br>　　他走進門，楊幺兒便從化妝鏡前扭頭過去看他。</br>　　“這里”楊幺兒眨了眨眼，眼底透出一點疑惑之色。</br>　　“這里是楊宅，你不是想要回楊宅住嗎”</br>　　蕭弋走得更近些，按住了楊幺兒肩，而后他微微躬身，從鏡中去瞧楊幺兒的身影面容。</br>　　他問“餓不餓”</br>　　楊幺兒忙點頭。</br>　　蕭弋的手才從她的肩上，滑到了她的手腕處，他順勢握住她的手腕，將她從位置上拉了起來。</br>　　“那便出門去用膳。”</br>　　楊幺兒自個兒掰手指頭數(shù)了數(shù)，她已經有許久許久不曾出過門了，聽蕭弋這樣講，自然心動，便立時點了頭。</br>　　二人便都披上大氅，緩緩行出府去，乘上了府門外停靠著的馬車。</br>　　馬車車輪轉動，漸漸駛出了靜寧巷。</br>　　時辰還不算晚，這時候京城中正熱鬧，滿街燈火通明。</br>　　湖上畫舫停靠，傳來絲竹之音，隱約還可見船頭上立著的窈窕女子。</br>　　馬車行到半途停住，蕭弋伸手打起車簾，朝旁邊看去。</br>　　旁邊是一處酒樓。</br>　　他道“就此處罷。”</br>　　外頭的人應聲“是。”</br>　　隨即便有小太監(jiān)卷起帷簾，請二人下馬車。</br>　　蕭弋自是當先下了馬車。</br>　　酒樓外人來人往，少見女客。不過也還是有人忍不住回頭，多看了蕭弋兩眼，直覺這人氣度好生壓人</br>　　蕭弋并不理會四周目光，他朝楊幺兒伸出了手。</br>　　待將楊幺兒扶著下了馬車。</br>　　周圍人的反應這才更強烈了些。</br>　　“原是攜夫人出門。”</br>　　“都是好氣度”</br>　　他們自然不會當著人夫婿的面，肆意議論女客的相貌與身段，便也只敢夸一夸氣度了。</br>　　只是他們打量的目光到底是出賣了他們。</br>　　他們忍不住多往楊幺兒的身上瞧了幾眼，目光中流露出的驚嘆、好奇之色，是掩不住的。</br>　　蕭弋攥著楊幺兒手腕的手緊了緊，他眉眼一沉，朝四周瞥去。</br>　　旁人見他面容俊美，卻眉眼凌厲，心底一凌，忙挪開了目光，再不敢與之對視。</br>　　等到二人走遠，他們方才低聲道“這作夫君的生得這樣俊美，那位夫人想來更是美麗只可惜戴著帷帽，到底瞧不清面容”</br>　　這時，蕭光和等人趁夜色到了酒樓。</br>　　旁人都認得他們這些公子哥兒，知曉他們的身份來歷，便都朝兩旁退開，給他們讓出了路來。</br>　　蕭光和沒走幾步，便與一人打了個照面。</br>　　他笑了笑，道“這不是孟公子嗎”</br>　　孟泓抬眼，淡淡掃了他一眼，便垂下眼眸，抬腳朝樓上走去。</br>　　蕭光和討了個沒趣，便摸了摸鼻子，扭頭問“這孟公子從來是個好脾氣的，這近日瞧著，臉怎么有些臭”</br>　　其他人紛紛搖頭“誰知道呢興許是孟家姑娘又作妖了吧”</br>　　蕭光和輕嗤一聲，跟著也上了樓。</br>　　蕭弋與楊幺兒將位置選在了二樓靠窗的桌邊。</br>　　從這里正巧可將夜色都納入眼底，冬日里的風吹著是冷些，不過點了一道暖鍋上來，便不覺得冷了，只覺得說不出的滿足。</br>　　蕭弋問她“待用完飯，你要去做什么”</br>　　楊幺兒搖搖頭，不說話。</br>　　“明日便回宮了”蕭弋道。</br>　　在外自然是不可久留的。</br>　　天底下沒有密不透風的墻，留得久了，泄露到旁人耳朵里去的可能性也就多了。</br>　　楊幺兒抿了抿唇，道“我見著了，一張臉。”</br>　　“什么”蕭弋一怔。這話與方才他說的話，八竿子都打不著。</br>　　“不，不對。當是，面具。一張面具。”她說。</br>　　好好的，她自然不會無故提起臉和面具。蕭弋便問“在哪兒見著的”</br>　　“宅子里，睡醒出來，就見著了。”</br>　　蕭弋皺眉。</br>　　他的第一反應，便是宅子里恐怕有危險。</br>　　該讓人仔細搜尋宅子內外，務必抓住這個所謂的臉或者說是面具。</br>　　想也知道，不會是真有一張臉或者面具浮在空中，定是有人戴了它，才會有這般效果。</br>　　蕭弋的眉頭皺得更緊，面色更冷。</br>　　也不知那時，幺兒是否被嚇住。</br>　　正想著</br>　　這廂楊幺兒突地道“原來這里，也有鬼。”</br>　　說罷，她竟是學著平日里劉嬤嬤的口氣，道了一聲“唉。”</br>　　那尾音被她拉得長長的，方才落下。</br>　　難怪他說回宮。</br>　　她面色都不改。</br>　　是因為想著楊宅也有鬼，便覺得楊宅也沒什么可稀奇的了。</br>　　蕭弋抿了下唇，到底沒有同她說，那應當是一個人。</br>　　他心下比所有人都清楚，皇宮并非一個好地方。</br>　　可他想要將她留在那里。</br>　　除了皇宮，他不希望她再有半個想去的地方。</br>　　他可以陪著她時而到楊宅小住。</br>　　但他卻不愿她一顆心都牽掛在宮外</br>　　如此不是正好嗎</br>　　蕭弋默不作聲地捏起筷子，低聲道“今日嚇著了。”</br>　　緊接著蕭弋聲音響起的，卻是另一道男聲“楊、楊姑娘”</br>　　蕭弋不悅地抬頭看去，便見蕭光和與他那幫紈绔好友，站在不遠處，呆呆盯著楊幺兒，滿面不可置信。</br>　　蕭光和驟然回神，這才瞥見了旁邊還坐著一個人。</br>　　他辨認了一陣，方才敢認，坐在楊幺兒身邊的，乃是皇上</br>　　要知道從前他見到新帝的機會也并不多，還是近來帝后大婚，他方才見了那么兩面。</br>　　于是一時間愣是沒發(fā)現(xiàn)旁邊是誰。</br>　　“皇”他張了張嘴，忙又意識到不對，于是改了口“蕭公子。”</br>　　但蕭弋的臉色依舊沉了下去。</br>　　他盯著蕭光和，目光冰冷陰沉，如針一樣扎在了蕭光和的身上。</br>　　蕭光和哪里還敢多留，他忙躬身道“不敢打攪貴人”說罷，他便自覺地退開了。</br>　　可蕭弋冰冷的目光始終伴隨著他，直到他退到了一樓去，那目光都追不上他了，蕭光和才舒了一口氣。</br>　　新帝果然心思詭譎難測。</br>　　他想破了頭，都想不出方才哪里得罪了皇上。</br>　　這時候身邊有人拽了他一把，罵道“你平日里聰明，今兒怎么成了豬腦子”這幾個不如蕭光和的家世好，當然之前也無緣得見皇上皇后。</br>　　但他們這會兒卻是道“那二人瞧著分明便是一對兒你一口一個姑娘、公子，人家自然不高興了那目光實在令人頭皮發(fā)麻，我都受不住”</br>　　蕭光和張了張嘴，無法反駁。</br>　　是啊</br>　　他怎么忘了</br>　　如今哪里還是什么楊姑娘該、該叫蕭夫人才是啊</br>　　可想一想，又覺得不對。</br>　　他自己就是個姓蕭的，若是張嘴叫蕭夫人，恐怕皇上一樣要拿冰冷的目光掃他。</br>　　蕭光和嘆了口氣。</br>　　罷了罷了，還是當個傻子吧。</br>　　蕭光和那番攀談的動作，當然也落入了別人的眼中。</br>　　就在其余人猜測這桌客人身份的時候，不遠的桌上的孟泓，一怔，一眼認出了他們是誰。</br>　　孟泓不自覺地盯住了楊幺兒。</br>　　他想</br>　　沒了他再整日往楊宅送禮，她可會有憶起他的短暫時刻</br>　　又興許，她連他身上半點也記不住了</br>　　這廂蕭弋猛地拍下了手邊的筷子。</br>　　他冷冷追溯著一道目光看了過去。</br>　　蕭弋與孟泓的目光對上了。</br>　　“此人是誰”蕭弋冷聲問。</br>　　趙公公盯著仔細看了半天“孟家公子，孟泓。”</br>　　新仇舊恨一下子全都被勾了起來。</br>　　“就是之前總往楊宅送禮去的人”</br>　　“是他。”</br>　　蕭弋轉頭去看楊幺兒。</br>　　楊幺兒顯然并未發(fā)覺那道目光，自然也就沒有注意到孟泓這個人。她正自個兒捏著勺子，一口接一口地吃著豆腐羹。</br>　　她自是不喜這個孟泓的。</br>　　她連瞧都沒有瞧他一眼。</br>　　但蕭弋仍舊覺得胸口悶堵，比吃了十碗的藥都苦。</br>　　她只懂得同他示好。</br>　　可除此外呢</br>　　她不愛旁人。</br>　　卻倒也不懂得愛他。出錯了，請刷新重試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