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br>　　這會兒正當(dāng)寒冬時，二人卻罩著披風(fēng),兜里揣著一個手爐,然后便抓著風(fēng)箏,在空曠地帶放飛了起來。</br>　　楊幺兒但凡什么玩得入迷，就會不顧疲倦，更不顧了時辰。</br>　　她的手指凍得通紅,也全然無所覺。</br>　　她抓著那個老虎風(fēng)箏,噠噠噠地一路跑過,冬風(fēng)呼嘯，裹住風(fēng)箏的羽翼吹動起來，風(fēng)箏搖曳著飛上了天，呼啦啦在空中很是漂亮。</br>　　蕭弋卻在此事上,比那三歲孩童好不到哪里去。</br>　　他怎么也放不飛風(fēng)箏。</br>　　大抵是因為，要他奔跑起來，實在太過失了體統(tǒng)，蕭弋無論如何也是做不到的。只是風(fēng)箏遲遲放不飛,蕭弋的臉色便也不大好看了。他什么樣的事,都總能處置干凈。偏偏放個風(fēng)箏,倒好似難住了他。</br>　　楊幺兒難得有這樣放松又歡快的時候，她來來回回跑了四五圈兒，抬頭盯著風(fēng)箏，看得脖子都酸了,結(jié)果一晃神,那風(fēng)箏就卡在了大樹的枝丫間。</br>　　楊幺兒還牽著線,她舍不得放手，便揉了揉脖頸，扭頭去看蕭弋。</br>　　“皇上。”她喊。</br>　　結(jié)果卻見皇上也如她一般，站在那里動也不動，拿手里的風(fēng)箏沒有法子。</br>　　楊幺兒看了看枝丫間的風(fēng)箏，又看了看蕭弋那個，最后便盯住了蕭弋的兔子風(fēng)箏。她果斷地松了手里的線，轉(zhuǎn)悠到了蕭弋的身邊去。</br>　　“我來。”她說，臉上竟然帶出了一分躍躍欲試的味道。</br>　　蕭弋看著她的模樣，微微一怔，隨后他回過神，眼瞧著楊幺兒就要把風(fēng)箏從他手里拽拉過去了。</br>　　蕭弋手一按，楊幺兒就動不得了。</br>　　他的手臂將楊幺兒圈在懷中，自己一只手捏著風(fēng)箏線，另一只手卻是握住了楊幺兒握線的手。</br>　　“放罷。”他淡淡道。絲毫沒有臉紅的意思。</br>　　楊幺兒心滿意足地繼續(xù)放起了風(fēng)箏，她倒也是真把握了幾分技巧的，叫她講她定是講不出來的，可她牽引著那細(xì)細(xì)的風(fēng)箏線，到底是讓風(fēng)箏飛上去了。</br>　　只是她每每想跑出去的時候，就又被蕭弋一把撈回了懷里。</br>　　楊幺兒覺得自己像是背了一塊大石頭，怎么邁也邁不開腳，遂只得放棄。</br>　　圍在周圍的宮人侍衛(wèi)們，瞥見這樣一幕，都心照不宣地低下了頭去。</br>　　兩人就這么折騰了足足大半個夜晚，楊幺兒實在累極了，手腳發(fā)軟，幾乎站都站不住。不容得她反抗，蕭弋將人打橫抱起，直接就這么塞進(jìn)了馬車之中。</br>　　他拿起披風(fēng)將她裹住，緊跟著自己才上了馬車。</br>　　“回罷。”</br>　　“是。”</br>　　“風(fēng)箏”楊幺兒腦袋上的帷帽歪落下來，露出了底下那張漂亮的面容。</br>　　“珍貴之物。”蕭弋道“朕收著。”</br>　　楊幺兒“好吧。”</br>　　蕭弋說到做到，他還真將那兔子風(fēng)箏給了身邊隨侍的宮人，命他放好。隨即又命侍衛(wèi)去將那卡在枝丫間的老虎風(fēng)箏，也都一并取走放好。</br>　　楊幺兒多看了兩眼，方才乖乖坐好。</br>　　她等了好一會兒，都沒有再等到蕭弋開口，楊幺兒眨眨眼看向蕭弋，問“下面，去哪兒”</br>　　蕭弋淡淡道“回家，睡覺。”</br>　　楊幺兒掩去了眼底的失落之色。</br>　　蕭弋將她的神情收入眼底沒有說話。</br>　　如此倒是可見，她并非天生癡傻，對外界感知愚鈍。只是她如今，方才一點點復(fù)蘇，原本應(yīng)當(dāng)屬于正常人的情緒與情感。</br>　　等馬車在楊宅大門外停下。</br>　　楊幺兒還端坐在里頭，沒有動。</br>　　劉嬤嬤在外頭道“姑娘，咱們該下馬車了。”</br>　　楊幺兒卻看向了蕭弋。</br>　　蕭弋頓時想起了點什么，他走過去打起帷簾，自己當(dāng)先下了馬車，而后便轉(zhuǎn)身朝楊幺兒伸出手，將她抱了下來，這才自己又回到了馬車中。</br>　　劉嬤嬤瞧得哭笑不得，心說，這楊姑娘原來也學(xué)會“恃寵而驕”了。</br>　　待劉嬤嬤與蓮桂扶著楊幺兒進(jìn)了門，那馬車便疾馳向另一個方向去了，很快隱沒在了夜色之中。</br>　　這廂劉嬤嬤突地吐出了一口氣。</br>　　楊幺兒不由疑惑地看著她。</br>　　劉嬤嬤忙笑道“老奴心中倍覺歡喜呢。”</br>　　誰能想得到，在大婚前夕，皇上特地出宮來，同楊姑娘在夜幕之下，放了一晚上的風(fēng)箏。身上的披風(fēng)都給凍得涼了。</br>　　這樣的行徑，實在顯得奇怪又好笑。</br>　　可這樣的行徑又叫人打心底里覺得歡喜。</br>　　因為這才說明，皇上身上終于有了那么一絲絲人氣兒了啊</br>　　許是累極了，楊幺兒也顧不上去聽劉嬤嬤與蓮桂說的話，她眼底泛著暈，匆匆忙忙地沐浴洗漱，換了身干凈又柔軟的衣裳，然后便躺入了被子里。</br>　　劉嬤嬤等人怕她沾了寒氣，還點了碳，又堆了床被子在她腳邊，給她暖暖腳，免得寒氣從那里起。</br>　　楊幺兒閉上眼，很快便睡了過去。</br>　　馬車駛進(jìn)皇宮，皇宮中靜悄悄的，哪怕有草叢樹木間萬千蟲鳴，也并不叫人覺得吵嚷熱鬧。</br>　　蕭弋打起帷簾來，往外看了一眼。</br>　　宮殿的影子在地面映得長長的，又極為高大，像是潛伏在深夜中的怪獸，那高墻、紅瓦都成了齜咧開的爪牙。</br>　　蕭弋只看了一眼，便立即放下了帷簾。</br>　　回到西暖閣，蕭弋才覺得身上有些粘膩，原來方才與楊幺兒一并玩鬧，瞧著是不大走動的，但實際卻熱出了一身的汗。</br>　　他少有這樣的時候。</br>　　哪怕是搭弓射箭，又或是練其它功夫來強(qiáng)身健體，都少有出汗的時候。那時御醫(yī)便總說，他這樣是極為不好的。</br>　　蕭弋微微愣了下，隨即才吩咐了宮人去準(zhǔn)備熱水沐浴。</br>　　等沐浴后，蕭弋就擁著單薄的里衣，睡在了床榻上。因著今日吹了不少冷風(fēng)的緣故，蕭弋也不敢拿自己的身體來作踐，便命人加了床薄被。</br>　　被子加身，身體很快便又暖和了起來。蕭弋閉上眼，漸漸睡了過去。只是睡得久了，就覺得身上的被子有些過分的暖和了。</br>　　他的額上漸漸滲出一些汗來。</br>　　蕭弋的眼珠微微轉(zhuǎn)動，眼皮不見掀開。</br>　　他竟是又做夢了。</br>　　那被子似乎都化作了壓在他身上的佳人。</br>　　佳人身影纖瘦，她軟軟地靠在他的胸膛上，卻不知為何，總撐住了他的手臂，那又細(xì)又白的手指按在他手臂的那層肌肉上，然后掙扎著像是要坐起來，又像是要從他的懷里掙脫。</br>　　蕭弋便做了那個當(dāng)晚做了無數(shù)次的動作。</br>　　他伸手去抱攬</br>　　他觸到了她軟軟的腰。</br>　　可她卻像是被燙著了似的，猛地往外躲開，她撐著他的手臂，更激烈地想要逃開他的懷抱。</br>　　蕭弋的眉間籠上了一層陰翳之色，他的嘴角更往后抿起，顯得有些薄情寡義，甚至是極其冷刻的。</br>　　他猛地睜開眼。</br>　　伸手死死扣住了對方的腰和手腕。</br>　　他的手掌力道極大，他隱約從她的面龐上窺出了一分驚懼和吃疼的情緒。不她從不露出這樣的神色來。她就算是真疼了，也只會兩眼水汪汪，眼底卻帶不出一點的控訴。她還會說“不疼了。”</br>　　但蕭弋還是牢牢扣著對方，像是自我強(qiáng)迫一般地，將對方的每一點神情的變化都深深刻入了腦中。</br>　　他重重地吻住了她。</br>　　他的牙齒磕破了她的唇，他嘗到了腥甜的味道，可這樣的味道更讓他著迷。</br>　　他用力著她的唇，吻過她的下巴和脖頸。</br>　　他冷靜地將她的情緒變化一一刻入腦中。</br>　　她臉上但凡懼色更重，他的動作也會變得更加的粗暴，像是要將她整個都撕碎開來。</br>　　蕭弋又睜開了眼。</br>　　他聽見趙公公在耳邊喚“皇上，皇上”</br>　　蕭弋猛地坐了起來。</br>　　是夢。</br>　　所有的都是夢。</br>　　但他卻覺得這回的夢實在如真的一般，他依稀都還能記得手掌底下，殘留著的屬于楊幺兒的細(xì)滑的觸感。</br>　　蕭弋坐在那里，面容冷厲而陰郁。</br>　　趙公公打起帷帳的手一僵，便又默默地放了下去。</br>　　“朕昨日讓你們收著的風(fēng)箏呢”蕭弋的嗓音極其的沙啞冷硬，像是被砂紙打磨了無數(shù)次一般。</br>　　趙公公道“奴婢這就去取給皇上。”</br>　　他沒有問，為何皇上一覺醒來突然問了這東西。他不必問，只管做好皇上吩咐的事就是了。</br>　　沒一會兒，趙公公捧著個匣子回來了。</br>　　蕭弋伸手接過匣子，掀開蓋。</br>　　里面風(fēng)箏擺得好好的，一個畫黑虎，一個畫白兔。</br>　　蕭弋面無表情地盯著風(fēng)箏瞧了一會兒，然后突然伸出削瘦蒼白的手指，將那兩個風(fēng)箏的風(fēng)箏線打了個結(jié)。</br>　　興許是打結(jié)的時候多用了些力，他的手指便立時被勒出了一道血痕。</br>　　血滴落了兩滴到風(fēng)箏上，蕭弋倒也跟瞧不見似的。</br>　　他合上匣子，交還給了趙公公。</br>　　趙公公借著燭光，看清了蕭弋滴血的手，嚇了一跳。</br>　　蕭弋卻倚著床頭，淡淡道“怕什么見紅，當(dāng)是吉利之象。”</br>　　不知為何，趙公公覺得這會兒的皇上看上去似乎姿態(tài)要放松些了，連那嗓音都透出了一絲舒緩的味道。</br>　　趙公公舒了口氣，低低地應(yīng)道“是。”</br>　　蕭弋閉上眼。</br>　　不再回想那個夢。出錯了，請刷新重試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