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br>　　楊幺兒心里悄悄記掛著騎馬的事,劉嬤嬤又同她說，外頭沒什么玩的了,連李香蝶姐妹都不來尋她玩了,楊幺兒便只好整日里在宅子里走動、吃喝，閑暇時就寫寫字。如此下來，寫字的本領倒是進步神速。</br>　　一轉眼,劉嬤嬤就發(fā)現(xiàn),她竟能堪堪描摹從前皇上留下的墨寶了。</br>　　只是姑娘的手腕力道不足,握筆時難免搖晃，下筆又有輕重不一，于是留在紙上的字稍顯稚嫩,與皇上的字湊在一處，竟有幾分相映成趣的味道。一個像是大人寫的,一個像是稚童寫的。</br>　　劉嬤嬤掩下眼底的情緒,伸手給楊幺兒揉了揉腕部“姑娘歇一歇罷。”</br>　　楊幺兒這才放了筆，懶怠地靠著桌案,也不知在想什么。</br>　　劉嬤嬤瞧著她的模樣,心頭暗暗笑了。</br>　　原先還想著要不要特地教一教姑娘宮中的規(guī)矩,再教一教她的言行舉止，還想著若是教不會又怎么是好但如今這樣的煩惱倒是省卻了。這人,得到精心的伺候與嬌養(yǎng),從精神到氣質,都會發(fā)生翻天覆地的變化。</br>　　如今楊姑娘便是如此。</br>　　她的臉頰豐腴稍許,不似從前那樣單薄,穿著襖裙，都好似孩子偷穿了大人的衣裳一樣。</br>　　再瞧她，身上都多了一絲不可冒犯的貴氣，竟是與皇上有些相似。</br>　　思及此，劉嬤嬤都感覺到了一絲愉悅。</br>　　眼瞧著姑娘一日比一日養(yǎng)得好，他們都倍覺滿足。</br>　　蓮桂此時進門來，打斷了劉嬤嬤的思緒。</br>　　“得再試一回衣裳，若是有不妥的地方，還可及時更正，不然之后就沒機會了。”蓮桂道。</br>　　劉嬤嬤點頭，便與她一左一右地扶住楊幺兒，將楊幺兒扶起來出了書房。</br>　　楊幺兒茫然四顧，不多時，便見一群女官模樣打扮的人，恨不得手腳并用似的，小心捧著一物朝她行來。</br>　　那是一件極為寬大的衣袍，通體正紅色，上用金線繡龍鳳合體，飛龍走鳳，模樣華貴，而又說不出的威嚴與大氣。</br>　　那鳳尾曳地，又好似將要撲扇著翅膀飛入神宮一般，只留下滿滿的流光溢彩。</br>　　漂亮極了。</br>　　楊幺兒怔怔地想。</br>　　女官們走近，宮女們忙上前從旁輔助，那件花耗不菲的袍子，才終于被穿上了楊幺兒的身。</br>　　楊幺兒只覺得身上沉了沉，她呆呆來回踱步兩下，周圍的人怔怔盯著她，連伸手為她整理袖口衣角都忘記了，一時間連話都說不出來。</br>　　劉嬤嬤等人原以為，先前在道觀樹下見過祈福絲帶與香包環(huán)繞飛舞，再有后頭的錦鯉爭躍波光粼粼，已經(jīng)是天下難得一見，也足以將人震撼至極的景象了。</br>　　直到此刻，他們方才知曉，原來還有更震撼人心的一幕。</br>　　女官都不太抬頭直視楊幺兒，她嗓子發(fā)緊地道“姑娘覺得合適嗎緊不緊”</br>　　楊幺兒慣是不會說的。</br>　　劉嬤嬤便伸手去探了探，四下都仔細摸尋一番，這才道“可。”</br>　　女官松了口氣。</br>　　為新帝的大婚禮，他們籌備一月有余，如此緊鑼密鼓，生怕有什么地方不合了心意，惹得新帝大怒，還要惹得頂頭上司怪罪斥責。</br>　　待試過了衣裳，女官們便匆匆收了起來，回去復命了。</br>　　楊幺兒盯著她們離去的背影，盯著看了好一會兒，腦子里還惦念著那件衣裳，金光閃閃、紋飾秀美</br>　　劉嬤嬤知曉楊幺兒這樣的心性，定然是極為喜歡那金光閃閃、模樣奪目的玩意。</br>　　她笑著與蓮桂陪楊幺兒在院中走了走，等到用了晚膳，她便將玩具塞了兩三個在楊幺兒的手里，哄著她去睡了。</br>　　轉眼入夜，皇城燈火通明，似乎較于往日要更顯得熱鬧繁華。</br>　　孟府上。</br>　　孟萱剛拿鞭子抽了不知輕重竟然妄想勾引孟父的樂伎，隨后她便提了壺酒去了兄長的院子里。</br>　　到了這個時辰，孟泓仍在對著燈下讀書。</br>　　孟萱便不自覺地放輕了腳步，她訕訕到了孟泓的跟前，將酒壺往身后藏了藏，但孟泓仍舊是聞見了酒味兒。</br>　　孟泓放下書“怎么又飲酒”</br>　　孟萱眉間苦惱，道“帝后大婚在即，我實在怕了那位楊姑娘，若是將來，若是將來還記恨咱們孟家可怎么是好”</br>　　孟泓淡淡搖頭“她恐怕連我們是何人都已經(jīng)記不大清了。”</br>　　孟泓說著，便想起了那日在楊宅門口，她問身邊的嬤嬤“是誰”。心底一時間有些說不出的滋味兒。他倒也是京城中的天子驕子，雖然被孟家女眷聲名帶累，可從來不缺要在他跟前獻殷勤的人</br>　　孟萱卻并不信孟泓的話。</br>　　她先前是不怕的，可如今瞧著種種局勢，她心底難免有些發(fā)憷，可這時候再往楊宅湊，已經(jīng)是不大現(xiàn)實的事了。她便只有悶頭喝酒，來壓下心底的驚惶了。</br>　　她喃喃道“兄長還有送禮到楊宅去嗎”</br>　　“去了，但不曾收，連人也不曾見到。”孟泓道。</br>　　孟萱皺眉問“為何”</br>　　“我是男子，日日上門贈禮，算哪門子事豈不是平白污了她的名聲”孟泓責備地看了孟萱一眼。孟萱實在是被教養(yǎng)得，連這樣的道理都明白不過來。</br>　　孟萱道“我們哪里污得了她的名聲”人家已經(jīng)是將要登上大殿的新后了。</br>　　只是話到了嘴邊，孟萱突地一頓，敏銳地瞧了瞧孟泓。</br>　　好端端的，怎么還顧念到了人家的名聲</br>　　難不成兄長是真怕自己污了對方的名聲</br>　　孟萱心頭一跳，訥訥不敢再想，拿著酒壺便要轉身。</br>　　“跑什么過來坐下吧，我陪你喝一壺。你年紀也不小了，日后不可再莽撞。”孟泓淡淡道，還將丫鬟叫進來將燭芯撥得更亮些，又讓他們?nèi)ッ鼜N房備下下酒小菜。</br>　　孟萱愣愣提著酒壺上了前。</br>　　這會兒喝酒的倒也不止他們兩人。</br>　　蕭正廷與蕭光和也在酒樓中喝酒，蕭光和心緒不平，沉著臉一杯接一杯地喝。蕭正廷反倒不怎么動杯。他心底憋的事越多，他便越不會碰酒。他冷冷盯著窗外輝煌。樓下無數(shù)街坊樓閣都掛上紅燈籠，貼上了“囍”字。</br>　　天子之喜，自是天下同喜。</br>　　自今日起，這京城里便要燈火通明、日夜不休，如此足足九九日，方才停歇。</br>　　而他卻同這些歡喜熱鬧分割開來，那些閃閃紅光都照不進他的心底去了。m.</br>　　如今他進不得永安宮，自然也無法與太后說上話。</br>　　也不知何時，永安宮方才會解禁。</br>　　蕭正廷皺了下眉。這回他與眾人都勘錯了局勢，那位新帝如今分明是解了禁制、初初蘇醒的雄獅</br>　　養(yǎng)心殿西暖閣。</br>　　蕭弋盯著床邊垂下的紅色絲絳瞧了一會兒，突然問“近日楊姑娘都未再出門”</br>　　趙公公道“回皇上，未有。”</br>　　蕭弋的神色頓時放松了不少，他收起手臂，屏退了伺候他換衣的宮人。</br>　　“大婚那日，她何時要起身”蕭弋問。</br>　　趙公公道“怕是沒得睡的，待到寅時一刻便要起身了中間要梳洗、換衣，受命婦拜，再發(fā)冊奉迎，行大典要好生折騰一番呢。”</br>　　蕭弋擰了下眉“她又無父母親人告別何須起得那樣早。”</br>　　大晉朝的新娘子都是要哭嫁的。</br>　　出門那日，所有族人都要擠在一處，眾人一一與新嫁娘交代三兩句話，再哭號一番，哭完妝都花了，還要補妝再上花轎。</br>　　趙公公卻是一怔，道“皇上，此事倒還有些麻煩。楊姑娘何來的兄弟到時候誰背楊姑娘出府門上花轎”</br>　　蕭弋擰起眉。</br>　　趙公公道“越王殿下乃是皇上的兄長，日后便也是皇后娘娘的兄長，不若”</br>　　還不等他說完，蕭弋便眉眼一沉，打斷了他“不成。”</br>　　趙公公訕訕一笑，道“奴婢出的盡是餿主意。”</br>　　蕭弋皺眉，陷入了深思中。</br>　　他是不愿任何人來背她的。</br>　　李天吉獻出宅子給她住，尚可。</br>　　但蕭弋是瞧不上李天吉那一家子的，自然也不可能從他家中挑個人出來。何況并非親生兄弟，若是要此人背著楊幺兒出府上轎這絕無可能</br>　　莫說這般了。</br>　　就算是楊幺兒的親弟弟身在此地，他也是不允的。</br>　　半晌，蕭弋出聲道“出宮。”</br>　　趙公公一驚，但他沒有任何異議，隨即便低下頭道“奴婢這就去吩咐準備。”</br>　　宮中上下已經(jīng)大約都在蕭弋掌控之中了。</br>　　太后的陰私手段極多，但在掌權一事上卻著實是個廢物。當然，她若不是廢物，恐怕便早早要效仿前朝女帝了。</br>　　如今蕭弋要出宮，自然不會半個人發(fā)現(xiàn)。</br>　　就算說出去，旁人都只會覺得不可能。</br>　　皇上身體孱弱，又怎會行出宮去</br>　　此時當是丑時三刻。</br>　　楊幺兒覺得身下一輕，她慌亂地揮了揮手。</br>　　屋中，立在床榻邊的挺拔身影淡淡道“實在笨手笨腳，退下罷。”</br>　　幾個宮女忙低下頭，神色驚懼地收起了手。</br>　　蕭弋走上前，將楊幺兒一把抱了起來，輕松邁步上了馬車。</br>　　楊幺兒迷迷糊糊地撐開眼皮。</br>　　咦又做夢了</br>　　馬車緩緩行駛，朝著皇城中最熱鬧的地方行去。</br>　　那里掛滿了紅色燈籠，波光流轉，極是美妙。</br>　　城門口，有人進不得城門。</br>　　他們是一男一女，二人仰頭望了望城內(nèi)的燈火，女子喃喃道“這便是大晉的京城，果真金碧輝煌、美輪美奐，甚是繁華也。”出錯了，請刷新重試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