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br>　　楊幺兒的衣裳已經(jīng)穿得整整齊齊,哪里還有可看的</br>　　她與蕭弋一并在桌旁坐下，桌上已經(jīng)擺好了早膳,與往日在宮中吃的無二。這是哪里楊幺兒茫然地想。</br>　　“今日多了兩道新菜，姑娘且嘗一嘗”劉嬤嬤在旁邊道。</br>　　楊幺兒餓極了，但她捏著手指頭，等著蕭弋先動筷。</br>　　蕭弋瞥了她一眼,瞥見了她蠢蠢欲動、攪弄在一塊兒的手指頭。蕭弋心下一怔,好像不知不覺間,她的小動作變得多起來了。不再是頭一回見面時的那樣，呆木木的,得人家戳一下，她再動一下。</br>　　蕭弋當(dāng)先拿起了筷子,道“吃罷。”</br>　　楊幺兒點了點下巴，抓起了勺子,先開始吃面前擺著的丸子。</br>　　蕭弋胃口不大好,只隨意吃了些，便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楊幺兒倒仍舊埋著頭。蕭弋盯著她頭上的發(fā)旋兒，問“在外頭,都有誰欺負你了”</br>　　楊幺兒想了半天，呆呆怔怔說不出名字來。</br>　　眼瞧著她面前的肉丸子都快涼了，蕭弋道“吃你的丸子,一邊吃著一邊說。”</br>　　楊幺兒又低頭接著吃。</br>　　可是丸子咬在嘴里又怎么好講話呢何況要楊幺兒一心二用,簡直是天底下最難的一樁事。于是她便只慢慢咀嚼著,再不出聲了。</br>　　蕭弋便換了個問題,又問她“外頭好玩兒么”</br>　　這個倒是好答的。</br>　　楊幺兒三兩口咽下了丸子，又擦了擦唇邊溢出的汁水，然后才規(guī)規(guī)矩矩地點著頭，回答蕭弋的話，說“好玩的。”</br>　　蕭弋緊緊盯住她，他嘴上沒有再說多余的話，但面上神情分明是不善的。</br>　　等到楊幺兒吃完了那碗丸子，舔了舔唇，終于抬起頭來，蕭弋才道“那這里與外頭，哪里更好”</br>　　楊幺兒環(huán)顧四周，鸚鵡學(xué)舌一般，喃喃重復(fù)“這里”</br>　　“宮里。”蕭弋說。</br>　　楊幺兒倒是飛快地指了指腳下“這里。”這一遍不再是鸚鵡學(xué)舌式的重復(fù)和疑問，而是肯定。</br>　　劉嬤嬤就看著皇上身上的戾氣，這么一點點消了下去。</br>　　“那這里，有什么好”蕭弋又問。</br>　　他盯著楊幺兒的面龐，仔細觀察著她的神情，一絲一毫也不錯過。</br>　　楊幺兒伸長了手臂，想要去夾遠處的那道制得鮮香、造型別致的蟹包，卻怎么也夠不著。她只好暫且放棄，然后回答了蕭弋的問題，她道“都好。”</br>　　一邊說，還一邊自個兒點頭。像是自己認可了自己說的話一般。</br>　　或許就連蕭弋自己也不曾注意到，他的眉眼有了些許的舒緩。</br>　　他伸出手，輕松取了一只蟹包，擱入了楊幺兒跟前的白玉碟子里，道“宮里一點意思也沒有，只有算計不盡的人。哪里及外頭有趣的人和事，直叫人看花了眼去。”</br>　　“是不是”他問。</br>　　楊幺兒滿副心神都叫那只蟹包勾走了，腦子里更惦念著文昌觀時吃的那兩只蟹。</br>　　她舔了下唇，并不答話。</br>　　見她久久不應(yīng)，蕭弋便也不再問了，只看著她細嚼慢咽地吃下了那只蟹包。她吃得十分專注，一口一口，貝齒慢騰騰地咬上去，連吃飯的動作似乎都成了一幅美景。</br>　　蕭弋無端又有了些食欲。</br>　　他便指著跟前的食物，命人撤下?lián)Q上熱的。</br>　　待吩咐完，楊幺兒已經(jīng)吃完那只蟹包了，她還正抬頭盯著他。</br>　　等到蕭弋也取了蟹包來嘗，楊幺兒才又低頭繼續(xù)吃自個兒的了。</br>　　真像個孩子。</br>　　吃到了好吃的食物，便盼著同伴也一塊兒去吃，也同她一樣喜歡吃才行。</br>　　等到早膳用完，已經(jīng)是日上三竿了。</br>　　宮人們陸續(xù)撤了食物，蕭弋道“去玩罷。”他的面容雖然依舊帶冷意，但比起方才，已經(jīng)堪稱明媚了。</br>　　劉嬤嬤應(yīng)聲，輕輕握住了楊幺兒的手腕，將她從座位上帶了起來，道“姑娘可要午睡”</br>　　楊幺兒搖頭。</br>　　蕭弋便命人取來了紙筆，問“你在宮外可有寫字”</br>　　楊幺兒頭一回知道心虛是什么滋味兒。</br>　　寫是寫了的，只是依舊寫不好。</br>　　她想起旁人總說她是個傻兒，興許真是傻的。楊幺兒自個兒心想。</br>　　蕭弋不知曉她心頭在想什么，只命人鋪下紙、研好墨。</br>　　楊幺兒并不懂得拒絕為何物，自是乖乖走到了桌案前，提筆畫，啊不，寫字。蕭弋的目光初時還放在那宣紙上頭，盯著她的筆尖，后頭不知不覺，就順著那筆尖，看向了她的手，又從她攥緊的手，順著往上，盯住了她的脖頸</br>　　再然后是下巴、耳朵。</br>　　她的耳垂略顯圓潤，上面沒有耳孔，自然也就沒有佩戴耳珰。</br>　　蕭弋盯著看了會兒，不知不覺竟生了一絲困意。</br>　　這時候，他聽得楊幺兒道“好了。”就那么兩個字，從她嘴里說出來頗覺柔軟。</br>　　蕭弋思緒被拉回，困意也全消了。</br>　　他起身走上前去，看了看那鋪在桌案上的宣紙。</br>　　只見上頭大大小小、歪歪扭扭，擠滿了字。</br>　　倒像是個練字帖似的，明明是一個字，卻硬是被她寫出了不同形狀。</br>　　蕭弋轉(zhuǎn)頭去看楊幺兒。</br>　　楊幺兒正低頭，用左手去擦右手手指頭上的墨跡，動作笨拙又好笑。</br>　　蕭弋拉過了她的手“拿帕子來。”</br>　　“是。”小宮女忙遞上了一塊帕子。</br>　　蕭弋右手接過帕子，按著楊幺兒的手背，給她擦了擦，連同她另一只手也一塊兒擦干凈了，然后才將帕子扔回給了宮人。</br>　　隨后他目光掃過那張被寫滿了的宣紙，道“倒是用了功的。”</br>　　楊幺兒怔怔地看著他，大抵是沒聽出來他夸獎的意思。</br>　　蕭弋沒有久留，他也沒有再問楊幺兒，誰欺負了你，外頭好玩嗎，你還想去玩嗎。</br>　　他走了出去，宮人們便也跟著他離開了。</br>　　楊幺兒小聲打了個呵欠。</br>　　她看了看桌案上的筆墨，正要伸手去洗筆。這個動作，之前皇上教過她。</br>　　劉嬤嬤卻連忙捧住了她的手，道“方才皇上給姑娘擦干凈了，哪里還能勞動姑娘來洗筆交給底下人做就是了。”</br>　　楊幺兒聽著又打了個呵欠。</br>　　劉嬤嬤便又問她“姑娘要睡一會兒午覺嗎”</br>　　楊幺兒抬頭朝外面望去，太陽掛在當(dāng)空，日光刺眼，楊幺兒捂著嘴又打了個呵欠，這才點了頭。</br>　　于是劉嬤嬤便伺候著她，在小榻上睡下，懷里抱著一個枕頭，蓋著被子，就這么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br>　　等楊幺兒再醒來的時候，她眨了眨眼，茫然地盯著床帳。</br>　　咦</br>　　我又回來了</br>　　楊幺兒從床上坐了起來。</br>　　外頭的人似乎守了許久，一聽見她的動靜，便立即撩起了帳子。</br>　　“姑娘醒了，起來漱漱口，在外頭轉(zhuǎn)兩圈兒，不然睡得久了，該要頭暈了。”是劉嬤嬤在說話。</br>　　楊幺兒由她扶著起身，換好了衣裳，劉嬤嬤便就這樣陪著她在院子里走動。</br>　　在楊宅里轉(zhuǎn)了一圈兒，楊幺兒方才隱約覺得，從前跟在身邊的人，都換了，換成了陌生面孔。新的人不大同她說話了，但一個個瞧上去都是很厲害的模樣</br>　　劉嬤嬤還是和從前一樣，沒有分別。</br>　　不多時，管家來報，說李家姑娘來了。</br>　　盡管知曉，他口中說的乃是李香蝶與李寧燕，但劉嬤嬤還是面色沉了沉。</br>　　楊幺兒正覺無趣，便盯住了院門的方向。</br>　　不多時，那二人被引著進門來了。</br>　　兩個姑娘都是面帶笑容，似是經(jīng)歷了什么極有趣的事。</br>　　她們對視一眼，走到楊幺兒的跟前，道“姑娘今日出門玩嗎”</br>　　楊幺兒沒說話。</br>　　二人道“不出門也好，時辰也不早了，出了門也玩不了多久。”</br>　　她們陪著楊幺兒進了花廳，在圓桌旁圍著坐下。</br>　　宮女取來了點心熱茶。</br>　　李香蝶笑道“說個笑話給姑娘聽。”</br>　　楊幺兒并不出聲，李香蝶也不管這些，她往下道“我聽聞姑娘之前受邀，赴了那李妧的宴，宴上她的未婚夫柳開宏大鬧了是不是今日，柳開宏的胳膊就折了，不是從這兒斷的”李香蝶指了指自己手肘的位置。</br>　　說完，她的手往下移，摸著小臂的骨頭說“是從這兒這兒生生讓人打斷的。”</br>　　“他從前不是個讀書人么雖說沒了功名。可這以后的事，誰說得準呢如今這樣是請了大夫來接，也接不好了。日后別說提筆了，還能不能動彈，尚要另說。”</br>　　楊幺兒聽得懵懵懂懂。</br>　　李寧燕道“如今外頭正在猜呢，這是讓蕭光和打斷的，還是讓李家人打斷的。不過不論是誰下的手，那柳開宏的叔叔，正去了李家門外鬧，嚷嚷說是李家，哦，東陵李家，不是我們家。說他們家不講情義，行事心狠手辣，不愿履行婚事便也罷了，偏要下狠手殺了柳家人，幸得人相助，才只是斷了只手”</br>　　“柳開宏的叔叔說了，如今就是拋開命不要，也得要李家履行婚約。”</br>　　李香蝶輕笑一聲“這倒哪兒是結(jié)親啊，分明是結(jié)仇了。也不知十多年前，李家可曾想過有這樣一日。”</br>　　楊幺兒打了個呵欠，腦子里暈乎乎的。</br>　　是不是再睡一覺醒來，又睜眼瞧見蟹包了出錯了，請刷新重試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