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br>　　不到半個(gè)時(shí)辰，御膳房便將食物都呈來了，御膳房那邊不知是楊幺兒餓了，只當(dāng)是皇上要用膳，于是便做了好生豐盛的一頓。</br>　　什么燕窩鴨絲、口蘑肥雞熱鍋、蘋果軟燴、肉糜羹、豆腐八仙湯……一一呈上了桌，再配以精美的食具。</br>　　楊幺兒盯著看得目不轉(zhuǎn)睛，一時(shí)間倒是將蕭弋拋到腦后去了，不再只顧著瞧他了。</br>　　兩名宮女上前布菜。</br>　　蕭弋道：“都布在她面前就是了。”</br>　　宮女應(yīng)了聲，便不再往皇上跟前布食物。</br>　　待布好了菜，楊幺兒倒也沒急著吃，她先轉(zhuǎn)頭瞧了瞧蕭弋，問：“你不吃嗎？”</br>　　“我不吃，你吃吧。”</br>　　楊幺兒這才如同得了令，捏起筷子，慢條斯理地吃起來。</br>　　蕭弋將趙公公喚到跟前，問：“伺候她的幾個(gè)宮女里頭，有個(gè)叫夏月的？”</br>　　趙公公哪里記得這些個(gè)小宮女的名字，但皇上既然問起，那必然是有了。趙公公點(diǎn)了頭，道：“是有這么個(gè)人。皇上，她可是犯了錯？”</br>　　“將她傳喚過來。”</br>　　“是，奴婢這就差人去傳她。”</br>　　那廂，夏月、春紗、小全子都已經(jīng)回到了燕喜堂。</br>　　夏月抱怨道：“這樣走一遭，倒是白吃了那一頓了，這會兒子都消化得差不多了。”</br>　　春紗皺起眉，勸道：“如今楊姑娘已經(jīng)送到養(yǎng)心殿去了，將來哪里還容得下你這樣欺辱？你且收斂些，莫要胡來！”</br>　　夏月輕笑起來，道：“莫說是送到養(yǎng)心殿去了，就算她當(dāng)真做了皇后，舉行了封后大典，就算是我叫她去吃剩飯剩菜，去吃泔水，她也未必知曉我這是在欺辱她呢！春紗，她是個(gè)傻子，傻子哪里知曉這些事呢？你若不信，等她回來，叫她給你當(dāng)?shù)首域T，她也就那么受了。連告狀都不曉得怎么告！”</br>　　說罷，她也不去瞧春紗的臉色，自個(gè)兒又樂呵地笑了起來。</br>　　像是被自己想象出的那一幕幕給逗笑了。</br>　　小全子臉色難看地道：“她是主子，咱們是奴婢，無論如何，夏月姐姐都不該這樣對主子！主子不會告狀，可我們長了腦子，長了嘴！夏月姐姐再這樣猖狂行事，我們便要去告狀了！”</br>　　“你敢！”夏月怒目相視。</br>　　“夏月何在？”門外突地傳來一聲厲喝。</br>　　夏月嚇得渾身一抖，她朝門外看去，只見一個(gè)老嬤嬤站在外頭，面容冷厲，一瞧便知不是好相與的。</br>　　哦對，她見過這個(gè)老嬤嬤。</br>　　這個(gè)老嬤嬤人稱“劉嬤嬤”，常年伺候在養(yǎng)心殿里，秦嬤嬤見了她，都要擠個(gè)笑出來。更莫提她這樣的小宮女了……</br>　　夏月忙換上了笑容，蹭上前去，行了禮，道：“劉嬤嬤好，奴婢便是夏月。”</br>　　“就是你？”劉嬤嬤那雙眼睛像是長在頭頂似的，她斜著眼拿不屑與冷漠來瞧夏月。</br>　　夏月被她瞧得渾身冒寒意，但卻怎么也想不到，劉嬤嬤為何這樣待自己。</br>　　她只得賠笑，道：“是奴婢。劉嬤嬤前來，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奴婢去做？”</br>　　哪怕她都快將自己笑成一朵花了，劉嬤嬤冷硬的神色也沒有絲毫的改變。</br>　　“隨我去養(yǎng)心殿。”劉嬤嬤說完便當(dāng)先轉(zhuǎn)身走了，也不管夏月能不能跟得上。</br>　　夏月心跳快了快。</br>　　難道是那傻兒一進(jìn)門，便將皇上得罪了？所以皇上要拿她們問罪？</br>　　夏月腳下頓了頓，正想轉(zhuǎn)身叫上春紗去替自己。挨打挨罰這種事自然是能躲就躲的。</br>　　但轉(zhuǎn)瞬，她又冒出了另一個(gè)念頭。</br>　　她雖然在皇宮中當(dāng)差，如今又被分到了燕喜堂來伺候。可她卻不曾面見過天顏……唯一那么一回，還是遠(yuǎn)遠(yuǎn)的瞧見了。</br>　　新帝年少，卻風(fēng)姿卓絕，俊美非常。</br>　　只遠(yuǎn)遠(yuǎn)見的那一回，就叫她不敢忘了。</br>　　夏月理了理耳畔的發(fā)，嘴角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絲笑意。</br>　　她模樣長得也不差，自然比那傻兒聰明會來事。</br>　　如今后宮空虛，一位得封的妃嬪也無。若是……若是面見皇上時(shí)，能得皇上的青睞，那豈不是從此飛黃騰達(dá)，從奴婢搖身一變做了貴人？</br>　　要知道，養(yǎng)心殿里常伺候的宮人就那么些，尋常人可是見不著皇上的。若是沒這個(gè)機(jī)會，興許她一輩子也無法面見圣顏。</br>　　夏月心下百轉(zhuǎn)千回，最終她一咬牙，快步跟上了那劉嬤嬤，像是生怕誰來同她搶一樣。</br>　　春紗在后頭倒是露出了惶惶之色，她掐著帕子，小聲道：“恐怕是楊姑娘出事了，不然不會叫夏月去……那些個(gè)貴人只管將人帶進(jìn)宮來，別的也不管。卻不想想，這樣一個(gè)鄉(xiāng)野出身的傻姑娘，又哪里懂得皇宮里的規(guī)矩……”</br>　　說完，春紗便忍不住哭了出來。</br>　　楊姑娘出事，說不好便是要殃及他們的！</br>　　……</br>　　夏月被劉嬤嬤領(lǐng)著，一路進(jìn)了養(yǎng)心殿。</br>　　她早先被秦嬤嬤教訓(xùn)過，知道在這樣的地方是不能隨意抬頭的，所以一路上都死死低著頭，生怕冒犯了皇上。</br>　　“皇上，人已帶到。”劉嬤嬤跪地道。</br>　　夏月便也跟著跪了地，掐著嗓子，努力用柔媚的嗓音叩首道：“奴婢夏月，見過皇上。”</br>　　同時(shí)，一股飯菜的香氣鉆入了夏月的鼻中。</br>　　勾得人腹中饞蟲蠢蠢欲動。</br>　　劉嬤嬤起身退到了一邊，此時(shí)座上人仍未發(fā)話，夏月便也不敢起身，她按捺不住地小心抬起頭，朝前方望去。</br>　　殿中寂靜，只有用飯食時(shí)箸匙碰撞的脆響聲。</br>　　終于，聲音和眼前的情景結(jié)合在了一塊兒。</br>　　夏月錯愕地發(fā)現(xiàn)，那楊幺兒竟然端坐在桌案左邊，左手拿著筷子，右手捏著勺子，正對著滿桌的食物吃得津津有味。</br>　　而俊美無匹的少年，端坐在中間的紫檀圈椅上，神色冷漠，眉眼陰沉銳利。讓人只看上那么一眼，就打從心底里覺得害怕。</br>　　那是皇上。</br>　　是夏月曾經(jīng)遠(yuǎn)遠(yuǎn)見過一面的皇上。</br>　　此時(shí)皇上把玩著手邊的銀箸，就這么瞧著楊幺兒用飯。</br>　　難不成……難不成這一桌的食物，都是特地備給這個(gè)傻兒的不成？</br>　　夏月咬了咬唇，心底涌起了些許的嫉妒之情。</br>　　這楊幺兒長得好看又如何？</br>　　這可是個(gè)傻子！只知道吃睡二事！</br>　　皇上如何能忍得下她？</br>　　夏月心下又酸，膝蓋又痛。</br>　　她忍不住小心地挪了挪腿，想要緩解一下膝蓋的酸麻刺痛。</br>　　旁邊的劉嬤嬤突然疾步走上前，雙手一用力，將她重重地按在了地上。</br>　　劉嬤嬤板著臉道：“奴婢向皇上請罪，如今宮中新進(jìn)的宮女，未得到好的調(diào).教，在御前竟敢如此無禮！”</br>　　夏月顫了顫，張嘴欲為自己辯解。</br>　　但劉嬤嬤又再度開口了，她轉(zhuǎn)頭對一旁的小太監(jiān)道：“取針氈來。”</br>　　針氈……是什么？</br>　　夏月心頭突然有了不太好的預(yù)感。</br>　　她不由再度抬頭朝皇上看了過去。</br>　　皇上還在把玩那雙銀箸。</br>　　而楊幺兒也認(rèn)認(rèn)真真地吃著自己的食物，連看也沒有往她這個(gè)方向看一眼。</br>　　難道傳她過來，就是為了罰她嗎？</br>　　為什么要罰她？那個(gè)傻兒向皇上告狀了？</br>　　不！不可能……她只是個(gè)傻子！一個(gè)傻子知道什么？她連哭笑都不會，與人生氣吵嘴都不會！</br>　　夏月正心亂如麻的時(shí)候，那小太監(jiān)已經(jīng)取來了針氈。</br>　　夏月轉(zhuǎn)頭一瞥，登時(shí)冷汗就下來了。</br>　　那針氈，原來是在毛氈上頭豎了密密麻麻、細(xì)小短尖的……針。</br>　　劉嬤嬤力氣極大，她扣住夏月的肩膀，將她往上一提。小太監(jiān)便極為配合地將針氈?jǐn)[好了，劉嬤嬤再將她重新按下去。</br>　　夏月早就跪得腿軟了，這會兒哪里有掙扎反抗的力氣。</br>　　她嚇得驚叫出聲：“嬤嬤！”</br>　　話音落下，她已經(jīng)被生生按在了那針氈上。</br>　　尖銳的疼痛瞬間傳遍了她的整個(gè)膝蓋。</br>　　“啊！疼……”夏月一邊哭叫出聲，一邊抬頭去看皇上：“皇上，奴婢做錯了什么？皇上，奴婢好疼啊……”</br>　　到了這份兒上，夏月倒也還沒忘記，將嗓子掐得柔弱些。</br>　　當(dāng)然，她突然受了這樣的罪，那嗓子不用掐，聽起來也夠慘的了。</br>　　楊幺兒總算被這邊的動靜給驚住了。</br>　　她略茫然地放下手中銀箸，轉(zhuǎn)頭朝夏月看去。</br>　　皇上仍舊沒有發(fā)話，劉嬤嬤的手還按在夏月的肩膀上。</br>　　夏月只得顫抖著道：“姑娘救我，姑娘救我啊！”</br>　　楊幺兒歪了歪頭，不大明白，夏月為什么要她去救？</br>　　蕭弋也放下了手中把玩的銀箸。</br>　　他這才分了點(diǎn)目光給夏月，淡淡道：“每日與楊姑娘一并用飯的，就是你？”</br>　　夏月此時(shí)整個(gè)背都已經(jīng)被冷汗浸濕了。一是痛的，二是被嚇的。</br>　　她嘴唇發(fā)白，腦子里萬般思緒擠在一處。</br>　　告狀了！</br>　　這個(gè)傻兒竟然真的告狀了！</br>　　認(rèn)？還是不認(rèn)？</br>　　“沒規(guī)矩的東西！皇上問話，你不曉得回答嗎？”劉嬤嬤朝她腰上踹了一腳。</br>　　一股銳痛襲上她的腰，夏月冷汗如雨下，她咬著唇，忍住了痛呼聲。她眼底很快有了淚水，她可憐地看向蕭弋，道：“是，是奴婢。”</br>　　蕭弋轉(zhuǎn)頭問楊幺兒：“吃飽了嗎？”</br>　　“嗯，飽了。”楊幺兒摸著肚皮，十分滿足地道。說話的時(shí)候，她還享受地瞇起了眼，眉梢眼角都流露出了歡欣之色，使得這張面龐看上去更為靈巧動人了。</br>　　蕭弋便指了指桌案上剩下的食物，看向夏月，道：“既你喜歡分食楊姑娘的東西，這些你便都吃了罷……”</br>　　御膳房送來滿滿一桌的食物。</br>　　楊幺兒一個(gè)人只吃去了一小部分，如今還剩下大多半的美味佳肴。</br>　　夏月盯著那桌案上的食物瞧了瞧，渾身都發(fā)冷起來。</br>　　這于她來說，又哪里還是什么美味佳肴？</br>　　若是都吃了，豈不要活活撐死！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f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gè)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gè)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gè)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shí)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xiǎn)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