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br>　　回應(yīng)楊幺兒的，是常淑云一屁股摔下去,摔了“啪”的一聲。</br>　　常淑云被這一下摔暈了。</br>　　丫鬟慌忙地蹲下身去扶她,還沒等扶起來,常淑云就聽見皇上喚了一聲“幺兒。”</br>　　楊幺兒提著裙擺三兩步穿過人群,就到了跟前，一把揪住了蕭弋的袖子。</br>　　想要的，便抓在自己手里。</br>　　這是她的本能。</br>　　蕭弋根本就繃不住，他立刻就反握住了楊幺兒的手,低聲道“幺兒又生氣了”</br>　　這句話,一下子就勾起了楊幺兒在丹州府時的記憶。</br>　　她更覺得不高興了,胸口仿佛有什么涌動著要噴薄而出。</br>　　她兇巴巴地盯住了蕭弋,又叫了一遍“蕭弋”</br>　　一時旁邊的宮人都僵住了，并且極為默契地同時低下了頭,裝作不曾瞧見皇后娘娘同皇上發(fā)脾氣。</br>　　皇后不是出身鄉(xiāng)野嗎好大的脾氣</br>　　常淑云心下一動,這才被扶了起來。她正要開口說話,可蕭弋比她更先地開了口,這個如今已經(jīng)掌得大權(quán)的少年皇帝，低聲哄道“我在。”</br>　　他同她說“我在”。</br>　　常淑云愣在了那里。</br>　　皇后因何而生氣難道不正是因為她與皇上靠得近了嗎可這樣善妒，又有何可安撫的呢</br>　　這時，蕭弋與楊幺兒的眼底都只瞧得見彼此。</br>　　楊幺兒生氣，但從不會沖著他人生氣。其余的人于她來說，和從前并沒有分別的,依舊是無法能引起她半點波動的東西。</br>　　而蕭弋還記得方才楊幺兒猛地掙開蕭正廷那一幕,她越是兇巴巴地朝他走來,蕭弋就越是有種心緒翻涌，甚至是幾欲落淚的沖動。</br>　　她越來越聰明。</br>　　那于情愛一道，也會懂得越來越多。</br>　　她的橫眉、抿唇，眼底透出不快的光，都成了對他最好的回應(yīng)。</br>　　不等楊幺兒再開口，蕭弋一把將人攬入了懷中，半抱著她便朝道觀外挪動去。</br>　　侍衛(wèi)們擋住了人群。</br>　　大家這才怔怔回過神來，忍不住低聲說起來“那是誰”</br>　　“名字怎么聽來有幾分耳熟”</br>　　這里書生多，女眷多，紈绔貴公子多。但唯獨沒有總與蕭弋朝夕相處的大臣，因而一時大家還未猜透貴人身份。</br>　　常淑云聽著耳邊傳來的嘈雜議論聲，心下不由有些煩躁。</br>　　皇后若是出聲指責她也就罷了，皇上若是多瞧她一眼也就罷了。</br>　　偏偏帝后二人都如同壓根沒看見她一樣，就這么掠過了她去難道，難道皇后發(fā)脾氣，并不是因為她嗎</br>　　常淑云抬頭，看向道長的廂門外。</br>　　石階上，越王蕭正廷立在那里，他正低著頭，盯著自己的手瞧，瞧了一會兒，越王就抬起頭走遠了，好像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一般。</br>　　沒有半個人注意到她。</br>　　常淑云掐住了丫鬟的手腕，借力站穩(wěn)了身子，又抬手扶了扶頭上的帷帽。</br>　　這時旁邊卻行過了鈞定侯夫人與二公子蕭光和。這時乍見，常淑云更覺得尷尬萬分。</br>　　她連招呼都不打，便叫丫鬟扶著她出了道觀。</br>　　等出了道觀，她才瞧見皇上的馬車依舊停在那里沒有動過，周圍則守滿了宮人與侍衛(wèi)。</br>　　她這下就算是想接近，也接近不了了。</br>　　常淑云抿了抿唇，定定地看向了馬車車簾的方向。</br>　　而馬車車廂內(nèi)。</br>　　楊幺兒因為生氣，胸口還微微起伏著，蕭弋便抬手給她撫了撫。</br>　　他淡淡道“方才那人，朕識都不識得。”</br>　　隔著一道車簾，趙公公心道，人家剛才明明同您請了安，自稱“常家女”，現(xiàn)下您便說識都不識得了。</br>　　這廂蕭弋又道“幺兒莫氣，為這樣的人生氣，是不值的”</br>　　“不氣。”楊幺兒抿了下唇，眼淚卻忽然啪嗒啪嗒地掉了下來。</br>　　這下蕭弋便慌了。</br>　　不是氣，是傷心那豈不是更嚴重了</br>　　蕭弋抬手擦了擦她臉頰上的淚，低聲道“幺兒哭什么”</br>　　楊幺兒覺得胸口悶得厲害，她磕磕絆絆地道“我不喜歡別人”她越說越覺得傷心，眼淚掉得更厲害了“不喜歡別人。不喜歡越王，不喜歡鳳亭我不是水性楊花”</br>　　蕭弋先前聽見“越王”兩個字，心下便繃住了。不喜歡越王，不喜歡鳳亭</br>　　她不喜歡。</br>　　蕭弋啞聲道“朕知道了，朕知道了。幺兒莫哭。”</br>　　他實則還有些怔忡，不大明白她為何說這樣一段話。</br>　　楊幺兒的眼淚卻怎么也止不住“蓮桂，蓮桂說”她按在了自己的胸口“喜歡時，這里跳得快上次，要落水了，鳳亭救我，跳得快。方才，越王抓著我了，跳得快。可是，皇上要去丹州，也跳得快。”</br>　　楊幺兒眼淚全都滑落在了蕭弋的手背上，又順著他的手背，滑落到袖子上，很快就濡濕了一片。</br>　　皇上要去丹州，也跳得快</br>　　這句話剎那釘進了蕭弋的腦中。</br>　　便連“鳳亭”這個驟然出現(xiàn)的陌生名字，都叫他拋到了腦后去。</br>　　她怎么會覺得自己是水性楊花呢</br>　　她怎么能這樣可愛</br>　　她這樣天真的邏輯，叫人說不出的心疼，又說不出的歡喜愛憐。</br>　　她原先這樣想時，豈不是怕極了真以為自己是個水性楊花的女子。</br>　　蕭弋盯著她哭得傷心的模樣，勉力壓抑下強烈的心緒，啞聲道“傻幺兒，你若是被嚇到了，自然也會心跳快些。”</br>　　他捧著她的臉，俯身吻去了她臉頰上的眼淚，然后又親了親她的眼皮，低聲道“幺兒不喜歡旁人，幺兒自然也不是水性楊花，幺兒心中只有朕，原先朕不知道，但如今知道了，朕知道了。”</br>　　他另一只手扣住了她的腰，并忍不住越扣越緊。</br>　　楊幺兒卻突地歪過了臉，躲開了他的親吻，她氣急地道“皇上喜歡別人。”</br>　　這一怒，一句話脫口而出，倒也是一氣呵成。</br>　　“朕又怎會喜歡別人”蕭弋將她往懷里帶了帶。</br>　　楊幺兒立馬便掰著手指頭數(shù)給他“舞姬，兩個。六公主，一個。方才那個人，一個。足足四個。”</br>　　蕭弋哪成想，她平日里一聲不吭，原來卻是個記仇的。</br>　　他哭笑不得地道“好，其他便也罷了，為何六公主也算在其中”</br>　　楊幺兒不快地道“我記得的，你問過我的，說要納六公主。”</br>　　原先他盼著她吃醋，惦念著讓她開竅，便問了她，若是六公主到宮里做妃子怎么樣。那時，她對情愛一竅不通，連他的喜歡也半點沒有記在眼底，她便說，要多些女孩子住在宮里，人多，熱鬧。</br>　　現(xiàn)下，她明白過勁兒來了，竟是還翻起了舊賬。</br>　　蕭弋心下又覺得可愛，又覺得好笑，實在哭笑不得。</br>　　“那時你分明還說，宮里人多，熱鬧，叫朕多納些才好。”蕭弋掐住了她的鼻尖，叫她轉(zhuǎn)過了頭。</br>　　楊幺兒氣壞了，理直氣壯地道“我不記得了，我沒說過。”</br>　　“那怎么記得朕說過的話”蕭弋一口咬在了她的下巴上。</br>　　楊幺兒倉皇地往后躲了躲，捂著下巴道“皇上說的話，我自然都記得。”</br>　　蕭弋眸光一動，眼底的光越見灼熱，他緊緊盯著她，強橫地將人重新?lián)У搅藨阎校瑔÷暤馈扮蹆涸趺词沁@樣好的寶貝。”</br>　　原是極為肉麻的話，從她口中說出來，便都成了天然的情話，撩人而不自知。</br>　　楊幺兒道“夸我也是不成的。”</br>　　她艱難地抬手，自己抹了抹眼淚，道“不同皇上好了。”</br>　　“但朕偏偏想同幺兒好。”蕭弋將她扣著怎么也不松手。</br>　　他緊跟著又道“丹州的那兩個舞姬，長得什么模樣，朕都不記得了。六公主，她都來同你說朕的壞話了，說朕連御醫(yī)都不肯讓她瞧，朕對她半點都不好，又哪里算喜歡她方才那人，朕更是認都不認得。這世上沒有人比幺兒更好，更叫朕覺得喜歡了。”</br>　　楊幺兒那口氣還沒消干凈。</br>　　她覺得胸口還堵著。</br>　　可皇上說的也沒錯，她便不該生氣難過了。</br>　　她道“不許同我說話。”</br>　　蕭弋眼底浸著一點水意，他盯著她，啞聲道“好，朕一會兒再同你說。”</br>　　說罷，他攥住她的指尖揉了揉，低聲道“一會兒已經(jīng)過去了，朕現(xiàn)在能同你說話了嗎”</br>　　楊幺兒沉默了一會兒，方才忍不住巴巴地道“我不喜歡她。”</br>　　“朕也不喜歡此人。你瞧，朕同你是一樣的。”</br>　　他抓著她的手貼在了自己的胸口，道“人心狹隘，放下一個人，已經(jīng)是極為不容易的事了，哪里還放得下第二個呢”</br>　　楊幺兒怔怔抬起自己另一只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她的聲音里還帶著一絲哽咽的哭腔，道“這里也是狹隘的。”</br>　　蕭弋的呼吸重了重。</br>　　他知曉，她自幼時起，便被壓抑了表達的天性，因而要從她的口中挖出話來，是極為困難的。</br>　　可他覺得時機到了，于是他再度問了先前問過楊幺兒的那個問題“朕心中愛慕幺兒，幺兒呢”</br>　　她對上他的眸光，然后像是被忽地燙了一下似的，她的眸光抖了抖，這才低聲道“幺兒也喜歡皇上。”</br>　　說罷，她似是覺得這樣太過沒文化。</br>　　于是絞盡腦汁地想起了先前背過的詩經(jīng)，念給蕭弋聽“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br>　　蕭弋忍不住笑了笑，托住她的面頰，道“該是朕來對幺兒說。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從幺兒第一回來見朕，梳著雙環(huán)髻，后來朕便朝思暮想了。”</br>　　他從此便記得了她送來的花，送來的魚，送來的松果。</br>　　還有她分給他的禮物。</br>　　還有她同他講的故事。出錯了，請刷新重試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