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娉婷找的廚子,果真能做出一手的好菜。
    到永安后吃的第一頓飯，委實吃得溫伯誠滿意至極，對這個弟妹也越發(fā)和藹起來,連帶著忍不住幾次催促溫仲宣趕緊討個媳婦回來。
    溫仲宣被催得稍稍有了脾氣，忍不住回了兩句，溫鸞就在那頭一個勁往父子倆碗里夾菜，生怕不能堵上兩人的嘴。
    顧氏看兒子的模樣，與溫伯誠道：“你只一個勁的催，卻不想永安城里那么多高門大戶，本就沒有幾家同陸家那樣不計身份的。兒孫自有兒孫福,難不成你還怕三郎找不到人不成。”
    溫伯誠搖搖頭：“我這不是擔心三郎本事不夠，討不到媳婦么。”
    顧氏嗔怪地瞪他一眼。
    溫伯誠嘿嘿笑，看看四弟,看看長子次女，最后把目光投到了乖乖坐在邊上張嘴等投喂的小兒子,說：“四弟和三郎現(xiàn)如今都在朝為官，看樣子以后得讓九郎跟著我學做生意才行，免得以后田產(chǎn)鋪子到他手了,他一竅不通，幾天就拜光了所有家產(chǎn)。”
    兒子還這么小,就被安排上了，顧氏沒忍住罵了一句：“九郎才這么點大,萬一日后跟他四叔阿兄一樣,是個有出息會讀書的呢。”
    溫伯誠看看兒子,道：“那果然還是得讓娘給咱們家找個肯入贅的女婿才行。”
    他這么說，囫圇吃完飯，將叔侄倆都叫到了廳堂里。
    “你們都是讀書的料子,考了功名，有了官身，再讓你們辭官回家做生意肯定是不能的。九郎還小，我媳婦說的對，以后說不定也是個會讀書的。我想了想，家里的生意以后就都交給娘好了。”
    “老四成親的時候，我已經(jīng)分了不少鋪子田產(chǎn)給你。等三郎成親，我也給混小子你分上一些。余下的就都讓娘先管著，九郎的過些年再給他。”
    溫伯誠這么說，分明不是臨時起意。
    溫仲宣下意識看了溫伯仁一眼，后者神情莫測，顯然也是和他想到了一處。
    顧家的那個顧溪亭……
    那樣的人物，肯定是不會愿意入贅的吧。所以果然不用他們阻止，兩人壓根就不可能成事。
    “都聽阿爹的。”溫仲宣道，“娘聰慧，將來一定能打理好家里的那些生意。女婿的話……阿爹心里頭有人選了嗎？”
    那幾個人選夫妻倆已經(jīng)商量過了，倒是都還行，哪怕日后不能入贅，也不擔心會出什么岔子。
    “有幾個想法，就是得等回鳳陽了，讓娘自己去看一眼。萬一娘不喜歡可不能胡亂答應了人家。”
    溫仲宣忙道：“對對對，娘萬一喜歡那種長得好的，阿爹可不能隨便給挑一個長得難看的。”
    溫仲宣瞪眼：“我是這種人嘛！”
    可……顧溪亭長得好啊……跟他比，鳳陽那些子人，還不就是歪瓜裂棗。娘見過好的了，怎么能看得上不好的。
    這話溫仲宣不敢說，溫伯仁從旁提了漕糧的事。
    溫伯誠苦了好幾個月，雖然因為回了永安稍稍放下心來，但精神還繃著，坐在正座上，手邊拿著一盞茶，苦笑道：“在邸店許多事不好與你們說得太明白。”
    想起那幾天被人在船里發(fā)現(xiàn)兵器和鹽鐵的時候，他心就突突直跳，后怕得很。
    溫仲宣見狀，忙上前安撫：“阿爹既然安然回來了，就不會再有什么意外。咱們一家人太太平平的在一起，不去想那些事了。”
    溫伯誠卻搖頭，看一眼溫伯仁，問：“你如今進了刑部？”
    溫伯仁話不多，聞聲答道：“是，進了刑部比部司。”
    溫伯誠點點頭：“是個好地方。我不懂當官，不過刑部那種地方得罪人，你且要多當心……還有，大哥和季家的案子，恐怕回頭就要入刑部。你盡量避一避。”
    “先前，發(fā)運使司借了我溫家的船。我起初時時刻刻盯著，避開了幾次麻煩。之后因鄉(xiāng)下的田出了岔子，就交給了底下的管事負責。不想就這么一時半刻沒有盯著，往永安去的船里，就多了不該有的東西。”
    溫仲宣皺了皺眉：“可是鹽鐵？”
    大承的鹽鐵不準私賣，由朝廷掌管，底下販賣的人都必須經(jīng)過朝廷相關部門許可。若無許可，就是私自買賣，一經(jīng)發(fā)現(xiàn)，就要被關進牢里嚴審。
    先前滄州不就有一家，因販賣私鹽被朝廷判了重刑，一家老的老，少的少，全都流放，除被劫掠的無辜女子外，余下女眷全部充入教坊。
    說是流放，可又有誰不知，能活著走到流放的地方，已經(jīng)是件極好的事情。路上病死的，到了流放地受不住苦自縊的，又哪里是少數(shù)。
    “不光是鹽鐵，”溫伯誠說到這里，苦笑了一下，“還有兵器。”
    溫仲宣手里的杯子差點砸地上：“兵器？”
    溫伯仁怔了怔，旋即明白過來：“是發(fā)運使司，還是大哥他們故意陷害？”
    溫伯誠不說話。
    溫伯仁這會兒自己想明白了：“按照大哥的能耐，如果沒有人幫忙，鹽鐵他連沾都不敢沾，更不用說兵器。季成圭雖有官身，但也僅僅只是地方小官，鹽鐵想沾容易，兵器卻……”
    他頓了頓，問：“是禹王？”
    溫仲宣霍地起身，幾步走到廳堂外。平素侍奉的丫鬟仆役早就被清得遠遠的，放眼望去，不見他人。
    他再三確認無人后，這才回身：“如果是那一位，那這次的事難不成可以讓圣上對其發(fā)難了？”
    禹王這些年勢大，永安城里早就在說，如果不是圣上仍在壯年，且早立儲君，只怕禹王就要成為最可能繼任皇位的人了。
    進學時，他曾聽同窗閑聊，提起禹王，一時有人夸贊，一時有人激憤。等入朝為官，朝更是說法眾多，但圣上對禹王的態(tài)度已經(jīng)顯而易見——
    圣上不喜禹王。
    甚至可以說，圣上已經(jīng)極度厭惡禹王的所作所為了。只是欠缺了一個機會，圣上并不能毫無緣由地去處置一位親王。
    “恐怕還發(fā)不了難。”溫伯仁出聲。
    溫仲宣此刻也明白過來。
    他到底在翰林院做事，圣上的心思稍一揣測，多少就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他們借用了溫家五艘船，四艘船船艙底下都私藏了鹽鐵和兵器，唯獨只有頂頭一艘船是按照規(guī)定好的數(shù)塞滿了漕糧。怕那四艘船吃水太厲害被人發(fā)現(xiàn)，船上的漕糧都被有意減少，保持和前船一樣的吃水量。”
    “以往漕糧雖然也會有人盯著，但這次途被查，直接就掀到了底，這才發(fā)現(xiàn)了底下的鹽鐵和兵器。”
    院子外頭傳來女孩隱隱約約的說笑聲。
    溫伯誠停下話，伸頭瞧了一眼，遠遠的，是溫鸞挽著顧氏的手朝這邊走過來。
    “這些話你們可別往她們母女倆跟前多嘴！”溫伯誠忙警告道，“說什么都行，就這些千萬別提。”
    叔侄倆面面相覷，還沒應答，就見溫伯誠忙不迭站起來，笑呵呵地走到廳堂外去接妻女。
    “天都黑了，怎么這時候過來？喲，有好吃的！這是什么？”
    “娘親自下廚做的解暑點心。怕你們?nèi)齻€光顧著說事情，被暑氣悶著了，才做好就端過來。快嘗嘗。”
    顧氏說著，將手里的東西送進了廳堂。
    溫仲宣忙上前接過，端著碗里晶瑩剔透的點心，瞅一眼溫鸞，湊趣道：“什么時候?qū)W會下廚的？”
    溫鸞抿嘴笑：“你猜。”
    顧氏掩唇輕笑：“娘這幾年在李老夫人處，跟著白媽媽學了不少手藝。有些吃食送到東柳巷就變了味道，所以一直沒讓你嘗到。”
    “那顧三……”
    溫仲宣差點脫口而出，溫伯仁一聲咳嗽，他忙改了口：“那顧十三娘他們一定常常吃到娘的手藝了，這么一想，我實在羨慕。”
    溫伯誠沒聽出別的，滿臉喜滋滋地端著碗湊到妻子身邊，你一口我一口地喂著。
    溫鸞卻別過臉，偷偷揉了揉耳朵。
    耳朵紅通通的，惹得叔侄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拿勺子舀點心的時候都多用了幾分力氣。
    溫伯起和季瞻臣等人被押入天牢后，等待的就是圣上下旨由刑部等朝廷官員嚴查。雖然在鳳陽，已經(jīng)調(diào)查了許多內(nèi)容，但畢竟涉及甚廣，很多事不是幾句話就可以調(diào)查清楚的。
    溫伯誠一直在等圣上或刑部召見，他睡了一晚上，第二天醒來連東柳巷的巷子口都不敢走出去，生怕突然得召自己沒立即趕進宮里。
    他這么緊張，連帶著一家人都吊著心。
    直到顧溪亭身邊的長明得了吩咐特地過來，傳達主子的意思，表示圣上的召見還需等上幾日。
    這話到了，溫家人一直繃著的神經(jīng)稍稍松了一些。
    “娘可是有話要問？”
    長明被一路送到門口，顧家的馬車就在外等著。他不上車，反而轉(zhuǎn)身笑吟吟看著溫鸞。
    溫鸞眉眼帶笑，溫溫柔柔，兩耳微微泛紅：“三表哥身子恢復的如何？”
    長明搖頭：“娘不知，三郎回城后就和寧王殿下一起進宮面圣去了，一直到今早才回了一趟松柏堂。不過與老夫人說了幾句話，又得急召，匆忙進宮去了。娘若是還在府里就好，見了三郎還能幫著勸一勸。”
    顧溪亭竟然忙到了這個份上。
    溫鸞有些吃驚：“那他身上的傷……”
    “宮里有醫(yī)官在，圣上定不會不顧忌三郎的傷得。”
    他沒敢說三郎今早回來的時候，還說傷得越重，陛下心底的憤恨越重，越不會輕饒了事情背后的人。
    溫鸞皺眉：“便是鐵打的人也不能這么折騰自己。”
    長明連連稱是。
    等送人離開，溫鸞回去，就見廳堂里亂哄哄的，熱鬧極了。
    “這是怎么了？”
    溫鸞拉住捧著一只多寶葫蘆擺件從旁經(jīng)過的明珠。
    明珠行禮，笑道：“娘，是郎君說明日要帶上厚禮去顧府，要好好地感謝李老夫人這幾年的照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