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馴蔥騅
泠瑯醒來的時候,天光已經(jīng)大亮了。
窗戶是開著的,光線穿過青紗帳落在她眼皮上,清而透。
她慢慢爬起來,只覺得四肢輕松,頭腦舒暢,少女擁著被子愣了會兒神,奇異于宿醉后竟然沒感到酸痛不適。
還記得上次在侯府,她喝了點江琮的藥酒后好一番折騰,這次居然平安順?biāo)臁o事發(fā)生?
揉了揉眼,泠瑯掀開帳簾,去尋水喝。
桌案上正好放著一杯,伸手一拭,溫的,好似才傾倒進(jìn)去不久。
她端著杯子小口啜飲,心中在想,昨晚到底有沒有出洋相?
應(yīng)該是沒有的,僅存的記憶告訴自己,是她一直在不斷找江琮的麻煩。要他剝蝦,把他當(dāng)馬騎,使喚他擦頭發(fā)什么的,最后還在床榻上拉扯毆打了多回……
若有人要出洋相,那也應(yīng)該是他吧——
這么想著,門忽地被推開。
青年站在門口,背靠著光源,身形高大清雋。
見她坐在椅子上,他似是停頓了一瞬,接著從容走近,坐到了她對面。
泠瑯擱下杯子,率先發(fā)問:“你去哪兒了?”
江琮看了她一眼:“我去問詢集市在何處。”
泠瑯瞧了瞧天色,不悅道:“怎么都不叫我?白白耽誤了上路時候。”
江琮面無表情地說:“這也要我叫得動。”
泠瑯頓了頓,試探道:“……什么意思?”
江琮一語不發(fā)地凝視她,目光幽而深,十足的耐人尋味。
泠瑯被這道視線看得有些慌張,她梗著脖子道:“有屁快放!”
江琮竟然微笑起來,他抬起手,緩緩解開領(lǐng)口。
泠瑯大驚:“大早上的,你想做什么?”
江琮笑意未改,為了方便被察看,他偏著臉,只留給對面人一個利落側(cè)面。修長手指拉開衣領(lǐng),露出大片脖頸和一點鎖骨。
他溫聲:“夫人不妨好好看看,昨晚到底做了些什么?”
泠瑯的視線早就不請自來地停留到那上面,只見他脖頸之上泛著片片紅痕,有大有小,似紅梅落入白雪之上。
最深處,似還在往胸口蔓延。
泠瑯張口結(jié)舌:“這是我干的?”
江琮反問:“夫人以為呢?”
泠瑯說:“可我一點也想不起來了,做了也是白做。”
江琮似是早就知道她不愿認(rèn)賬,只默然攏上衣領(lǐng):“聽起來,好似有些可惜。”
泠瑯點點頭:“是有些可惜,若你再給我好好看看,沒準(zhǔn)兒就想起了。”
江琮拿過案上半杯茶喝了起來:“想起來又如何?”
“那我就給你道歉。”
“夫人氣節(jié)高堅,竟還有甘愿摧眉折腰的時候?”
“大女子能屈能伸,先給我看看。”
江琮閉了閉眼,“給我看看”這句話最近出現(xiàn)在她口中頻率之高,幾乎已經(jīng)是脫口而出的自然。
這語氣,如同在街邊看見只乖巧小狗,可愛貍奴之類的玩意兒,只是隨便親近逗弄罷了。
他忍氣吞聲:“不成。”
果然,對方搖頭嘆息:“小氣。”
不待回應(yīng),她又開始問詢集市地點,興高采烈地談?wù)撈甬?dāng)?shù)伛R匹種類來。
江琮一邊回答,一邊不由自主地回憶起昨夜種種。
蜻蜓觸水的一瞬過后,他尚沉浸在足以摧毀一切的情潮激蕩中,而少女猛然睜開了眼。
她那雙波光粼粼的眼睛,就那么直勾勾地注視著他。
來不及有任何反應(yīng),下一瞬,她張開嘴,狠狠咬在了他脖頸,幾乎讓他痛喘出聲。
想推開而不得,想離去卻不舍。只能任由酒后的少女纏在他身上,胡亂攀附啃咬。她呼吸滾燙,灑落在他皮膚,還偶爾夾著著可愛喘息。
“夫君,你身上好香,像一塊糕。”
“喉結(jié)……我早就想咬這里了,為什么它在動,是不是就想被我這樣做?”
“王八不是又硬又涼的么,你現(xiàn)在怎么這般熱。”
“嗯……我壓到了什么,你藏了東西在身上?”
最后是如何步履維艱地離開帷帳,他已經(jīng)記不得了。
客棧早已沒有別的空房,他便這么坐在椅上直到天明,一夜無眠。
泠瑯滿心都是即將去集市購置馬匹的喜悅,昨夜種種早就被她拋之腦后,至于面前人的心不在焉,根本無暇深究。
“我八歲就能騎馬!”
在去往集市的路上,她滔滔不絕:“塞上的馬匹和中原完全不同,更別說這等江南地方……當(dāng)?shù)厝肆餍幸环N叫‘蔥騅’的種類,高大耐性足,可日行千里,唯一的缺憾便是難以馴服。”“我八歲那年,鄰居便得了一頭,他們馴了大半個月也不見聽話。我貪玩,爬到馬背上,它竟直接撞破圍欄沖了出去,誰都攔不住——”
“當(dāng)時父親不在,大人們都慌亂極了,結(jié)果過了半個時辰,我自己騎著馬溜達(dá)回來。這匹誰騎都不好使的蔥騅,在我手底下溫順得好似小犬。”
江琮頷首:“夫人馴馬之技高超,稍后盡可大顯身手。”
泠瑯謙虛道:“若是馴夫也能這般簡單該多好,同樣是蔥字輩,怎不見你乖巧聽話?”
江琮微笑道:“我若不聽話,昨夜誰馱你回客棧?”
泠瑯說:“怪不得我今日起來腰酸背痛,似是飽受顛簸之苦,原來是乘了頭笨馬所致。”
江琮沒有回應(yīng),他抬手將少女往自己這邊輕輕一拉:“注意著點。”
泠瑯連忙側(cè)身,避過一個負(fù)著大背簍的老婦。
危機(jī)已除,江琮并沒松手,反而輕巧勾住少女指尖,兩只手牽在一處,宛若并肩而行的年輕蜜侶。
泠瑯詫異回頭,卻見青年面色淡然,手指卻悄悄捏了她一下。
隨即從容指向一處掛了幡的屋舍:“到了。”
泠瑯抿了抿唇,就這么牽著他,開始細(xì)細(xì)挑選起馬匹來。
咸城不是小地方,市場馬匹種類不少,二人挑選再三,定下兩匹健壯紫驪,付了定金,要馬商喂足草料潔凈刷洗過再來取。
馬商笑得臉上全是褶,一匹成年馬價值不菲,這二位主顧財大氣粗,爽快定下,實在讓他小賺一筆。
他點頭哈腰地將人送到門口,對方卻問,還有沒有別的出口。
后門外面有一條長而窄的小巷,不見首尾。
日光仍像昨日一般亮堂,泠瑯立在墻下,往長巷深處凝望,那里空空蕩蕩,沒有行人。
江琮于她身后低聲:“是那個和尚。”
泠瑯沒有回頭:“除了這一家,還有哪處可以買馬?”
“出了這條巷往西。”
“走。”
兩條身影迅疾無聲,一閃而過。轉(zhuǎn)眼之間,窄陋小巷中已經(jīng)空無一人。
泠瑯穿得簡單,頭發(fā)只盤起,用絹布加以纏固,沒戴任何累贅飾物。此時潛伏在巷內(nèi)奔跑,只能感受午時軟風(fēng)于袖口穿梭的熱意。
她在想,那個和尚,果真是深不可測。
于路上偶遇的時候,他們有馬車,距咸城還有一個時辰的路程。而和尚只是在用雙足行走,無論如何,入夜之前都到不了咸城。
但當(dāng)天在客棧,她同江琮進(jìn)行無聊賭約,打算溜出大堂后折返,卻見到后院有青灰色的身影一閃。
她當(dāng)時其實已經(jīng)看清,只不過心中尚有疑慮,不敢確定。
后來在豐臺樓上喝酒,她酩酊大醉,只能被江琮背著走,如此松懈疏忽,果然引得那人遠(yuǎn)遠(yuǎn)綴行。
只是綴行,卻并不動手,他到底在打什么算盤?
乃至于今日,他們出門買馬,和尚又神出鬼沒地跟了上來,或隱在店鋪之后,或藏于攤位之間。人群熙熙攘攘,吵鬧紛雜,若不是她一直留意,還真不能察覺。
這可太奇怪了,泠瑯確信自己絕對沒和圓頭和尚打過交道,是她先在比劍大會上注意到他長得俊,好似身手也不凡。
怎么到頭來,反倒是人家暗中跟上來了?雙方在無形之中還有這等奔赴默契?
想了一路,直到騎上新的馬,匆匆忙忙奔出城門,行了幾里地之后——
泠瑯才放緩速度回首。
她對江琮說:“我和他還挺有緣。”
江琮騎的是一匹白馬,這顏色其實并不方便作奸犯科,只不過它體能最佳,耐力最好,便被選中。
他糾正說:“不是你,是我們。”
泠瑯笑了一下,她緊盯著他神色,慢慢地說:“不是我們,是你。”
江琮意味深長:“我不認(rèn)識他。”
泠瑯微笑:“我也不認(rèn)識他。”
簡單的話說到這里,其中的試探已經(jīng)不言自明。
又一陣熱風(fēng)吹過,卷起地上塵土。二人勒停了馬,于生著高木的古道上靜靜對視。
泠瑯說:“我昨夜帶了刀,醉得不省人事,你兩手空空……但他沒有選擇動手。”毣趣閱
她作出判斷:“他認(rèn)識你,知道縱使這樣,你也有本事周旋,所以他按兵不動。”
江琮低聲說:“或許他根本不愿意動手,只是想遠(yuǎn)遠(yuǎn)跟著罷了。”
“遠(yuǎn)遠(yuǎn)跟著?然后呢,你我二人有誰值得他這樣做?”泠瑯策馬逼近他,“是幾乎無人知曉的刀者之女,還是樹大招風(fēng)的京城分舵主?”
江琮默然片刻,只輕聲重復(fù):“我不認(rèn)得他。”
泠瑯卻忽然安靜下來。
正午的風(fēng)熱而厚重,蟬鳴充斥于天地之間,聒噪無盡。
在這一聲一聲的鳴聲之中,她慢慢抬手,觸到背后冰涼柄身。
長路盡頭,立著一個人。
青灰布衫,面容沉靜,一手結(jié)印,他恭敬而沉默地候著。
像是等候多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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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長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會打個招呼,或是點頭。
但不管是誰。
每個人臉上都沒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對什么都很是淡漠。
對此。
沈長青已是習(xí)以為常。
因為這里是鎮(zhèn)魔司,乃是維護(hù)大秦穩(wěn)定的一個機(jī)構(gòu),主要的職責(zé)就是斬殺妖魔詭怪,當(dāng)然也有一些別的副業(yè)。
可以說。
鎮(zhèn)魔司中,每一個人手上都沾染了許多的鮮血。
當(dāng)一個人見慣了生死,那么對很多事情,都會變得淡漠。
剛開始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沈長青有些不適應(yīng),可久而久之也就習(xí)慣了。
鎮(zhèn)魔司很大。
能夠留在鎮(zhèn)魔司的人,都是實力強(qiáng)橫的高手,或者是有成為高手潛質(zhì)的人。
沈長青屬于后者。
其中鎮(zhèn)魔司一共分為兩個職業(yè),一為鎮(zhèn)守使,一為除魔使。
任何一人進(jìn)入鎮(zhèn)魔司,都是從最低層次的除魔使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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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晉升,最終有望成為鎮(zhèn)守使。
沈長青的前身,就是鎮(zhèn)魔司中的一個見習(xí)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級的那種。
擁有前身的記憶。
他對于鎮(zhèn)魔司的環(huán)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沒有用太長時間,沈長青就在一處閣樓面前停下。
跟鎮(zhèn)魔司其他充滿肅殺的地方不同,此處閣樓好像是鶴立雞群一般,在滿是血腥的鎮(zhèn)魔司中,呈現(xiàn)出不一樣的寧靜。
此時閣樓大門敞開,偶爾有人進(jìn)出。
沈長青僅僅是遲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進(jìn)去。
進(jìn)入閣樓。
環(huán)境便是徒然一變。
一陣墨香夾雜著微弱的血腥味道撲面而來,讓他眉頭本能的一皺,但又很快舒展。
鎮(zhèn)魔司每個人身上那種血腥的味道,幾乎是沒有辦法清洗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