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7 章 無人谷
泠瑯有些莫名:“出去走走?你知道大路朝哪兒開嗎?”
她反復(fù)告誡過江琮,在村中這十天不要出這個院子,休養(yǎng)傷勢要緊,他若是聽話,應(yīng)當(dāng)沒出過門。
寂生搶答道:“他怎么不知道?他這兩日時常出去,專趁你不在的時候。”
泠瑯啊了一聲,她重復(fù)一遍:“專趁我不在?”
寂生乖巧點頭:“你去找阿落姑娘的時候。”
泠瑯立即望向江琮,對方只靠著椅背微笑,一點沒有被當(dāng)場拆穿的窘迫。
她拍了兩下掌:“好啊,短短幾日,江舵主都能健步如飛了?”
寂生說:“健步如飛沒有,江舵主走得也不是很快。”
泠瑯贊嘆:“所謂身殘志不殘,吾輩楷模。”
少女言語刻薄,雙眼也涼涼地瞥過來,瞧著,似乎真的生氣了。
江琮卻覺得這個她樣子很好看,眉頭微擰,眼神像一柄精巧薄脆的小刀,還是剛從雪里提出來那種,又涼又亮。
就這么被劃上兩下,也很情愿。
寂生沒有看到期盼中的情境,他的視線在二人身上來回,從少女臉上嗔怨般的怒氣,到青年眼中似有若無的笑意。毣趣閱
僧人終于驚覺自己只是個助興的,這個認知讓他很惱火。
“天邊堆了云,我猜晚些會下雨,您二位還是歇著吧。”
“晚些或許下雨,”江琮低聲,“現(xiàn)在要不要去?”
然后——寂生看著少女輕哼一聲,馬尾一甩,轉(zhuǎn)身踏出門,頭也沒回。
江琮從容起身,不緊不慢地行出門去,臨走前,還沖他微微頷首。
弄拙成巧,寂生更添憋悶。
那廂,泠瑯抱著臂,在石子路上走著,方向是出村的方向。
她走得不慢,心里也曉得江琮就在后面,可左等右等,對方也沒出言讓她慢些。身后腳步輕輕巧巧,始終落在三四步之外。
好啊,還真是健步如飛,身殘志堅!
泠瑯心頭的不滿又積了一層,雖然他身體復(fù)原是好事,雖然這明明有她的功勞,但她就是想要不滿。
哼,晚上親起來的時候毫不含糊,腿腳好了反倒一聲不吭,這個王八夫君,真是太可惡了。
她氣呼呼地穿過一排排棚屋,路上偶遇好些打量探尋的目光,有赤膊劈柴的男人,有在地上玩石子的孩童。
所有視線被她忽視,直到某處拐彎,一個人影擋在她面前。
“外鄉(xiāng)女人,”對方咧著嘴笑,“你去哪里?”
是藍古,那個在井邊言語輕浮的男人。
泠瑯只覺得晦氣,她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關(guān)你什么事?”
男人并不惱怒,他嬉笑著湊近:“你要往村外去?山上那么大,不認路會有危險。”
似曾相識的油臭味撲面而來,泠瑯偏頭避過:“你有完沒完?”
藍古仿佛得了興味,他舉起雙手,又想上前捉,結(jié)果剛剛邁出一步,雙腿膝蓋一痛,瞬間失了力,整個人撲通一聲直直跪在地上。
泠瑯佯裝驚訝:“你們澤布的男人,連站都站不穩(wěn)的?”
藍古狼狽道:“我——”
泠瑯搖頭嘆息:“我不喜歡這種沒用的男人,你還是滾吧。”
藍古想辯解,然而剛想開口,卻眼睛一轉(zhuǎn),終于發(fā)現(xiàn)三步以外的另一個人。
那是個身著素衣的青年,正負著手立在那里,墨發(fā)披散在肩后,人生得白,顯得雙眼很黑。
這個人,藍古六日前見過,當(dāng)時他斷了條腿,看上去很可笑,為此,村中好些男人都在嘲笑漢人的孱弱。
而如今,這個人淡淡地看著他,居高臨下,不言不語,他的眼神像在看一塊泥。
藍古立即被激怒,他想到幾年前,某個外來漢人也擁有這種眼神,澤布的男人在那樣的注視下,好似未開化的野獸牲畜。
雖然,澤布人的憤怒最終得到平息,但屈辱仍舊留存在藍古心頭。而如今,又來了個漢人站在他面前,同樣用這種注視牲畜的方式注視他。
藍古低吼一聲,他驅(qū)動麻木尚存的雙腿,奮力朝素衣青年撲去!
而后,他眼前一花。
也不知看到了什么,或許是什么也沒看到,總之當(dāng)他回過神來時,眼前已經(jīng)空空蕩蕩,除了一條光滑石子路,什么都沒有。
回頭,那個纖細美麗的少女也不知所蹤。
藍古覺得胸口有點悶,他半跪在地咳嗽兩聲,又覺得臉上有點燙,一摸,低頭看,竟是滿手鮮血。
對于身后的騷動,泠瑯已經(jīng)不想關(guān)心了。
她已經(jīng)站在村外連綿起伏的紫色土丘上,共犯立在她旁邊,清風(fēng)從她的發(fā)梢吹拂到他領(lǐng)口,天空澄凈而高遠。
秋風(fēng)溫潤清涼,而他想牽她的手。
泠瑯并不愿意讓他就這么牽到,她指責(zé)他:“我以為你大好了,沒想到是好得不能再好,連輕功也可以使了!”
江琮垂眼低聲:“夫人日夜操勞,我豈有不好之理。”
他的手停在風(fēng)中,骨節(jié)修長細致,還沒有收回的意思,顯得有點落寞孤單。
明明想觸碰她,她不愿意,也就這么聽話地按下了。
泠瑯喜歡看他這副明明可憐,但又不說太多的樣子。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不想讓他碰,只知道她現(xiàn)在心頭有點癢。
像從內(nèi)里破土,生出的柔軟枝條,它在她心上不緊不慢地纏繞,偶爾用尖葉輕撓。
她抿著唇,不讓自己露出笑:“嗯……日夜操勞?可惜沒有日勞夜操。”
對方眼神深了些許,他無奈地嘆:“幸好我不是沒用的男人。”
泠瑯想起方才的沖突:“你那兩塊石頭,扔得還算準,有我八歲那年的功力了。”
江琮笑了聲:“如此,我定當(dāng)勉勵,爭取早日提升到夫人十歲的功力。”
少女得到討好,終于愿意彎起嘴角,她眼睛在日光下一閃一閃地亮。
明明是涼薄的秋,她的眼睛卻好像在三月。
江琮終究碰到了她的手,它乖乖蜷在他手心,纖細柔軟,每一寸薄繭他都很熟。不握刀柄的時候,她的手指可愛到像團不化的雪。
當(dāng)然,握著刀柄的樣子他同樣很喜歡。
“我一開始學(xué)刀,講究不來巧力,只憑著一股勁拼命,力竭便作罷。對此,我爹很是愁苦,他不知道怎么教會我克制。”
“后來,他拿來一柄彈弓,讓我嘗試去射院子樹上的葉片,全部射完就獎勵我一匹馬。當(dāng)時我想彈弓還不簡單?直到他說,不能用石子兒,只能用紙團。”
“紙團輕而空,沒有重點,更扛不住風(fēng),他想讓我以此學(xué)會如何控制,如何把力氣把握到一分一毫……我練了好久啊,直到夏天過完,那棵樹都還滿是葉。”
二人行在山道之上,身側(cè)只有風(fēng)吹樹林的聲響,少女滔滔不絕地抱怨起來:“那可是樹啊,葉子掉了……難道不會再長?我被他狠狠地欺騙了!”
她臉頰無意識地鼓著,不知道是因為未得的馬,還是父親的捉弄。
故事里的主人公已經(jīng)故去,消沒于淡淡的血腥,她沒有惆悵,只是在懷念。
江琮沉默著傾聽,那些遙不可及的、他無法觸及的歲月。即使三言兩語,他也能輕易勾勒出那時的女孩兒的模樣。
倔強,暴躁,像易怒的小獸,因為未經(jīng)風(fēng)雨,所以無畏。
如今經(jīng)歷了風(fēng)雨,這份無畏卻猶存,因此更加珍貴。
他沒見過什么好的事物,陡然遇上了這樣的珍貴,潰不成軍,順理成章。
素秋的山麓,顯現(xiàn)出金橙與火紅的漸變,偶有透藍的山澗點綴其間。層林雖未盡染,但已經(jīng)十分好看。
他們在深深淺淺的橙和紅之間穿行,越往深處,越像進入一個與世隔絕的夢境。
泠瑯終于想起來問:“這是要去哪?”
江琮抬了抬下巴:“就在前面。”
前面是一個小小的溝谷。
溝谷雖小,五臟俱全,邊緣掛著一條透明溪流,中間生著層層林木,火紅和金黃交織,灼目的鮮艷。
泠瑯站在上頭感慨:“厲害,怎么找到的?”
“隨便轉(zhuǎn)轉(zhuǎn)就碰上了。”
“看來江舵主這兩天還是太閑了。”
她跟著寂生稱呼他江舵主,假模假式地嘲笑,有種纏賴般的可愛。
江琮不說話,他帶著她走下山坡,繞過一處生滿青苔菌菇的山石。一棵樹在后面,隨著移步換景,漸漸顯現(xiàn)出形貌。
葉片寬闊,枝干遒勁,深紅的果實一顆顆綴在枝葉間,像西域的寶石。
泠瑯愣了片刻,她呆呆地道:“櫻桃樹?”
江琮頷首:“櫻桃樹。”
泠瑯徑直走上前:“七月了,怎么還會有這樣的櫻桃樹?”
江琮說:“可能因為鷹棲山偏冷,果實熟得慢一些。澤布人似乎不碰這個,這棵樹幾乎未曾被采摘。”
泠瑯連連驚嘆,她凝視著綠葉間那光滑飽滿的紅,像在看什么稀罕的寶物。
她仰著頭問:“你特意來帶我這里,就因為它嗎?”
“嗯。”
她沒有回頭,只踮起腳摘下最近的那顆:“為什么呢?”
“出京之前的櫻桃冰酪……我注意到你留了一塊全是櫻桃漿的冰,到最后才吃掉。”
“原來是這樣。”泠瑯把果實放在手心看,它已經(jīng)紅得發(fā)亮。
“可是,為什么呢?”她依舊在問。
風(fēng)溫柔地吹,而她得到的回應(yīng)比風(fēng)還柔軟。
“因為今天是你的生辰。”
江琮輕聲:“我沒想到會在山里耽誤這么久,這里沒什么東西,只有這棵樹還算應(yīng)景。”
泠瑯擦凈了果實,她將其放在口中輕咬,甜蜜的汁液立即滿溢,品不出一絲酸澀。
她終于轉(zhuǎn)身,微微抬起下巴,對面前的人重復(fù):“我還是不明白為什么。”
“為什么?”
她孜孜不倦地追問,像初涉藏書房的小童,一定要逼得先生奉獻畢生所學(xué),才能稍微止息。
但小童無知,她卻分明知曉一切,這樣的行徑,實在是有些頑劣了。
江琮極淡地笑了一下:“因為我已經(jīng)沒有辦法不這樣做。”
他靠近她,聲音低到沙啞:“我對你,已經(jīng)完全沒有辦法,這就是原因。”
她果然是知道的,因為此時那雙眼中的狡黠可愛,在他夢中出現(xiàn)過無數(shù)次。
可愛,短短一路,他不知道用這個詞對她形容了多少遍。他只說了這么一句,已經(jīng)是袒露了所有,他的的確確,毫無辦法。
泠瑯慢慢地笑,櫻桃還被含在嘴里,但她已經(jīng)忍不住要說話。
“我好喜歡你這樣。”她說。
“可是你知道,”她環(huán)住他的脖頸,“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想做,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樣的結(jié)果,我沒想過未來的。”
“就算如此,你也愿意嗎?”她用氣聲問。
江琮聞到她的吐息,那是櫻桃般的芬芳。
在他沉默的當(dāng)下,她又輕笑起來,下巴微微地抬:“愿意嗎?敢不敢?”
“嗯……或者說,不先親我一下嗎?”
沒有回應(yīng),她評價:“真是沒用。”
在吻上去之前,江琮想,他才不是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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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長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會打個招呼,或是點頭。
但不管是誰。
每個人臉上都沒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對什么都很是淡漠。
對此。
沈長青已是習(xí)以為常。
因為這里是鎮(zhèn)魔司,乃是維護大秦穩(wěn)定的一個機構(gòu),主要的職責(zé)就是斬殺妖魔詭怪,當(dāng)然也有一些別的副業(yè)。
可以說。
鎮(zhèn)魔司中,每一個人手上都沾染了許多的鮮血。
當(dāng)一個人見慣了生死,那么對很多事情,都會變得淡漠。
剛開始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沈長青有些不適應(yīng),可久而久之也就習(xí)慣了。
鎮(zhèn)魔司很大。
能夠留在鎮(zhèn)魔司的人,都是實力強橫的高手,或者是有成為高手潛質(zhì)的人。
沈長青屬于后者。
其中鎮(zhèn)魔司一共分為兩個職業(yè),一為鎮(zhèn)守使,一為除魔使。
任何一人進入鎮(zhèn)魔司,都是從最低層次的除魔使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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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晉升,最終有望成為鎮(zhèn)守使。
沈長青的前身,就是鎮(zhèn)魔司中的一個見習(xí)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級的那種。
擁有前身的記憶。
他對于鎮(zhèn)魔司的環(huán)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沒有用太長時間,沈長青就在一處閣樓面前停下。
跟鎮(zhèn)魔司其他充滿肅殺的地方不同,此處閣樓好像是鶴立雞群一般,在滿是血腥的鎮(zhèn)魔司中,呈現(xiàn)出不一樣的寧靜。
此時閣樓大門敞開,偶爾有人進出。
沈長青僅僅是遲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進去。
進入閣樓。
環(huán)境便是徒然一變。
一陣墨香夾雜著微弱的血腥味道撲面而來,讓他眉頭本能的一皺,但又很快舒展。
鎮(zhèn)魔司每個人身上那種血腥的味道,幾乎是沒有辦法清洗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