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 無賴
眾嬪妃早知道椒房殿有主之后,她們的日子會不好過,卻沒料竟壓抑至此。何謂“一入宮門深似海”,現(xiàn)在總算體會到了,既無皇寵,又無子嗣,竟不知該如何過活。有人惶然無助,有人失魂落魄,也有人滿腔都是怒火。
盤婕妤下意識地朝沈婕妤看去,嘴唇微微開合幾下。
沈婕妤捧著宮規(guī)上前幾步,叩拜道,“娘娘警訓(xùn),妾等莫敢不從,當(dāng)恪守宮規(guī),安守本分。然,娘娘貴為一國之母,最重大的責(zé)任應(yīng)是為皇家開枝散葉,綿延子嗣。皇上已近而立,宮中卻全無喜訊,娘娘是否該規(guī)勸皇上雨露均沾,播撒龍種?妾等入宮幾年,竟無一人得沐圣恩,此前宮中無主,妾等心存憂慮卻不知向誰申訴,如今娘娘執(zhí)掌六宮,高居鳳位,是妾等統(tǒng)帥,還請娘娘為妾等做主。”
她話音剛落,一眾嬪妃便齊齊跪下高呼,“請娘娘為妾等做主。”
在入宮之前,關(guān)素衣就已明白自己將面對什么。她平靜地拍拍手,便有一名內(nèi)侍捧著一個托盤走上前,將盤內(nèi)之物呈給眾位貴主觀看。
“這是?”沈婕妤心有所感。
“此乃宮牌,”關(guān)素衣拿起雕刻著“椒房殿”字樣的木牌,徐徐開口,“皇上想寵幸誰,并非本宮可以掌控,然而該本宮盡到的職責(zé),本宮亦不會推脫。這些宮牌刻著你們的殿名與字號,本宮會派遣內(nèi)侍日日送與皇上挑選,借此提醒他雨露均沾。至于他會選誰,且看你們運(yùn)氣吧。”
話落她覺得胃里一陣翻騰,閉目按捺了好一會兒才把惡心的感覺壓下去。
嬪妃們一個個伸長脖子朝托盤里看,表情顯露出幾分歡喜雀躍。沈婕妤不再開腔,盤婕妤卻覺得不足,進(jìn)言道,“娘娘直接安排妾等侍寢便罷,何必弄這些玄虛。”旁人不知,她卻一清二楚,皇上對皇后的話可是言聽計(jì)從的。
關(guān)素衣瞥她一眼,冷道,“你若是覺得本宮故弄玄虛,倒也罷了,本宮這就擬定侍寢名單,安排皇上一個一個寵幸。往后你們也不必去皇上跟前獻(xiàn)媚,直接來椒房殿伺候本宮,誰能把本宮伺候高興了,本宮便提攜誰。”
這話一出,盤婕妤的臉色頓時變得無比難看,其余嬪妃也都膽戰(zhàn)心驚,惶惶不安。宮規(guī)一出,皇后的權(quán)柄已擴(kuò)至極限,若連侍寢嬪妃也由她一手安排,豈不等于完全把控了她們的活路?盤婕妤到底會不會說話?找死也不能這樣上趕著!還是宮牌好,萬一皇上膩了皇后,其他人就有機(jī)會了!
思及此,眾人連忙異口同聲地道,“謝娘娘賜妾等宮牌。”盤婕妤僵坐片刻,終究是跟隨眾人一塊兒跪下去,心中滿是屈辱不甘,卻又無可奈何。
關(guān)素衣閉目道,“趁大伙兒都在,便把宮牌直接送去未央宮吧。得了召選的人回去好好準(zhǔn)備,但愿能盡早為我皇室開枝散葉。”
眾妃大喜過望,連連跪拜謝恩,然后翹首以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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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宮內(nèi),圣元帝正在與幾位臣工商討治水事宜,好不容易得閑,正準(zhǔn)備換了常服去椒房殿陪伴皇后,卻見白福捧著一個托盤進(jìn)來,表情有些古怪。他往里一看,卻是二十幾塊墜著各色流蘇的小木牌,其上雕刻著宮殿與嬪妃名號。
“這是什么?”他拿起刻著椒房殿字樣的小木牌放在掌心把玩,眉眼帶著溫柔淺笑。
“啟稟皇上,這是皇后娘娘命人送來的,說您已近而立卻無子嗣,勸您雨露均沾。從今往后她會日日派人送宮牌過來,您想幸誰就直接翻牌子,該嬪妃得了音信也好早作準(zhǔn)備。”
“什么?”圣元帝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咬牙道,“這真是夫人讓你送過來的?”
白福瞥見皇上陰云密布、風(fēng)雨欲來的表情,不由咽了咽唾沫,“啟稟皇上,的確是皇后娘娘遣人送來的。”旁的話,他一句不敢多說。事實(shí)上,他對皇后的做法極為贊同,再過一年,皇上便虛歲三十,膝下卻無半個子嗣,這已成為動搖他皇位的最大隱患。皇后此舉是為了皇室血脈的延續(xù),何嘗不是為了皇上本人?這才是真正的賢后啊!
然而圣元帝絲毫也不領(lǐng)情,甩手打翻托盤,怒道,“燒了!把這些礙眼的東西全給朕燒了!”
白福嚇得膽顫,卻也不敢勸諫,只好撿起灑了一地的宮牌,拿去殿外燒掉,剛走出去沒幾步,又聽皇上說了一句“慢著”,他心中大喜,以為皇上回心轉(zhuǎn)意,卻見對方獨(dú)獨(dú)拿起“椒房殿”的宮牌,收入懷中,臉色越顯陰沉地?cái)[手,“拿去燒吧。”
白福無法,只得聽令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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椒房殿內(nèi),眾位嬪妃還在耐心等待。她們彼此張望,互相試探,都在猜測屏雀中選的人究竟是誰。倘若能一夜承寵,得孕龍嗣,按照宮規(guī)也算是大功一件,可以晉位。有了孩子,又有了位份,更大的造化必定在后面等著。皇后的確很風(fēng)光,卻風(fēng)光不過太后。
胡思亂想中,不少人漲紅了臉頰,露出竊喜的笑容,卻聽殿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少頃,身材高大,容貌俊偉,氣質(zhì)冷冽的圣元帝大步而來,看也不看滿堂嬪妃,徑直走到皇后跟前,將一塊木牌狠狠拍在桌上,“夫人,你這是何意?”
閉目養(yǎng)神中的關(guān)素衣這才睜眼,平靜開口,“難道臣妾派去的侍從沒說清楚嗎?皇上膝下無子,臣妾請皇上寵幸嬪妃,延續(xù)血脈。”
圣元帝隱怒的表情漸漸轉(zhuǎn)為猙獰,回頭看向閑雜人等,厲聲斥道,“都給朕滾出椒房殿!”
眾人哪里敢在這個時候捋虎須,未等他話落就奪門而逃,出了椒房殿才后知后覺地詢問,“皇上到底怎么了?好端端的為何發(fā)怒?”唯獨(dú)盤婕妤面色凝重,在殿外空地站了許久才腳步虛浮地離開。
等人走光了,圣元帝鐵青著臉再問一遍,“夫人,你究竟把朕當(dāng)成什么?”
關(guān)素衣松開握了許久的拳頭,不答反問,“你只拿了一塊宮牌回來,其余的呢?”
“讓朕燒了。”圣元帝厭倦了她總是轉(zhuǎn)移話題的做法,卻又舍不得拿她出氣。
“燒了?”關(guān)素衣抿直的唇角似乎勾了勾,又很快抹平。她盯著忽納爾,一字一句開口,“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無情,新婚未滿一月就把你推到別的女人床上?”
不等忽納爾回答,她繼續(xù)道,“你知道什么是愛嗎?譬如你得到一件很珍貴的寶貝,心里愛得不行,便總是將它拿出來摩挲,某一天被友人撞見,友人也覺得喜歡,便向你討要過來共賞,你二話不說便答應(yīng)了。這是愛,卻只是對玩物的愛,哪怕與人分享也不會覺得痛心。還有一種愛叫獨(dú)一無二,此生不渝,不能讓任何人分享甚至碰觸,若不小心讓旁人多看一眼,都會覺得剜心一般疼痛。”
關(guān)素衣慢慢將手覆在自己左胸,輕笑道,“皇上,您有沒有想過,臣妾是魏國皇后,便該盡到皇后的職責(zé),某些事哪怕不想做,也得做;某些話哪怕不想說,也得說。當(dāng)我勸您臨幸別人的時候,或許我的心在吶喊著請您留下來。”
圣元帝陰沉的面色漸漸被疼惜取代。他一把抱住夫人消瘦的身體,啞聲道,“你愛我是嗎?你是不是想說你愛我?獨(dú)一無二,此生不渝?”
關(guān)素衣不答反問,“那么您呢?您對我又是哪種感情?倘若我明明白白地告訴您,不要臨幸別人,此生獨(dú)我一個,您會覺得我貪得無厭嗎?”
“不會。”圣元帝飛快答道,“我們只要彼此就夠了。”
關(guān)素衣終于平靜下來,坦誠道,“那么我又要仗著皇上的喜歡耍一次無賴,還請您海涵。”
圣元帝垂眸看她,語氣透著些許溫柔,又透著些許莞爾,“耍什么無賴?”
“賢后我要當(dāng),夫君我也想獨(dú)占。可不可以?”關(guān)素衣直勾勾地盯著他,“你能為了葉蓁背那么多年罵名,替我背一背也不算什么吧?”
“無論任何事,我都愿意為夫人承擔(dān),更何況只是一點(diǎn)罵名。夫人,你究竟想干什么?”圣元帝徹底糊涂了。
關(guān)素衣語氣平靜,“倘若我霸著你不放,莫說朝臣會對我各種彈劾非議,恐怕連祖父和父親也會當(dāng)面指責(zé)我禍國殃民。然而我就想獨(dú)占你,壓根無法忍受你與別的女人扯上關(guān)系。后宮這些嬪妃未曾侍寢一日,她們可憐嗎?”
圣元帝正想搖頭,卻聽夫人篤定道,“她們的確可憐,然而我若是因此便把你讓給她們,我只會更可憐。我原該做個賢良人,到頭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只是個偽裝賢良的吝嗇鬼罷了。正如之前所說,賢后美譽(yù),我想要;你,我也要獨(dú)占。這些牌子,我會天天讓人送去未央宮,勸你雨露均沾,你應(yīng)該知道自己要選誰吧?”
圣元帝終于弄明白夫人在說些什么,先是緩緩點(diǎn)頭,末了拊掌大笑。166閱讀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