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龍雀(1)
當(dāng)他們攙扶著嬌弱狀的“岳平川”走出房門時,天色剛剛亮。而同一時刻的另一間臥房中,被打暈的小薇五花大綁著蜷在地上。幾個時辰前,桃夭借岳平川的嘴講出了她從司靜淵那里得來的真相,而司狂瀾沒費多大力氣便逼小薇說出了燈籠藏在哪里。萬幸的是,她還留著燈籠沒有毀掉,否則重新收集百家燈油又要耗費好些時間呢。</br> 岳門主這頭,見女兒平安無事,真真是高興得老淚縱橫,當(dāng)即備下厚禮酬謝司家兄弟。司狂瀾并不推辭,只說岳小姐身子尚虛,不宜開口說話,之后幾天恐還要陷入一段時間的昏睡,但無需擔(dān)心,再醒來時,岳小姐自可脫胎換骨。岳門主忙不迭點頭,事到如今,司狂瀾跟他說什么他都無條件相信,只恨不得再給這個大恩人磕三個響頭。不過,唯一讓眾人不太習(xí)慣的是,那個往常食量比貓還小的大小姐好像變了一個人,一口氣吃了八個饅頭一只燒雞外加五碗雞湯,最后還是在司狂瀾目光的警告下才戀戀不舍地放下了最后一個紅燒豬蹄。</br> 對于這次的事件,司狂瀾對外只簡單概括為邪物作祟,已驅(qū)除,關(guān)于司靜淵換魂捉虛耗的內(nèi)情一概省略。</br> 然后,小薇被關(guān)進(jìn)了長刀門的牢房。</br> 事實上,連她都不知司靜淵當(dāng)初究竟干了什么事,除了司靜淵告訴她的那些,她只知他親了岳平川一口,然后便見他暈過去了。可是,司狂瀾并沒有對岳門主省略她如何在關(guān)鍵時刻提燈而去,如何將這救命之物藏于暗處,如何對“情同姐妹”的岳平川落井下石,見死不救。聽到這些的岳門主,足足愣了好久,然后是一連串的“想不到想不到……”。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當(dāng)如是。</br> 之后的一切亦如司狂瀾所說,在岳平川吃飽喝足之后,便又一次陷入昏睡。安頓好她之后,司狂瀾亦向岳門主告辭。岳門主始終有些不放心,想留他們再住幾日,司狂瀾讓他安心,說不出兩日,岳平川自可醒轉(zhuǎn)。岳門主感激之余,對司靜淵的狀況依然表示了深刻的內(nèi)疚與擔(dān)憂,說自家女兒是撿回了性命,但司家大少爺還是生死未卜,著實不能安心。</br> “門主大可放心,大小姐這般嬌弱的人兒都能挺過這場劫數(shù),我家大少爺自然不會輸她?!碧邑膊遄斓溃缓竽贸瞿穷w用來照明的珠子,裝模作樣道,“哎呀,差點忘了把這寶珠還給門主了,真是個好東西啊,好看得舍不得放下呢。”</br> 聞言,岳門主大方道:“既然姑娘喜歡,拿去玩就是了。此番為了小女的事,不止勞煩了二少爺,想必姑娘也是出了力的。區(qū)區(qū)一顆珠子,不足掛齒?!?lt;/br> “哎呀那怎么好意思呢!”桃夭邊推辭邊迅速把珠子揣起來,還能說什么呢,這樣大方的人活該生意興隆兒孫滿堂啊,嘻嘻嘻。</br> 臨走前,桃夭去了一次牢房。</br> 小薇蜷在最陰暗的角落里,臉上沒有恐懼,也沒有悔意,小聲哼著斷斷續(xù)續(xù)的小曲兒。</br> “你家小姐沒事了?!碧邑捕自诶伍T外,故意說得很大聲。</br> 小薇看她一眼,繼續(xù)哼她的曲子。</br> “好奇怪啊,為何這么恨她?”桃夭托著腮,“不是好姐妹么,所有人都這么說。”</br> 小薇不哼歌了,好像聽了個很大的笑話:“丫鬟跟小姐怎么做姐妹?”</br> “可她死了你也做不成千金大小姐呀?!?lt;/br> “她死了,薛公子在九泉之下至少有個陪伴?!毙∞睅еσ獾穆曇粼陉幇党睗竦目諝饫锘厥?,“反正薛公子眼中只有她,既如此,我要成全他們?!?lt;/br> “你喜歡薛公子?!”桃夭怎么努力都看不清她埋在陰影里的臉。</br> “我喜歡的,從來都不會屬于我。”她長長嘆息,“小時候,我很喜歡那朵盛開的紅牡丹,最后卻戴在岳平川的頭上。她是大小姐,戴上去人人稱贊,我是丫鬟,戴在頭上只會被人笑不知身份。跟她在一起的日子,所有我喜歡的,不論衣裳還是胭脂還是別的一切,除非她不想要的,不然什么都不會到我手里。即便是我先認(rèn)識了薛公子,可最后他要娶的還是岳平川。于是我終于明白,這一生我什么都得不到?!?lt;/br> 言畢,牢房之中一片死寂。</br> “你多大年歲了?”桃夭突然問。</br> “十八?!?lt;/br> “十八歲了??!”桃夭瞪大了眼,“那你豈不是把十八年時間都花在這些讓人不高興的事情上了?”</br> 小薇不說話。</br> “原來,虛耗不一定都是妖怪啊?!碧邑残π?,起身,“告辭?!?lt;/br> 小薇的半張臉從陰影里露出來,不解地看了看她蹦跳著離開的背影。</br> 沒記錯的話,《百妖譜》上的記載是——“世間生靈命盡于悲苦,再遇兇時,則化虛耗,如幽魂飄蕩于世,尋悲傷長久不得自拔之人,入其體,竊其歡心為己有,掏盡方去。無歡心之人,終傷心至死,無可救。虛耗,惡妖也。取百家燈油成芯,燃之相照,可滅?!?lt;/br> 紅塵俗世,悲歡交替本尋常事,然一昧沉溺悲心不懂化解,不但給了惡妖可趁之機,即便未被妖物盯上,悲多成怨,怨多成恨,恨多成惡,若一生時間皆虛耗于此,人與妖怪也就不那么分得清楚了。人間歷來視妖怪虛耗為帶來禍?zhǔn)碌臑?zāi)星,幸而有百家燈可令虛耗灰飛煙滅,但相當(dāng)遺憾的是,百家燈的光,照不到不是妖怪的“虛耗”們。</br> 所以,桃夭覺得自己治妖不治人的規(guī)矩是對的,她嫌麻煩。</br> 尾</br> “岳平川的魂魄應(yīng)該很快就回來了吧?岳門主會不會殺掉小薇???”</br> “你是司府雜役,不是岳府雜役?!?lt;/br> “我問一下別人家的事也不行么?!好,事情了結(jié)了,我沒食言,你答應(yīng)我的事也不能反悔!”</br> “如你所愿?!?lt;/br> “真的?!太好了!啊,咱家大少爺?shù)幕昶菓?yīng)該回家了吧?大少爺是后天修煉還是天賦異稟啊,居然會換魂!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呀!”</br> “你一個喂馬的雜役不也能魂魄離體?!?lt;/br> “我……我應(yīng)該是天賦異稟。”</br> “無需同我解釋。你進(jìn)司府只是喂馬,我只在意你有沒有照顧好我的馬匹,別的事我無興趣知道。”</br> “哦……可二少爺我還有件事不明白啊,你既然這么不拿我當(dāng)回事,為啥我魂魄離體時你一直讓我靠著你的身子,讓我隨便倒在冷冰冰的地上就好了嘛。”</br> “我甩開你兩次,但你還是鍥而不舍地爬回來跟我貼得死死的。若那時你已魂不附體,那你的身體所做出的反應(yīng)還真讓人意外。”</br> “呃……那時我的魂魄肯定已經(jīng)去到岳平川體內(nèi)了,我自己的身體干的事我不負(fù)責(zé)的!”</br> “呵呵?!?lt;/br> 紛飛的落葉之中,洛陽城漸漸被留在遠(yuǎn)處,兩匹駿馬馱著主仆二人在回往汴京的路上飛奔,歸心似箭。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