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虛耗(4)
“好!”她轉(zhuǎn)身要走,又回頭,“你的手指也上點藥吧!”</br> 他皺眉:“不妨事。速去?!?lt;/br> “好!”她居然歡天喜地地跑出去,天知道為啥心情這么好,大概是因為司狂瀾終于能像個正常人一樣跟她說話了吧。</br> 大夫請來了,藥也吃下了,司靜淵也確實醒過來了,但司狂瀾的眉頭卻鎖得更緊了。尤其在看到司靜淵一臉?gòu)尚叩乜s在床角,把被子什么的拼命往自己身上堆,然后委屈得嚶嚶哭泣——一個胡茬漢子……委屈得……嚶嚶哭泣……</br> 從司靜淵服藥之后,司狂瀾便譴退了所有下人,只留下了苗管家,以及桃夭。</br> “我不知你們是何方神圣,也不想知。不如一刀結(jié)果了我,省得今后麻煩。反正我也生無可戀,死了倒還干凈?!?lt;/br> 司靜淵抽抽噎噎,卻是個年輕女人嬌滴滴的聲音。</br> 要不是司狂瀾的眼神太嚇人,桃夭老早就笑得滿地打滾了,憋笑好難受。</br> 苗管家笑不出來,相當(dāng)審慎地站在司狂瀾身旁,低聲道:“怕是在岳家著了道兒?!?lt;/br> 司狂瀾直視司靜淵,試探著問:“你……是岳家大小姐,岳平川?”</br> 司靜淵仍舊抽噎不止:“是又如何?這不人不鬼的日子我過夠了,何必再浪費唇舌,要殺便殺?!?lt;/br> 從頭到尾都沒有人說過要傷害“她”,可這“姑娘”字字句句都在求死。</br> 桃夭走到司狂瀾身后,小聲說:“這怕是張冠李戴,魂魄走錯門兒了吧?!?lt;/br> 司狂瀾沒吱聲,又問司靜淵:“你既是岳家大小姐,緣何在我兄長軀體之中?”</br> 對方搖頭:“不知,我懵懵懂懂睡著,覺得有人……有人……”“她”臉一紅,羞赧道,“有人親了我一口。我睜眼,眼前卻蒙了一團(tuán)霧,只覺有誰一把將我拖起扔了出去,醒來時便這樣了。”說著,“她”突然激動起來,跳下床來便將頭往墻上撞。</br> 桃夭以為司狂瀾一定會及時阻止,反正她是阻止不了的,司靜淵的身形如此高大健碩,這蠻力一起,撞誰身上都受不了。</br> 可司狂瀾連眼皮子都沒動一下,眼瞧著自己兄長的腦袋“咚”的一聲撞到墻上,倒沒頭破血流,但頃刻起了個腫脹的大包,連帶著人也一同昏死過去。</br> 苗管家睜開不忍目睹的眼睛,似乎早料到司狂瀾會有這般反應(yīng),趕緊上去把司靜淵扶起來,又朝桃夭打個顏色:“過來扶一把!”</br> 桃夭忙上去,兩人合力把司靜淵架回床上。</br> 司狂瀾冷看著兩人的舉動,只淡淡一句:“撞死倒也清凈了?!?lt;/br> “二少爺……別這樣,大少爺?shù)男宰幽阌植皇遣恢馈!泵绻芗覒n慮道,“如今他一頭包也算是受了罰了,你看是不是要趕緊去一趟洛陽?”</br> “把簿子拿來我看?!彼f。</br> “不用取了,我都記著哪?!泵绻芗颐Φ?,“上月初,岳門主親自來請,說獨生女兒岳平川自其意中人去世之后便郁郁寡歡,足足兩年不見笑容,終日淚哭不止,身子一日虛過一日,且不喜光亮,終日呆在暗房之中,藥石無用,近日還越發(fā)有求死之念??纱笮〗阍咎煨运蕵酚^,即便遭了這樣的事,傷心難免,但委實也不該墮落至此。岳門主遂懷疑是那死去之人怨念深重,纏住岳小姐不肯離開,甚至要加害于她。實在沒有法子,希望大少爺施以援手。那天二少爺你不在,大少爺聽了,管岳門主要了岳小姐的生辰八字,說事不宜遲,立刻便隨岳門主走了。之后大少爺杳無音訊。想來大少爺常在外浪蕩,大半年不著家也是有的,所以咱們都沒想太多。不曾想這次卻……”</br> “備馬。”司狂瀾轉(zhuǎn)身而去,“越影?!?lt;/br> “是!”苗管家忙碰了碰桃夭,“去?。 ?lt;/br> “哦哦?!碧邑糙s緊一溜煙往馬場跑去。</br> 越影是一匹白蹄黑身的駿馬,是馬場之中速度最快的一匹,平日里也最得司狂瀾寵愛。</br> 嘴上說撞死了倒還干凈,說完了卻偏挑了匹最快的馬,男人也是如此口不對心呢。</br> 不過,司狂瀾雖有奏無弦琴的本事,但僅僅會這一個本事又有什么用呢,他連司靜淵身上沾染到的一股妖氣都看不出來。</br> “無笑無樂,懼光求死……”桃夭一邊牽馬一邊嘀咕,旋即狡黠一笑。</br> 當(dāng)長刀門的岳門主見到司狂瀾時,多少是有些吃驚的,還有些忐忑,似乎很怕他帶來自己不想聽到的消息,比如司靜淵死了之類的。</br> 落座看茶等等一切岳門主想表達(dá)的友好與尊敬都被司狂瀾拒絕,他只說一句:“冒昧造訪,只為求見岳大小姐一面。”</br> 岳門主面露難色,心里又實在猜不透這司家二少爺?shù)男乃迹磫栆痪洌骸安恢笊贍敶丝獭?lt;/br> “家兄一切安好。”他打斷對方,斬釘截鐵道,“請門主速為安排?!笨跉獠蝗萜溆邪敕滞涎拥÷?。</br> 岳門主統(tǒng)共也沒見過司狂瀾幾次,今天才算頭回說上話,素來只知這二少爺脾性古怪深居簡出,比大少爺難打交道許多,只言片語之間果然已見厲害。</br> 門主想了想,起身道:“這邊請?!闭f罷,又看了看跟在司狂瀾身后的桃夭,“這位姑娘……”</br> “司府的雜役?!彼究駷懙?,“府中馬匹珍貴,需她一路照應(yīng),又恐她未見世面,于長刀門中鬧出笑話,索性帶在身邊管束著?!?lt;/br> 桃夭忙點頭,只微笑不說話。</br> 這是來之前她與司狂瀾約好的……她要求他帶上自己同來洛陽,說有法子尋回司靜淵的魂魄。司狂瀾說,若她說到做到,他可一次付她百倍工錢。她說她不要工錢,只要他答應(yīng)她一個條件。司狂瀾答允,但也附加了一個條件,就是到了長刀門之后,除非他點頭,她不許跟任何人交談。</br> 岳門主沒有喊上任何隨從,親自將他們領(lǐng)到內(nèi)苑之中一處最僻靜的房舍前。</br> 一眼看去,此房舍不但位置朝向難見陽光,所有窗戶還以厚木板封死,透不進(jìn)半點光線。</br> 妖氣沖天哪!桃夭看著那一層浮在房舍之上,尋常人看不見的濃霧。</br> 此時,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個藍(lán)衣丫鬟拎著食盒走出來,見了岳門主,忙施禮道:“見過門主。”</br> “小姐如何?”岳門主看了看她手中的食盒。</br> “回門主,還是老樣子?!毖诀咝⌒囊硪淼?,“只能小心灌些湯水,根本不會吞咽?!?lt;/br> 岳門主長長嘆了口氣:“去吧,沒有傳喚就不必過來了。”</br> 丫鬟偷瞄了司狂瀾他們一眼,忙點頭:“是,小薇告退?!?lt;/br> 岳門主神情復(fù)雜地看了看虛掩的房門,想推門又有些猶豫,司狂瀾幫了他的忙,說了聲“打擾”,便一把推開了房門。</br> 真黑啊,滿屋子不見一點光線,天曉得那丫鬟練就了怎樣的功夫才能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給別人喂飯。</br> 岳門主從懷中摸了一顆鴿子蛋大小的珠子出來,一圈白光在黑暗里照出昏蒙蒙的一小片范圍。</br> “抱歉,小女忌見光線,尤其燈火之光,故而我們來往此處都以明珠照路?!痹篱T主跨進(jìn)門去,走了幾步便停住,珠光所及之處,隱約可見一張搖椅,有人紋絲不動躺在上頭。待他將明珠又挪近一些,方才勉強看清躺著的是一位年約十八九歲的小姐,眉目秀麗而臉色蒼白,兩頰凹陷,眼睛是睜開的,卻無半點神采,對突然進(jìn)來的他們也視若無睹。</br> 岳門主突然就紅了眼睛,強忍著不掉下淚來,說:“兩年了,我簡直懷疑眼前這個人是不是我的女兒。從前的平川像只嘰嘰喳喳的雀鳥,從早到晚都笑鬧不停,根本不知何為悲傷。就算那個人的死讓她傷心,但也絕不可能將她變成今日這般模樣!”</br> “家兄至洛陽一月有余,可一直都留在府上?”司狂瀾幾乎不會為外人的情緒所感染,永遠(yuǎn)是個冷靜的旁觀者。</br> 岳門主點頭:“說來也怪我,若我不去找大少爺……”</br> “此話無需多說,我只想知道家兄在府上的日常?!彼究駷懘驍嗨坝绕涫撬杳灾??!?lt;/br> 岳門主猶豫片刻,道:“大少爺來到長刀門后,只去看了平川一次,之后便是吃喝玩耍。要么在府中與人斗蟋蟀,要么出門閑逛,買一大堆無用的玩意兒還要我替他付賬……”</br> 司狂瀾咳嗽了兩聲,面不改色道:“繼續(xù)?!?lt;/br> “大少爺玩耍了好些天,我見他似乎無意為平川的事操心,便去問他作何打算。他卻讓我放寬心,說最晚后天,他要的東西便到了,有他在保管我家平川恢復(fù)如常。兩天之后,大少爺去了平川房中,吩咐我們誰都不要進(jìn)屋,只留小薇在旁伺候。可我們等到天明也未見大少爺出來,進(jìn)屋一看,大少爺與小薇都昏死在一旁,平川還是老樣子,哭哭啼啼,連話都不愿講了。翌日,小薇醒轉(zhuǎn),大少爺卻一直昏迷。問小薇當(dāng)時發(fā)生了什么,小薇說只看見大少爺……”岳門主頓了頓,似有話難以啟齒,“看見他……口對口親了我家平川,然后只覺眼前有白光閃過,便毫無知覺了?!?br/>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