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灰狐(9)
天亮?xí)r,衙差們在官府門口發(fā)現(xiàn)三口大木箱,打開,里頭竟裝了六個一兩歲的幼兒,都還活著,只是昏睡不醒。</br> 一封書信夾在當(dāng)眼處,內(nèi)容只有幾行字——客棧偶遇四人,行商是假,竊他人子女牟利是真,然歹人已滅,幼童無恙,染迷藥而昏睡,不久可醒,請妥為處置。</br> 衙役們面面相覷片刻,趕緊抬著箱子回府稟告。</br> 入蜀前,她見過幾張官府的榜文,上頭畫了四個男人的頭像,江洋大盜,殺人越貨,偶爾也做做人販子。她這個人沒別的長處,就是眼神好,記性好,所以說啊,當(dāng)壞人也要講運氣不是。只可惜四人連個尸體都沒留下,不然還能拿去官府換賞錢呢……</br> 清晨的街道上,到處是白晃晃的積雪,雖不能跟北方比,也是足夠讓人欣喜了。</br> 桃夭一邊呵氣搓手,一邊欣賞著兩側(cè)的風(fēng)景。</br> 身后,小和尚抱著一只比兔子大不了多少的毛茸茸的小家伙,念經(jīng)一樣反復(fù)道:“桃夭!留下它吧!留下它吧!”</br> 桃夭充耳不聞,只大聲念道:“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lt;/br> “桃夭桃夭桃夭!留下它留下它吧!”小和尚追到她身側(cè)繼續(xù)念。</br> “柴門聞犬吠,風(fēng)雪夜歸人?!碧邑舶涯樑さ揭贿叀?lt;/br> “桃夭!它這么小怎么獨自生活!你怎么忍心叫我把它扔在路邊!”小和尚急了,脫口而出,“你沒人性!”</br> 桃夭突然站住,小和尚差點撞她身上。</br> “我沒人性?”桃夭一手叉腰,一手指著小和尚的鼻子,“當(dāng)年要不是我這個沒人性的把你從死和尚堆里拖出來,又含辛茹苦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喂養(yǎng)大,你能活到今天?我都還沒罵你不爭氣,光吃飯不長個,你倒造起反來罵我?”</br> 小和尚的臉漲得通紅,憋了半天才壯起膽子說:“所以啊,反正你都養(yǎng)了我了,再養(yǎng)一個也無妨??!”</br> 桃夭從鼻子里冷哼一聲:“我們家里只能養(yǎng)一個廢物。”</br> 小和尚氣得跳腳,把懷里的小東西抱得更緊了:“好!你不養(yǎng),我養(yǎng)!不吃你一粒米,不花你一個銅錢!”</br> “那你帶著它一起滾蛋吧?!碧邑差^也不回地走了。</br> 小和尚委屈地站在原地,難受得要掉下淚來。</br> 懷里的小東西伸出腦袋,一只半黑半白的幼狐,滴溜溜地轉(zhuǎn)動著灰色的眼睛,小心翼翼地舔了舔小和尚的臉,然后用力從他懷里掙脫出來,落到地上,抖了抖毛,好奇地打量著這個世界。它什么都好,就是尾巴奇怪,不像狐貍,倒像兔子,圓圓的一坨毛。</br> 桃夭說,等它的小尾巴長成真正的狐尾時,它才能做回真正的狐妖,才有資格進行正式的修煉。</br> 走出老遠,桃夭偷偷回了一下頭,煩人的小和尚居然沒有跟上來!</br> 她轉(zhuǎn)身,十幾米開外的地方,小和尚跟小狐貍并排著蹲在地上,叫花子似的眼巴巴地望著她,小狐貍還時不時把腦袋歪過來歪過去。</br> 冷風(fēng)吹過,她一跺腳,咬牙道:“我這是作了多少孽!”</br> 說完,她氣勢洶洶地沖回去,指著小和尚道:“磨牙,你給我聽仔細(xì)了,它歸你養(yǎng),以后它吃喝拉撒睡都得你負(fù)責(zé),還有,如果它有一天被誰抓了吃了,你自己去救,如果你也被抓了,就跟它一起變成肉湯,別指望我來救你們!”</br> 雖然他一直不滿桃夭給他起了這么一個名字,但今天聽起來卻特別順耳。</br> 磨牙立刻破涕為笑:“你答應(yīng)啦?”</br> “我沒答應(yīng)!”桃夭哼了一聲,轉(zhuǎn)身就走。</br> 磨牙趕緊抱起小狐貍,興奮地說:“桃夭肯收留你了!以后你就跟著我們吧!”</br> 小狐貍歪著腦袋看他,眨了眨眼睛。</br> 雪霽天晴,街市上的人漸漸多起來,桃夭抱著一個熱乎乎的燒餅,邊吃邊打量著身邊經(jīng)過的男男女女,磨牙弄了個背簍,把狐貍裝在里頭,背著它興高采烈地穿街過市,邊走還邊跟它說話,告訴它這是房子,那是包子,這是天空,那是云朵,桃夭覺得這小和尚的樣子蠢極了。</br> 狐貍聽話地呆在背簍里,時不時從背簍的蓋子下探出腦袋東瞅西瞅。</br> 桃夭瞟了它一眼。</br> 它在吞下藥丸前說的最后一句話是——我還是想活著,想看看這盛世。</br> 桃夭伸了個懶腰,其實她也想看看。</br> 既然磨牙說要云游四海才能當(dāng)一個好和尚,那她也勉為其難一起去走走吧,比起桃都,這個活色生香的人間有趣多了。</br> 不遠處,磨牙站在一個小攤前興奮地朝她揮手:“快來看快來看,這個面人兒好精致!”</br> 她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來了來了!天天就知道看這些沒用的東西!”</br> 太陽漸漸升高,久違的陽光落在越來越密的人群中,市井的聲音,鮮活地擴散開去。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