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非非(2)
楔子</br> 他不是個壞人,我覺得我虧欠了他三十年好時光。</br> 柳公子說他目前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座超級巨大的宅子。然后,他要把一半面積都拿出來放衣服跟鞋子,這樣的話只要弄臟了衣裳鞋襪就可以立即換一套新的,一個時辰換一套也毫無壓力;另一半面積則拿來做洗衣房,雇上二三十個工人隨時洗洗刷刷,這樣的生活多么干凈美妙。</br> 但眼前這個肥胖的中年婦人生生破壞了他對未來的展望。</br> “我敢說你們走遍全京城都不可能找到這樣好的居所了?!彼驹趤y糟糟的院子里,仿佛一位自信的女王,“最要緊是租金便宜,全京城若有第二處比我更體恤你們這些外鄉(xiāng)人的,不是騙子便是歹人,你們倒要提防著人財兩失?!?lt;/br> 磨牙從院子一側(cè)破破爛爛的柵欄里鉆出來,拍了拍身上,跟在他身后的滾滾也跟著抖抖身子,飛起的塵土像一片煙霧。</br> “袁大嬸,這里是……”磨牙扇了扇蓬到鼻子下的灰塵。</br> “呃……那里是之前拿來種花種菜的地方呀,只是之前的租客荒廢了?!痹髬鹨槐菊?jīng)道,“打理出來可是很漂亮的呢!不比別人家的花園差!這部分算我送你們的!哎呦喂,哪里去找我這么大方的人哪?!”</br> “送我們?您還真大方呢。”柳公子橫抱著手臂,一臉嫌棄地靠在院中的老樹上,“還花園……瞎子都能看出來那里以前不是豬窩就是馬廄好么?!?lt;/br> 袁大嬸尷尬地咂咂嘴,嘀咕道:“你養(yǎng)豬那就是豬窩,你種花那不就是花園了么?”說著她又扭頭看向站在兩間舊屋前東瞅西瞅的桃夭:“姑娘,你說我講得有沒有道理?出了我這里,你們那點租金,莫說我這般大的宅子,只怕連一間茅廁都租不到哩。”</br> 柳公子瞪著桃夭:“我這般冰清玉潔的人物是不可能住這種破房子的,你……”</br> “袁大嬸,我瞧您這里已經(jīng)有租客了呀?!碧邑怖矶疾焕硭?,指著院子角落里支起的晾衣桿,一件半新不舊的男式袍子躺在上頭隨風(fēng)搖動。</br> “呃……”袁大嬸忙道,“是有個租客,不過你們各住各的房間,沒影響的。再說平日里有個頭疼腦熱還能互相照應(yīng)一下,何況你們初來乍到,對京城還不熟悉,跟我這位租客多聊聊,必有益處呢?!?lt;/br> 聞言,柳公子轉(zhuǎn)身便走。</br> “去哪兒呀?”桃夭拽住他。</br> “能去哪兒?住客棧唄,還得是上房?!彼麤_桃夭一笑,“你喜歡的話,就留在這破地方跟沒見過面的陌生男子分租一室吧,啊,把磨牙也帶上。”</br> “住客棧好貴的!”桃夭扯著他的袖子,可憐巴巴地看著他。</br> “我自己付錢!”柳公子咬牙。</br> 桃夭無奈地松開手,關(guān)切地看著他:“可你現(xiàn)在也沒錢呀?!?lt;/br> “誰說我沒……”柳公子面色一變,迅速在自己身上摸了一遍,旋即怒道,“我錢袋呢?”</br> 桃夭同情地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呢。哎呀好可惜,里面裝的全是金條寶珠呀!”</br> 柳公子把手伸到她面前:“還來!”</br> “我沒拿?!碧邑餐臁?lt;/br> “你自己明明有錢!”</br> “早用光了,一路上的吃喝用度都是我在負擔(dān)呢?!碧邑参煤?。</br> “你幾天前贏來的人生第一筆銀子呢?當(dāng)饅頭吃了嗎?”柳公子怒喝。</br> “那么有紀念價值的銀子,怎么好說用掉就用掉。”桃夭嘻嘻一笑,又抓住柳公子的衣袖搖來搖去,“好啦,別跟錢過不去嘛。我看這里不錯,就租這里吧。有別的租客更熱鬧呀?!?lt;/br> 柳公子扯回袖子,將她上下打量一番,突然警惕起來:“你又起了什么鬼心眼?明明看了好幾處比這里強得多的地方,非要選這里?”</br> “那幾處也未見得比這里強許多呀?!彼ξ貜牧用媲伴W開,像條頑劣又靈活的魚,“磨牙,你說我講得對不對?”</br> 磨牙四下瞅瞅,雙手合十:“阿彌陀佛,出家人無欲無求,有一瓦遮頭已是大好?!闭f罷又盯著桃夭,語重心長道,“只要你不將省下來的銀子送上賭桌,害我們以后食不果腹,住這里就住這里吧。”</br> 柳公子默默走到磨牙面前,揪著他的耳朵道:“你昨天晚上才向我表示過想要一間帶大臥室大廚房大花園的宅子,方便你念經(jīng)吃齋,也方便狐貍散步!”</br> 磨牙淡定道:“善哉善哉,昨之我非今之我,頓悟在一念之間。”</br> “呵呵呵,你的頓悟不就是昨天的你知道我身上有錢也知道我一定會找個好宅子容身所以百般巴結(jié)今天知道我沒錢了就立刻棄我而去嗎?”他用力彈了彈磨牙的腦門,“佛祖沒教過你對朋友要肝膽相照、一致對外嗎?這時候你應(yīng)該幫我把我的錢從那死丫頭身上搶回來才對?。 ?lt;/br> “可佛祖也沒教過我把自己的朋友吃掉啊?!蹦パ牢嬷~頭委屈道,“柳公子你可是把吃掉我當(dāng)作你生命里最大的理想呢……”</br> “……”</br> 旁邊的袁大嬸聽得一頭霧水,扭著粗壯的腰肢走到桃夭面前:“桃姑娘,你們先別忙著吵架呀,我還等你一句話哪!”</br> “行,這房子我要了。”她沖袁大嬸一笑。</br> 袁大嬸一拍大腿,眼睛笑成縫:“行!就按我之前給你們說的價碼,三個月起租。今天你們盡管住下,明天我?guī)钠鮼怼!?lt;/br> 話音未落,眾人身后的院門被人推開,一道薄瘦的影子無聲無息地進來了。</br> 五十來歲的男人,裹著僧袍似的灰衣,剃得不算干凈的光頭在光線里泛著青色,雙手籠在袖口里,整個人在秋風(fēng)里瑟縮著。</br> 見了他,袁大嬸眉毛一揚,扯起嗓門喊道:“哎喲,您回來啦?怎么著,又沒當(dāng)成和尚呀?”</br> 男人扯了扯嘴角,算是對她的回應(yīng),看不出是笑還是對她的不屑。</br> 當(dāng)男人從桃夭他們身旁經(jīng)過時,桃夭下意識地朝后退了一步。男人則懶懶地瞄了他們一眼,目光只在經(jīng)過磨牙的時候稍微亮了一下,有點羨慕的意思。</br> 他停下,問袁大嬸:“新房客?”</br> “是啊是?。 痹髬疒s緊笑道,“幾位初來京城,還勞您多照顧提點。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以后您這兒可熱鬧嘍。”</br> 他像是根本沒聽到她后面的話,又把桃夭他們掃了一遍,稍微點頭示好一下,便撇下他們徑直往屋里去了。</br> “什么來頭?”柳公子皺著眉,朝關(guān)上的房門努努嘴。</br> “沒來頭。”袁大嬸攤手,“市井閑漢一個,不是本地人,無親無故的,從沒見他正經(jīng)做過一份差事,只做些零散工夫賺幾個飯錢。這人的命吧,跟他名字一樣寡淡,叫陳白水?!闭f著她又“撲哧”一聲笑出來,“不過他也有趣,天天就想當(dāng)和尚,這兩年他大概把京城大大小小的寺廟都跑遍了,可始終不能如愿。也有那么幾處原是要收留他的,也是邪了門,剃度前一天,不是方丈突發(fā)疾病,就是寺院著火,反正到最后他總是落個與佛無緣的結(jié)局,郁郁地回來。知道這些事的人,少不得為此調(diào)笑他。你看,他一年四季都光著頭,可還不是當(dāng)不成和尚。天曉得他上輩子積下多大的罪孽,我看哪,他這輩子都沒法如愿啦?!?lt;/br> “阿彌陀佛,還有這樣的人……”磨牙聽得詫異。</br> 桃夭摸摸他的光頭,嘻嘻一笑:“要不你找個機會跟他聊聊,傳授一下順利當(dāng)和尚的技能?都說京城不比別處,原來當(dāng)和尚也這么緊俏?!?lt;/br> 磨牙瞪她:“萬事皆有因緣?!?lt;/br> 總之,租房的事情就在這個秋天的午后定下來了。秋風(fēng)落葉里,得了新租客的袁大嬸歡歡喜喜地出了門;還算寬敞的院子里,柳公子冷笑著說,起碼要把這里清潔八十次才能勉強入?。荒パ绖t帶著滾滾很開心地在規(guī)劃哪里可以種花種菜。身在繁華之地,居有定所的新生活,想想還是很讓人期待的。</br> 院中兩間屋,左邊歸陳白水,右邊歸他們,在柳公子跟磨牙為誰掃地誰擦桌喋喋不休時,桃夭沒事人一樣坐在屋前的石階上,托腮望著隔壁陳白水的房間,偶爾皺一皺眉頭。</br> 晚飯是柳公子做的,味道一如既往地聞?wù)邆氖痴吡鳒I……最后他自己也吃不下去了,三人一狐抱著中午吃剩下的饅頭,一邊啃一邊互相埋怨。桃夭罵柳公子廚藝跟年齡成反比,柳公子回敬你行你上連煮個蛋花湯都不會一個只知道吃現(xiàn)成的懶東西有什么資格責(zé)備在廚房忙碌的人!磨牙嘆氣說不如以后他試試下廚,只是從此就不能見葷腥了,話沒說完立刻被其他兩個肉食動物否決,全程圍觀的滾滾則悄無聲息地趁他們鬧騰之際趕緊多叼走了一個饅頭。</br> 正當(dāng)戰(zhàn)火在飯桌上燃燒時,有人來敲門。</br> 陳白水端了兩盤菜一鍋湯,香氣撲鼻地站在門口:“我瞧著你們家公子燒飯時差點把廚房都毀了,料想你們晚上肯定吃不上什么好的,不嫌棄的話,我這兒有多的,分來給你們隨便吃吃?!?br/>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