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拈花(4)
要不是此刻身份不對,桃夭真想給他鼓掌的,沒想到這倒霉鬼的輕功這么好,受了傷都沒影響。</br> 桃夭太好奇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了,好難得有一次當人質(zhì)的機會呢。</br> 一直逃到一片不見人跡的樹林前他才停下來,一座破廟停在林中斑駁的空地上,他抓著桃夭竄到破廟外,確定里外都沒有人之后才進了廟,氣喘吁吁地靠在墻上。</br> “小丫頭,你老實待在一旁,待我運功療傷,天亮之后自會放你一條生路。若你敢私逃,我只消一塊石子就能要你小命?!彼砷_桃夭,盤腿坐下。</br> “我不跑,又不認識路?!碧邑沧詮U棄的供桌前抓了個破爛的蒲團過來,用力拍了拍灰,墊在地上坐下去,撐著下巴盯著他,“但我總覺得大叔會追過來的,你確定不跑了么?”</br> 他狠狠瞪她:“論輕功論腳力,還沒有多少人能勝過我。”</br> “你騙了他多少錢才會被打成這樣???”桃夭嘖嘖道,“看你年歲也不小了,可經(jīng)不起這樣的拳頭呢?!?lt;/br> “我何曾騙他分毫!”他憤憤擦去嘴角的血跡,“想我虛谷先生縱橫江湖數(shù)十載,上可通神下可招魂,天文地理風(fēng)水星象無所不知,豈可將我與江湖騙子混為一談!”</br> “虛谷先生……原來你是干神棍這行的?!碧邑补恍?,“要我說,你給人看看家宅挑個好墳地就算了,何苦惹他那樣的人,一看就不好惹嘛?!?lt;/br> “是他來求我,我何曾招惹他!”他怒道,“黃毛丫頭,天下之大,豈是你這樣的俗人能看全的!你只知風(fēng)水堪輿,可知那些凡胎肉眼看不見的處所,還有各帶神通的妖魔異類!他來求我,不也就是為了這個!”</br> “你意思是你能看見妖怪?”桃夭來了興趣,忙道,“到底大叔為啥那么生氣呀?看在我是個好人質(zhì)的份上,說來聽聽嘛?!?lt;/br> 他瞟她一眼:“我看你這丫頭也是異類,一路上不驚不詫,倒也省了我不少麻煩。行,既然你膽子這么大,我也不瞞你,這家伙自洛陽而來,尋到我居處,重金相求,要我?guī)退麑ひ恢谎??!?lt;/br> “他要找一只妖怪?”桃夭瞪大眼睛,“什么妖怪呀?”</br> “拈花?!彼櫭?,“說來也是生氣,明明跟他講明了法子,不知他自己哪里出了紕漏,就是見不著,我又能怎樣?錢也退他了,他卻不罷休,非要我給個說法。我怕了他,躲出家去,誰知他竟一路上陰魂不散地跟蹤我,從我家到賭場再到留仙樓。方才在留仙樓我都要倒給他銀子求他放過我另找高明了,他居然二話不說就把我揍了,還要割我舌頭,這個人好狠毒的心哪!”說著,他頓了頓,才又咬牙切齒道,“莫說我沒有騙他,就算我真要騙錢,也不敢騙他封無樂的錢??!”</br> “大叔叫封無樂?”她撓撓頭。</br> “你跟他不是認識的么?”他反問。</br> “就見過一面。”她坦白道,“不過你抓我當人質(zhì)還是沒錯的,也許他會看在一面之緣的份上顧著我的小命放你一馬?!闭f著她又故意擠眉弄眼道,“好像你很怕他呀?”</br> “混江湖的幾個不怕他!”他皺眉,“江湖排名第一的劍客,他要的人頭,沒有摘不來的。這些年多少人想勝他,殺他,沒一個成事。他來找我,我哪敢不說實話。誰料還是惹來殺身之禍,到頭來居然要靠你個小丫頭才脫了身,我這老臉也是沒地方擱置了?!?lt;/br> 說話間,突聽“砰”的一聲響,虛掩的廟門被人推開,亂飛的落葉與枯草之間,有人如一尊神像似的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br> 桃夭合上張大的嘴,碰了碰虛谷先生,小聲說:“看吧,我說大叔會追過來的?!?lt;/br> “封無樂……你……”虛谷先生額頭上迅速冒出了冷汗,慌忙把桃夭扯到懷里,作勢掐住她的脖子,“算你本事,這也被你追上了,我認了,你要殺我,我……我必帶著這丫頭陪葬!”</br> “我說,你掐我脖子就算了,千萬莫傷到我的臉,我還要留著它去見我的心上人哩?!碧邑舱f著,又把他的手往上挪了挪,“咽喉在這里,你剛剛掐得不準?!?lt;/br> 虛谷先生尷尬之極,低聲斥道:“你住嘴!”</br> 封無樂沉默不言,上下打量桃夭一番,說:“看來你做人質(zhì)做得還很開心呢?!?lt;/br> “還好啦?!彼俸僖恍?,“大叔你是專門來救我的么?!”</br> “他抓不抓你,我都要定了他的舌頭。”他步步逼近,長劍出鞘在即。</br> “我說了我沒有騙你!”虛谷先生又氣又驚,歇斯底里地吼起來,“封無樂你講不講道理的!”</br> 他站定在三步開外的地方:“我就是道理。”</br> “刷!”有雪光紫影閃過,空氣里突然有了淡淡的血腥氣。</br> “別殺我??!”</br> 嘶喊聲中,虛谷先生“撲通”倒地,三尺長劍停在咫尺之外。</br> 幾根頭發(fā)自桃夭眼前飄飄落地,劍尖離她額頭也就一指距離。身后,臉色慘白的虛谷先生仰躺在地,昏迷不醒,一片淡淡的煙塵剛剛在他臉上消失。</br> “你動作很快?!彼畔聞?,“若不是我收劍收得更快,你的腦門已經(jīng)穿了?!?lt;/br> “良夜如此,何必殺人,血流成河好嚇人的?!彼呐氖终酒饋?,回頭看看虛谷先生,“我的藥,起碼讓他睡足三天。”</br> 他看著她的臉:“你果然不是好人家的姑娘,偏幫一個江湖騙子?!?lt;/br> “你既是江湖第一的劍客,又何必殺一個只會輕功的半大老頭子?!碧邑渤律囝^,“嚇嚇他就算了吧?!?lt;/br> “所有騙過我的人,都不能活。”他并不像在開玩笑。</br> “他未必騙了你?!碧邑舱f這話的時候,視線挪到了破廟的門外。</br> 空氣里,隱隱又飄來淡淡甜甜的花香。</br> “若他沒有騙我,我豈會尋不到我要的東西!”他的劍仍不肯回鞘。</br> “拈花,生大悔之心者可召之?!碧邑参⑿Γ澳阋姴坏侥阋?,可能真的跟這個倒霉鬼無關(guān)呢?!?lt;/br> 他愣住,旋即一把扭住桃夭的胳膊:“小姑娘,你剛剛說什么?”</br> “拈花。”她仰臉一笑,“一種妖怪?!?lt;/br> “你……”</br> “他幫不了你,或許我可以。”</br> 殘破的佛像前,他看了她許久,長劍終于“鏘”一聲回了鞘。</br> 師父說,得到無樂劍,才能天下第一。</br> 他是師父的徒弟里最年輕的一個,過完元宵十七歲。</br> 元宵還有一個月,師父就死了,江湖決斗,技不如人,對手年輕氣盛,如日中天。他看見對方的劍刺穿了師父的心口,看見鮮血像溪水一樣從師父的尸身下蜿蜒而出,看見勝利者將屬于他們門派的大旗拔起來倒插在地上,看見對方離開時朝師父的尸體不屑地啐了一口,再說一聲“不過如此”。</br> 師父沒了,門派散了,師兄們離開前都拍拍他的肩,說,回去做點小買賣吧,比練劍強,起碼能活下去。</br> 回去?能回哪兒去,他無父無母,師父撿回來養(yǎng)大,除了這里,沒有一處地方屬于他。</br> 但他還是走了,往一個在地圖上都找不到名字的叫障州的地方而去,障礙的障。此地深埋帝國之西南,聽聞民風(fēng)彪悍,土地貧瘠,一年只得寒冬炎夏兩季。</br> 饒是如此,障州仍是劍客們的夢想,一把叫作無樂的劍,就睡在障州西面的鬼淵之中,無人說得清這把劍的來歷,只說它乃劍中之妖,殺人無形,天下無敵。</br> 單單為一張鬼淵地圖,江湖上就廝殺了好些年,最后悄悄落在了師父的師父的師父手里??墒墙倌赀^去,他們的門派依然只是江湖中不起眼的微塵,沒有天下第一,沒有揚名立萬。</br> 師父說,他的師兄去過,他也去過,可最終連鬼淵的大門都沒敢邁進去。那里太黑太冷了,站在門口都會情不自禁地哆嗦。他必須承認他的恐懼。而其他膽大的同門,進了鬼淵之后沒有一個再回來過,唯一生還的是他的師父,滿身傷痕并且丟了一只胳膊。師父的師父說,鬼淵里有巨禽看守,狀如鬼怪,兇猛異常,無樂劍確非凡人可得,死心吧。</br> 但他不想死心,懷里那張舊得快化掉的地圖,是挽救被踏碎的尊嚴的唯一方法。</br> 他要天下第一。</br> 足足一個半月,他終于在最冷的季節(jié)到了障州。</br> 還以為只有北方才會落雪,原來南方也會。</br> 也許是他來的這一年不對頭,也可能是此地每年都這樣,他眼中的障州,死人比活人多。</br> 空曠的壩子里,橫七豎八疊著尸體,有人忙著點火焚燒。</br> 他問發(fā)生了什么,有人回答他說這里不久前爆發(fā)過一場惡疾,整個村子的人都染了病,死得差不多了。</br> 又有人抬了尸體過來,往地上一扔。</br> 他聽到輕微的呻吟,循聲看去,裹著紅棉襖的小丫頭,夾在尸體之間,皺緊了眉頭。</br> 有人過來,將尸體往柴枝上扔。當他像拎一只貓一樣把小丫頭拎起來往那邊甩時,有人抓住了他的胳膊。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