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照海(6)
磨牙聽得糊涂,見她臉色越來越痛苦,忙抓住她的胳膊:“你不要急,慢慢想。實在想不出就不想了,我們慢慢找出路就是了?!?lt;/br> “不……我知道的!”她甩開他的手,蹲在地上用力敲著自己的頭,語無倫次道,“你們希望我消失……有人進來,有怪物……你們希望我消失……”</br> 天色驟然黑盡了,狂風(fēng)突來,平靜的水面搖晃不止,河岸上的落葉四下翻飛。</br> “山海!不要再想那些奇怪的事了!”磨牙心知不妙,大聲喊道,“想想剛才你拿過的面人兒,還有你吃的干果!想想我們在太陽下散步!”</br> 溫山海好像聽不見他的話,依然蹲在那里痛苦地搖著頭,嘴里反復(fù)說著:“你們希望我消失……我會消失……”</br> “不會的!你不會消失!”磨牙用力扶住她的肩膀,“你會好起來,我們會平安地回到我們想回的地方!”</br> 突然,一陣令人心悸的腳步聲,從身后傳來。</br> 每踏一步,天地就跟著震顫一下。</br> 磨牙緊張地回過頭,一個巨大的人影,沒有五官,渾身繚繞著黑氣,張牙舞爪地朝他們跑來。</br> 這就是溫山海說的怪物?好大一只,一定是打不過的,念經(jīng)有用嗎?算了還是跑吧……</br> “快起來!”他也不知哪來的力氣,拖起溫山海就跑。</br> 可是他們的速度,實在比不了追兵。</br> 磨牙突然跌倒了,只覺得自己的雙腳像被什么東西粘住了一樣,回頭一看,一圈黑氣像繩索一樣套住了自己,怪物就在咫尺之外,從口中吐出了這條舌頭般的黑氣。</br> 轉(zhuǎn)眼之間,磨牙便被拽到了半空中。</br> “磨牙!”清醒過來的溫山海大叫,用力拽住他的手,“不要!不要松手!”</br> 兩個人都懸在半空中。</br> “不要被他吃掉,求你了?!睖厣胶I如雨下,“我娘要我做一個人類,我不想這樣,我不覺得當(dāng)妖怪有什么可恥的!我不怕看見別人的死亡,那只會讓我更珍惜和他們在一起的時間,我不怕別人嫌棄的眼光,總有人不會嫌棄我。我只怕我連自己都當(dāng)不成!我不想消失,我不想被這個怪物占據(jù)身體,我不想忘記我有過的一切?!?lt;/br> 磨牙愣了愣,旋即覺得手中一滑,眼見著溫山海落回了地上。</br> “山海!”他大喊,再一回頭,卻見一張深不見底的大嘴就在眼前,那里面沒有舌頭也沒有牙齒,只有一圈又一圈的漩渦,萬劫不復(fù)的氣味洶涌其中。</br> 這條性命要交待在這里了?</br> 桃夭又只能一個人了?</br> 柳公子的愿望也要落空了?</br> 滾滾呢,不會從此變成一只流浪狐貍?cè)缓蟊蝗俗トコ缘舭桑?lt;/br> 阿彌陀佛。</br> 他緊緊閉上了眼睛。</br> 身體好像在飛快地旋轉(zhuǎn),說不清是熱還是冷,一陣陣刺痛從腦子里扎出來,很快擴散到全身。</br> 混沌的黑氣之中,他蜷縮著身子,不斷下沉,所有的畫面與聲音都在這一刻截斷。</br> 突然,他睜開了眼睛,一道綠光從眸子里閃過。</br> 黑暗里的光越來越強,伴著巨大的轟鳴聲,天空、街市、怪物、包括溫山海,整個世界都被攪碎了……</br> 許婆婆突然倒在地上,像吃了毒藥的老鼠一樣抽搐,灰暗的雙眼瞬間脹滿了血絲。</br> 從她手指里長出來的絲線也在此刻四分五裂,落地成灰。</br> 溫夫人第一個被嚇到,撲上去扶住她,連聲道:“許婆婆你怎么了?你說話??!”</br> 秦管家雖然吃驚,但依然保持著鎮(zhèn)定,只是站到溫夫人背后,隨時準備扶住可能會倒下來的她。</br> “桃夭,你來看看。”那邊的柳公子,盯著床上的兩個人,朝桃夭勾了勾手指。</br> 桃夭上前一看,溫山海的眼角有淚水流下,但人還是沒有醒轉(zhuǎn)的跡象。</br> “怎會這樣?”柳公子看著她,“你什么都不做?”</br> “我做不了?!碧邑蔡拱椎溃暗戎?,應(yīng)該有什么事發(fā)生了?!?lt;/br> 話音剛落,磨牙呼一下坐起來,大喊一聲:“山海!”</br> 柳公子嚇得差點從床邊掉下來,桃夭還好,穩(wěn)如泰山地揪住他的耳朵,斥責(zé)道:“醒就醒了,鬼叫什么!”</br> “啊啊,疼!”磨牙捂住耳朵,齜牙咧嘴地看著他們,突然愣了片刻,旋即從床上跳下來,一把抱住柳公子,眼淚鼻涕地號道,“是柳公子沒錯吧?是你們吧?你們來了!你們沒把我賣了!”</br> “我的確是把你賣了,是你抱著的這個人非要把你弄回來?!碧邑踩魺o其事道。</br> 磨牙嗚嗚道:“柳公子我以后每天給你念十遍平安吉祥咒?!?lt;/br> 柳公子皺著眉頭把他從身上扒拉下來:“我只是不能忍受別人動我的口糧,更不能忍受你把鼻涕蹭到我衣裳上!”</br> “讓我抱一會兒吧,我太激動了?!北蝗娱_的磨牙拼命把身上的喜服扯下來,然后鍥而不舍又撲上去,死活要抱著柳公子號啕大哭。</br> 房間里的兩種情緒對比鮮明,大難不死的喜悅與暴斃當(dāng)場的意外。</br> 許婆婆死了,有血從她的鼻子跟耳朵里流出來,干癟的身體靜止在一個猙獰的姿勢里。</br> 溫夫人用近乎嘶吼的聲音喊著許婆婆的名字,秦管家把她緊緊抱住,不讓她再做出任何徒勞的動作。</br> 聽到溫夫人撕心裂肺的喊叫,磨牙突然松開柳公子,大夢初醒般倒吸了一口涼氣,旋即撲到床邊,緊張地抱住毫無動靜的溫山海,邊搖邊喊:“山海!山海你醒醒!沒事了!你睜眼看看我!”</br> 沒有任何作用,溫山海連眼皮都沒顫一下。</br> 桃夭上前摸了摸她的額頭與脈搏,又掀開眼皮看了看,淡淡道:“別搖了,死了?!?lt;/br> 磨牙愣住,僵硬地轉(zhuǎn)過頭看著她。</br> “看我也沒用。”桃夭看著溫山海,“好在她有人的血統(tǒng),不然連全尸都留不住?!?lt;/br> 輕飄飄的話,傳到歇斯底里的溫夫人耳中,她驟然安靜下來,惶惑地看向婚床那邊:“秦管家,她在說什么?”</br> 秦管家沉聲道:“她說山海小姐死了。”</br> “不可能……”她喃喃著,突然瘋了一樣掙脫秦管家,沖到床邊一把抱起自己的女兒:“山海!你看看娘!娘在這里,娘說過等你好了就帶你去見你爹,你不是一直很想見他嗎?!”</br> 回應(yīng)她的,只有溫山海漸漸冰涼的皮膚。</br> 她用力抱著女兒,想把自己的體溫都給她似的,淚水奪眶而出:“山海,娘向你保證,一切都會好起來。你只要睜開眼睛就好!山海!”</br> “夫人……”秦管家的拳頭攥得咯咯響,“山海小姐已經(jīng)走了?!?lt;/br> “胡說!”溫夫人突然尖叫出來,“你給我滾!”</br> 一個滾字出口,她自己的靈魂仿佛也跟著滾遠了,一口氣堵在心頭,天旋地轉(zhuǎn),再也無法支撐。</br> 所有的期待與盼望,都碎了,每塊碎片都成了割裂心臟的刀,刀刀見血。</br> 秦管家抱住昏厥倒下的溫夫人,坐在地上一言不發(fā),比雕像還安靜。</br> 生死都來得太快了。</br> 桃夭看著秦管家,說:“連我桃夭都不敢說有本事把妖變成人,你們太大意了?!?lt;/br> 她瞟了許婆婆的尸體一眼,又道:“那老貨實在玷污了大夫的名聲。她說的赤玄繩根本不是什么神奇的法器,不過是用毒蟲加蠱術(shù)煉成的邪物。這玩意兒根本不是絲繩,而是一條蟲,一條從施術(shù)者身體里長出來的,可以蠶食魂魄的妖蟲。她使出來的,壓根不是合婚之術(shù),而是鳩占鵲巢的邪術(shù)?!?lt;/br> 秦管家緩緩抬起頭:“鳩占鵲巢?”</br> “我看這老貨從一開始就沒想過幫你們?!碧邑财财沧欤八瓷系?,是你們家山海小姐的軀體。人老了,多少是怕死的??v然是許婆婆這般有‘本事’的人,也抵抗不了時間與死亡,誰不想重擁青春美貌與無限生命。你們當(dāng)她是救星,把自家底細和盤托出,恐怕正合了她的意。這么好一具軀體,半人半妖,青春不老,只要稍微動動手腳,就能據(jù)為己有,何樂不為?!?lt;/br> 秦管家愕然:“你……你是說她根本不是在為山海小姐清洗妖魂?”</br> “你當(dāng)是臟衣服么,說洗就洗?”她白他一眼,“魂魄看似虛無,其實是世上最堅韌的東西。要把自己的魂魄放進新軀體的前提,是在不損傷軀體的情況下,讓它失去主人。我也不是第一次遇到想偷人家身體的東西了,使出的伎倆也是大同小異。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