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化蛇(4)
他打量著桃夭:“小姑娘,你若是來求我診病,過幾日再來?!?lt;/br> “今天不行么?”桃夭露出急迫的表情。</br> 他又看她一眼:“小姑娘,我看你氣血充盈,不像身染疾病。”</br> 桃夭趕緊擺手:“不是我病,是我養(yǎng)的一只大鵝病了。”</br> 他皺起眉頭:“你這丫頭好不曉事,我并不懂給鵝看病,快回去吧,莫同我搗亂?!?lt;/br> 桃夭癟癟嘴,一把拽住他的袖子,馬上就要哭出來的樣子:“真人你救救我家大白吧,我自小孤苦無依,受盡白眼,一個朋友都沒有,身邊只有這只鵝,你別看它是只鵝,很通人性的,我覺得它能聽懂我說的話,我讓它干嗎它就干嗎?!?lt;/br> 他愣了愣。</br> 桃夭繼續(xù)道:“對我來說,它不是可以任人宰割的動物,是我的伙伴,我最艱難的時候,只有它守在我身邊。如今它病了,不吃不喝,真人你快隨我去瞧瞧它吧!我知道你是活神仙呢!我家就在山外的長河鎮(zhèn),一來一去花不了您多少時間,頂多明天你就能回來了!”</br> “明天……”他猶豫著。</br> 桃夭使勁搖著他的袖子:“真人真人你幫幫我吧!這世上再不會有第二個大白了!”</br> 他鎖緊了眉頭。</br> 然而最終,他還是拿開了桃夭的手,決然道:“小姑娘,我今日有要事待辦,你回去吧,找個獸醫(yī)去看你的大白?!?lt;/br> 桃夭嘆了口氣,看著他的眼睛,似笑非笑道:“好吧,既然如此,你就去辦你的要事吧?!?lt;/br> 他盯著她的眼睛,總覺得那里頭有什么奇怪的東西,緊緊抓住了他的視線……</br> 6</br> 鹿門山的雨,終于停了。</br> 鹿門寺里的僧人們無不歡欣鼓舞,奔走相告。</br> 空明真人沒有說大話,他用一把劍,殺掉了井里的蛇妖。</br> 但是,他也付出了代價——斷了一條胳膊。</br> 空明真人在八角井除妖的消息早就傳遍四周,但方丈下了命令,除了他,誰都不得靠近八角井,一些聞訊而來的大膽山民也被擋在了遠(yuǎn)處。</br> 除妖的過程,只有方丈目睹。</br> 他坐在離空明真人十米開外的地方,照他之前的吩咐,不斷誦念地藏經(jīng)。</br> 場面并沒有方丈預(yù)想的那么激烈,空明真人用更多劑量的硫磺粉逼出了那只白蛇,蛇沖出井來,一口便咬住了他的左臂,然而他右手的劍也就此得了機會,一劍刺穿了蛇的七寸。</br> 白蛇癱落于地,驟然化作一只人面獸身,無尾無足,體覆黑毛背生兩翼的四不像怪物,如犬大小,生息全無,神態(tài)倒是不猙獰,睡著了般安詳。而更奇怪的是,一條蛇尾狀的東西不知從哪里鉆出來,落在離它不遠(yuǎn)的地方,不多時就化成了一攤黑灰。</br> 方丈大吃一驚,指著這怪物:“這……這并非蛇妖……”</br> “是化蛇,還是只斷了尾的化蛇?!笨彰髡嫒丝粗@只死去的怪物,斷掉的胳膊血肉模糊,他卻一點都不覺得疼似的,“古有妖物,人面豺身蛇尾,有翼,招大水?!?lt;/br> “我幼時曾在古籍上見過此物,想不到有生之年竟會遭遇一只真正的化蛇。”方丈連念了幾聲阿彌陀佛,趕緊上前攙住他,“真人你的手臂……”</br> “不礙事,死不了?!笨彰髡嫒耸疽馑槐?fù)?dān)憂,“化蛇生性頑劣,?;没缮哳惖臉幼友谌硕浚奶幱巫?,一旦妖性大發(fā),必招大水洪災(zāi)。這只化蛇還算修行不夠的,目前只能禍害一下鹿門山,遇了我,它在世上的日子也就盡了?!?lt;/br> 方丈重重嘆了口氣,隨即向他合十道:“真人不惜性命,為民除害,實乃大善,老衲代整座鹿門寺以及為化蛇所害的百姓向你道謝!”</br> “實在不必謝我。”他搖搖頭,旋即道,“只是有一事相求,還請方丈首肯?!?lt;/br> “何事?真人但說無妨?!?lt;/br> “方丈可否將身上袈裟相贈?”</br> “袈裟?要此物作甚?”</br> “自有用處。”</br> “這……好吧,真人既有用處,老衲也不多問了?!?lt;/br> “化蛇的殘軀也交由我處置吧。莫讓其他人看到,省得嚇到他們。方丈只管告訴他們,鹿門山從此雨過天晴,平安無事即可?!?lt;/br> 當(dāng)空明真人帶著化蛇的尸體離開時,天邊剛剛亮起一絲白光。</br> 八角井前一切如常,甚至都不太看得出剛剛才經(jīng)歷了一場生死之戰(zhàn)。</br> 7</br> 古樹環(huán)繞的地上被挖了一個大坑,化蛇躺在坑里,身上裹著方丈的袈裟。</br> 空明真人慢慢把土填回去,從對面古樹的縫隙看下去,剛剛能看到山腰上的鹿門寺的一個角。</br> “就給你埋這兒了啊,剛好能看見你的廟。”空明真人邊填土邊自言自語。</br> 他身后的草叢里,有窸窸窣窣的動靜,一條大腿粗的白蛇,盤成一團,蛇頭昂起,左看右看。</br> 很快,坑填平了。他撿了幾個形狀比較好看的石頭壓在上頭,又拔了幾朵野花插上去。</br> 然后,他盤腿坐下,靜靜看著這座不像墳?zāi)沟膲災(zāi)埂?lt;/br> “啊……好疼!手?我的手呢?”他明明沒有張嘴,聲音卻從他的身體里傳出來。</br> “醒啦?”同一個身體里,居然傳出了個脆生生的女娃的聲音。</br> “你是誰?為何在我的身軀之中?”他動不了,急得大喊。</br> 一陣涼意從他的每寸皮膚上爬過,身體仿佛突然被雷電劈中了一樣麻木起來,然后,似乎有什么東西,鉆了出去。</br> 紅影如風(fēng)閃過,落到他面前,化成個活生生笑嘻嘻的桃夭。</br> “你……”他麻木的身體漸漸恢復(fù)過來,但也僅能瞪大雙眼,“你是何人?妖孽還是鬼魂?”</br> “別一臉嫌棄的樣子嘛?!碧邑不顒又罟?,“你當(dāng)我愿意跑到你身上啊,臭哄哄的難受死了?!?lt;/br> 他死死瞪著她:“你到底是何人?我并不認(rèn)識你!”</br> “可我認(rèn)識你呀。”桃夭一笑,“張二狗,襄陽人士,父母早亡,幼年孤貧,以雜耍蛇戲為生。少年時,你于獸口之下偶然救下一條小白蛇,此蛇性靈聰慧,通人意,被你視為珍寶,起名小白,常伴左右,朝夕相處數(shù)十年后,你發(fā)覺此蛇不但聰慧,還有招雨之能,且這種能力隨著它的成長而漸漸加強。二十年前,你命小白往鹿門山中招雨鬧水,之后再以空明真人的身份入山扮高人,再繼續(xù)利用小白為鄉(xiāng)民求雨解旱,欺世盜名。”</br> 他愣怔了很久,突然笑了出來:“欺世盜名?這二十年來,我未取那些鄉(xiāng)民分毫財物,偶爾留下的一些,也只為維持日常用度,我實實在在地幫助了他們。你知小白能招雨,可知它還會驅(qū)???我住進鹿門山后不久,受寒高燒不退,病得快要死掉時,小白咬了我一口,我以為它終究是野性難馴,露了本相。誰知被它咬了之后,我昏睡兩天,醒來時高燒已退,身體也松快許多,再無病相。我方知小白還有這般本事。后來我試著將沾有它唾液的藥材給人服用,雖治不了生死大病,但對傷寒高燒中毒之癥有奇效。這些年,我救過的人也不少,你說我欺世盜名?”</br> 桃夭冷笑:“小白這么好,你卻要當(dāng)眾置它于死地。”</br> “呵呵,你試過這樣的日子么?任何一個人都可以將你隨便踩在腳下,罵你是下九流爛戲子,不管你多么善意地去對待這個世界,你都得不到任何尊重。甚至連街邊那些算卦的江湖騙子都能得到莫名其妙的信任與崇拜,我卻不行。我只能起早貪黑地跟小白奔波在各種雜耍場,用無盡的辛勞換取微薄的收入,勉強活在這世界的最底層?!彼币曋邑驳难劬Γ拔也幌胍X,我見過許多有錢人,表面風(fēng)光,背地里也被人罵得體無完膚。我想要尊重,當(dāng)面與背面都在的尊重?!眒.</br> 桃夭挑眉:“所以,空明真人讓你得到了你想要的尊重,而張二狗從此只是深埋起來的恥辱的秘密?!”</br> “我一直向往世外高人的生活,身在深山,也有人恭敬佩服、尊崇仰慕。在我發(fā)現(xiàn)小白有招雨弄水的本事時,我覺得我的夢想可能會實現(xiàn)了。”他笑,“這二十年來,我真的實現(xiàn)了。誰能想到一個‘下九流’會成為被所有人仰視的空明真人?!?lt;/br> “可你并沒有真正跟這個身份匹配的能力,即便你將鹿門山選作你實現(xiàn)夢想的地方,你也無法跟那些在此千古留名的真正的賢達之士相提并論?!碧邑蔡ь^望天,樹梢之間隱隱有白云流過,“你大概到現(xiàn)在都不知道為何從兩年前開始,鹿門山天氣的變化再與小白無關(guān),且漸漸發(fā)展到無法控制的程度。你甚至猜測是小白已成了真正的妖怪?!?br/>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