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騰根(1)
楔子</br> 既然能遇見個讓你不想離開的人,就留下吧。</br> 巫城并不太大,人卻多,熱鬧得過了頭。</br> 春天的溫度也越發(fā)高了,午后的太陽曬得多了也會發(fā)熱流汗了。磨牙抱著快喝光的水壺,蔫蔫地縮在一棵跟他一樣蔫蔫的樹下,濃郁到辣眼睛的香火氣從前頭那一片暗紅色的圍墻里撲出來,伏在身邊的滾滾連打了好幾個噴嚏。</br> 磨牙雖然在看地圖辨方向這件事上不是太擅長,但也依稀覺得巫城的方向跟京城的方向并不太一致。他質(zhì)疑過桃夭選擇的路線,說往巫城走的話,好像是繞路了,往京城去的路不該是往這里。但桃夭非要來這里,還說條條大路通京城,不論路途遠近,都是修行,不該存有分別心,身為和尚居然連這個禪理都不懂,還成天去計較多走幾步少走幾步,如此狹隘,又如何得成正果……好吧,磨牙無言以對,一個明明走錯了方向還能如此一本正經(jīng)的女子還是不要試圖同她辯駁了。</br> 可是,也實在繞得太遠了,本來身上就沒多少盤纏,單靠化緣來果腹只能是飽一頓饑一頓,不過幸好桃夭暫時管住了自己,路過賭檔啥的也沒再手癢去試運氣,頂多眼睛發(fā)亮地往那邊瞅幾眼,然后搓著手嘀嘀咕咕不知說什么,反正往巫城的路上她心情都挺好,也不知道在高興個啥,就連對滾滾的態(tài)度都好了不少,還說有朝一日要替它尋個小母狐貍當老婆……</br> 面前這片暗紅的圍墻后,是巫城里最熱鬧的地方,有吃喝玩樂的店鋪,有香火旺盛的道觀,還有一座比道觀的香火更旺的叫“神女閣”的地方,就在道觀斜對面——一個跟普通商鋪差不多大小的場所,門口掛著一塊披了紅綢的匾額,寫著“神女閣”三字,每個字都拿金粉細細涂了,陽光下閃閃發(fā)光,奢華得很。大門左手邊立了一個半人高的石制大香爐,里頭插滿了粗粗細細的香;右手邊坐了個頭發(fā)梳得溜光,往腦后挽成個髻的中年婦人,身形豐腴過頭,還穿了件水紅色的袍子,宛如個龐大的紅包坐在一張寬大的木幾后頭,擺弄著堆放在上頭的香。一只青銅造的大蟾蜍張大嘴巴蹲在木幾一角,脖子上還掛著鈴鐺。凡是以神女閣為目的地的人,都會在進去之前,往蟾蜍的嘴里扔進數(shù)目不等的銀錢。然后中年婦人會遞給他們一把香,點燃之后他們會虔誠地對著神女閣的匾額拜拜,最后插進香爐里。做完這一切后,再往中年婦人那里領一張寫了數(shù)字的木牌,十號以內(nèi)的可以進神女閣等候,十號外的只能在門外排隊,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br> 神女閣的來客是真不少,香爐的香前赴后繼從未有熄滅之時,蟾蜍肚子里的銀錢不用多久就會爆滿,中年婦人一天大概要花好幾次工夫揭開蟾蜍下的底座,把錢倒進口袋里。</br> 幾個小道士提著蔬菜瓜果從神女閣前走過去,臉上盡是鄙視嫌棄但又隱隱羨慕的神色,一個又非寺廟又非道觀的地方,香火竟然旺過他們,是個人都會不高興呢。</br> 早在還沒有進巫城城門前,就已經(jīng)聽到“神女閣”的大名了,幾個結(jié)伴而行的婦人,手里拎著雞鴨,風塵仆仆地往城里趕,其中一人還順勢扯住同往城里去的桃夭,問她神女閣怎么走法,桃夭說她也初來乍到并不知曉。婦人們很著急的樣子,又扯住另一個當?shù)厝藛?,這才得了答案,一路小跑地去了。看她們急匆匆的樣子,桃夭好奇地問那當?shù)厝?,神女閣是什么地方,一個廟么?當?shù)厝诉B連擺手,說那地方既不是廟也不是道觀,里頭只得一個婦人,人稱古婆婆。大約是一年多前吧,古婆婆帶著她的幾個手下,租下了那間鋪子,開了這間“神女閣”,據(jù)說是專為人解決姻緣之事。時日一長,不知怎的就興旺起來,以前那些常去道觀里求姻緣符的人都成了神女閣的客人,一傳十十傳百,慕名而來的人越來越多。</br> 桃夭覺得奇怪,說這神女閣莫非干的是替人扯紅線的媒婆勾當?那當?shù)厝藚s神秘起來,說古婆婆可比媒婆厲害多了。撇開尋常男女不說,那些面容丑陋的、身有缺陷的,被所有人都認定嫁不出去的女子,聽說去了神女閣之后不久也都覓得良配,還有那些哭著罵自家郎君不是東西,發(fā)了小財就不要糟糠的婦人,或者跟夫君有各種各樣矛盾的女子,只要去找過古婆婆,就沒有化解不了的困境。甚至有人說古婆婆是月老臨世,那些從中獲益的人簡直要把她當活神仙供起來。而且這巫城之外就是巫山,素來有神女傳說,這古婆婆又對外說她來自咱們這巫山深處,大家對她的能力更是深信不疑了。</br> 聽罷,桃夭居然高興壞了,問清了神女閣所在,二話不說就往那里去了。</br> 圍墻之外,磨牙總算追上了桃夭,扯住她:“你去那里做什么?”</br> “雷神啊??!”她兩眼放光,“真有這么厲害的‘神女’的話,我得讓她撮合撮合我?!?lt;/br> 空氣中傳來柳公子的嘆息:“人說十八年華春心動,你都過了好多個十八歲了吧。”</br> 桃夭倒也不生氣,擺了個扭捏羞澀的姿勢:“可人家還是想成家立業(yè)啊,若是跟雷神這般的男子結(jié)為夫妻,做夢都會笑醒呢。太帥了,真是光看他那張臉就覺得擁有了全世界!”</br> “你就見了人家一次而已……”磨牙雙手合十,“而且人家對你并不上心的樣子。桃夭施主,心魔還是早早克服的好?!?lt;/br> “心魔個鬼??!”桃夭打了一下他的光頭,“定是天天同你這一輩子不可能有姻緣的禿驢以及一條很可能喜歡男人的男蛇在一起,阻礙了我的姻緣,不然以我的資質(zhì),孩子都能打醬油了!”</br> 柳公子怒:“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喜歡男人了!造謠能讓你吃飽飯是不是?”</br> “那你一把年紀也不找個老婆!”</br> “我要求很高,庸脂俗粉怎入我眼!”</br> “要不你跟我一起去神女閣吧,沒準咱們都能走進人生的新階段。磨牙是沒指望了,除非他還俗?!?lt;/br> “你們要去便去,不要扯上我?!蹦パ肋B連搖頭,“我雖稱不上博覽群書,但比文盲總要強些的。那古婆婆說她從巫山來,故意帶上神女的光環(huán),可據(jù)我所知,神女傳說里的巫山根本不是巫城后頭這片山脈好嗎?!”</br> “管它是不是呢。”桃夭鐵了心的樣子,“你們不去拉倒,我自己去?!?lt;/br> 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呢。</br> 堂堂一個桃都鬼醫(yī),到底還是逃不出小女兒家的那些事。</br> 磨牙望著那些飄上天的香煙,無奈地念起了經(jīng)。</br> 再說那雷神有那么帥嗎?不還是兩只眼睛一個鼻子?切!</br> “生辰八字?”檀香濃郁的屋子里,桃夭愁眉苦臉地坐在一方鋪著紅布的長幾前,“我沒有他的生辰八字呢?!?lt;/br> 她對面那年過四旬的婦人,也是穿了水紅色的袍子,發(fā)飾妝容料理得很是精致,除了笑起來時眼角會有細細的紋路,但皮膚亦算得上細致光滑,比起在門口發(fā)號牌的那位,傳說中的古婆婆顯然賞心悅目得多。不過還這么年輕就自稱婆婆,倒是跟許多拼了命想把自己往年輕里靠的女人很不相同。屋子里除了她們兩人,古婆婆身后還站了個女子,年紀比外頭那胖婦人年輕些,但膀大腰圓有過之而無不及,一張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橫豎跟個打手似的。</br> “沒有八字……”古婆婆又道,“那么名字呢?”</br> 桃夭繼續(xù)愁眉苦臉:“我也不知道他具體叫啥?!?lt;/br> 雷神只是他的職務吧,哎呀,早知如此,該把他打聽仔細了再來嘛。</br> 古婆婆一笑:“這就比較麻煩了。也曾有不少小姐公子與你一樣,對個可能只有一面之緣的人動了心?!?lt;/br> “所以是沒辦法了么?”桃夭失望道。</br> “倒也不是完全沒有法子。”古婆婆笑道,從放在身旁的錦盒里取了一對扎得跟小包子似的香囊出來,“若能再見此人,務必將這香囊置于對方枕下,三夜之后,或可有轉(zhuǎn)機?!?lt;/br> “真的?”桃夭眼睛一亮,伸手就去拿香囊。</br> “姑娘且慢?!惫牌牌偶皶r避開她的手,笑,“我雖是本著一顆幫扶他人的心,但這神女閣日常開銷也不低,所以……”</br> “要收錢!”桃夭立刻明白過來,旋即把身子湊近了些,“可我沒錢了,我這一路都是靠討飯過活的,僅剩的錢剛剛都扔蟾蜍里了,我以為這就夠了呢。或者,您收狐貍么?會拿尾巴擦碗筷的那種!狐貍不行的話,會念經(jīng)的小和尚呢?以后你們要想做法事都不用在外頭找和尚了!”</br> 很快,桃夭被那打手婦人拎住后衣領直接扔出了神女閣。</br> 在眾多看熱鬧的目光里,桃夭灰溜溜地爬起來,揉著屁股灰溜溜地走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