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蜉蝣(6)
真美啊,那些微小的家伙聚集在一起,竟然像銀河般絢爛。只可惜這般美景,尋常人永遠無法親見,就連這個半妖的狼人,也只能靠“她”的力量才有幸欣賞。</br> 桃夭緩緩睜開眼,說:“好吧,我離開之前,會給你開藥方?!?lt;/br> 三天后的傍晚,跑路的小七如約回到了好吃館。</br> “不錯啊,很講信用嘛。”小七把扛在肩上的包袱放下來,滿意地拍了拍桃夭的肩膀,“洗碗洗得還開心哈?”</br> “阿彌陀佛,碗是我洗的?!蹦パ离p手合十。</br> 小七哈哈一笑:“隨便啦,有人洗就行?!?lt;/br> 話音未落,郎夫人急吼吼地從內(nèi)室沖出來,一把擰住了小七的耳朵:“你個死孩子跑到哪里去野了!你要氣死我啊!”</br> “哎呀哎呀,疼疼疼!”小七指著桌上的包袱道,“老頭兒最近不是老咳嗽嗎,我去飛云山里翻了三天才翻到幾株白霜藤,我聽張大夫說這玩意兒對止咳潤肺有奇效!”</br> 郎夫人一愣,下意識地松了手:“你去采藥?”</br> “不然能干嘛!”小七撇撇嘴,“正好去的路上遇到這個傻妞跟人賭錢,心想與其看她浪費時間輸錢,還不如把她弄到好吃館來替我洗碗?!?lt;/br> 傻妞?!</br> 桃夭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她覺得要是再在這里呆下去,小七可能會遭受到人身傷害。</br> 趁她們祖孫對話時,她朝磨牙使了個顏色,兩人一狐靜悄悄地退了出去。</br> 昨天夜里,郎夫人來給她送宵夜時,她試探著問郎夫人是否知道她夫君的那段往事。郎夫人說她什么都知道,包括他們拜天地的事。</br> 你不介意么?桃夭問她。</br> 郎夫人搖頭,為何要介意,沒有她,老頭子已經(jīng)淹死了,又哪里來的他們?nèi)缃襁@一家人,做人講良心,得謝謝人家。</br> 桃夭心想,心寬體胖這句話,倒是應(yīng)驗在這老婦人身上了。</br> 站在好吃館門口,桃夭最后一次打量著未晴湖。</br> 藥方她昨夜就寫好了,放在郎老板臥室的桌子上——</br> “世有一蟲,幼時隱于水下,成蟲后出水,壽極短,朝生暮死,稱蜉蝣。而萬物生滅,有清靈之氣不散,結(jié)群游走,依靈山,傍秀水,得日月精華,機緣造化,可成妖。此妖初成即為人形,貌韶秀,性慧黠,曉萬事,然妖壽只得一日,故此妖不論本體來自何物,亦統(tǒng)稱蜉蝣。蜉蝣命絕后,其身化光浮于妖變之地,通妖力者可觀之。知此,心病可解?!?lt;/br> 就是這樣了。</br> 蜉蝣一日即為一生,每一個被你我視為多余的今日,是它們永遠得不到的明天。</br> 朝生,暮死。</br> 眾生皆如此,可否不辜負。</br> 她回頭看著沐在夕陽下的好吃館,笑笑,背對著未晴湖揮揮手,自言自語道:“你也算做了件好事,后會無期。”</br> 說罷,她頭也不回地離開。磨牙背著一口袋荷葉飯,滾滾背上還馱著一小袋,心滿意足地跟了上去。</br> “洗碗洗得還開心哈?”野花開滿地的小路上,她順口問磨牙。</br> “累?!蹦パ离p手合十,“幸而有滾滾幫忙?!?lt;/br> “它會洗碗?”桃夭詫異道。</br> “不啊,它用尾巴幫我把碗盤擦干?!?lt;/br> “等等,你是說這些天我們用過的碗盤都它用屁股擦出來的?”</br> “是尾巴。”</br> “尾巴不就長在屁股上嗎!你一個出家人怎么能干出這種喪心病狂的事!狐貍會掉毛的!”</br> “滾滾并不掉毛啊。”</br> “……”</br> 尾</br> “郎老板明明不算有病嘛,為何你會選中他?”順水而下的小船上,磨牙邊吃飯邊問她。</br> 桃夭靜靜地看著她立在船頭的釣竿,說:“他家開飯館啊,靠你要飯咱們只能喝風(fēng)去。”</br> “是化緣……”磨牙嘆氣,旋即又問,“蜉蝣這種妖怪很少吧?”</br> 桃夭搖頭:“恰恰相反,蜉蝣數(shù)量很多,靈山秀水之中常見此物。眾生萬物皆有靈氣,沒準你圓寂之后也會留下一縷清氣,飛到哪個湖水或者深山里歇著,機緣一到就化成個美少年或少女,用一天時間過完一生。記住啊,一定要好好珍惜那一天,別只顧著要飯了?!?lt;/br> 磨牙連念三聲阿彌陀佛:“我只求佛法留眾生三界,至于我自己,來時無一物,去時也如此吧?!闭f著他又問:“既然蜉蝣數(shù)量眾多,為何知其者甚少?”</br> “因為它們短命啊。只活一天的玩意兒,又能有多少人記住?!彼⒅灨统錾瘢耙灿欣?。畢竟是無害的小妖怪,牽著它們的手會感受到奇異的力量,有幸感受過的人,就一定不會忘記?!?lt;/br> “奇異的力量?”</br> “大概是想活著的人才會有的力量吧。”</br> “哦。真神奇?!?lt;/br> 河水嘩嘩流動,兩岸新綠層疊,小船上只有小和尚跟狐貍吧唧吧唧的吃飯聲,春天就是個適合吃跟睡的季節(jié)呀。</br> “磨牙,”桃夭忽然轉(zhuǎn)過頭,“要是你只有一天命了,你最想干啥?”</br> 不等磨牙回答,空氣里搶先傳來柳公子的聲音:“第一,開一場詩詞朗誦會,只念我寫的詩。第二,把小和尚洗干凈放到最好的瓦罐里,加上最上等的香料,小火慢燉?!?lt;/br> “應(yīng)該用大火,小火的話你時間不夠。”桃夭認真地說。</br> “也對……”柳公子難得認同她一次。</br> 磨牙對于自己會怎么被吃掉這個話題已經(jīng)十分淡然,他認真思索一番,說:“若我只得一天可活,最想做的,大約還是重建金佛寺吧。”</br> 明明說的是愿望,小和尚眼里的希望卻隱著不易察覺的黯然。</br> 都這么多年過去了,他還是忘不了那個血流成河,狀如煉獄的夜晚,忘不了將他護在身下的小師兄,也忘不了那雙將他從尸堆中拖出來的桃夭的手。</br> 他唯一忘記的,是自己的年齡。自桃夭將他帶離被毀的金佛寺后,他的外貌便再無變化。他人一口一個小和尚地喊著他,卻不知連他自己都不知自己究竟有多少歲了。</br> 氣氛突然就沉默了。</br> 良久,桃夭道:“你心中有佛,有無寺廟又有什么要緊?!?lt;/br> “不是你在問我么。我如實回答罷了?!蹦パ赖?,“我也知那不可能,你我連飯都快吃不起了,哪有錢修廟?!?lt;/br> “有慧根。”桃夭拍拍他的肩膀。</br> “你呢?”磨牙反問她,“若你只得一天可活,最想做什么?”</br> 桃夭笑笑:“沒想好,等我只有一天可活的時候再回答你。”</br> 會有這一天么?</br> 磨牙看著她的釣竿,說:“你這樣如何能釣到魚?不但魚鉤不靜,還不上魚餌。”</br> “萬一呢!”桃夭白他一眼,“只要你沒死,人生就有無數(shù)可能啊?!?lt;/br> 話音未落,魚線突然有了動靜。</br> 桃夭得意地瞟了磨牙一眼。</br> 她用盡全力拽動魚竿,生存之道不外如此,先得活著,才能釣著魚呀!</br> 桃夭姑娘,你有沒有一段特別艱難的日子——</br> 郎老板的問題,直到離開時她都沒有回答。</br> 再艱難,也都是過去了。</br> 太陽從云層后鉆出來,閃爍的河面上倒映著桃夭覺得自己馬上要釣到一條大魚的興奮的臉。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