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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霞林的深夜有些涼,四周的密林里隱隱飄著霧氣,白紗一樣在蔥郁的樹木間繚繞。</br> 林子前頭的驛館勉強(qiáng)能住,條件簡陋了些,但好歹收拾得干凈,只是因氣候地勢的緣故,床榻上多少有些潮氣。</br> 他們抵達(dá)時(shí),驛館前已然停了兩輛別家的馬車,一輛泥漿滿身十分狼狽,一輛車輪壞了,小廝正忙著修理。兩輛車都裝飾考究,非普通百姓之座駕,想來乘車人應(yīng)是從別處來赴宴的貴賓,只是看他們糟糕的車況,這一路來得也甚是艱辛。</br> 下車安排好一切后已近半夜,眾人隨便吃了些干糧便回房歇息。</br> “此地荒涼,你安分些?!彼究駷懟胤壳埃戳艘谎凵砗蟮奶邑?,“不相干的人,不必搭理。”</br> “?。俊碧邑彩掷镞€拿著半塊沒有吃完的餅子,話還沒問完,司狂瀾已經(jīng)關(guān)上了房門。</br> “嘁,我一路上有不安分過嗎?”她用力咬了一口餅子,“還不相干的人……大半夜的我想搭理也得有人呀?!笔聦?shí)也是如此,從他們下車到進(jìn)房,除了門口修車的小廝跟管理驛館的老頭,并沒有再見到其他人,想必早就會周公去了。</br> “二少爺說得不錯,小心些總是好的?!蹦パ辣е鴿L滾四下環(huán)顧,“你忘了白天遇到的事了?我到現(xiàn)在心里都不踏實(shí)。”</br> “跟著我們你有什么不踏實(shí)的。除了我,還有誰夠膽吃你不成!”柳公子瞪他一眼,伸手推開房門,“趕緊睡了,明天還得早起呢?!?lt;/br> 進(jìn)得客房,是個有三張床位的房間,窗戶半開著,月光落在老舊的地板上,幾只蚊子嗡嗡地從朦朧的光線里飄過去。</br> 倦極了的滾滾從磨牙手里叼過自己的枕頭,迅速跳上床去,很快便蜷著尾巴睡著了。</br> 磨牙跟過去和衣躺下,才躺下卻又坐起來,看著窗外搖曳的樹影,說:“咱們還是警醒些,天曉得會不會再遇到別的怪東西?!?lt;/br> “放心睡吧……全天下最怪的東西都在這個房間以及隔壁房間里了。”桃夭走到窗前,扇開不識相的蚊子,看著外頭濃重的夜色。m.</br> “知道你為啥不長個兒嗎?就是因?yàn)樗貌粔??!绷硬荒蜔┑匕涯パ擂艋厝?,順便扯過被子蓋住他的腦袋。</br> 磨牙從被子里鉆出來,攥著被角說:“我還是覺得……”</br> “再不睡我就把你綁到外頭喂蚊子。”桃夭仍瞧著窗外,毫無睡意,眼神反比白天任何時(shí)候都精亮。</br> 磨牙立刻縮回被子里。</br> 柳公子在桌前坐下,倒了一杯水給自己喝,并沒有去睡覺的意思。</br> 始終站在窗前的桃夭一直不作聲,不肯收回的目光似在認(rèn)真尋找什么。</br> 時(shí)間一分一秒過去,撐不住的只有磨牙,房間里很快就響起他和狐貍此起彼伏的呼嚕聲。</br> 仿佛長了絨毛的月牙在空中緩緩轉(zhuǎn)移著位置,桃夭似在默默計(jì)算著時(shí)間。</br> 片刻之后,她走回來,瞧了瞧磨牙,確定他已經(jīng)睡得不省人事。</br> “還坐著?”她坐到柳公子對面,也給自己倒了一杯水,“蛇在夏天不用睡覺嗎?”</br> “床榻又潮又臟,我可睡不下去。”柳公子嫌棄道。</br> “那你在這兒杵著吧,我睡去了。”桃夭伸了個懶腰,起身正要往床那邊去,卻又突然一皺眉,捂著肚子道,“不行……先去上個茅廁?!?lt;/br> 還沒邁腿,柳公子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br> “干啥呀!”她甩手,“我肚子不舒服!”</br> 柳公子冷冷直視她的眼睛,卻一句話都不說。</br> 僵持片刻,桃夭嘆口氣:“好吧不騙你了,我肚子沒事,要不你跟我一塊兒出去?”</br> 柳公子哼了一聲,一臉早就看穿她的得意。</br> 兩人輕手輕腳出了房門,下樓梯直奔驛館大門。</br> 還沒到門前,便瞧見外頭的石階上坐了兩個人,嘰嘰喳喳地聊著天。出去一看,卻是另兩駕馬車的小廝。</br> 見他們兩人出來,其中一個小廝竟主動問他們:“你們也睡不著吧?”</br> 桃夭跟柳公子對視一眼,笑道:“蚊子多,吵得煩人,出來透透氣。”</br> “你們定也是來參加夜宴的吧?”另一個小廝問道,“我瞧見你們家公子爺了,一看就是有來頭的?!?lt;/br> “哈哈,能收到夜宴請柬的人,都不是沒來頭的?!碧邑膊o興趣打聽他們的主家是什么來頭,但看著他們兩人臉色不妥,似有驚恐之意,遂順口問道,“二位是從哪條路過來的?我見你們的馬車又是泥漿又是破損的,這是遭了大雨還是掉坑里了?”</br> 這么一問,那兩人的臉色更不好看了。其中一人壓低聲音問:“你們來時(shí)可遇到什么怪事了?”</br> 柳公子皺了皺眉,蹲下來:“你們也遇見了?”</br> 兩個家伙頓時(shí)像遇見了知音人,一個迫不及待道:“白天離這煙霞林還有半日車程時(shí),我們的馬車不知怎的掉進(jìn)一個泥坑里。那坑倒也不深,以為讓馬兒加把勁就能出來,結(jié)果根本動不了,我讓老爺?shù)氖绦l(wèi)駕馬,我自己下到泥坑里去推,哪知道……”他湊近了些,臉上的表情越發(fā)夸張起來,“哪知道那泥坑里居然有兩只怪手,死死攥著車輪呀!當(dāng)時(shí)可把我嚇得魂飛魄散。跟老爺說了,他們卻不信,說我眼花,我說沒有,可再看,又瞧不見那怪手了,反正車子是怎么都動不了,最后是侍衛(wèi)拿著刀在泥坑里亂砍了一陣,才脫了困?!?lt;/br> “我們也好不到哪兒去,也差不多是離這里半天路時(shí),本好好地在山路上走著,卻被一大截枯木攔住了路,好不容易搬開了,沒走上多久,又被一截枯木攔住,再搬走,前頭又遇見……如此循環(huán)往復(fù),差點(diǎn)累死我們!我跟咱們夫人說了,出門若遇到這樣的怪事,便是老天爺提醒不該往前了??晌壹曳蛉似恍判?,非要繼續(xù)前進(jìn),起碼搬了九根木頭才到了這煙霞林,搬最后一根木頭時(shí)還不小心把車輪傷到了,太不容易了?!绷硪粋€小廝愁眉苦臉道,“我想著白天的事,還是心驚肉跳的,實(shí)在睡不著,出來透氣時(shí)正好瞧見這位小哥也在這兒發(fā)愁,一問才知道,大家都是遭了同樣的難處。你們呢?遇到什么事了?”</br> “我們呀……”桃夭撓撓頭,笑,“我們就是來時(shí)迷了一會兒路,但很快就找著方向了?!?lt;/br> “你看你看,肯定有鬼啊!”</br> “可不是,怎么看怎么邪門!偏我家夫人一點(diǎn)都不在意,不肯轉(zhuǎn)頭回去,非要赴宴?!?lt;/br> “我們家老爺也是一樣的不信邪??晌倚虐?!我現(xiàn)在怕死了,天曉得后面還會出什么怪事!我恨不得現(xiàn)在就跑了?!眱蓚€小廝一下子激動起來,又埋怨又害怕的。</br> “既來之則安之吧。”桃夭笑笑,“興許真的只是意外,青垣縣身處偏遠(yuǎn)之地,道路崎嶇些也是正常。晚上涼,二位還是早去歇息吧?!闭f罷便快步朝前頭的林子走去。</br> “對,別自己嚇自己了,世上哪有那么多鬼。”柳公子好心地拍拍他們的肩膀,“休息好身體,身體好了,自然就碰不到那么多怪事了。告辭!”</br> 兩個膽小鬼見他們大半夜還往林子里去,面面相覷,之前只覺得他家公子不是個好惹的角色,沒想到底下的隨從也如此膽大,兩人又嘀咕一陣,灰溜溜地回了房。</br> 沒了他們,驛館周遭的最后一點(diǎn)動靜都消失了。</br> 月亮躲入了云層,夜里的涼意越來越重。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shí)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xiǎn)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