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唰唰!</br> 一張紙又被揉成了團,越過桃夭的肩膀落到地上。</br> 暑熱難耐,窗外蟬聲不斷,甚是擾人,而她居然能老老實實坐在桌前,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手中的毛筆在紙上時走時停,偶爾還要露出幾筆龍飛鳳舞的“流暢”,只是她身后的地上,已然鋪滿一大堆紙團子。</br> 磨牙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看著把紙團當玩具薅來薅去的滾滾,小聲說:“還是讓她別練了吧……多浪費紙啊?!?lt;/br> 柳公子斜靠在椅子上,邊喝涼茶邊呼呼扇著蒲扇:“你不覺得她練字的時候才是咱們的好日子么,世界清凈了?!?lt;/br> “可是紙也不便宜啊,要是省下來也能換不少錢了?!蹦パ烙行┬耐?,撿起一個紙團展開來,遞給柳公子,“你瞧瞧,劃拉的都是些什么亂七八糟的?”</br> 柳公子接過來一看,眉頭頓時擰成麻花,費力念道:“桃都……什么什么邪……什么什么是非……什么什么人心……這都什么什么呀!”柳公子把紙團往地上一扔,“十個字里八個都認不出來。”</br> 磨牙嘆氣:“我覺得每個人還是應該把時間精力用在自己擅長的事上,我沒有看輕她的意思,只是她寫得也太丑了……”</br> “你每天看上一百遍,再丑也習慣了?!绷娱]目養(yǎng)神,在練字這件事上,已經(jīng)沒有挽救她的必要了,開心就好。</br> “她以前不是這樣的啊。練字怎么可能是她能干出來的事?!蹦パ肋€是很不解,“不是還差點把二少爺送她的大紅包扔出去么,怎的從鐵鏡鎮(zhèn)回來之后就轉(zhuǎn)了性子?”</br> 桃夭手中的筆突然停下來,她伸個懶腰,頭也不回地說:“萬一哪天輪到我留遺言,起碼也能好看點。”說著說著她突然不服氣起來,一拍桌子,“連一條魚寫的字都比我的好看!這怎么忍!”</br> 柳公子嘴里的茶噴出來,咳嗽不止。</br> 磨牙趕緊拍拍柳公子的背:“也不是頭天認識她了,她的思路本就與常人不同,淡定些。”</br> 柳公子瞪著桃夭的背影道:“這事都過去好幾個月了,你放不下的點居然是人家的字?”</br> 桃夭聳聳肩:“除了字,那個搶我生意的家伙我也放不下啊。”</br> “坐在轎子里的大夫?”磨牙脫口而出。</br> “什么狗屁大夫,不知哪里來的害人玩意兒?!碧邑怖浜咭宦暎瑐?cè)目問柳公子,“你那兒沒有什么消息?”</br> 柳公子搖頭:“你不也沒查到什么嗎。那個家伙既敢吃你的飯,可見也不是省油的燈,若對方刻意隱藏行跡,只怕短時間內(nèi)是捉不到他的。不過我已經(jīng)給各位熟人打過招呼,要他們留意這件事?!?lt;/br> “嗯?!碧邑灿帜闷鸸P,專心寫起來,“那條魚肯定不是他的第一個病人,也不會是最后一個。稍微帶點腦子也該想到,哪有正經(jīng)大夫會連哄帶騙甚至威脅病人交出自己最珍貴的東西當診金的?!?lt;/br> 柳公子跟磨牙當即異口同聲:“你啰!”</br> 桃夭的筆一下子劃出了界,她憤憤回頭,張牙舞爪:“我什么時候干過這種事了!我的病人都是心甘情愿蓋章的,我可是老老實實把后果都跟它們講清楚了的,童叟無欺,絕無隱瞞。再說,不過是拿它們一個承諾,我連一根頭發(fā)都沒動它們的!”</br> 磨牙小聲道:“可你早晚會拿它們做藥的吧,每次都說要人家的胳膊腿眼珠子什么的……”</br> 一個紙團砸到磨牙的腦袋上。</br> “治病救命之恩,回報我不是應該的嗎!”桃夭叉腰道,“就算取了它們的胳膊腿眼珠子,那也是為了制藥救更多人!”</br> “就算是制藥救人,也不能隨便拿人的胳膊腿眼珠子……”磨牙小聲嘀咕。</br> “大夏天的非要惹我……”桃夭把袖子一擼,“我看你的舌頭挺活潑,拿來煉藥說不定能治好失語之癥,這么好的原料就別浪費了?!?lt;/br> 磨牙趕緊閉上嘴,躲到柳公子背后。</br> “好啦,這么熱的天鬧什么鬧?!绷影哑焉壬w到臉上,“好好練你的字吧,不然真是連一條魚都不如了。想想你生命里最后一段話被人看到的樣子,比如二少爺看到吧,光辨認你的鬼畫符就用盡了力氣,哪還顧得上傷心懷念,嘖嘖,造孽喲。”</br> “呸!你就不能說點吉利的!”</br> 好幾個紙團砸到柳公子身上。</br> 柳公子拿蒲扇擋開:“是你自己先說遺言的!”</br> “我的重點是遺言嗎?”</br> “不是嗎?”</br> “我明明是在感慨生命的無常!”</br> “沒聽出來……”</br> 紙團飛舞中,有人端著東西從門外進來。</br> “又在鬧什么呀!”苗管家躲開兩個紙團,“廚房現(xiàn)做的冰晶果羹,解暑潤肺的,你們吃是不吃?!”</br> “吃!”</br> 紙團戰(zhàn)場瞬間消失,下一秒便是三人一狐相親相愛坐在桌前大口吃著香甜冰潤果羹的珍貴場面。</br> “你們這群猴子啊……”苗管家哭笑不得,坐下來對他們道,“還有個事情?!?lt;/br> “啥事?”桃夭抬頭,嘴角還掛著果肉,“你跟二少爺又要出去搞事業(yè)了?”</br> “那倒不是,最近挺清閑,沒人送名帖。大約是天氣太熱,大家懶得惹是生非了?!泵绻芗倚Φ?,“是這樣的,十天之后,在青垣縣有一場‘百杰夜宴’,是由當世的首富名流牽頭舉辦的盛會,雖是民間活動,卻連皇上都很重視,被邀請的貴賓都是各行業(yè)的翹楚,去年是第一屆,在洛陽舉行,今年換在青垣縣。去年二少爺沒有參加,今年他們又送來請柬,二少爺說再拒絕怕是不太好了,所以讓我來問問,你們是否愿意一同去青垣縣參加這場盛會,權(quán)當是出去游玩一番?!?lt;/br> “好啊好??!”</br> 柳公子跟磨牙點頭如搗蒜,恨不得馬上出發(fā)。</br> 桃夭卻一臉懷疑:“他會主動帶我們出去玩耍?苗管家,你可不能幫他坑我們。那什么青垣縣里是不是又有他解決不了的‘是非’,又要知人善用了?”</br> “我怎會幫他坑你們?!泵绻芗倚Τ鰜?,“這回他真是好意。你們是知道他的,哪里愛湊這種熱鬧,莫說兩次邀請了,十次他也不會理的。這些日子,你們幫了司府的大忙,無論是肖元新還是石固妖怪的事,二少爺雖不掛在嘴上,心里卻是記得的?!彼粗邑玻俺兄Z給你三個月工錢的獎勵不是一分不少給你了嗎??啥贍斢X得不光是你要得獎勵,柳公子小磨牙也是出了力的,也應當有所表示。青垣縣雖是個普通地方,比不得別處繁華熱鬧,卻是個氣候宜人四季常青的避暑勝地,如今正是去那里的好時候。且那夜宴必是好吃好喝取之不盡,聽聞還有好看的歌舞,簡直是盛夏酷暑里的福地啊?!?lt;/br> 聽完苗管家的話,桃夭自然無比心動,但還是不放心:“他當真只是良心發(fā)現(xiàn)了?”</br> “咳,我保證,最近真沒有收到任何求我們出手的名帖?!泵绻芗艺J真道,“二少爺真的是一片好意。”</br> 桃夭聽罷,撇撇嘴:“這樣啊,那就勉強陪他去一趟唄,免得他到了那樣的場面一個人太孤獨?!?lt;/br> “那便說定了?!泵绻芗覞M意站起身,“我這就去回二少爺。若確定要去,青垣縣路程遙遠,咱家的馬再快,最晚也得后天一早出發(fā)。你們準備準備?!闭f著,他的目光落在桃夭的那堆“墨寶”上,頓生興趣,過去抽出一張細看起來,“桃都鎮(zhèn)妖邪……司府解是非……都言精怪惑人心,哪知人心……本精怪?!?lt;/br> 柳公子驚訝道:“您老居然認得出她的字?”</br> “怎會認不出?”苗管家笑道,“雖然亂了些?!彼謫柼邑玻骸疤已绢^,是你寫的?我意思是這幾句話。”</br> “不是我是誰。”桃夭又擺擺手,“隨便亂寫的,比不過那些才高八斗的家伙。”</br> “寫得很好啊,值得收藏?!泵绻芗翼樖謱⑺淖髌氛燮饋矸胚M自己袖中,笑,“二少爺?shù)募t包總算沒有白費?!闭f罷,心滿意足地走了出去。</br> 柳公子看著苗管家的背影,吃了一口果羹,感動道:“苗管家真是個大善人……包容度太高了!”</br> “是啊,為了不傷桃夭的心,竟能體貼到這般程度。”磨牙也很感動。</br> “你倆夠了?。 碧邑沧笥姨吡怂麄円荒_,“我的潛質(zhì)只有苗管家這樣的高人才看得到,你們兩個毫無鑒賞能力的睜眼瞎能瞧出啥!”</br> “啊,果羹真好吃!”</br> “對啊,一會兒再去廚房要兩碗吧!”</br> “你們倆五行欠打?qū)Π???lt;/br> “先別打,你要不要再來一碗?”</br> “要……”</br> 一天很快過去,才吃罷晚飯,柳公子跟磨牙已然開始熱烈討論要帶什么零食在路上吃了。連滾滾都興奮得很,把自己晚上睡覺用的枕頭都拖了出來,示意磨牙給它打包帶走。大家已經(jīng)提前沉浸在這場盛會帶來的歡樂里。</br> 桃夭坐在窗前,看著外頭火燒似的晚霞,卻是反常地沒有加入到他們的熱鬧中去,只是掰著手指頭,不知在數(shù)著什么東西。</br> 對這場即將到來的旅行,她本應該比柳公子磨牙他們更興奮,但是,當心里掛著另一件事時,便沒有多余的空隙來為閑事開心了。</br> 她的確是個貪玩的人,但偶爾還是要干些真正的正事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