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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司狂瀾跟桃夭站在“小趙湯菜”門口時,小店里的爐子都還沒燒起來。</br> “客官,小店還沒到做生意的時候?!崩习鍨殡y地看著他們兩個,朝案板那頭努努嘴,“您二位也瞧見了,食材都還沒準(zhǔn)備起來,爐灶都是涼的。我這小店天天都是近午時才開始接待食客,要不您二位晚點(diǎn)再來?”</br> “午時……”桃夭用力地把口水咽下去,“為何非要到午時?”</br> 老板指了指天上,說:“姑娘你也瞧見現(xiàn)在是什么時辰,我家的湯菜又濃郁又鮮美,并不適合大清早來吃,所以大家都習(xí)慣了午時再來,即便我現(xiàn)在燒火營業(yè),做出來的菜也只能白白放著。且我家這湯菜啊,現(xiàn)煮現(xiàn)吃才最是可口,涼了再熱,雖也能吃,但就不是那個味道了。”老板說著又指了指對面,“兩位不妨去對面的粥鋪喝幾碗清粥,隔壁的蒸餅也很好,當(dāng)朝食再合適不過。”</br> 他不解釋還好,說了一堆,桃夭卻只聽到“濃郁鮮美”這些字眼,肚子叫喚得更厲害了。</br> “老板,我們來都來了,不能破個例?我胃口好得很,別人一大早吃不下大魚大肉的,我沒問題??!”桃夭不死心,“再說你趕走今天第一對兒來光顧的客人,是不是不太吉利呀?”</br> 老板哭笑不得:“姑娘,我可沒往吉利不吉利上想。小本生意,食材炭火都是本錢,爐子一開就不能熄,二位頂多吃上一兩鍋,我卻要白白燒上幾個時辰,不劃算啊?!?lt;/br> 桃夭心說這摳門鬼,轉(zhuǎn)念一想人家好像說得也對,確實(shí)是辛苦,沒道理做虧本生意。</br> “算了吧?!彼行┦貙λ究駷懙?,“喝粥也行,我要加許多肉末的那種!”</br> 她話音未落,一整袋錢遞到老板面前,錢袋后面是司狂瀾微笑的臉:“午時前的生意,就只做我們兩個吧。不知這些夠不夠老板的炭火錢?”</br> 老板一愣,把錢袋接過來,只是掂了一下就立刻擺手,作勢要把錢退回來:“太多了太多了!公子,這我可不能要。”</br> “能要。”司狂瀾指了指桃夭,“給她準(zhǔn)備最大的一鍋吧?!闭f罷便自顧自地找了位置坐下來,一點(diǎn)都不拿自己當(dāng)外人。</br> 老板托著錢袋,跟桃夭面面相覷:“姑娘,這錢……”</br> “錢太重?要不你分我一半?”桃夭把他的手一推,“拿著吧,說好了給我最大的一鍋??!不不,給我們倆都來最大的鍋!”</br> 老板這才由驚而喜,大聲道:“二位稍等,我這就燒火備菜!”</br> 一大早的碰上財神爺,誰不驚喜!</br> 司狂瀾左右環(huán)顧,說:“不過是間簡陋小店,毫無出眾之處。”又伸手指往桌面上蹭了一下,皺眉:“桌子都沒擦干凈。”</br> “我吃他家的菜,又不吃他家桌子?!碧邑沧剿麑γ妫ξ?,“二少爺錦衣玉食慣了,偶爾也該來嘗嘗民間美味。我跟老板說了,也給你最大的一鍋?!?lt;/br> 司狂瀾淡淡道:“我不餓。你自己吃兩鍋吧?!?lt;/br> “你就是個不信任別人廚藝的家伙?!碧邑埠吡艘宦?。</br> “柳公子之流的廚藝,你信?”</br> “我不信……但他跟小趙老板怎能混為一談?”</br> “你如何知道這家小店?”</br> “苗管家?guī)覀儊沓赃^好幾回呢!”</br> “他的口味倒是十分包容。”</br> “我就當(dāng)你是夸他了?!?lt;/br> 兩人隨意地在桌上閑聊開來,誰都沒有再提起任何跟肖府有關(guān)的東西,一夜的沉重已經(jīng)很夠了,不宜再帶到清晨的飯桌上。窗外路過的人也漸漸多起來,想必今天出門的人會多許多,畢竟是個難得的暖陽天。</br> 小趙老板確實(shí)沒有騙人,桌子雖擦得不太干凈,但他端出來的湯菜真真是當(dāng)?shù)蒙蠞庥趱r美四個字,名字雖然簡單,食材種類與烹調(diào)功夫卻是一點(diǎn)不簡單,乳白濃郁的湯汁里,無論蔬菜還是肉食,熟得剛剛好,自豪地保持著它們本來的新鮮與甘美。而桃夭沒有告訴司狂瀾的是,柳公子曾嘗試過自己在家做湯菜,明明用的食材湯料有過之無不及,但成品……都不能叫成品吧,一鍋黑黢黢的糊糊而已,他自己吃了一勺就難過得差點(diǎn)現(xiàn)原形。自己做菜把自己難吃成這樣的,他也算世間罕有的奇才,不,奇蛇了。話說他將來真要吃磨牙的話,還是生吃吧,別下廚房了,他真不是這塊料……(正在司府用早餐的磨牙跟柳公子同時打了個噴嚏。)</br> 桃夭的臉幾乎都埋到了那個特制的陶鍋里,感動得熱淚盈,她邊吃邊抬頭問司狂瀾:“好吃吧好吃吧?”</br> 司狂瀾一手執(zhí)筷一手握勺,斯斯文文地應(yīng)付著鍋里的食物,在熱騰騰的香氣里微微點(diǎn)點(diǎn)頭:“還可以?!?lt;/br> 桃夭又呼哧呼哧喝了一大口湯:“好吃就說好吃嘛,小趙老板的手藝,我敢說京城之中無人能及,也就當(dāng)初在洛陽吃的金絲香肚面可以與之平分秋色!”說著她又拿筷子頭戳了戳司狂瀾的手:“你總是這樣,夸一下別人又不花錢?!?lt;/br> “你夸別人,卻是我花的錢。”司狂瀾抬眼看了看她大言不慚的臉,順手抽出自己的手帕,很自然地伸到她臉上,淡淡道,“你是用嘴進(jìn)食還是用臉的?”</br> 桃夭一愣,突然覺得脖子有點(diǎn)僵硬,不敢亂動,由得他的手帕在自己臉上走了幾圈。</br> 這個家伙……還真是愛干凈得很。鼻子上沾灰要擦,臉上沾了菜也要擦,可那是她的鼻子跟臉啊……他上輩子是塊抹布吧?</br> 剎那間,足夠桃夭胡思亂想。</br> 司狂瀾收回手:“臟就罷了,還吃那么快??芍獱C食傷身?!?lt;/br> 桃夭的臉紅了紅:“嘁,這菜就是要趁熱才好吃?!?lt;/br> “你說什么好吃?”</br> “我說你小心魚肉有刺!”</br> “鍋里并無魚肉?!?lt;/br> “食不言寢不語!”</br> “此話留給你自己?!?lt;/br> ……</br> 窗口落進(jìn)來的陽光越來越暖,不止外頭的霜雪在融化,一些暗藏在心底的堅如寒冰的東西大概也在融化吧。</br> 集市上的喧囂聲越來越大,整座城市都在光線里活過來,那些行走奔跑的,討價還價的,高談闊論又或竊竊私語的人,組成了世間最有生命力的部分,可是,在陽光照不到的地方,也許是密林遮天的野地,也許是冰涼厚重的土下,也許是某一顆心的深處,卻躺著永遠(yuǎn)沒有機(jī)會再看見太陽的靈魂,他們委屈而悲傷地過完一生,從姓名到夢想都成為被人遺忘的塵埃,四季繁華、喜怒哀樂再與他們無關(guān),連平平凡凡坐在路邊小店里吃一碗飯的可能都沒有了。</br> 桃夭看著窗外的熱鬧景象,嘴里嚼著的食物卻漸漸沒有了之前的味道。她以為是自己吃飽了的緣故。此刻,她真的只想好好吃頓飯而已,可外頭的人聲越鼎沸,來往的男女笑得越開心,封在心里的某種情緒就越不安分,跟她吃了幾鍋湯菜一點(diǎn)關(guān)系都沒有。</br> “那個……”她終是忍不住了,擦了擦嘴,問,“幾時動手?”</br> 司狂瀾正舀了一勺湯,放在嘴邊吹了吹才喝下去:“吃飯不談公事?!?lt;/br> 桃夭卻不管:“你們那個狴犴司真能收得了肖元新?”</br> “若收不了呢?”司狂瀾放下勺子,“你毒死他?”</br> “我想,但我不能?!碧邑舶櫭?,“我說過,我們那里有規(guī)矩。”</br> “那你只能麻煩我了。”司狂瀾又舀了一勺湯,“只要那妖怪不死,便是人證,物證雖難尋些,但也非沒有機(jī)會,狴犴司自有狴犴司的手段?!?lt;/br> “不會死的!”桃夭立刻道,“我拿好東西護(hù)著它們倆呢,只要它們在瓶子里再留上七天,人面的命就算撿回大半了,隱隱受的劍傷也可痊愈?!?lt;/br> “那就安心吃你的湯菜?!彼究駷懹謯A起一根青菜放到嘴里,“方鶴羽同肖元新的是非,我來解?!?lt;/br> 桃夭沉默片刻,說:“也不好讓你白忙,這次就當(dāng)我是事主,回頭補(bǔ)個名帖給你,你若真解了這場是非,酬勞我付。我向來不占人便宜?!?lt;/br> 司狂瀾搖頭一笑:“你付我什么作酬勞?一鍋湯菜?”</br> “如果你病得快死了,我可以破例救你一命?!碧邑矓蒯斀罔F,“你要不稀罕,也可以換成我?guī)湍阏覀€命硬的媳婦兒!”</br> 司狂瀾差點(diǎn)被嘴里的菜嗆到。</br> “就這么說定了!我做事從來都很公道?!彼K于放下心來,很滿意自己開出的條件。</br> “你說你不要那三個月的工錢可能顯得更有誠意?!彼究駷懣炊疾幌肟此?。</br> 桃夭眼睛一瞪:“那不行!”</br> “呵呵?!?lt;/br> “你呵啥?”</br> “呵呵。”</br> 兩人間的小火花剛要點(diǎn)起來,一陣微涼的風(fēng)突然從窗外吹進(jìn)來。</br> 街頭來往的人們瞬間被定格,連從手里掉下來的銅錢也定在了半空中,正在往爐灶里添柴火的小趙老板保持著那個動作,爐灶里的火焰保持著旺盛的姿態(tài),甚至被司狂瀾攪動的湯也停在傾斜的狀態(tài)——整個世界的動作與聲音都在此刻徹底消失。</br> 桃夭只覺頭頂一陣發(fā)麻,連呼吸都像被堵住了似的,好一陣才緩過來。</br> 她騰一下站起來,此刻,全世界好像只有她能動彈。</br> 桃夭心知不妥,警覺地朝門外看去,卻見被定住的人群中有個人影正緩緩朝這邊走來。也許是幻覺,她雖看不清對方的臉,卻感覺天地間所有的光線,都迫不及待要落在對方身上,那由遠(yuǎn)而近的強(qiáng)悍氣勢,腿軟些的怕是立刻就要跪下了。</br> 來者是……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