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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府里的人,從未見過他們的夫人如此狼狽。</br> 她真的是抱住了司家二少爺?shù)耐?,眼淚鼻涕地求他留下幫忙,可最終還是被司二少身旁的紅衣小丫頭硬拉開了。那丫頭還勸她不要再浪費力氣,她家少爺說了不插手那就是不插手,給多少報酬都不成,再糾纏下去,可就不太好看了。</br> 最后,眾人眼睜睜看著那兩位將肖夫人拋在身后,毫不猶豫地離開了肖府,只留身后那一串絕望的哭聲。</br> 管家老許跟婢女蘭兒趕忙上來攙扶,蘭兒心疼地說:“夫人,犯不著如此求他們,說不準(zhǔn)他們也跟旁人一樣,壓根兒沒有真本事?!?lt;/br> 老許也道:“正是,夫人先不要急,回頭我再去尋些高人過來?!?lt;/br> 兩個家丁胡大牛與張勝也在后頭憤憤不平,說從未見過如此狂妄之徒,恨不得將司狂瀾跟桃夭打一頓,就怕打不過他們……</br> 傍晚時分,天氣更見寒冷,童兒小福拿了一件披風(fēng)來,勸肖夫人無論如何要保重身體,染上風(fēng)寒就麻煩了。</br> 可肖夫人誰的勸解都聽不進去,她拉開蘭兒攙扶自己的手,不讓他們?nèi)魏我粋€跟從,只說自己要一個人去佛堂靜一靜,今晚誰都不要來打擾。</br> 眾人皆是一陣嘆息。</br> 天黑后,雪又下得大起來,整座肖府燈火凋零,死氣沉沉。</br> 守在偏院門前的家丁們凍得直搓手,心說幾時才給送飯菜來,又冷又餓。</br> 等了好一陣,終于有兩人拎著飯菜遠遠地過來,正是蘭兒與小福,這些日子都是她二人負責(zé)給守護此處的家丁送飯。</br> 家丁們接過飯菜,邊吃邊問:“聽說夫人找來的人都跑了?”說著又朝院子里努努嘴,壓低聲音道:“那三個高人今兒一早就被打跑了,如今連打跑他們的人都跑了,可怎么辦?”</br> 蘭兒皺眉嗔怪:“吃你的飯,這事自有夫人定奪,你們只管守好院門便是?!?lt;/br> “不是……咱們跟這兒也心慌??!又不是不知道老爺如今的模樣……”</br> “還說!不管老爺是啥模樣你們都得好好守在這里!”蘭兒瞪他們,“還有,夫人說過不許私下提老爺?shù)氖拢`者家法伺候,你們可仔細自己的皮!”</br> “這不就是跟你說說么……”家丁委屈道,卻還是管不住嘴,又小聲道,“咱們老爺平日里也不是善茬,得罪了不少人,說不準(zhǔn)是招惹到厲害角色下咒害他呢?!?lt;/br> “還說!!”蘭兒抓起半個饅頭塞到對方嘴里,自己又往黑黢黢的院子里看了一眼,嘆了口氣,不知說什么才好。</br> “蘭兒姐,這飯還送嗎?”小??s著脖子,猶豫地看著自己手里的食盒,“老爺……還能吃飯嗎?”</br> “自然要送的?!碧m兒看著這個素來辦事利索的孩子,“你是不是……害怕了?”</br> 小福不吱聲。</br> 眾人心中皆知,肖夫人平日里待他們不薄,是拿他們當(dāng)真正的自己人看待,肖老板如今的模樣,也就只有他們幾人知曉,肖夫人命令肖府其他人一律不準(zhǔn)接近偏院,對外只說肖老板染了重病,會傳染的那種,故而出事后,這偏院里的往來瑣事都由他們幾個照應(yīng)??墒牵v然肖夫人待他們再好,肖老板那副嚇?biāo)廊说哪右埠茈y不讓人害怕,何況還是小福這樣膽小的孩子。搬來偏院后,肖老板就很懼怕見人,有時連肖夫人都近不得他的身,只有小福這孩子稍微不那么讓他害怕,所以這些天都是他負責(zé)送飯給肖老板,開始幾天他還能勉強吃一些,到后來,他神志越來越混亂,見了誰都說見了鬼,東西也不肯吃了,還把碗盤砸個稀爛。小福每次送飯出來,都是長吁短嘆的。</br> “要不,我陪你進去?”蘭兒說話的底氣不是很足,她也很怕踏進那個幽暗的房間。</br> 小福搖搖頭:“不用,這本就是我該做的分內(nèi)事。”</br> 說罷,他深吸了口氣,踏進了院門。</br> 耳畔只有呼呼的風(fēng)聲,吹到臉上像小刀割肉一般,肖老板的房間離他越來越近,每扇窗戶都像一只看不見底的眼睛,詭異地盯著靠近的人。</br> 小福停在房門前,風(fēng)雪在他身后交織成一片混亂的線條,他凍得發(fā)紅的臉上,漸漸沒有了方才的猶豫與恐懼。</br> 推門進去,他順著那一點微弱的油燈光芒,熟練地找到了肖老板的位置。</br> “老爺,該吃飯了?!彼自谛だ习迕媲埃瑥氖澈欣锇扬埐艘粯右粯幽贸鰜?,“今天有你喜歡的糖醋鯉魚呢?!?lt;/br> 被子下的肖老板卻依然把自己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連個腦袋都不肯伸出來,從聽到有人進來就在不斷發(fā)抖。</br> “多少吃一些吧?!毙「0驯P子端到被子前,神情像個絮絮叨叨的老婆婆,“能吃飯多好啊,得珍惜。再過幾天,只怕想吃都吃不成了。不過你放心,不吃也餓不死的,你還是得活著,以現(xiàn)在這般模樣,永遠活下去?!睋u曳不止的微光里,他的臉越發(fā)不像個孩童,嘴角也泛起冷冷的微笑,“沒有誰能讓你回來?!?lt;/br> 被子下的人,顫抖得更厲害了。</br> “真的不想吃?”他聞了聞那盤糖醋鯉魚,放下,“可惜了啊。”</br> 說罷,他更靠近了些,伸出左手,眉頭皺了皺,但見一團灰霧自他眼中彌漫而出,藤蔓般纏繞在他的左臂上,飛快滑向他的食指,最后從指尖鉆出來,匯成一根散著灰光的毒刺般的“針”。</br> 他笑笑,旋即果斷舉起左手,以食指上那根毒刺對準(zhǔn)肖老板的腦袋便狠扎下去。</br> 說時遲那時快,一只小白手閃電般從被子里伸出來,在毒刺扎下來的瞬間死死扣住了他的手腕。</br> 厚厚的被子滑下來,露出桃夭笑瞇瞇的臉:“我不喜歡吃魚。”</br> 小福臉色驟變:“你……”</br> 就在他詫異張嘴的瞬間,一顆早就給他準(zhǔn)備好的白色藥丸精確地彈進他的嘴里,緊跟著桃夭伸手一托他的下巴給他閉了嘴,旋即一掌擊在他的額頭,呵了聲:“出來!”</br> 一陣疾風(fēng)從小福身上劃過,他整個人不由自主往后一仰,一道不起眼的灰影自他的后背掉落出來,卻在瞬間蹤跡全無。</br> 不見了?桃夭眉頭一皺。</br> 小福已然昏了過去,房間里除了桃夭緩慢的呼吸聲,再無任何動靜。</br> 突然,擺在柜子上的花瓶在并無外力的情況下倒在地上,隨后門簾也搖動起來,緊閉的房門也被撞開一條縫,似有什么東西慌張地沖了出去。</br> “壞了……”桃夭心知不妥,趕緊追了出去。</br> 孰料,剛沖出門口便撞到一個人的背上。</br> 司狂瀾穩(wěn)得像個石雕一樣立在臺階上,手中的血劍還沒有回鞘,瑩白的劍身還燃著赤色的光。</br> 桃夭捂著撞痛的鼻子從他背后探出頭來,只見斜對面的一棵矮樹新落了滿地的斷枝碎葉,一朵生著人面的灰綠色小花,拖著被削斷了一半的細細花莖,有氣無力地躺在那里。離它不遠的地方,雖不見有什么東西,那些斷枝卻像有東西壓在上頭似的,噼里啪啦地動著。</br> “你打前鋒,我來善后。”司狂瀾收劍入鞘,看了一眼桃夭,“幸而有我善后。”</br> 桃夭上前一步,打量著差點從她手里逃脫的妖怪:“這回是我稍微大意了一點點,就一點點?!闭f罷,她在布囊里翻翻找找一陣,摸出一顆青色的藥丸,兩指一捏,頓見那藥丸碎成一片浮于她掌上的小星河,閃閃爍爍甚是好看。</br> 司狂瀾面不改色地看著她掌上的奇妙風(fēng)景:“如此好看,必是毒藥吧?!?lt;/br> “我巴不得它是毒藥呢。”桃夭哼了一聲,手掌一揚,那片小星河飛快飄出去,像被撒出去的沙子一樣,悉數(shù)落在那妖怪身旁的斷枝上。</br> 很快,一個仿佛生了手腳的雞蛋狀物體,背上還有兩片魚鰭似的翼,漸漸從那片星河中露出輪廓來,大概是受了傷,正躺在斷枝上蠕動著身體。</br> 竟還有第二只妖怪?!</br> 桃夭蹲下來,眉頭又皺起來,盯著那只靠藥力才顯出身形的妖怪好半天,方才一拍大腿:“哎呀!竟是一只隱隱!!”</br> 司狂瀾鎮(zhèn)定地問:“又多一只?”</br> “可不是么?!碧邑擦⒖谈v解道,“此妖名為隱隱,天地混沌時而生,不知來處,狀似虛無,以巧計施之,可見其本相如卵生四肢,背見雙翼,隱己亦能隱妖,甚難捕捉?!闭f罷,她撓撓頭,“它們倆是如何纏在一起的……”</br> 她將那人面花拈起來,放在手中仔細查看,嘀咕:“還好傷得不是太致命……還能撐幾天。”說罷又抬頭看著司狂瀾,好奇道:“方才連我都沒能尋到它們的位置,你卻一擊即中,你應(yīng)該也看不見它們的。”</br> “我感到有異常的氣流經(jīng)過,也看見那樹上的枝葉擺動得不尋常,有些東西雖然肉眼難見,但只要它們存在,便一定有痕跡?!彼究駷懚椎教邑采磉?,看著她手里跟地上的兩個妖怪,“一伙的?”</br> “若不是一伙的,人面豈能藏得如此隱秘?!碧邑财财沧欤安贿^你的劍居然連妖怪都能傷到。就是下手太重了,你的劍氣若再往上一點,這兩只的頭恐怕都被削掉了?!?lt;/br> 司狂瀾不以為意道:“不是專治妖怪的大夫么,頭掉了也能接回去吧。”</br> “接個鬼!你當(dāng)是板凳腿子啊?!碧邑舶咽掷锏娜嗣婊媒诵|西縮在她手掌上,閉目咬牙,身子瑟瑟發(fā)抖,竟是十分的弱小可憐,實在難將它與一個窮兇極惡的妖孽聯(lián)系在一起。她又將目光放到地上的隱隱身上,隨手拿起一根樹枝戳了戳它的身子,只聽它蚊子似的哼哼了幾聲。</br> 桃夭放下樹枝,笑:“難怪天界的家伙最煩你們這些隱身派。你比孰湖還麻煩,它們起碼在受傷跟臨死時還能現(xiàn)個形,你是從生到死都沒個模樣,甚至連佛眼這種神器都照不出你……若非我這兒有星磷獸骨粉攢的丸子,專破隱身之術(shù),怕是這輩子也見不到你呢?!?lt;/br> 它起初還要掙扎兩下,現(xiàn)在是徹底不動了,癱在那兒,半晌才開口道:“莫殺它?!?lt;/br> 桃夭挑眉:“剛剛跑那么快,現(xiàn)在不跑了?”</br> 它稍微轉(zhuǎn)了轉(zhuǎn)身子,舉起一只手——說是手,其實就是一根線上縫了個圓團的玩意兒——指向司狂瀾:“他的劍太狠了,我全身的骨頭好像都碎了?!?lt;/br> “你連個正常的形狀都沒有哪來的骨頭?”桃夭白它一眼,“不過是吃了一點劍氣罷了,就這點本事,還敢?guī)推渌植厣砟溘E,為虎作倀?!?lt;/br> “我早就勸過她了,肖府找來的江湖術(shù)士我們都可不理,但桃都的惡人來了,便只有走為上策。她若聽了我的,你們今天哪有機會抓到我們?!彼悬c氣憤,“這個見識少的蠢東西不認得你,我可是認得的。”</br> “知道我的厲害,也知我的來意,居然都不肯逃命去?”桃夭看著手中的人面,冷笑,“你既不識我,恐怕也不知我們桃都對你這種亂傷無辜的妖怪……歷來是殺無赦。”</br> 司狂瀾聽著他們的對話,仔細看著桃夭每一個變化的表情,白天她還是個貪玩好吃在馬車?yán)锼搅骺谒暮┭绢^,此刻卻像變了一個人,那雙笑起來像月牙的眼睛,一旦失去了真正的笑容,便是一對毫無感情可言的,能輕易將敵人抽筋剔骨的利刃。</br>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她,心下對她不禁又多了幾分好奇。</br> “殺無赦”三字一出,隱隱慌亂地看著桃夭腕上的金鈴,大聲對人面道:“你出個聲??!你就求求她別殺你不行嗎?金鈴一響你便沒有活路了!”</br> 桃夭明顯感到手中的妖怪顫抖得更厲害了,但還是不肯開口的樣子。</br> 微不足道的小妖,倒像是有點硬骨頭。</br> “我治過許多妖怪,也殺過許多,你對肖老板做的事,按桃都律例,傷無辜人類者,極刑。”她面色一沉,“你既運氣不好遇上了我,便認命吧。”</br> 地上的家伙急了,掙扎著爬起來,大聲吼道:“你就算要死,也不要死得這般窩囊好吧!”</br> “今日若要處我極刑,我無話可說??删退隳悴粍邮?,我也無幾日好活?!比嗣婢従彵犻_眼睛,它看著肖老板的房間,“那個人,不無辜?!?lt;/br> 桃夭與司狂瀾皆是一怔。</br> 這時,遠處的院門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卻是挑著燈籠進門來的管家,后頭還跟著滿面緊張的肖夫人。</br> 見狀,司狂瀾起身朝他們走去,在半路上擋住他們:“請夫人暫且回避,我們處理好此事后,自當(dāng)與你交代。”</br> 肖夫人往他身后瞧了一眼,只勉強看見蹲在樹下不知在干什么的桃夭,她不放心道:“白天您要我演一場戲,如今可成事了?”</br> 司狂瀾點點頭。</br> 肖夫人一陣狂喜:“那我家老爺可大好了?”</br> “起碼一直在害他的兇手,沒有繼續(xù)的可能了?!彼究駷懻f話向來謹慎,他能以劍氣傷妖,卻未必有能力讓肖老板復(fù)原,能不能“大好”,還看天意。</br> 即便是這樣的回答,肖夫人也寬心了許多。既然司狂瀾不想被打擾,她只好道:“那一切就交給二少爺了,大恩大德,沒齒難忘。”說罷,她一步三回頭地帶著人離開了偏院。</br> 院子里又重新安靜下來。</br> 此刻的桃夭,盤腿坐在樹下,人面仍然躺在她手中,身前的隱隱,在星磷獸骨粉的“標(biāo)記”下,再沒辦法隱去身形,只得像個渾身閃光的雞蛋,垂頭喪氣地坐著,時不時還要咳嗽兩聲,一副病入膏肓博同情的樣子。</br> “聽說隱隱幫妖怪藏身的報酬可不低呢?!碧邑捕⒅掷锏娜嗣?,嘖嘖道,“可你橫豎都不像個能給高報酬的家伙啊?!彼恍?,“要不,你們一塊兒跟我說說,你們是怎么狼狽為奸上的?”</br> 隱隱又咳嗽幾聲,對桃夭的形容不滿意又不敢明說。</br> “我不是狼,它也不是狽?!比嗣鎱s一字一句道,“我只是一只普通的小妖怪而已?!?br/>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