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尾
老曲披著被子,半瞇著雙眼把桃夭上上下下仔細(xì)打量:“你是……冼公子的侄女?”</br> “不像?”桃夭瞪大眼睛,“不對啊,你都沒見過我……我舅舅?!?lt;/br> “見過一半,但也覺得那肯定是個聰慧雅致清風(fēng)拂面,又帶著一絲桀驁不馴的冷氣的人?!崩锨貞浀难凵裨谔邑材樕详┤欢梗澳阋欢ㄏ衲愀赣H吧?”</br> 桃夭垮下臉:“你意思是我長得不如我舅舅清風(fēng)拂面?”</br> 老曲笑道:“不一樣的。你像從年畫里走出來的姑娘,喜慶得很?!?lt;/br> “切!不用你夸贊。今日我是來替我舅舅赴約的?!彼环籽?,拿出一把已見銹漬的銅鎖,塞到他手里,“這是他臨終前給我的,說二十年前與一故人有一飯之約,他來不成了,讓我一定要來,還非要提前到,不守到年初一不準(zhǔn)離開?!?lt;/br> 老曲的笑容凝固了片刻,緩緩道:“已經(jīng)去世了啊……”</br> “我那舅舅從小就體弱多病,大夫斷言他活不過三十,估計是他能吃,活到前年才沒了的。”桃夭編謊話編得一本正經(jīng),朝鐵鍋努努嘴,“他老人家特別囑咐我若在此地遇到一個像要飯的但又不是要飯的姓曲的老頭子,一定要請他吃一頓好飯。”</br> “他果然是守信之人?!崩锨﹃前雁~鎖,沉默片刻后,忽然興致勃勃地挪到鐵鍋前,望著在湯汁里翻滾的食材,笑道,“沒錯了,當(dāng)年就是這么一大鍋五花八門的東西,我跟你舅舅吃光了幾大鍋!”</br> “那就……接著吃唄?!碧邑踩∵^碗來,給他舀了滿滿一碗,“不好吃你也不能怪我,我又不是我舅舅。”</br> 他伸手接過,稍微吹了吹,小心吃了一口,細(xì)嚼慢咽的。</br> “如何?”</br> “好吃?!彼砸豢?,笑一下,老臉上每道褶子里都填滿了久違的歡欣,仿佛手里捧的是金山銀山。</br> 桃夭頓時得意起來:“天寒地凍,能吃到我煮的八寶什錦熱湯鍋該是何等幸福!”</br> “嗯,幸福?!彼裙馔肜锏臏?,又送出空碗,“再來?!?lt;/br> 又一碗下了肚,表情是越吃越高興,眼睛卻越吃越紅,最后居然掉了眼淚在碗里。</br> 桃夭不想問,也沒打算安慰一個吃飯吃哭了的老人,只自言自語般道:“該哭時不哭,不該哭時卻哭,可真奇怪呢。”</br> 老曲聽了,揉揉眼睛沒吱聲,直到連吃了四碗之后才擦擦嘴,說:“哭也是很花力氣的,越難過越要攢著力氣,不然更做不了事了。”他看著紅彤彤的炭火,笑:“可是啊,所有攢下來的眼淚從沒消失過,它們像冰塊一樣哽在我身體里,心頭一熱的時候,它們便也跟著化一化。我這番話,你這樣的小姑娘怕是不會明白的?!?lt;/br> 桃夭夾了一塊肉大嚼:“我跟你可不一樣,我想哭便哭,想笑就笑,連悲喜都不能由著自己,如此人生未免太掃興?!?lt;/br> “你當(dāng)然不會跟我一樣。”他笑道,“你比我晚生了好幾十年呢?!?lt;/br> 桃夭瞪他一眼:“縱是與你同時生,我也不會跟你一樣?!?lt;/br> “嗯,也是??茨阈⌒∧昙o(jì)卻自有一番氣勢,這點跟你舅舅倒很像。”他贊同地點點頭,“不像我最好,否則一生平庸,雖于亂世中掙扎而過,行將就木之時一事無成?!?lt;/br> “千金散盡還復(fù)來……你爹怕是真要失望了?!碧邑舶彦伬镒詈笠稽c湯舀給自己,喝完,滿意地打了個飽嗝,“行了,飯吃了,我舅舅的遺愿也算達(dá)成了。我得走了?!?lt;/br> 他的臉因為飽餐與溫暖泛出健康的紅色,見桃夭說走就要走,忙叫住她,并伸出手去,不知從哪里摸出來的一小塊碎銀子躺在手心里:“說來慚愧,二十年前我沒有什么好東西相贈,二十年后也沒有,你不嫌寒酸就收下吧。多謝你費心請我吃了一頓好飯?!?lt;/br> 聞言,桃夭轉(zhuǎn)過身,毫不猶豫從他手里抓走銀子:“唉,跳蚤再小也是肉啊,總比那不值錢的銅鎖好。”</br> “爽快。”他笑,這小丫頭嘴里沒一句好話,卻很不討人嫌,“多謝姑娘不嫌棄我這無用的老頭子。”</br> “若世上無你,你家大門的銅鎖無人修理,沒有人教翠兒識字,小傷兵也無人埋葬,至于掉到水里的小崽子,今年說不定都結(jié)婚生子了。”桃夭背對著他,掂了掂手里的銀子,“沒記錯的話,千金散盡還復(fù)來的前一句好像是……天生我材必有用?”</br> 老曲一下子愣住。</br> “我猜你在黃泉路上遇到你爹的話,他未必會揍你?!碧邑彩掌疸y子,揮揮手,“后會無期?!?lt;/br> “你都知道?”他突然喊出來,但旋即又釋然,“一定是你舅舅講的,難為他都記得。”</br> 舅舅……呸!這幾天是怎么了,不是被借去當(dāng)老婆就是當(dāng)侄女,白白讓那些妖怪占了便宜!</br> 桃夭不做回應(yīng),兩步跳出草廬,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外頭果然還是冬天啊。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