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躉魚(2)
楔子</br> 它慶幸自己仍是一只妖怪,世上怕沒有誰再跟它一樣,做人也很快樂,做妖也很快樂。</br> *</br> 天漸亮,雨未停。</br> 司府上下手忙腳亂一夜,鍋碗瓢盆無處不在,場面一度十分壯觀。</br> 飯廳里,司靜淵的呼嚕聲跟外頭的雨聲一唱一和,他可能是頭長得還不錯的豬吧,能吃能睡,從椅子上滑到地上也沒阻撓他本能地抱住椅子腿繼續(xù)睡。</br> 桃夭抱了一杯熱茶,無事人一般坐在窗前賞雨,旁邊的柳公子邊嗑瓜子邊打呵欠,自己吃一顆,滾滾吃一顆,不給剝殼不行,要挨狐貍撓。只有苗管家跟磨牙有焦急不安的神色,時不時走到門外看看,又一言難盡地回來。</br> 焦點仍然在穩(wěn)如泰山的司狂瀾身上,有時真要懷疑他才是個妖怪,石頭變的那種,否則無法解釋怎么能有人可以紋絲不動地坐好幾個時辰,除了翻書的手指跟移動的視線之外,哪里都是靜止的,這等資質(zhì)玩一二三木頭人鐵定是不會輸?shù)摹?lt;/br> 桃夭偷偷回頭看他,翻個白眼,又轉(zhuǎn)回頭去。</br> 一直是這樣,你看他,他不看你,你問他,他不答你,離你那么近,但他就是在另一個誰都不能闖入的世界。</br> 苗管家已經(jīng)不知道第幾次從門口跑進來,撣著衣裳上的雨水,看了看司狂瀾,覺得在他身上還是看不到任何可期待的改變,嘆口氣,轉(zhuǎn)走到桃夭身邊,小聲說:“桃丫頭啊,我怎么覺得……沈姑娘變色了?”</br> 柳公子從口中吐出瓜子殼,故意大聲道:“都下了大幾個時辰的雨了,年紀(jì)又那么大,不變色才怪?!?lt;/br> “?。可蚬媚飼猩kU?”苗管家緊張起來。</br> “沈楓變成什么顏色了?”桃夭的聲音比柳公子還大。</br> “白了好多!”苗管家忙道,“跟失血過多的人很是相似。”</br> “白了呀,白了沒事。起碼還能再撐幾個時辰,待她變成碳一樣黑的時候,你再進來通知你家少爺給她收尸吧。”桃夭盡量把每個字都說得清晰無比,確保順利送達司狂瀾。</br> 苗管家皺眉,將桃夭扯到一旁:“還是不要等二少爺了,他什么性子你我都清楚。你既是管轄妖怪的地方來的,難道還阻止不了外頭那個小妖怪?眼看她白白送命,還是不行吧?!?lt;/br> 桃夭搖頭:“我只管治病,她現(xiàn)在沒病呀。再說了你看她拼了那么大力氣來求助,想來也是抱了必死的決心,我何苦壞了她的心意?!?lt;/br> “瀾瀾啊漏水啦!你不去幫忙我去好了!呼……雞腿好吃……”司靜淵的夢話順著他嘴邊的口水掉出來。</br> 見狀,苗管家頭痛地跑過去,輕輕拍了拍司靜淵:“大少爺,莫在地上睡了,醒醒。”</br> 此時,司狂瀾手中的兵書終是翻到了最后一頁,他略略閉了會眼睛,再睜開時,說:“讓她進來,雨就不必下了?!?lt;/br> “雨停了嗎?”司靜淵不知聽成了什么,睡眼惺忪地從地上跳起來,擦著口水道,“讓誰進來?”</br> 這便是意外了,司家二少爺?shù)臎Q定歷來比鐵石還鐵石,幾時有過更改,苗管家愣了片刻,又笑著搖搖頭,決定是鐵石,人心卻未必,司家的小閻王終究還是個綽號罷了。</br> 桃夭嘻嘻笑出來,蹦跳著出了房門。</br> 柳公子哼了一聲,嘀咕:“裝腔作勢?!?lt;/br> “善哉善哉,有轉(zhuǎn)機了。”磨牙大大松了口氣,扭頭對柳公子道,“你輸了,十個素餡兒包子?!?lt;/br> “這還沒點頭呢,怎么就是我輸了。”柳公子不耐煩道。</br> “阿彌陀佛,二少爺不會見死不救的?!?lt;/br> “你才認(rèn)識他多久!”</br> “反正……十個素餡兒包子?!?lt;/br> 桃夭不知幾時出現(xiàn)在他倆背后,黑著臉道:“連這個都賭,你倆有沒有人性?”</br> “我本來就不是人,閑著也是閑著……等等,你憑什么責(zé)罵我們?你是最沒有資格的好嗎!”</br> “就憑我曾經(jīng)辛苦賺錢喂養(yǎng)你們這兩個沒用的東西!”</br> “呸!我們還不是窮得天天吃青菜豆腐!”</br> “阿彌陀佛,雨停了!”磨牙一句話,總算讓那兩人住了嘴。</br> 淅淅瀝瀝的聲音果真消失,天邊漸漸亮起的白光干干凈凈地落在窗上。</br> 落湯雞一樣的沈楓重新站到了司狂瀾面前,面色確實蒼白之極,身體微微有些哆嗦。</br> “不要這條命,也要我們?nèi)ツ慵亦l(xiāng)救一條河?”司狂瀾似笑非笑看她。</br> 她咬著嘴唇,用力點頭:“我要救人,他們的性命比什么都要緊?!?lt;/br> “沐州,回龍村,錦鱗河,白雀河,對嗎?”他又問。</br> 沈楓更用力點頭:“你們這是同意了?”</br> “當(dāng)然啦!”桃夭搶先回答,“你看我們二少爺,你說的話他一個字都沒記錯,可見他對你的請求一開始就很上心呢。”</br> 司狂瀾不作聲,舉杯飲茶。</br> “那……那為何還要我以雨相逼?”沈楓不解,又有點委屈。</br> 桃夭哧哧笑:“大雨容易讓人清醒,尤其對那些自以為是頑固不化的腦子特別有用。”</br> “我不是很明白……”</br> “不用你明白,反正現(xiàn)在你的事,司府上下必全力以赴,對吧,二少爺?”桃夭扭頭朝司狂瀾粲然一笑。</br> 司狂瀾以微笑回她:“那么,這回就由你我二人親赴沐州,解這妖怪的是非。其余人留守司府,這場大雨委實過分,府中需打掃修補之處必多,你們務(wù)必盡力?!?lt;/br> 嗯?你我二人?桃夭琢磨了好一會兒也沒回過神,解是非這種工作,你帶上你家靜靜不就足夠了么,為啥是她?她老早計劃好了他們兩兄弟去沐州之后她的神仙日子,馬匹什么的隨便喂喂就好,不用天天看見司狂瀾那張閻王臉,還不用給司靜淵那個作死鬼送雞腿,有時間還能跟著苗管家出去市集采買貨物蹭吃蹭喝……這么美好的未來怎么說破滅就破滅了?</br> 聽說沐州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冷了,她不想去?。?!</br> “我也去啊!”司靜淵指著桃夭,“就帶她去,萬一有個啥意外,你們連個幫手都沒有。”</br> 司狂瀾淡淡道:“天明后,你繼續(xù)閉門思過。我回來前,要看到你抄的姑娘們的八字一字不少放我面前,莫再讓小廝替你寫了,否則,你下個月都出不來?!?lt;/br> “我到底是不是你親哥哥……”司靜淵垂頭喪氣,“我做的一切不都是為你好嗎!”</br> 司狂瀾都懶得看他,只管對苗管家吩咐:“我不在時,一切交你打理,若有人不循規(guī)蹈矩,不分尊卑,家法處置。”</br> 苗管家拱手:“是,二少爺放心?!?lt;/br> “等等!我可以不去嗎?”桃夭著急地跳出來,“二少爺你英明神武,區(qū)區(qū)一個河里的小妖怪,你就是跺一下腳也把它嚇?biāo)懒?!?lt;/br> 司狂瀾起身,走到她面前,微微低頭:“你不可以不去。跟從家主,侍奉左右,這本該是你的分內(nèi)事,不對嗎?”說罷,也不管她還想不想分辨,他嘴角一揚,徑直往門外走去,只留下一句:“都休息去吧?!?lt;/br> “喂喂!我不同意這樣的安排??!”桃夭要追他,被柳公子拽住。</br> “你這是做啥?”柳公子瞟她一眼,又往司狂瀾消失的方向看看,努努嘴,“天天垂涎你家二少爺?shù)慕^世風(fēng)姿,這大好機會在眼前,你又鬼哭狼嚎的?”</br> “我不垂涎了行不行?”桃夭哭喪個臉,“我現(xiàn)在好怕跟他單獨出遠(yuǎn)門,他會用一百種方法殺掉我?!?lt;/br> “阿彌陀佛,誰殺掉誰還不一定吧?”磨牙雙手合十,“看在上次二少爺在孰湖這件事上也幫了忙,說不定還因此得罪了什么狴犴司,這回你親自陪他去沐州,也算還了人情啊?!?lt;/br> 桃夭撇撇嘴:“那里那么冷……而且,萬一他又不給我吃肉怎么辦!我又打不過他!”</br> “那就吃素呀,吃素很好的!”</br> “我不!柳公子,你跟我去!”</br> “我不!我要留在司府研究烤肉,而且我要冬眠?!?lt;/br> “你們到底是不是跟我一伙兒的!”</br> “我烤好鹿肉等你回來吃,怎么不是一伙兒的?”</br> “我會天天替你念經(jīng)祈福,我們永遠(yuǎn)是一家人!”</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