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風(fēng)果(1)
“莫說百知,連我都沒發(fā)覺它不見了?!碧邑舱酒鹕?,四下環(huán)顧,心思全放到了另一件事上。</br> “趕緊離開此地是正經(jīng)。”苗管家將司靜淵架起來。</br> “出去……”桃夭的目光落在那骷髏公子身上,自言自語道,“恐怕還是得讓主人帶我們出去才最方便安全啊?!?lt;/br> 說罷,她的手指落到骷髏懷中的暗刀上,從葉子輕撫到果實(shí),又道:“多好看的植物,若只是拿來觀賞該多好?!痹捯粑绰洌黄~子連帶著一顆果實(shí)被她掐下來扔到地上,一腳踩得稀巴爛。</br> 磨牙見狀,連連點(diǎn)頭道:“對,不管怎樣,先毀了這害人的東西再說!”說完便湊上去,學(xué)著桃夭的樣子折斷了一葉一果,狠狠踩碎。</br> “你們這又何必。”苗管家暫時放下司靜淵,“與其一片一片掐,不如連根拔起,放著我來吧?!?lt;/br> 此時,空中突然傳來一個驚惶的聲音:“不要!”</br> 一團(tuán)比黃豆大不了多少的白光從高高的書堆后飄出來,緩緩落到他們眼前。</br> 百知確實(shí)太小了,得非常仔細(xì)才能看清楚它的真容。如桃夭所言,它就是一只白色的小蟲子,身子扁得像片樹葉,只有四條腿,但每條腿上都生了一只像人眼的大眼睛。說話的聲音也小,細(xì)細(xì)的像個害羞的姑娘,剛剛那聲“不要”,不知用了多少力氣才能讓大家都聽到。</br> “不要?dú)У羲??!彼?,“只要你們答?yīng),我立刻送你們出去。這里有我布下的各種致命機(jī)關(guān),只有我知道安全出去的方法?!?lt;/br> “留下它,你還會禍害更多人!”苗管家強(qiáng)壓下心頭的憤怒。</br> 它沉默片刻,說:“你們本事這么大,應(yīng)該早知道暗刀只能用在最信任自己的人身上。換言之,就是把最信任自己的人往懸崖下推。能毫不猶豫使用暗刀的人,本身就是禍害。”</br> “那那些被暗刀牽連的人又算什么?”磨牙反問,“比如陸夫人,比如雖然討厭但是罪不至死的劉夫子,還有那些我們不知道的被利用的受害者,他們也是禍害嗎?”</br> 它想了很久,說:“書上說過,‘一個巴掌拍不響’,如果自己真的一點(diǎn)問題都沒有,別人又怎會無風(fēng)起浪?”</br> “又是書上說的……”磨牙又氣又無奈,“難道這么多年你都沒有學(xué)會用自己的眼與心去了解這個世界嗎?”</br> “世上所有的智慧與知識,都在書本里?!彼V定道,“我不需要像那些目不識丁的人一樣,用什么‘走萬里路便是讀萬卷書’這樣的笑話來掩蓋自己的無知。今天我是輸了,但是是敗在自己的疏忽與你們的蠻力之上。單論才智,你們不是我的對手?!?lt;/br> “憑什么如此自信?”苗管家拿出極大的克制力,才沒有一巴掌拍死它。</br> “縱然給你一件大夫的人衣,你也做不了大夫;給你一個洞穴,你也無法將它打造成精密的堡壘;給你暗刀的種子,你也無法將它栽種成功?!彼蛔忠痪涞?,“我想完成一件事,就一定有完成它的能力?!?lt;/br> 桃夭一笑:“剛剛不是還在哀求我們么,怎的一下子又看不起我們了?”</br> “因?yàn)槲胰杂型銈兘灰椎馁Y本?!彼J(rèn)真道,“我再說一次,只要你們肯放過暗刀,將我們之間的事一筆勾銷,我保你們安全離開,絕不食言。”</br> “你既說過對殺人沒有興趣,那為何非要留下暗刀?!碧邑部粗叭粝矚g花草,大可以種點(diǎn)別的嘛?!?lt;/br> 它沉默良久,道:“我已經(jīng)養(yǎng)了它一百三十年,等到第十三個十三年到來時,我或許會考慮你的建議。但現(xiàn)在不行,我不能功虧一簣?!?lt;/br> 桃夭挑眉:“十三個十三年?”</br> “書上說過,凡能生出暗刀的尸骨,待暗刀結(jié)果十三次后,白骨生血肉,逝者可重生?!彼従彽溃拔抑皇且钸^來?!?lt;/br> 他?!</br> 眾人俱是一愣。</br> 所有人都下意識扭頭看向骷髏公子時,卻被嚇了一大跳,磨牙反應(yīng)最大,跳著腳指著骷髏公子大喊:“滾滾你干什么?!”</br> 不知幾時從磨牙懷里跳出來的滾滾,正相當(dāng)開心地坐在骷髏公子身上,拔蘿卜一樣把暗刀自骷髏公子的心口上“啵兒”一聲拔了出來,還放到鼻子下嗅了嗅,隨即十分嫌棄地扔到了地上。</br> 斷了根的暗刀迅速枯萎下去,顏色由綠到灰,很快便成了一堆輕飄飄的枯枝殘果,無力地蜷縮在地上。</br> 空氣仿佛凝固了。</br> 不知過了多久,桃夭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指著跳到磨牙頭上的滾滾:“你的雞腿……取消了?!?lt;/br> 然后才是一聲絕望的尖叫。</br> 百知瘋了一樣撲到地上的殘枝之中,然后又撲到骷髏公子身上,如是反復(fù),卻什么也挽回不了。而一直籠在它身上的白光,卻漸漸變得血一樣紅。</br> 見狀,桃夭面色一變,忙招呼所有人后退。</br> “我都說了放過你們……為什么還要?dú)У羲彼湓邝俭t公子的心口上,語無倫次地喃喃,“只差三個十三年了……三個而已了……什么都沒了,就算再找來一顆暗刀的種子,也種不上了……一個人只有一次機(jī)會……”</br> 桃夭警惕地盯著它,然而它除了在骷髏身上自言自語,并沒有別的動作。但是,四周的溫度卻在不知不覺間迅速升高,四周的書山之上竟隱隱透出異樣的紅光,有如被燒紅的鐵。</br> 滿頭大汗的磨牙緊張地扯住桃夭的衣袖:“滾滾是不是闖了大禍?”</br> “它沒做錯,只是沒選對時間?!碧邑舶櫭?,“百知由書而生,它怕是不想活了,要拼盡妖力把這片書山變成火海,跟我們同歸于盡?!?lt;/br> 苗管家咬牙:“待我殺了這妖孽!”</br> “它活著,尚有可能熄了這場火,若殺了它,它臨死前一剎所爆發(fā)的力量足以立刻讓這里變成烈火煉獄?!碧邑策叢梁惯呎f,“它算是力量與身材最不匹配的妖怪之一了?!?lt;/br> “那怎么辦?”磨牙急道,“當(dāng)著它的面把滾滾狠揍一頓能不能讓它平靜下來?”</br> 桃夭答:“你把滾滾大卸八塊也換不回那株暗刀?!?lt;/br> 苗管家將司靜淵推到桃夭懷里:“一定有出口,我去找,大少爺你看好了?!?lt;/br> 桃夭一把拽住他:“不要白白送死,這個洞穴里不光有快燒起來的火,還有百知設(shè)下的各種機(jī)關(guān)。”</br> “總不能白白等死。我答應(yīng)過老爺夫人,有生之年必要護(hù)兩位少爺周全。”苗管家攥緊拳頭,“就算用撞的,我也要撞出一條路來!”</br> 十萬火急之時,突然有人嘆了一口氣——年輕男子的聲音。</br> “丫頭……”輕微的“咔咔”聲中,骷髏公子抬起手來,慘白的指尖輕輕落在百知身上。</br> 百知的喃喃自語戛然而止。</br> 骷髏公子緩緩坐起來,順勢將它捧在手心里,輕聲道:“傻丫頭,不用再等三個十三年了?!?lt;/br> “承懷?”它愣住。</br> “是我啊,許承懷?!摈俭t公子的聲音溫柔如春日細(xì)雨,“丫頭,好久不見?!?lt;/br> 百知身上的光華漸漸又回到了白色,差一點(diǎn)燒起來的書山也隨之恢復(fù)了正常,溫度也迅速降下來。</br> 桃夭松了口大氣。</br> 全世界仿佛只剩下了骷髏公子與妖怪百知。</br> 花架前,骷髏公子仰頭看著那些精心制作的假花,輕聲道:“我最喜歡的花,你都還記得?!?lt;/br> “不可能忘記?!卑僦T谒珙^,“你喜歡的花、喜歡吃的東西、喜歡穿的衣裳,我一件都沒有忘記?!?lt;/br> 骷髏公子笑出聲來:“對,我差點(diǎn)忘記你是一只百知,連千萬卷書本都能記住,何況我這些瑣事?!?lt;/br> “那些不是瑣事?!彼m正。</br> “好好,你說不是就不是?!摈俭t公子寵溺地說,旋即打量四周,“你就住在這里?”</br> “不,除了來看你,我都住在上面?!彼f,“這么些年,我一直不曾離開連水鄉(xiāng)。連你我以前的故居,我也好好地照料著?!?lt;/br> “我們以前住的地方還在?”骷髏公子驚喜道,“能帶我去看看么?”</br> “當(dāng)然。”它毫不猶豫道,“此處的出口,便是我們的老宅?!?lt;/br> “當(dāng)真?!快帶我去!”</br> 桃夭與苗管家面面相覷,磨牙抱著滾滾不知所措,自打這骷髏公子活過來之后,在百知眼中,他們幾人便跟隱形了似的,不再引起它半分的關(guān)注。</br> 當(dāng)骷髏公子從他們面前經(jīng)過時,又道:“這些人也放出去吧,雖然他們看起來惹人嫌棄,但若不是他們歪打正著拔了暗刀,我怕是不能提前醒來呢?!?lt;/br> “好。你說放,我就放?!彼I(lǐng)著骷髏公子走到西面的書堆前,不知按動了什么機(jī)關(guān),東面的墻上竟開出一道門來。</br> “走吧?!摈俭t公子高興地朝那頭走去,經(jīng)過桃夭身邊時,他停下來,兩個黑洞洞的眼眶死死瞪著她的臉,以警告的口吻道:“以后不要再來找我們的麻煩,否則,我自有辦法讓你只剩半條命!”</br> 他把“半條命”三個字說得特別重。</br> 桃夭心里“咯噔”一下,但立刻若無其事地清了清嗓子,道:“既然暗刀已毀,我們要找的兇手也被你的丫頭弄得死無全尸,這一頁就算翻過,以后各行各路。說得就像誰愿意跟你這個骷髏男有瓜葛似的!”</br> “那就好?!摈俭t公子正要離開,又回頭道,“我有名字,我叫許承懷。”</br> 桃夭白他一眼,直到他跟百知消失在門后,她才敲了一下磨牙的光頭:“還愣著干啥!走啊!”</br> “這就結(jié)束了?”磨牙揉著腦袋,“是不是哪里出了問題?我怎么覺得事情發(fā)展得不對頭呢?”</br> “我們抱在一起被燒成灰才叫對頭?讓你走就走,哪兒來那么多廢話!”</br> “桃丫頭,我怎么覺得……”</br> “哎喲苗管家,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趕緊把大少爺背出去吧,天大的事出去了再說。”</br> 在桃夭的催促下,一行人快速踏上門后的石階,不消片刻,在迎面而來的光亮中,他們越過石階頂端的暗門,再看四周,竟是一座陌生房舍中的廳堂。房間雖然老舊,卻收拾得一塵不染、清新雅致,窗外陽光正亮,樹影婆娑。那自稱許承懷的家伙,正站在窗前,怔怔地看著外頭的景色。</br> 百知依然停在他的肩頭,說了一聲:“你們走吧,后會無期?!?lt;/br> “哦,好吧。”</br> 桃夭撩了撩額前的碎發(fā),腕上的金鈴隨著她的動作發(fā)出清脆的聲音。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