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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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個紅薯而已,碧青做夢也沒想到會驚動官府。到這會兒,碧青才搞清楚,自己所在的王家村是屬于冀州府間河縣治下,虧自己上回跟王青山兩口子爭執(zhí)的時候,還口口聲聲說去敲什么鳴冤鼓,若不是王富貴說了這些,恐怕自己連縣衙的大門都找不著。
王富貴是個覺悟賊高的村長,弄清楚番薯種植簡單,產(chǎn)量奇高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縣衙稟告了管這事兒的人。
然后,在碧青還沒弄明白怎么回事的時候,已經(jīng)層層上報給了知縣大人,再然后,王家的小院里就迎來了兩個人。
碧青是給王小三從地里叫回來的,小三來找她的時候,碧青一家三口正在翻地,上個月碧青給王青山的婆娘送了兩張花樣子,那婆娘才一萬個不樂意的把地還了回來。
地是還了,卻連地里的肥土都掘走了一層,氣的婆婆要去找王青山家理論,被碧青攔下了,那兩口子既然連這樣沒品的事兒都做得出來,找去也沒用,一慣就是不吃虧的主兒,這兩年施肥養(yǎng)地,哪會給王家留下一絲便宜。
碧青早就知道那兩口子不地道,防著這一招兒呢,一早在坑邊兒挖了個老大蓄肥池,現(xiàn)代時,在老家看親戚家這么干的,老家蓄的是河泥,自己把坑里的泥弄出來,估摸也差不多。
平常的雞糞鴨屎都收起來倒在里頭,漚了好幾個月,應(yīng)該能用了,攙著土平在地里,下個月挑了麥種撒下去,就算播種了。
碧青從沒干過農(nóng)活,但是看別人干過,本來還覺得不難,自己一上手才知道,真是重體力活兒,三人沒歇氣兒的干好幾天才平出一畝地,把碧青累得險些撂挑子,可看看何氏跟二郎,何氏比自己年紀大,二郎還是個孩子,都沒叫一聲苦,自己也只能接著干了。
終于把一畝地平完了,剛坐在地頭的樹蔭里喝口水,王小三就來了,說家里有客,他爹叫他來找自己回去。
碧青看了何氏一眼,琢磨是不是家里的親戚,何氏剛要問,王小三就跑過來小聲說:“是衙門里的人,來瞧番薯的?!比酥荒芨跣∪襾砹?。
老遠就看見籬笆門前站著的人,王富貴在后頭立著,瞧著有些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前頭一老一少,老的看著有五十多了,微微躬身站在年輕的后頭,年輕的背對著自己,看不清臉,可從挺拔的身姿來看,應(yīng)該不是猥瑣之人,這份從容的氣韻,就不是那些縣衙里小吏能有的,卻又沒穿官服,一時間,碧青倒猜不準這兩人的身份。
大概怕怠慢了貴客,一看見碧青,王富貴就忙道:“來了來了,她就是大郎媳婦兒,就是她種的番薯?!?br/>
一句話那個背對自己的年輕人轉(zhuǎn)過頭來,碧青不禁愣了愣,腦子里不由閃過四個字,儒雅清貴,這男子是自己穿過來至今,見過最體面俊美的男子。
年紀瞧著二十四五的樣子,雖身穿便服,隱隱的官威還是不知不覺透了出來,從他深沉的目光來看,應(yīng)該是個頗內(nèi)斂之人,大概沒想到嫁了人的媳婦兒,竟是自己這樣兒,臉上也流露出意外的神色。
雖說頂著婦女的名頭,碧青也不過才十三罷了,而且,因為之前在沈家村險些餓死,發(fā)育嚴重遲緩,看上去就是個沒長大的小孩子。
年輕男子臉上的意外一閃而逝,卻側(cè)身問身邊的王富貴:“她真是你說王大郎的媳婦兒?”王富貴忙道:“正是正是?!?br/>
碧青不理會他們怎么看自己,既然來了,也只能接著,上前推開籬笆門,把三人讓了進去,從院子里的水缸里舀了水在陶盆里,拽下頭上的布巾。
秋天的日頭太毒,碧青不想自己白皙的皮膚曬出黑斑,就找了舊麻布當(dāng)頭巾,下地的時候裹在臉上,省的太陽直曬,洗了手臉,五灶房捧了水罐子大碗出來,倒了三碗水放在桌子上,卻不見那個年輕男子,側(cè)頭看去才發(fā)現(xiàn)年輕男子正站在院里水缸邊兒上往缸里頭看呢。
日子好過了些,碧青自然也要為自己著想,吃飽穿暖了就開始考慮生活品質(zhì),這是人的本能,有限的條件,也不可能大折騰,至少得洗澡吧。
碧青就叫小五又弄了口大缸,擱在院子里,挑滿了水,太陽好的時候,敞著蓋子曬上一天,水就成了溫的,晚上洗澡正好,灶房也麻煩小五裝了門,關(guān)上門就可以洗澡,雖說仍有些不方便,比起之前已經(jīng)好太多了。
水缸里同樣裝了過濾層,這樣一來,缸里的水還可以用來做飯,一舉兩得,年輕男子走過來,看了看桌上的水碗,端起來喝了一口水,指了指院子里的水缸:“那里頭的麻布是做什么用的?”
碧青目光閃了閃,琢磨這事兒解釋不清,還是不說的好,想到此,便含糊的道:“你說那個啊,院子里的缸里是洗衣裳用的水,想是出門前婆婆丟在里頭打算家來洗的頭巾。”
男子看了碧青一會兒,搖搖頭:“莫要說笑,我知道那缸里的麻布是用來過濾水的,若沒有那兩塊麻布,你這水怎會如此清亮?!?br/>
碧青愣了愣,沒想到他看出來了,只得眨了眨眼,故作不知的道:“哦,原來是做這個用的,我都不知道呢?!?br/>
男子倒也沒再說什么,抬手指了指窗臺上曬著的紅薯:“那就是里長說的番薯?”
王富貴點點頭,走過去拿了兩塊過來,舀水洗干凈了,一掰兩半,露出里頭淡紅的瓤兒,遞了過來,仿佛怕男子不信似的,極力推銷:“別瞧這東西像個土坷垃似的,蒸熟了香甜無比,生著吃也好吃,不信您嘗一口?!?br/>
年輕男子接過去一半紅薯看了看,剛要吃,旁邊的老者急忙攔住他:“公子,不可?!?br/>
公子?不是大人,碧青暗暗琢磨,若稱呼大人就是上下級的關(guān)系,這公子嗎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記得王富貴家的跟自己提過,這間河縣的縣太爺是今年開春新上任的,去年京城會試,金榜得中的進士老爺,一聽是老爺,碧青還以為是老頭子了,卻忘了,也可能是年輕的。
碧青猜這位估摸就是新任的縣太爺,而這位老者大概家仆,也許是管家,也許是別的,總之不是衙門里的人。
男子還是咬了一口紅薯,眼里流露出些許訝異,又咬了一口……他的吃相相當(dāng)優(yōu)雅,即使手里抓著的是半塊紅薯,依然能維持著優(yōu)雅,這不是短時間內(nèi)能裝的出來的,是長期教育的結(jié)果,碧青猜這個男子的家世應(yīng)該不差。
男子把半塊紅薯幾乎快吃完了,才開口:“的確豐美甘甜?!笨聪虮糖啵骸斑@東西你是從何處得來的?”
碧青覺得這種事不是編瞎話能混過去的,于是就半真半假的說,是阮小五褡褳里掉出來的,本以為是個泥疙瘩,洗凈了才發(fā)現(xiàn)是這個,丟在墻根兒沒理會,不想過幾天生出芽來,正趕上收拾菜園子,就把這個種到了園子里。
“既如此,你怎知道這東西叫番薯?”
碧青眨著眼,噗嗤一聲笑了起來:“這東西叫什么?小婦人可不知道,只是隨口起了這么個名字,公子若是聽著不順耳,起個別的名兒就是了?!?br/>
王富貴忙道:“大郎媳婦兒,怎么跟大人說話呢,這可是咱們間河縣的縣太爺杜大人?!?br/>
大概怕碧青說出什么不中聽的話,王富貴急急忙忙把身份揭破,碧青暗暗點頭,果然自己猜的沒錯。
正想著,一邊兒站了半天不出聲兒的何氏,忽然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著磕頭,渾身哆嗦成了一個,臉都白了,仿佛眼前的男子是吃人的怪獸,一邊磕頭,一邊兒還拽著二郎也跪下,二郎也嚇的不敢抬頭。
依著碧青是不想跪的,可婆婆跟小叔都跪下了,碧青也只能跪下,心里想著這就是官跟民的差別。
杜子峰瞧著眼前的小丫頭,說不清自己心里的感覺,來的路上里長已經(jīng)跟他說了這個大郎媳婦兒的身世,是王大郎的娘為了給二兒子沖喜,用一口袋黍米換回來的,年紀幼小,命運坎坷,照理說,應(yīng)該是一個凄苦的女子,可她給自己的感覺,卻并非如此。
杜子峰也說不出來哪兒不一樣,就是覺得她不怎么像一個鄉(xiāng)下丫頭,看著跪在地上的人,又不禁暗暗搖頭,或許是自己多想了,這丫頭只是膽子大些,運氣好些罷了。
而發(fā)現(xiàn)番薯并且種植成功,的確是大功一件,從大齊開國,圣明的太祖就制定了詳細鼓勵農(nóng)桑的條例,并頒布各州府縣,其中明文規(guī)定了,對于發(fā)現(xiàn)新的莊稼品種并種植成功者的獎賞。
想到此,杜子峰親自攙起跪在地上的何氏,溫聲道:“你家并無人犯王法,本官前來只是想親眼看看這個番薯是不是真的,并無他意。”
除了王富貴這個里長,何氏這輩子見過最大的官,就是當(dāng)年來征兵的那些人,哪見過縣太爺啊,在她眼里,縣太爺就是云彩尖兒上的人,雖然心心念念的想著大郎當(dāng)官回來,可要讓她說清楚希望大郎當(dāng)個什么官,她自己也不知道,只不過作為最底層的老百姓一聽官兒,下意識就怕。
即使杜子峰溫聲安慰了兩句,何氏依舊怕的腿軟,碧青見她站都站不住,就叫二郎把何氏攙進屋里去。
即使心里害怕,走到門邊的何氏依舊回頭看了碧青一眼,眼里的擔(dān)憂令碧青心里不由一暖,短短的幾個月,自己跟何氏二郎已經(jīng)成了真正的一家人。
碧青深吸了一口氣,記得古代都頗重視農(nóng)桑,自己發(fā)現(xiàn)番薯的事兒,怎么也不該是罪過吧,想到此,看向杜子峰:“番薯是我無意發(fā)現(xiàn)的,隨手栽在菜園子里,不想就活了,還結(jié)出了這么多番薯來,大人若是尋根究底的非要問來處,小婦人也是不知的,如此,大人還有旁的話問嗎?”
杜子峰愣了一下,半晌兒方低聲道:“你念過書?”
旁邊的王富貴眼睛都瞪的老大,直愣愣盯著碧青,那種目光,仿佛碧青念過書是多不可思議的事情一樣。
碧青腦子里迅速轉(zhuǎn)了不下十個念頭,這里不是現(xiàn)代,即便是男人,識字的也不多,能念起書的大都是富家子弟,哪怕是所謂寒門出身的士子,也不可能是自己這樣的鄉(xiāng)下丫頭。
從小五嘴里碧青知道,這十里八鄉(xiāng)都算上,識字的一共也數(shù)不出五個來,其中還包括給二郎看病的那個庸醫(yī),自己這樣的是完全不可能有念書機會的,又怎會識字。
可碧青也知道,自己露出了太多馬腳,讓一個受過多年教育的人,裝成不識字的鄉(xiāng)下丫頭,比什么都難,說話用字不自覺就會帶出來。
自己是個外來人,村子里人心思簡單,性格樸實,又都是沒什么見識的農(nóng)戶,自然不會留意這些,而這個男人是當(dāng)官的,在官場上混的人,心思縝密觀人于微是基本條件,所以這件事自己不可能瞞過去。
哪怕他剛才這句話是試探,自己的遲疑也說明了一切,好在自己并不是王家村土生土長的,這就給了她閃轉(zhuǎn)騰挪的機會。
想到此碧青搖搖頭:“并不曾正經(jīng)念過什么書,在家時,鄰居住了個落第的秀才,跟我家走動的勤便,閑來無事就教我認了些字?!?br/>
王富貴的眼睛瞪的更大,心里就琢磨,這王大郎是走了什么狗屎運啊,一口袋黍米就能換來個識文斷字的媳婦兒,這可真是,大郎爹的墳頭上都冒青煙了。
大概覺得碧青的理由說的通,男子并未再問下去,而是說了發(fā)現(xiàn)新的莊稼品種有獎勵的事,碧青愣了半天,以為自己聽差了:“大人是說,官府會獎給我銀錢?多少?”這么說著,眼睛直勾勾盯著男人。
大概被碧青市儈的嘴臉驚住,男子有些不自在的咳嗽了一聲,點點頭:“朝廷規(guī)定,發(fā)現(xiàn)新的莊稼品種,并栽種成功者,獎銀十兩?!?br/>
十兩?碧青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一瞬間有種中了大獎的感覺,本來王富貴把這事兒捅到官府,還以為賺錢大計黃了呢,不想,竟然官府有獎賞,還是十兩銀子。
碧青現(xiàn)在初步弄清楚了,這個世界的物價水準,二十四五文可以買一斗黍米,一斗黍米等于十二斤,這么算下來,一斤黍米也就兩文錢,而一千文銅錢可以換一兩銀子。也就是說,十兩銀子就是一萬文,可以買五千斤黍米。
碧青眼前仿佛堆滿了黃澄澄的黍米,有了這些黍米,爹娘弟妹再也不會挨餓了,這么想著眼睛竟忍不住有些酸澀,一眨眼兩串眼淚就落了下來。
碧青趕緊抹了去,現(xiàn)在可不是感傷的時候,看向用奇怪目光盯著自己的男子,碧青也顧不上他怎么想了,沖著他一伸手:“既如此,銀子拿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