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誰都有秘密
,再青春 !
第二天,旬旬起床之后鄭重考慮過還要不要到堯開去上班的問題,結(jié)果得出的結(jié)論是,為什么不去?錯的人又不是她,要想表現(xiàn)貞烈的話一開始就不該來,來了就要做好應(yīng)對各種風(fēng)險的準備?,F(xiàn)在一個月的試用期已過,就算池澄惱她,非要炒她魷魚,也得按制度做出相應(yīng)的補償。
她在“去和不去”這個命題中浪費了一些時間,趕到寫字樓正逢上班高峰期,怎么都擠不進電梯,等到她成功出現(xiàn)在公司門口,前臺的時鐘指針正好游蕩至八點二十九分五十五秒。旬旬長舒口氣,幸福地將手指按向指紋考勤機,就在這時,耳邊忽然傳來一句驚呼,“小心……”
以“生于憂患,死于安樂”為人生信條的旬旬下意識地去看腳下。她還安然站在地球上,腳底除了淺米白的拋光地板,什么都沒有。然而就在這低頭抬頭之間,時間毫不留情地溜走,當(dāng)她再度將注意力轉(zhuǎn)回考勤機,已然是八點三十分又三秒。
“……遲到!”害她錯過考勤時間的始作俑者把停頓了片刻的話繼續(xù)說完,只不過后半截的語調(diào)變得充滿了遺憾。
“我剛才就提醒了你,小心遲到??上氵€是遲到了?!背爻味肆吮Х日驹谇芭_附近,面無表情,“趙旬旬,這是你一個多月以來第二次遲到,我希望你加強時間觀念。難道是公司的懲罰力度太小,不足以讓你長點兒記性?”
旬旬定定站了一會兒,認命地掏出錢包,去找五十塊的現(xiàn)金。
周瑞生也和其他同事一塊走出來看是哪個倒霉的家伙撞到了槍口上,一見是旬旬,愣了愣,走上前來打了個圓場。
“我看這次就算了吧,她一只腳都踏進公司大門了?!?br/>
池澄臉上寫滿了譏誚,“原來你就是這樣管理公司人事制度的?怪不得上上下下都沒個樣子,一盤散沙!一只腳踏進公司就行了?那另外一只腳就不是她的?笑話!以后再讓我看到這樣松散的紀律,首先罰的那個人就是你。”
周瑞生只能點頭稱是。
旬旬這時已找出了五十塊,低頭遞給發(fā)飆的領(lǐng)導(dǎo),“對不起,我下次不會了?!?br/>
池澄沒有伸手去接,周瑞生一時間看不透他們什么意思,也不敢輕舉妄動。她的手不尷不尬地舉在那里,最后還是孫一帆代為收了下來,笑著說道:“好了,反正這錢也是充公作為公司聚會的資金,旬旬你都掏了兩次腰包,下次活動沒理由不來了吧?!?br/>
回到財務(wù)部辦公室,令人驚訝的是今天陳舟也沒準時出現(xiàn)。見老王出去找池澄簽字,孫一帆低聲安慰旬旬,“不關(guān)你的事,有些人平時無所事事,也只能靠這樣的機會來展示展示他的權(quán)威,你別往心里去?!?br/>
旬旬對他說的話有些吃驚,但面上依然如故,說道:“沒什么,都是我自己的問題,如果我能來早一些,就什么事都沒有了?!?br/>
她說完,卻發(fā)現(xiàn)孫一帆微笑看著她,一直看得她無所適從地低頭回避。
“你真是個很明白事理的女人?!彼f。
這時,門口又傳來了爭吵聲。原來,被池澄訓(xùn)斥了一番的周瑞生決心盡忠職守地做好自己的分內(nèi)事,一心守在前臺附近看還有誰晚到,好抓來殺雞儆猴,結(jié)果正好逮住了匆匆忙忙而來的陳舟。
陳舟自恃老資格,拒絕當(dāng)場交納罰款,與同是中層的周瑞生爭執(zhí)了起來。
孫一帆聞聲走出了財務(wù)部,不知道為什么,氣得臉紅脖子粗的陳舟在這個時候忽然放棄了對周瑞生的無情奚落,果斷掏出一百拍到前臺的桌子上。
“你看清楚,我連下回的也一塊付了!”
“還真是無法無天了,池總說得對,你們簡直是無視紀律,人心渙散,是得好好整頓整頓了?!敝苋鹕變舻拿嫫ひ灿辛搜?。
“有本事你叫池澄出來收這個錢,我的事還輪不到你來管!”陳舟的火暴脾氣又被激了起來。
“不要以為你們是總部派過來的或是元老,現(xiàn)在就不敢拿你們怎么樣?!?br/>
“你……”她還想反唇相譏,不知什么時候池澄站在了他的辦公室門口。
“要吵滾出去吵,不想在這里干了的就通通走人!”他冷著臉喝道。
這一下辦公室才徹底地鴉雀無聲了。
整整一個上午,旬旬發(fā)現(xiàn)陳舟都是恍恍惚惚的,她把報銷單遞給陳舟,陳舟蓋好了章返還給她,可上面的簽章全部顛倒了也渾然不知。
四下無人時,旬旬不無擔(dān)心地問:“舟姐,你今天沒事吧?”
她以為陳舟是為了池澄今早的訓(xùn)斥而感到傷了面子,正愁這事自己不好開解。哪知道陳舟對著電腦發(fā)了一會兒呆,忽然冒出一句,“沒事。我剛才在交友網(wǎng)站注冊了一個賬號,從今天開始我就去相親!”
這個……應(yīng)該和早上的遲到事件沒有多大關(guān)聯(lián)吧。旬旬這才想起昨夜池澄提到孫一帆將陳舟送回家去一事,疑惑著莫非昨晚他倆真發(fā)生了什么,導(dǎo)致一往情深的宅女陳舟居然想到了上交友網(wǎng)站相親,看來她受到的刺激還不止一點點。
“我能問為什么嗎?”旬旬小心地開口道。
陳舟當(dāng)即將自己的辦公椅滑動至旬旬的桌旁,趴在桌面上,緩慢而沉痛地捶著桌子。
“旬旬,我跟你講,我沒法活了。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之前我一直對孫一帆……有,有好感!”
面對這個全公司大部分人都知道的“秘密”,旬旬也不好太虛偽地表達驚訝,只能應(yīng)了一聲,“哦?!?br/>
“可是我和他徹底完了!”
“……你們開始了?”
“噓!”陳舟壓低聲音,掙扎許久才決定說出來,“我只告訴你一個人,你要替我保密到死的那天!”
旬旬滿懷壓力地再度“哦”了一聲。
“昨天晚上我多喝了幾杯,他居然提出要送我回家。你不知道,我整個人都亂了……但是那時候我暈得厲害,到家以后,我只記得他把我安頓在床上,我躺了一會兒,覺得尿急,就上了趟洗手間,可是等我準備按沖水閥的時候,居然發(fā)現(xiàn)他就站在我面前?!?br/>
“他也在洗手間里面?”旬旬的嘴又一次呈現(xiàn)半張的狀態(tài)。
“不是,那還是好的?!标愔酆薏坏萌ニ?,“我一看到他,馬上嚇醒了一半,才知道我站的位置根本不是家里的洗手間,而是客廳的沙發(fā)前,旁邊的地毯濕了一大片……”
旬旬再一次懷疑是自己的問題,一定是她嘴太笨,因為每當(dāng)聽到身邊人的慘痛經(jīng)歷時,她總是搜腸刮肚也找不到合適的安慰語言,于是,她只能再一次地沉默。
那次之后,陳舟真的開始和交友網(wǎng)站速配成功的男士出去約會。旬旬也不知道她有沒有遇見合適的,因為春節(jié)臨近,總有忙不完的事在等著。
辦事處在池澄的要求下實行了一輪針對工作作風(fēng)問題的嚴打。凡是一個月內(nèi)兩次違反公司規(guī)章制度的,按降一級工資處置,再犯則可直接卷鋪蓋走人。一時間公司上下風(fēng)聲鶴唳,遲到的、上班串崗聊天的、玩游戲的、煲電話粥的基本絕跡,在用車和財務(wù)報賬方面也嚴苛了起來。旬旬是屬于有過一次前科的,自然小心翼翼,不過她平時一向規(guī)矩,處處留心之下更無懈可擊,就算黑著一張臉的池澄也抓不到她的小辮子。只苦了孫一帆麾下一班習(xí)慣了不參與正??记诘匿N售人員,不但必須按時到公司報到,每一次從財務(wù)預(yù)支備用金和報賬也不再如往常那么容易。
孫一帆似乎并沒有因為年輕上司的新政而苦惱。相反,他把更多的精力和關(guān)注放到了旬旬身上,在一次次不知是巧合還是有心的安排之下,兩人的接觸也多了起來。下班的途中旬旬會頻頻偶遇“順路”的他,辦公室里打交道時,不經(jīng)意間抬頭,她能感覺到他在注視自己。由于新政策導(dǎo)致的銷售與財務(wù)的摩擦,他也總能恰如其分地為她化解。對于這些,旬旬始終持消極態(tài)度,能避則避,避不了也裝作糊涂。
旬旬很清楚自己在公司里處境微妙。雖然自從那天吵過一場后,池澄私底下一直對她愛理不理的,但他是個看起來情緒化,實質(zhì)上卻讓旬旬看不透的人,她不想再挑出什么事端。相對于和孫一帆這樣一段不能確定的感情來說,她更在意手里端著的實實在在的飯碗,更何況還有對陳舟的顧忌。
艷麗姐對于池澄忽然消失在女兒身邊倒有些納悶,問了旬旬幾次,沒得到她想要的答案,也只能作罷。這時的她無暇顧及女兒的終身,重回舞池讓她再一次煥發(fā)了生機和活力,她好像漸漸從喪夫的陰霾中走了出來,每天又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去赴“舞友”之約。
旬旬猜到艷麗姐的新舞伴多半是周瑞生,那段時間,她也曾多次在茶水間碰見周瑞生在自得其樂地用腳打拍子,哼著舞曲。艷麗姐也常不經(jīng)意地在女兒面前夸獎他的舞技,說到底是開過健身房的,那節(jié)奏感簡直沒得說。
說實話,旬旬對于周瑞生與母親越走越近這個事實感到相當(dāng)?shù)膽n慮。倒不是她反對母親尋找新的快樂,周瑞生這個人看起來脾氣好得不行,對旬旬也關(guān)照有加,可旬旬不喜歡他的過于世故和油滑。他眼神里有一種很“浮”的東西讓她感到不踏實,但她又疑心自己興許是先入為主地被池澄的“王八蛋”定論誤導(dǎo)了。
然而不管旬旬感覺如何,事情由不得她說了算,只要她略微表現(xiàn)出對艷麗姐和周瑞生交往過密的擔(dān)憂,就會換來艷麗姐的大發(fā)雷霆,加之她和池澄關(guān)系惡化,想間接從他那里得到周瑞生一方的信息也成了妄想。她只能看著艷麗姐像個小女孩一樣迫不及待地出門,再踏著月色,帶著滿足的笑容歸來。
正式放春節(jié)假期的前一周,公司舉辦年會。說是年會,其實不過是公司請大伙吃頓晚飯,順便搞搞活動抽抽獎什么的,但大家忙碌了一陣,精神也緊繃了許久,難得放松,所以這天上午雖還是正常上班,辦公室里卻多了不少笑臉。
旬旬剛到辦公室不久,就接到了孫一帆的電話,說他有一些關(guān)于年后發(fā)貨金額的問題想當(dāng)面問問她,讓她到自己辦公室來一趟。
旬旬敲門進了孫一帆的辦公室,他還在忙,抬頭看她一眼,讓她先進來,順便關(guān)上門。旬旬不知他意欲何為,有些局促,他卻從辦公桌抽屜里拿出了一盒牛奶和一塊戚風(fēng)蛋糕。
“你今天又沒吃早餐吧?!彼疽庋殉缘哪米?。
前幾天和一群同事吃午飯時,別人都在聊天,只有旬旬低頭吃東西,孫一帆問她怎么好像很餓的樣子,旬旬順口回答說沒吃早餐。沒想到他就記在了心上,次日上班就給她捎了雞蛋、牛奶。旬旬礙于別人的眼光,加上上班時間吃東西是目前的大忌,被抓到又是一次違規(guī),所以就婉言謝絕了。這一回他干脆想出了這個辦法,把她叫到自己辦公室來。
“你別管我,趕緊吃了東西就回去上班。放心,在我辦公室里沒事的,池澄也不會輕易過來?!?br/>
“可是,我今早吃過了?!?br/>
“那就當(dāng)是幫我個忙,別讓我感到被拒絕得那么徹底,隨便吃兩口也行?!睂O一帆溫和地說道。
他這副姿態(tài)讓旬旬詞窮了,她只好拿過東西,坐到他辦公桌對面的沙發(fā)上,盡可能快地解決那些食品。孫一帆看著她將吸管插進牛奶盒子里,臉上露出了愉悅的笑容,低下頭繼續(xù)埋首準備年末總結(jié)會的資料。
這個時候,若旬旬說她一點兒都未動容那是騙人的。她心里抵抗著孫一帆的理由,一是池澄,二是陳舟。歸根結(jié)底是為了保住工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拋卻這一切外在的顧慮,她對孫一帆究竟感覺如何,她沒有往深里想過,只知道自己并不排斥他。但這世界上的蕓蕓眾生,只要在安全距離內(nèi)她都鮮少心生排斥,只除了極少數(shù)讓她本能感覺到危險的人。
池澄的辦公室和孫一帆只有一墻之隔,透明的玻璃隔斷被垂下來的百葉窗遮掩著,旬旬就坐在這隔斷旁,她忽然伸出手,輕輕挑起一片百葉的柵格,透過那方寸的玻璃窺視另一端坐著的人。
她常在心中揣測一件事,真實的池澄是怎樣的一個人?輕佻的、曠達的、玩世不恭的、狡黠的、深于城府的、尖銳的、真摯的……到底哪一個是他?只可惜這時她只能看到他的手,不斷翻過桌上的案卷。
“我說了你可以放心。這個簾子平時也是放下的,我想他也未必愿意時刻看到我。”
旬旬嚇了一跳,她竟然沒有留意孫一帆是什么時候從辦公桌后走到她身邊的。
“為什么這么說?”她問孫一帆。
“換作是你也不會喜歡失勢的前朝臣子留在眼前,時時刻刻提醒你眼前的大好河山是坐享別人的成果。”
“你是這樣想的?”
“沒錯,我最看不起他這樣的公子哥。除了一個帶來幸運的老爹,他還有什么?但我得承認,堯開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年的堯開。先不說池澄,總部特意從上頭委派財務(wù)主管過來,無非是從根本上信不過我們。旬旬,你來得晚,這些都與你無關(guān),但是如果有一天我離開這里,你愿不愿意跟我一塊走?”
“你要離開?”
“這是遲早的事,我只想知道你會不會跟我一起?”
孫一帆的意思已挑明得再赤裸不過,只等她一個回應(yīng)。他蹲在旬旬身邊,面龐堅毅,眼神柔和。從某種角度上看,孫一帆和謝憑寧有些許相同的特質(zhì),他們都是妥帖的,容易讓人心生安定的人。如果說池澄像水,或深不見底,或驚濤駭浪,他們這一類的男人就像山石,牢靠、穩(wěn)固。
旬旬受夠了兒時的動蕩不安,謝憑寧和孫一帆這類的男人是她下意識愿意信賴托付的。雖然謝憑寧和她的婚姻失敗了,可到現(xiàn)在她也不認為他是個壞人,相反,他是個不錯的丈夫,太多偶然的因素導(dǎo)致旬旬和他沒辦法過下去了,這并不能否定這種人是適合她的?;橐龈嗟臅r候取決于適不適合,而不是愛有多深,所以張愛玲才說:條件合適,人盡可夫。
如果她點頭去牽孫一帆的手又會怎樣?離開堯開,離開池澄,離開提心吊膽的生活……人的一生都取決于剎那間的選擇。
旬旬低聲說:“我哪里都去不了,我得照顧我媽媽?!?br/>
“我可以和你一起照顧她。”
“謝謝你,但你不需要為我做這些?!?br/>
“如果我愿意呢?”
她垂下頭淺淺地笑,但再也沒有說話。
孫一帆好像明白了,或許自己只是操之過急。他站起來,毫無芥蒂地說:“你不必急著回答我,旬旬,我希望你也給你自己一點兒時間去想清楚?!?br/>
陳舟還在電腦前忙碌著,見旬旬回來,皺眉道:“回來了?準備一下,馬上要開會了?!彼f著又把這個月的報表塞給旬旬,下達指示說:“你去把這個交給池澄?!?br/>
“我去?”旬旬有些意外,通常每個月的報表都是陳舟親自遞交池澄,順便當(dāng)面就資金和發(fā)貨情況與他溝通,怎么現(xiàn)在這件事落到了她的頭上?
陳舟說:“哎呀,讓你去就去!”她說話的時候還是有些不自然,旬旬有些明白了,陳舟仍在為遲到那天池澄絲毫不留情面的斥責(zé)而耿耿于懷。事后她也不止一次在旬旬面前傾訴自己的不滿。她是池澄父親親自委派過來的,資歷又老,不看僧面看佛面,他怎么能當(dāng)著好些新進員工的面讓她下不來臺?如果不是她在財務(wù)方面給他牢牢把關(guān),還不知道現(xiàn)在的辦事處會亂成什么樣子。因為這個緣故,陳舟雖不至于明著表達不滿,可這段時間也沒給過池澄好臉。
旬旬硬著頭皮去敲池澄辦公室的門,進去后,他掃了她一眼,接過報表只顧看著,完全將她晾在一邊。
因為怕他臨時有指示需要轉(zhuǎn)達陳舟,旬旬沒敢立刻撤出去??沙爻慰吹脴O慢,臉色也越來越陰沉。旬旬深感此地不宜久留,磕磕巴巴地說道:“要是沒……沒什么事我先回辦公室,我們陳主任那兒有別的事等著讓我去做?!?br/>
池澄這才將視線轉(zhuǎn)往她身上,直勾勾看著她的臉。他們鬧翻之后就沒再單獨談過話,旬旬仍記得他那晚的過分,并不打算和解,只不過此時被他看得難受,那眼神仿佛要活生生揭掉她身上的畫皮。
“你們陳主任沒提醒你照鏡子?”他沒頭沒腦地說道。
旬旬條件反射般去撫自己的頭發(fā),并未見凌亂,低頭檢視衣衫,也毫無不整潔之處。
池澄見她云里霧里,站起來將她拽到辦公桌右側(cè)的一面落地銀鏡前,旬旬惶惑地面對鏡子,看到了鏡中自己和身后的他。
池澄從她身后繞過一只手,去碰觸她的臉。旬旬慌張中側(cè)開頭回避,可這時他的手已離開她的面頰。
“這是什么?”他展示在她面前的手指乍一看空空如也,留心之下才發(fā)現(xiàn)上面沾著一點兒極為細碎的蛋糕屑。
旬旬羞慚至無地自容,“偷吃忘了擦嘴”這句話好像就是為她而設(shè)的。她處處留心,但好像總難逃找碴者的火眼金睛。
池澄坐回自己的位子,輕輕拍去手上的蛋糕屑,漠然道:“辦公場所比不得你家的廚房,我勸你注意言行,管好自己。有時一不留神闖了禍,就不是五十塊或者降一級工資的事。這巴掌大的地方,容不下你想象中那么多的秘密?!?br/>
旬旬紅著一張臉走出池澄的辦公室,幸而開會在即,大家忙著收拾東西前往會議室,沒人留心她的異狀。
這是公司年末最后一次集體會議,以往多半是聆聽他人發(fā)言的池澄破例親自主持,除了例行公事地對辦事處建立以來大家的辛苦付出表示感謝,就是關(guān)于年后銷售方案、分配方式和管理制度的新方案。
在這個過程中,池澄并不像旬旬印象中那么咄咄逼人,相反,他更像是在表達自己的初步構(gòu)想,哪怕他完全可以立即出臺相應(yīng)的政策。而且讓旬旬更意外的是,他那么年輕氣盛的一個人,提出的新政方案卻是保守而精細的,不重擴張,意在平衡。
果不其然,他的話音剛落,會議室里就傳來低沉而細密的議論聲,不少老資格的銷售骨干直接提出了質(zhì)疑,認為池澄太過嚴苛的財務(wù)手續(xù)和謹慎的營銷手段制約了他們固有的辦事方式,不但影響效率,而且挫傷積極性。
池澄并未立即反駁,他的沉默縱容了一些人的抵抗情緒,言辭也變得更為激烈,尤其孫一帆的那幫舊屬更是憤憤不平,大有揭竿而起之態(tài)。孫一帆從頭到尾沒有發(fā)表意見,但也并未阻止,他的神態(tài)是謙恭而平和的,但正如他親口對旬旬所說的那樣,他骨子里對于池澄仍充滿了不屑。
最后反而是周瑞生站出來安撫了那班人的情緒,他說既然只是方案,那就意味著還有商榷的余地,一切都留待年后再議,今天是公司年前最后的日子,不必為這些事爭得傷了和氣。
散會后,大家陸續(xù)離開會議室,孫一帆走在后面,他把旬旬叫住了。
“旬旬,你過來替我在調(diào)貨單上簽個字?!睂O一帆信手將幾張單據(jù)交到旬旬手里。
按照堯開的財務(wù)制度,銷售人員往各處經(jīng)銷商發(fā)貨時,必須經(jīng)由財務(wù)審核和銷售主管簽字,尤其是不提供現(xiàn)金交易,采取先發(fā)貨后付款方式的經(jīng)銷商,更需要嚴格把關(guān)。
孫一帆本身是銷售方面的主要負責(zé)人,池澄無暇顧及這些事,通常是由他來對發(fā)貨進行管理和調(diào)配。這樣的發(fā)貨單旬旬也經(jīng)手過不少,她細細看了一遍單據(jù)上的內(nèi)容,猶疑地說道:“孫經(jīng)理,我記得這個經(jīng)銷商已經(jīng)三個月沒有和公司結(jié)款了,他未付的貨款已經(jīng)超過公司給的限額,這個按說是不能再直接給他發(fā)貨的。”
孫一帆皺眉,“還叫我孫經(jīng)理,旬旬,你真的要對我那么見外?”
“好吧,孫經(jīng)理……呃,一帆?!毖焙羲拿诌€是有些不好意思。
他聽到這個稱呼后,這才換上了愉悅的笑容,說道:“沒事的,這是我們一直以來的老客戶,這么多年一直合作愉快,這點信任是起碼的,你先簽了,他們的貨款過一陣就會到賬上?!?br/>
“這個……恐怕不行?!毖疄殡y不已,“這已經(jīng)超過了我的權(quán)責(zé)范圍,要不我去問問舟姐?”
“這點兒事不用麻煩她,我不想欠她這個情。”孫一帆意有所指。
他不想欠陳舟的情,卻不害怕欠旬旬的。旬旬臉又開始紅了,但仍然不敢輕舉妄動,“這樣的話,還是請示一下池總吧?!?br/>
“他?”孫一帆用只有兩人聽得到的聲音說,“他除了制造些沒用的條條框框還會什么?沒事的,以前一直都是這樣處理,出了事還有我?!?br/>
旬旬咬著嘴唇,心中天人交戰(zhàn),然而天性的謹小慎微仍提醒她慎重去做每一件事,哪怕只是小事。她最后還是把調(diào)貨單還給了孫一帆,歉疚地說道:“這個真的不是我能做主的,不好意思。”
孫一帆倒沒有生氣,只是笑著搖頭,“看來你不僅是個明白事理的女人,還遠比我想象中要謹慎。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經(jīng)歷讓你對任何事都那么小心?”
旬旬沒有回答,這時,周瑞生的聲音忽然從一端傳來。
“我說怎么會議室的燈還亮著,原來你們在這里說悄悄話?!彼θ轁M面地站在會議室門口往里張望。
孫一帆說道:“周主任又開玩笑了。我倒沒有什么,女孩子面皮薄,哪經(jīng)得起你打趣。是我讓她幫我審核幾張票據(jù),有事嗎?”
周瑞生的眼神讓旬旬感到極不舒服,“哦,沒事沒事,池總讓我請孫經(jīng)理到他辦公室去一趟?!?br/>
孫一帆隨即去找池澄。旬旬不知所為何事,但周瑞生就好比池澄面前的一條狗,池澄偏偏在這個時候?qū)O一帆叫走,總讓她感到不安。
孫一帆在池澄辦公室逗留的時間不短,臨近下班前,很多人都聽到了緊閉的門內(nèi)傳來的重物落地的聲音,緊接著,孫一帆臉色極差地用力打開門走了出來,不小心迎面撞上好奇窺探里面動靜的周瑞生,周瑞生哎喲一聲,手里捧著的茶潑了一地,孫一帆眉頭都未皺一下就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下午,由于老王需要到銀行存的現(xiàn)款金額較高,陳舟特意命旬旬也陪他去一趟。旬旬回來時已是下午四點,陳舟在周瑞生辦公室商議年末福利的發(fā)放。旬旬把需要交給陳舟的憑證放到她辦公桌的紙鎮(zhèn)下壓著,卻不期然看到了熟悉的發(fā)貨單,只不過眼前留在陳舟桌上的只是其中的第三聯(lián),而且財務(wù)審核那一欄已經(jīng)赫然多出了陳舟的簽名。
陳舟到公司的時間遠比旬旬長,做事也老到,她雖然平時小事上樂于對孫一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大事上絕對是有主意的人,她知道什么事該做,什么事不該做??磥碚媸亲约哼^于小心了。旬旬想到孫一帆,不禁有些過意不去,素日里承蒙他諸多照料,但是一點兒小事自己竟思前想后也不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