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相伴終生的那個人
,再青春 !
趙旬旬和謝憑寧的離婚手續(xù)辦理得波瀾不驚,一如他們結(jié)婚時那樣。約好去辦手續(xù)的前夜,他倆有過一次電話里的長談。謝憑寧最后一次問和他朝夕相處了三年的女人是否真的已經(jīng)想清楚了。至少在他看來,就算丑事已經(jīng)在兩家人中間鬧開了,但日子畢竟是自己過的,這個婚并不是非離不可。他承認(rèn)“大家都有錯”,但只要她愿意,還是有回旋的余地。
在旬旬沉默的間隙,謝憑寧坦言自己假如離了婚,也許會豁出去似的去找邵佳荃,也許不會,但即使他和邵佳荃不了了之,未來再找到一個各方面合適的女人并非難事。反倒是旬旬,她過了年就二十九歲,離過婚,不善交際,即使可以再嫁,也未必找得到如意的,假如她不認(rèn)命,那很有可能就在男人的花言巧語和欺騙中蹉跎至人老珠黃,還不一定有艷麗姐當(dāng)年的運(yùn)氣。
謝憑寧這番話雖然不中聽,但卻是推心置腹的大實(shí)話,絕不是為了諷刺或刻意挽留旬旬而說。不愛有不愛的好,拋卻了愛恨難辨的心思,才有肺腑之言。畢竟夫妻一場,就算是合作伙伴,半路同行,又非積怨已久,到底有幾分相惜。
老實(shí)說,有那么一霎,旬旬幾乎就要反悔了。謝憑寧不是佳偶,但下一個男人又能好到哪兒去?很多時候,生活就是一場接一場的錯誤??墒亲詈笏彩且а?,只說了句“承你吉言”。她原本已經(jīng)夠謹(jǐn)小慎微,一想到日后有把柄拿捏在別人手里,終日提心吊膽地生活,她所祈盼的安穩(wěn)平實(shí)的小日子再也不可能回來了。
因?yàn)檠淞嗽挶?,謝憑寧在這場離婚官司中占盡了先機(jī),但他到底沒有把事情做絕。他將婚后兩人合資購買的那套小房子給了旬旬,其余家庭財(cái)產(chǎn)從此一概與她無關(guān),離婚后贍養(yǎng)費(fèi)也欠奉。旬旬沒有理會艷麗姐的叫囂,她覺得這樣很公平,甚至超出了她的預(yù)期。雖然她做好了什么都得不到的準(zhǔn)備,但如果能夠獲得,她也沒有拒絕的理由。生活的實(shí)質(zhì)在她看來遠(yuǎn)大于那一點(diǎn)兒的矯情。兩人在財(cái)產(chǎn)分割上達(dá)成共識,便也避免了法律上的糾紛,平靜友好地在民政局辦理了離婚手續(xù)。
走出民政局辦證大廳,謝憑寧問是否要送她一程,旬旬謝絕了。兩人的方向背道而馳。她站在鋪砌著青灰色大理石的臺階上對他說再見,他不出聲,卻沒有立刻轉(zhuǎn)身離開。或許他們當(dāng)中有人動過給對方一個擁抱來結(jié)束這一切的念頭,但還沒來得及付諸行動,心里已有個聲音說:算了,不必了。早秋的下午,陽光有氣無力,將他們各自的倒影拉長在光可鑒人的地板上,向著同一個方向,但沒有交匯。風(fēng)攜著半黃半綠的葉子貼著地面撲騰而過,旬旬忽然覺得,這一幕活生生就概括了他們這三年。
離婚后,旬旬暫時住在娘家,那套屬于她的小戶型房子一直都是租出去的,合約要到明年開春方才到期,現(xiàn)在也不好臨時收回。還不到一個禮拜,艷麗姐對“灰頭土臉”被退貨回來的旬旬已是怨聲載道,一時怪她不潔身自好,一時又怪她就這么輕易離婚便宜了謝憑寧,更多的時候怪她讓自己在親朋好友尤其是曾家的親戚面前丟盡了臉。被旬旬順帶領(lǐng)回來的那只老貓更成了她的眼中釘,怎么看怎么不順眼。期間,醫(yī)院那臺昂貴的儀器神秘地頻頻出現(xiàn)在曾教授的病房,艷麗姐嘴角這才浮現(xiàn)了一絲心滿意足的笑。可當(dāng)著旬旬的面還是含沙射影,不是說女大男小難長久,就是說女兒自己看上的人不如她挑的實(shí)在,一切還有待考察。旬旬知道自己一頂嘴只會讓對方更抱怨,索性當(dāng)作沒聽見。
不過,這些都不值一提。因?yàn)榫驮谘峄啬锛也痪?,有更大的事轟然降臨,就連旬旬離婚也被暫時按下不表。那就是,接受特效藥治療將滿一個療程后,曾教授忽然在某個早晨悠悠轉(zhuǎn)醒。他在發(fā)病后第一次睜開眼睛,過了許久,才在床邊圍著的一圈人里找到了他的老妻。
曾教授病倒不到兩個月,艷麗姐何止蒼老了兩年。曾教授幾次張口,醫(yī)生和曾毓以為他有什么要緊的事交代,等了許久,聽了許久,好不容易分辨清楚,原來他說的竟然是—“你頭發(fā)白了?!?br/>
曾教授和艷麗姐緣起于最原始的男女情欲,不管她愛他的人,或是愛他的錢和地位,眼前在某種程度上,這二者是合而為一的。少年夫妻老來伴,曾教授雙眼緊閉的那些日子,只要?dú)埓嬉唤z意識,想必也能感受到艷麗姐的殷殷之心。艷麗姐當(dāng)時激動得泣不成聲,在病房里無頭蒼蠅一樣轉(zhuǎn)了幾圈,這才顫顫巍巍地捧了當(dāng)天新煲的雞湯,吹涼了就要往曾教授嘴邊送,最后被護(hù)士死活攔了下來,說病人現(xiàn)在還消化不了這些東西??绅埵侨绱?,她捧著雞湯,就是不肯放下,只是一直流淚,仿佛要將這段時間以來的恐懼和擔(dān)憂全部化作淚水宣泄出來。
旬旬眼里也有濕意,低聲細(xì)語地安慰著母親。曾教授動彈不得,眼神一直追隨著艷麗姐,嘴角似有笑意。那一幕,即使是曾毓看來,也不由得有些動容。她獨(dú)自走出病房,掩上門,將空間留給里面的人,自己給兄姐撥了通電話,分享父親蘇醒的喜悅。
只可惜這樣的喜悅并未能持續(xù)太久,驚喜過后是噩耗。下午一點(diǎn)左右,轉(zhuǎn)醒不到半天的曾教授心電圖出現(xiàn)異常波動,很快又陷入昏迷,這一閉眼,就再也沒有醒過來。艷麗姐還沒從幸福中抽離,就聽到了主治醫(yī)師的那句艱難的“抱歉”。她不肯相信,反復(fù)地看看醫(yī)生,又扯扯女兒旬旬的手,怔怔地重復(fù)道:“他明明醒了,明明醒了,你們也看見了,大家都看見了……”
醫(yī)生沉重地試圖用醫(yī)學(xué)原理來解釋這一切:特效藥的風(fēng)險是一開始就告知家屬的。旬旬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語言,只能抱著魔怔一般的母親。然而即便艷麗姐多么不愿意接受現(xiàn)實(shí),卻能感受得到,她手里撫摸搖晃著的那具軀體在逐漸變得冰涼僵硬,再無生機(jī)。他不會再摟著她的腰在夜幕中的廣場上翩翩起舞,也不會為她在梳妝臺前拔掉白發(fā),贊美她每一條新生的皺紋。
“是我的錯!”直至深夜,當(dāng)曾毓與醫(yī)院工作人員一道將曾教授的遺體送入太平間,艷麗姐才夢醒般發(fā)出第一聲啼哭。她靠在女兒懷里,依舊是妝花了的一張臉?!拔覟槭裁匆扑堰^來,早知道這樣我寧愿他下半輩子都躺在床上,我侍候他到我死的那天,那樣我每天早上醒過來還有個念想。現(xiàn)在,什么都沒了,沒了!”
曾教授的后事辦得隆重而體面。他執(zhí)教半生,德高望重,桃李滿天下。追悼會上,學(xué)院領(lǐng)導(dǎo)都到齊了,聞訊趕來的學(xué)生更是將殯儀廳擠得密不透風(fēng)。他前妻生的一兒一女也從外地回來,艷麗姐全當(dāng)沒看到他們,旬旬只得尷尬地出面,代表母親和他們商談喪禮的事宜。
打從旬旬正式搬入曾家開始,她就再沒見過這兩個繼兄和繼姐,只從曾毓口中間接聽得關(guān)于他們的消息,據(jù)說在各自行業(yè)內(nèi)都是叫得上號的專家,現(xiàn)在他們在她面前,只是兩個眼眶發(fā)紅、神情復(fù)雜的中年人。
她怯怯地叫了一聲,“大哥、大姐。”
他們點(diǎn)頭,臉上俱是淡淡的,也不太與她交談,有什么都把曾毓叫到一邊單獨(dú)商量。旬旬哪里好意思再湊上去,所以艷麗姐追問她,他們在打什么主意,她也只能實(shí)話實(shí)說,自己真的不知道。
又有一撥人走到曾教授遺孀面前表達(dá)哀思和慰問,艷麗姐又痛哭了起來,但旬旬已不再著急著上前勸慰。這是艷麗姐第N次傷心欲絕,她的哭是哀慟的、富有感染力的,但這恰恰證明她已經(jīng)從最初的悲傷中回過神來,所以才有心思和余力去最大程度地表現(xiàn)她的痛苦。旬旬很清楚,當(dāng)她閑下來之后,便會又一次急不可待地打聽一共收到了多少份子錢,丈夫前妻的兒女又要怎么算計(jì)她。
倒也不是旬旬懷疑母親對于繼父去世的感受,艷麗姐失去曾教授是痛苦絕望的,但她最真實(shí)的眼淚在曾教授撒手而去的那一天已經(jīng)流干,只有那一天的眼淚她是為自己而流,人真正難過到極點(diǎn)的時候反倒有些遲鈍,更多的眼淚都是留給看客的。
那撥人里有學(xué)校的領(lǐng)導(dǎo),艷麗姐哭得太投入,扶著靈桌身體就軟了下來,眼看要支撐不住,領(lǐng)導(dǎo)們都是和她大致同齡的異性,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旬旬正待上前,卻發(fā)現(xiàn)艷麗姐已找到新的支柱。一個黑衣的年輕人攙扶著她,她也毫不客氣地靠在對方身上失聲痛哭。那一幕如此自然,沒人存疑,不知道的都以為那是逝者的親屬。
旬旬在自己大腿上死命擰了一把,居然是疼的。艷麗姐和黑衣年輕人分開來她都認(rèn)識,但湊到一個畫面里她就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她知道自己現(xiàn)在的樣子一定很呆,但還是沒辦法合上半張的嘴。
曾毓初見哥哥姐姐,倒是非常激動,三兄妹在一端說著說著,一會兒微笑,一會兒又擦眼淚??烧f著說著,不知道為什么竟翻臉吵了起來,長兄長姐一臉嚴(yán)厲,曾毓也毫不相讓,結(jié)果不歡而散,曾毓板著一張臉站回旬旬身邊。
她想說的時候你不聽也得聽,所以旬旬也懶得問。
果然,曾毓看著父親遺像前來來往往的賓客,忽然冒出一句,“你說,人活著是為了什么?”
這個問題大且空洞,但旬旬盯著靈桌的方向看了一會兒,還是扭頭回答了曾毓。她說:“我覺得是為了去死?!?br/>
曾毓不理她,自顧往下說:“我哥我姐他們都還不明白,人都沒了,在意那些身外之物干什么!我??床簧夏銒屪鍪碌哪莻€樣子,也一直懷疑我爸的眼光,但我親眼看到他最后的樣子是滿足的。管它對對錯錯,活著的時候沒有遺憾就夠了。如果我能有個相伴終身的伴侶,我也很知足?!?br/>
其實(shí)旬旬很懷疑什么才是相伴終身的伴侶。她常覺得人是沒有故鄉(xiāng)的,所謂的故鄉(xiāng),不過是祖先漫長漂泊的最后一站;同樣,沒有誰是注定和另一個人偕老的,相伴終身的伴侶說白了就是死之前遇到的最后一個情人,若是活著,一切都還沒完。
她對曾毓說:“如果你現(xiàn)在死了,那連泉不就成了你相伴終身的伴侶?”
“呸!我就知道你是烏鴉嘴。我和他怎么可能到終身?他是個不愛束縛的人,喜歡和我在一起,還不是因?yàn)槲覜]有要求他給終身的承諾?他昨天還問我,需不需要他請假來出席,我跟他說不必了,搞得像未來女婿一樣,大家都不好意思……咦,看看那是誰?”曾毓說到一半忽然轉(zhuǎn)移了注意力。
旬旬感動得想哭,總算不止她一個人發(fā)現(xiàn)哪里不對勁了。
“他們都來了,我過去打個招呼?!痹拐f罷從旬旬身邊走開,走向的卻是禮賓席的一角,那里都是曾教授以前的學(xué)生,不少還是曾毓過去的同學(xué),里面就有她的舊情人,以及她舊情人的舊情人。旬旬再看向自己關(guān)注的位置,艷麗姐獨(dú)自在靈桌旁坐著抽泣,另一個宛若死者家屬的人已不知哪里去了。
有人從后面輕拍她的肩膀,旬旬猜到是誰,沒好氣地轉(zhuǎn)身,沒想到卻是謝憑寧。旬旬的柳眉倒豎讓他有些詫異,收回手自我解嘲道:“我那么不受歡迎?”
旬旬窘道:“哪里的話,謝謝你能來。”
“應(yīng)該的。雖然我們不再是夫妻,但去世的人畢竟曾是我的岳父。他是個很好的人,我也很難過。你們節(jié)哀順變。你媽媽那里我就不過去打招呼了,我怕她又激動起來?!?br/>
旬旬連連點(diǎn)著頭。她和謝憑寧辦手續(xù)之前,要不是她死命攔著,艷麗姐差點(diǎn)兒跑到女婿單位里去鬧。離婚后的首次正面打交道,介于極度熟悉與極度陌生之間的兩人,話都不知該從何說起。
謝憑寧到底老到些,沉默片刻,問道:“你最近過得怎么樣?家里出了這樣的大事,我看你氣色不太好。有什么可以幫忙的盡管說?!?br/>
“沒有什么,謝謝了?!?br/>
“你……還和他在一起?”謝憑寧想問,又有幾分難以啟齒。
“沒有!”旬旬下意識地回答,她心虛地環(huán)顧會場四周,希望剛剛來到的謝憑寧沒有發(fā)現(xiàn)那人,“我和他是不可能的?!?br/>
謝憑寧有些困惑,“那么說,你離婚只是單純地想要離開我?”
“不是的,憑寧。我覺得我們一開始就錯了。我是個能過且過的人,你不一樣,你心里有值得你在意的人。既然分開了,誰是誰非我也不想再提,希望你過上你想要的生活?!?br/>
“我準(zhǔn)備到外地學(xué)習(xí)一段時間,去上海。”謝憑寧說出這句話之后顯得輕松了許多。
旬旬當(dāng)然懂了,低頭笑笑,“這樣也好?!?br/>
“旬旬,我也希望你過得好,你是個好……”
“她當(dāng)然好?!敝x憑寧說到一半的話被人打斷,旬旬的視線中出現(xiàn)了材質(zhì)精良的黑色西裝下擺。她在心里哀嘆一聲,有些人,永遠(yuǎn)那么及時地出現(xiàn)在別人最不想看到他的時刻,而且每次都把時機(jī)掐得那么準(zhǔn)。
池澄背負(fù)著手站在旬旬身邊,冷冷地對謝憑寧道:“多謝你掛念,不過既然婚都離了,好不好也跟你沒關(guān)系了?!?br/>
謝憑寧顯然對他的出現(xiàn)感到意外,也不與他爭辯,只淡淡對旬旬說:“我還有些事,就先走一步?!?br/>
謝憑寧剛要走,之前慰問過艷麗姐的某個領(lǐng)導(dǎo)正好走到他們身旁,謝憑寧只好頓住腳步。
對方看著旬旬,“你是旬旬吧,嫁出去之后很少見到你了。你叔叔在的時候倒常夸你懂事,他人走得很安詳,你們也別太難過。”
旬旬只知道對方很面熟,興許就住在娘家的同一棟大樓,于是欠了欠身示意感謝。那人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個信封,遞到離他最近的池澄手里。
“這是系里面老同事們的一點(diǎn)兒意思,麻煩交到你岳母手里,讓她保重,不要哭壞了身體?!?br/>
旬旬心里只聽見哐啷一聲,她覺得自己就像一根避雷針,巍然矗立,天生就是用來吸引雷公電母的。她暈乎乎的,不知道該說什么好,然而對方拍了拍池澄的肩膀,朝旬旬點(diǎn)了點(diǎn)頭,已然走開。
謝憑寧臉上換上“原來如此”的冷笑,“我還怕你過得不好,看來是多慮了?!?br/>
旬旬面紅耳赤,反手推了池澄一把。
“你對別人胡說什么了?”
池澄退了一步,又好氣又好笑,“我說什么了?王八蛋多說了一句!他自己那樣以為,又關(guān)我什么事?你別好的壞的都怨我?!?br/>
“不怨你怨誰?誰讓你來的?給我滾遠(yuǎn)點(diǎn)兒?!毖畾饧保差櫜簧险f得難聽。
殊不知謝憑寧見慣了她溫良嫻雅的樣子,如今看她在池澄面前撒氣抱怨,活生生就像小兩口打情罵俏。他覺得有些失落,想想自己也挺失敗的,不愿再多說,對旬旬道:“我先走了,你好自為之。”
池澄偏不咸不淡地添了句,“放心,一定會比跟你在一起的時候好?!?br/>
“我和她的事輪不到你來評說!”任謝憑寧涵養(yǎng)再好也不由得怒了,“你知道什么?有什么資格來指指點(diǎn)點(diǎn)?”
池澄依舊背著手朝旬旬笑,“你前夫平時就是這樣的一個人?難怪你受不了他要離婚。”
“旬旬,我再勸你一次,把眼睛擦亮些,這個人就是個感情騙子,佳荃著了他的道還不夠,現(xiàn)在還要來招惹你。世上可沒有后悔藥?!敝x憑寧這番話也是朝旬旬說的。
旬旬搞不清他們言語不合為什么不正面交鋒,偏一個兩個都用她來敲山震虎?!拔也恢滥銈兌荚谡f什么?!?br/>
池澄說:“你愛裝糊涂就繼續(xù)裝。不過話又說回來,不管我是不是騙子,至少我有感情,不像有些人……是,感情不能當(dāng)飯吃,但嫁給一點(diǎn)兒感情都沒有的人,有飯都吃不下去,早離了早好。旬旬,你說是不是這樣?”
謝憑寧聽完臉色一變,一言不發(fā),掉頭就走。
旬旬目送他走遠(yuǎn),冷冷地對剩下的那個人說:“這下你也可以走了,反正你是來攪局的,目的已經(jīng)達(dá)到,還杵在這干什么?”
“你太看得起我,我沒那么大能耐,今天來就是想看看你。”他在她身前轉(zhuǎn)了半圈,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服,自我感覺良好地說,“你看我這身怎么樣?我得知追悼會的消息之后特意去買的,夠莊嚴(yán)肅穆吧?”
旬旬瞄了一眼靈柩的方向,沒好氣道:“是夠隆重的,換你躺里面都說得過去?!?br/>
池澄不以為忤,笑著說:“你不是真心的,我從你眼里看到了欣賞。”
旬旬想吐,“演得跟真的一樣,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才是死者家屬,我是走過場的?!?br/>
“那你要自我檢討一下。你媽媽說你也在你繼父身邊待了十多年,按說他對你還不錯,怎么我覺得你一點(diǎn)兒都不難過?”
的確,整個喪禮過程中,旬旬一滴眼淚都沒流。但這并不代表她不傷心。她感激曾教授給了她們母女風(fēng)雨無憂的那些年,他這么撒手辭世,她心里空落落的。也許是對于這個結(jié)局早有所預(yù)期,喪禮的瑣事又繁雜,加上她這個人雖沒出息,偏偏淚點(diǎn)高,所以這個時候反倒哭不出來?,F(xiàn)在想起來,她親爹去的時候她也是如此。論哭得聲情并茂,艷麗姐珠玉在前,她也不便東施效顰。
旬旬瞪了池澄一眼,不再理會他。可她發(fā)覺,自己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四下到處是熟人,這無異于領(lǐng)著他巡場一周,她只得找了個不受人注意的角落又停了下來。
“你別纏著我了,我不想讓人誤會?!睂τ谲浻膊怀缘娜?,旬旬除了無奈還是無奈。
池澄說:“所有的人都誤會,就你不那么認(rèn)為,那很有可能大家看到的才是事實(shí),其實(shí)是你誤會了。你不討厭我,你是害怕你自己?!?br/>
旬旬是不討厭池澄,大多數(shù)女人都很難對一張好看的、總是朝你笑著的臉說討厭,說了也不是真心的。即使他是將她婚姻逼上絕路的罪魁禍?zhǔn)祝伤幕橐鼍秃孟穹e木搭建的堡壘,只要底下有一小塊稍稍傾斜,很容易就分崩離析。他是推了她一把的那雙手,雖然目的難明,可她自己也不是堅(jiān)如磐石。與其說恨,不如說她畏懼他,或者正如他說的,她是害怕他引出的那個陌生的自己。但這畢竟和愛相去甚遠(yuǎn)。
“幼稚!不討厭不等于我喜歡跟你在一起?!?br/>
“我幼稚?哼哼!年輕和智商從來就不成正比?!背爻魏孟裼窒肫鹆耸裁矗旖且还?,“你前夫才是個幼稚的人。你們離婚前,他給我打過電話……你不知道?”
“他說了什么?”旬旬還真不知道有這回事,看他的樣子又不像說謊,既然他非要賣關(guān)子,她就順著他問下去。
“他生怕我把你騙到爪哇國賣錢。在他眼里,你就是個涉世不深、患得患失的家庭婦女,沒有什么生存能力,很容易被人吃得皮都不剩?!?br/>
“難道我不是嗎?”
池澄盯著旬旬的臉,“我當(dāng)時就對謝憑寧說,可憐你們在一起幾年,他壓根就不了解你?!?br/>
“這么說你了解我?”旬旬來了興致,她想看看他何德何能,她自己都不了解自己。
池澄摸著下巴,“我覺得你這個人吧,既悲觀又現(xiàn)實(shí)。你相信什么都是假的,又偏能說服自己把那當(dāng)真的來看待。來打個比方,跟你這樣的人在一起,就好像沙漠里面兩人迷了路,走著走著,快要彈盡糧絕,忽然前面看到了炊煙呀,城樓呀……同伴覺得有救了,高興地想要撲過去,這時候你就會拿出鐵證如山的理由,說走過去也是死路一條,因?yàn)槟鞘呛J序讟?。你的同伴一聽,絕望了,說不定就把剩下的最后半壺水一扔,一頭撞死。你就會把那半壺水撿起來,繼續(xù)朝海市蜃樓走,假的就假的,靠著這半壺水,好歹還能在那里撐過一陣?!?br/>
旬旬聽完,睜著茫茫然的一雙眼睛,也學(xué)他的樣子摸著自己的下巴。她覺得這個姿勢不錯,看起來特深沉,而且像是在思考,哪怕腦袋里全是糨糊。“我有一個問題,誰是我的那個同伴?”
池澄聳肩,“誰知道,反正是個倒霉的家伙!”
池澄磨嘰了一陣,忽然接了個電話,說有事也得提前離開。旬旬好歹送走了瘟神,剛松了口氣,曾毓一臉困惑地走了過來,指著他的背影問:“那是誰?”
旬旬支支吾吾地逃避問題。
“我怎么覺得有點(diǎn)兒面熟?”曾毓若有所思。
旬旬心中一動,“你見過他?”她莫名地有些激動,這激動里又夾雜著幾分真相揭曉前的畏懼,假如曾毓認(rèn)識池澄,那就可以肯定她和他過去一定有過交集。
曾毓苦苦尋思,最后給出了一個讓旬旬想死的答案。她說:“記不清了,大概是像年初看的一部電視劇里的男主角?!?br/>
看旬旬無言以對,曾毓笑著說:“反正還算養(yǎng)眼。你們躲在一邊嘰嘰咕咕,別以為我看不見??煺f,他到底是誰?”
旬旬臉一紅,立刻被曾毓揪住了把柄,她用手指著旬旬,“那個……哦,我知道了,他就是那個誰!”興奮之余,她捉弄地翻過旬旬的手掌,有模有樣地學(xué)她在上面比畫那個名字。
“我沒猜錯吧?”
旬旬做了個“噓”的手勢,盡管她也不知道要瞞著誰。
曾毓欷歔不已,“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早知道我也不用拒絕連泉的好意。奸夫能來,炮友怎么就不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