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因果
他扯了扯嘴角,似乎要做出一副對剛剛的驚濤駭浪不是很在乎的樣子。但要知道,這一次的爭吵和此前決然不同。這幾乎可以上升成為是母子間的“決斗”,所以顧知安是無法像從前那樣控制好自己的神色的。
他的面部肌肉失控。能做到的最大的努力也不過是在沐清歌面前保持著平靜。
第一次,沐清歌面對這個故作堅強的男人,從心里涌出來了一絲心疼。
“你和我母親的仇算是結(jié)下了。按照她的性格,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顧知安這句話說的還算輕快。他大概是想要用玩笑的方式提醒沐清歌做好準(zhǔn)備。
沐清歌點了點頭:“我知道的。”
她看著顧知安在自己床鋪旁邊的椅子上坐下,拿起此前喂給沐清歌的粥,用勺子舀了兩下,搖了搖頭:“已經(jīng)涼了,不能吃了。”
言語之中竟然帶著深深的可惜。
也是為了調(diào)節(jié)當(dāng)下這般讓人不舒服的氣氛,沐清歌笑了笑:“怎么這么難受的神情?這粥最近幾天,你不是每一天都給我送來的嗎?”
“不一樣。”顧知安道:“你說今天的粥比之前的那些要好喝。”
顧知安神色如此坦然地說出這句話來,倒是輪到沐清歌不好意思了,她撓了撓頭發(fā),憋了半天,說了一句:“再接再厲。”
抬頭看到顧知安在看她。沐清歌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明天的粥一定會更好。”
“沒有明天。”顧知安一邊說著,一邊將粥的小碗放進(jìn)保溫飯盒里:“我打算明天一早就安排你出院。”
這么突然?
顧知安看到了沐清歌眼睛中的詫異,疲憊地笑了笑:“夫人的火沒有發(fā)出去。把你留在醫(yī)院的話,我怕她哪天氣不過,我又不在,專門來找你的麻煩。”
說著,那只手情不自禁地?fù)崦艘幌裸迩甯璧念^發(fā)。
但剛剛觸碰到沐清歌柔軟的頭發(fā)時,顧知安,連同沐清歌兩個人都愣了一下。
顧知安動作麻利,神色卻有些倉皇地將手收回了,不自然地“咳咳”咳了一聲:“你……頭發(fā)上有點東西。”
沐清歌順著顧知安的話往下說:“可能……可能是被子的浮毛。”
本來已經(jīng)有些緩和的氣氛,又在不知不覺中掉入到曖昧的圈套里。
顧知安手指蹭了蹭鼻子:“你剛剛被她拽住了脖子,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
“沒事。”沐清歌搖了搖頭,隨即靠在了著柔軟的枕頭上。
看著顧知安將所有的東西都收拾好了,眼看就要無事可做,說道:“顧夫人的話,你一點都沒有想過嗎?”
顧知安“嗯?”了一聲,看向沐清歌。
“我是說……孩子。”沐清歌的兩根手指不安地攪動著:“我還記得剛剛檢查出來那個孩子的時候,你情緒是很激動的,無論如何也想讓我將他生下來。但是說實話……這段時間你的反應(yīng)太過于平靜了,我……有些不懂。”
一句話,沐清歌猶豫了數(shù)次才說完。
顧知安沉默了片刻,微微笑道:“你不是也一樣嗎?”
“什么?”沐清歌不解。
“那孩子是在你的肚子里的,但是你的表現(xiàn)也是超乎我想象的平靜。我以為,你會嚎啕大哭什么的。但一路看下來,你調(diào)節(jié)的很快,起碼沒有表現(xiàn)出什么傷心來。”
顧知安一口氣說完,大概是因為眼尾的余光看到了沐清歌有點難言的神色。他加了一句:“但你這樣挺好的。對你的傷恢復(fù)有幫助。”
不得不說,顧知安的這一番話,正戳中了沐清歌的心。
這也是她最近一直疑惑的一點——在知道肚子里的那個小生命沒有的那個瞬間,沐清歌感覺到的并不是鉆心的疼痛,而是慶幸,慶幸老天爺為她做出了選擇。在這樣的情緒下過了幾天以后,沐清歌才后知后覺感到有些殘忍,才開始后悔。
這似乎不太像是一個正常的情感走向,但這的確就發(fā)生在自己的身上。導(dǎo)致現(xiàn)在顧知安這個坦然地問自己這個問題的時候,一向嘴快的沐清歌,竟然不知道要怎么描述。
“我……不知道。”
沐清歌最終選擇坦然。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沒有歇斯底里。但是我心里想起來那個我沒有見過的小孩……我心里是難過的。但是更多的,是愧疚。大概是因為……”
沐清歌咬了下嘴唇。她意識到自己的后半句話可能會太傷人,所以并沒有講出來。
她甚至都沒有發(fā)現(xiàn),此前她和顧知安相處,勢必要將最難聽的話說出來,用來攻擊對方,但是這一次,她卻本能地選擇了規(guī)避。
“這并不是在你期待中來的孩子,對嗎?”
顧知安靜靜地看著沐清歌臉上每一道細(xì)微的表情,一語道破。
沐清歌滿眼詫異地抬頭,對上顧知安了然的眼,啞然半響,仍不知道要怎么回應(yīng)。
“看來我說的沒錯。那我現(xiàn)在回答你的問題。”顧知安朝著椅背看去。雙手自然地垂落,毫不避諱地看著沐清歌:“我是因為想到了這一點,才會這個反應(yīng)。”
這個理由,聽得沐清歌云里霧里。
“還記得剛剛我和我媽的爭執(zhí)嗎?我想你一定將那個被迫害的孩子的形象,直接代入了顧為丞吧?”
沐清歌意識到,顧知安接下來要說的,很可能是顧家的一段秘聞。
她尚不知道那里面藏了多少陰暗,但她的心底幾乎是猛地一寒,整個人也下意識地往后縮了縮。沐清歌雖然沒有說話,但聰明如顧知安,不會不知道那是一個對接下來的內(nèi)容防備,且抵觸的動作。
縱然如此,顧知安還是說了出來。
“在顧為丞和他的媽媽之前,我爸除了我媽以外,還有另外一個女人。當(dāng)然,這件事是我大概七八歲以后,才知道的。牽扯出這一切的導(dǎo)火索,當(dāng)然是顧為丞,不過這件事,卻和那家伙無關(guān)。”
他沉默了一下,繼續(xù)說了下去:“我才知道,原來顧為丞一家被我媽這么對待的招數(shù),是從上一個女人手里學(xué)來的。那女人和我爸青梅竹馬,但并沒有在一起。在我爸媽結(jié)婚以后,卻再次出現(xiàn)在我們的生活中。當(dāng)時我媽已經(jīng)懷了我。那個女人,不知道用什么迷惑了我爸,將我媽趕了出去。”
說到這,顧知安略有遲疑,他深吸了一口氣:“不過還好,幸好有老爺子,將我媽接了過來。但是她回來以后知道的第一件事就是,那個女人的孩子,馬上就要生了。”
“也就是……同時?”沐清歌倒吸了一口涼氣。
“是。”顧知安點頭:“一場意外,那個女人的孩子在八個月的時候,死了。死在了肚子里。而那個女人的子宮也因此被摘除。她后來瘋了。再后來,就沒有音訊了。這就是事情的全部過程。”
顧知安平靜地講完后,病房里一片寂靜。
沐清歌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回應(yīng)這個故事。
但是顧知安先開了口:“老爺子總說,從前的顧夫人,人畜無害,溫柔膽小。但那件事以后,她就變了。用曾經(jīng)她被人傷害的手段去弄了顧為丞的母親。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那個他們都深愛的男人。”
聽到這里,沐清歌有些明白了,什么顧夫人,對顧知安抱有如此大的期待,明明對老爺子諸多不滿,為何還如此孝順。而對自己,為什么一口一個“狐貍精”,這一切或許都是她最不堪記憶的燃點。
“多諷刺。”顧知安的嘴角彌漫上嘲諷的笑:“她成為了自己從前最不屑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