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一更
紀繁音有點驚訝于厲明月居然來得悄無聲息,但回頭一看她腳上的小羊皮平底鞋又覺得很有道理。</br> 但凡有點理智的人都不會選擇在這么累的日子穿累死人的高跟鞋。</br> “她瞞得真好,”程琳抱著手臂冷哼,她直直看著厲明月,“也對,紀欣欣怎么敢讓厲家的人知道,她還指望嫁進厲家成為高貴的厲太太呢。”</br> 厲明月并不動怒,她靜靜看著程琳問:“我哥把紀欣欣第一次帶回家也才是一個月之前的事情,我確實不了解她。那你準備詳細說給我聽聽嗎?”</br> 厲明月一問完,程琳臉上趾高氣昂的表情就是一個凝結(jié)。</br> 紀繁音毫不給面子地噗嗤笑出了聲。</br> 程琳的性格向來吃軟不吃硬,對這種冷靜有禮的詢問就根本沒有拒絕的辦法。</br> 程琳聲厲內(nèi)荏地瞪了紀繁音一眼,又撇撇嘴,征詢又挑釁地點名:“紀繁音,你說,我應(yīng)不應(yīng)該把這件事說給厲家人聽?”</br> “今天是他們重要的日子,還是算了吧?”紀繁音含笑說。</br> 她可不希望厲宵行就此和紀欣欣斷開關(guān)系。</br> 怎么著也得讓他們成為一條賽道里互相扯后腿的豬隊友吧。</br> VIP看戲位她已經(jīng)預(yù)定好了,就等好戲上演。</br> 聽到回答的程琳火氣蹭一下地又起來了,她恨鐵不成鋼地罵:“你又是這樣!你知不知道她是怎么和厲宵行‘從小在醫(yī)院認識’的?”</br> 這句話的信息量就有點大了。</br> 紀繁音立刻揚眉對程琳比了個“噓”的手勢,順勢上前挽住了她的手臂。</br> 本來像下一秒要上戰(zhàn)場似的程琳一瞬間僵住了身體:“紀繁音!你特……你能不能好好說話不要動手!你就別、我靠你干嘛擠過來!你沒骨頭的嗎!”</br> “不要破壞好事。”紀繁音半推著程琳離開,對厲明月歉意地笑了笑,“打擾了。”</br> 厲明月皺眉看著她們,直截了當?shù)貑枺骸安荒苷f嗎?”</br> “不說比較好。”紀繁音很有默契地答道。</br> 當然,“不說比較好”那是對于紀繁音而言的情況。</br> 對于厲宵行來說,情況就比較復(fù)雜了。</br> 程琳咬牙切齒地曲起手臂任紀繁音挽著往前走:“憑什么不說?你知道厲宵行這樣的人一旦訂了婚出于種種原因就很難再反悔了嗎?你今天不戳穿她,什么時候戳——”</br> 她突然停頓了一下,然后難以置信地問:“你不會連厲宵行為什么喜歡她都不知道吧?!”</br> “我知道,”紀繁音緊緊程琳的手臂,提醒她降低音量,“但沒必要現(xiàn)在就戳穿她。”</br> “……現(xiàn)在?那你準備什么時候說?”</br> “等厲宵行不能再反悔的時候。”紀繁音說。</br> 紀繁音根本沒擔心自己會玩不過紀欣欣,她現(xiàn)在有點好奇的是,厲宵行在不能反悔的情況下知道真相后,會有什么樣的反應(yīng)。</br> 唯獨這點紀繁音沒有十足的把握。</br> 沒有把握的事情,她就特別想看看結(jié)果。</br> 厲宵行不會立刻對紀欣欣棄如敝履,這是肯定的。</br> 他在紀欣欣身上投入、寄托了太多,不論是出于被欺騙的恨,還是出于對沉沒成本的不舍,厲宵行都不會輕易放手。</br> 可然后厲宵行會怎么做?</br> 紀繁音希望他會出于愧疚和自責(zé)而給自己打八十個億。</br> ……不然七十個億也可以啊。</br> 程琳沉默了一會兒,把手臂從紀繁音的懷里抽了出來,自鼻子里發(fā)出不屑的冷哼:“有毛病,我真是白操心。”</br> 她高傲地一揚尖尖的下巴,去自己的桌子了。</br> 紀繁音拿的是男方賓客的請?zhí)匀欢坏厝チ艘蛔滥蟹侥沁叺淖唬M管桌上都是陌生人,紀繁音坐得還是悠然自得。</br> 畢竟才坐下半分鐘,范特助特地過來和紀繁音問了聲好,桌上沒人敢小看她。</br> ……</br> 厲明月目送紀繁音和程琳離開,前腳掌輕輕在地面上打著節(jié)拍思考了片刻。</br> 事情沒那么簡單。</br> 程琳就像個拿到新爆料的營銷號,迫不及待想要公諸于眾;而紀繁音就像是扼住了營銷號嘴巴的資本,將那爆料又按了回去。</br> 厲明月花了大概半分鐘將剛才程琳吐露的信息整理了一遍,才轉(zhuǎn)身往簽到處走。</br> 就算紀繁音不讓,程琳也已經(jīng)將最核心的內(nèi)容泄露出來了。</br> 要證實,只需要稍微巧妙地試探一下。</br> 她的助理暫時接替了她的工作迎接來賓,厲明月走到紀家父母身邊,朝他們笑了一下,自然而然地攀談道:“沒想到嫂子和她的姐姐長這么像。”</br> 紀父干笑了一聲,紀母則略帶尷尬地說:“畢竟是雙胞胎嘛。”</br> 厲明月應(yīng)了一聲,又問:“我聽說嫂子小時候去過醫(yī)院?”</br> “是呀,小時候欣欣身體不好,生了一場連綿的大病,還以為她挺不過來了……哎呀,不吉利!”紀母說著反應(yīng)過來,輕輕地打了一下自己的嘴,才接著說,“不過她福星高照,以后又有厲先生陪伴,肯定會夫妻同心一帆風(fēng)順的。”</br> 厲明月垂眸沉思了兩秒鐘。</br> 厲宵行一個月前是直接帶著紀欣欣從日本回厲家的,開口就說自己已經(jīng)求婚成功,非這個女人不娶。</br> 厲家人拿他根本沒辦法,只有同意。</br> 厲明月也是在那時候才聽說了自己哥哥是怎么栽在一個比他小了快十歲的年輕女孩手里的。</br> 初知道這兩人是久別意外重逢才再產(chǎn)生感情時,厲家人對紀欣欣的好感度立刻都拔高了一截。</br> 如果不是有人鼓舞了當時的厲宵行,他可能就一輩子都只能癱在床上過了。</br> 紀欣欣羞赧地接受了他們的謝意。</br> 可算一算時間,紀欣欣那時候才是小學(xué)三年級左右,如果病得那么重,她真的有空去一直找厲宵行嗎?</br> 當時也是個小學(xué)生的厲明月當時的記憶有點模糊,但還是記得一些療養(yǎng)院里的場景。</br> 她記憶里那個常來陪伴厲宵行說話的小姑娘雖然不喜歡說話,但看起來身體還是挺健康的。</br> “嫂子當時病得這么嚴重嗎?”厲明月不動聲色地問,“那現(xiàn)在得定期做體檢吧?我哥和她的婚前檢查我讓人安排一下。”</br> 紀母驚訝又有點慌張地擺了兩下手:“她只有那時候生病,現(xiàn)在也沒有再和那時候一樣昏迷,每年都做體檢,醫(yī)生從來都說她很健康的。”</br> “……昏迷?”</br> “哎,醫(yī)生說的什么我也忘了,大概就是說有點像是植物人吧?”紀母皺著眉回憶,“去療養(yǎng)院住就是因為她那次一睡不起,醫(yī)生只好讓她留院觀察,一個月后才醒過來……不過現(xiàn)在欣欣身體很好的!你們不用擔心,生孩子喂養(yǎng)這些肯定都沒問題!”</br> “那就好,”厲明月牽起嘴角,笑意根本沒有抵達眼底,“我是怕我哥喜歡的人出什么事,我哥怕是會急瘋掉。”</br> 她說完,像是話完了家常似的往自己助理那邊走去,走了兩步突然又回頭問了紀母一個問題。</br> “嫂子和我哥是怎么認識的,兩位聽嫂子說過嗎?”</br> “沒有啊,”紀母則是疑惑地搖搖頭,又慈愛地說,“不過我想一定很浪漫。”</br> 厲明月又是回以一笑。</br> 此時,厲明月的助理剛剛在另一頭接待完一名男賓客。</br> 厲明月走到助理身邊,對她低聲耳語:“你跑一趟青禾療養(yǎng)院,問院長拿紀欣欣和我哥當時住院的檔案來。”</br> 助理安靜地點點頭,把手里的東西放下離開。</br> 沒多久,另一名助理就被換了上來。</br> 厲明月繼續(xù)代替親哥接待賓客,她低頭看了看腕上的手表,輕輕皺眉。</br> 療養(yǎng)院的位置很近,院長又是熟人,調(diào)檔案的過程不會耗費太久,如果不浪費別的時間,可能正好能趕在訂婚儀式開始之前……</br> 剛剛上一個登記完的男賓客放下禮金,目不斜視地向內(nèi)走去,用手機撥了一個電話出去。</br> 電話一開始沒有接通,但他鍥而不舍地連著打了五次,終于有人接起了電話。</br> “欣欣,”男人舔了舔因為興奮而發(fā)干的嘴唇,“我剛才聽到了一件對你來說非常重要的事情,你一定不會想錯過的。”</br> “……”紀欣欣的聲音壓得非常低地從手機另一頭傳來,“岑向陽,我不是和你說過,我不想再和你有任何聯(lián)系了嗎?”</br> 岑向陽眼神微暗,他開門見山地說:“青禾療養(yǎng)院,你懂我什么意思吧?”</br> “——”紀欣欣那邊一瞬間沒有了任何聲音。</br> 岑向陽耐心地等了一會兒,才催促道:“我現(xiàn)在就在簽到處旁邊。讓我當面見見你,我就告訴你發(fā)生了什么事情。”</br> 他說完,不給紀欣欣再討價還價的機會就掐斷了通話。</br> 等待的時間里,岑向陽照著光可鑒人的玻璃理了理自己的頭發(fā),嘴角露出一絲瘋狂的笑意。</br> 這個把柄一旦握在了他的手中,就算紀欣欣要成為別人的妻子,也永遠逃不開他的控制、必須聽他的命令行事。</br> 岑向陽心情很好地吹著口哨等了一小會兒,就看見有個工作人員過來問他“是岑先生嗎”。</br> 他心情愉快地跟著工作人員去到了新娘的準備室旁,接著穿著輕紗禮裙的紀欣欣沒多久也悄悄過來了。</br> “你真美。”岑向陽癡迷地稱贊道,“可惜不是嫁給我。”</br> 紀欣欣略顯焦躁地打斷了他:“你見到我了,可以說說電話里的事情了吧?”</br> 岑向陽按捺住嘴角扭曲上拐的沖動,把剛才厲明月的試探說了一遍,最后添油加醋地說:“厲明月頭腦好使得很,她在聽完你爸媽的這段話后派人出去,你猜是不是要查查你是不是個冒牌貨?”</br> 紀欣欣抓著自己的裙擺聽完岑向陽的話,轉(zhuǎn)身就往外走。</br> 岑向陽沒有去追趕她。</br> 他看著紀欣欣的背影,就像在看一只往陷阱方向逃跑的可憐獵物。</br> ——是誰?誰讓厲明月起了這種懷疑?</br> 是紀繁音嗎?是不是紀繁音?紀繁音不是說希望她和厲宵行在一起嗎?!她怎么能出爾反爾?</br> 紀欣欣幾乎是跑著去了新郎的準備室,她深吸一口氣,臉上重新掛起幸福的笑容,輕輕敲門:“宵行,我能不能進來?”</br> 門門頓時傳來一陣慌亂,但很快有人把門打開了。</br> 開門的是厲宵行的助理,一身西裝的厲宵行則是坐在輪椅上緩緩劃至門口。</br> 他臉上帶著淡淡的寵溺笑意,朝紀欣欣伸出一只手:“怎么了?總不會是想反悔?”</br> “怎么可能?”紀欣欣也笑了起來,她蹲到厲宵行輪椅前握住他的手,眼中閃爍著淚光,“可我現(xiàn)在好怕你會突然反悔、不要我了。”</br> “我不會那么做,”厲宵行輕輕觸碰紀欣欣被挽起的發(fā)髻,“我愛你。”</br> “那我們……”紀欣欣破涕為笑,她狡黠地說,“那我們現(xiàn)在就提前出場,給所有人一個驚喜,好不好?”</br> 她的心臟在瘋狂地以高速跳動,在紀欣欣自己的耳朵里聽起來簡直下一秒就要砸穿胸骨蹦出去。</br> 她的聲音微微發(fā)顫,就連手掌也跟著一起抖著。</br> 厲宵行越發(fā)憐愛她的不安,他緊握住紀欣欣的手,同意了她嬌橫的任性要求:“好,那就提前開始。”</br> 紀欣欣長舒一口氣,覺得自己暫時逃過一劫。</br> 就算厲明月真的查到什么,那時候她也已經(jīng)是厲宵行的未婚妻,厲家無法輕易擺脫她,她也有足夠的時間去想辦法讓厲宵行回心轉(zhuǎn)意。</br> 紀欣欣將額頭貼在厲宵行的手背上,喃喃地說:“……我也很愛你。”</br> “嗯,”厲宵行輕輕撫摸她潔白脆弱的后頸,他沉聲安撫道,“別怕,有我在。”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