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六、寤寐思服轉(zhuǎn)反側(cè)
第八十六章寤寐思服轉(zhuǎn)反側(cè)
霍重城蹲在郁樟山莊門前,抱著腦袋思忖了好一會兒,只覺得心中混亂如麻,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看了看山莊門口,又看了看來時(shí)之路,長長嘆了口氣。
“官人,既來之則安之,為何在此徘徊不前?”
隨他來的還有他的貼身小廝,那些烏煙瘴氣的游手門客,他卻是不敢?guī)У接粽辽角f來。旁人不知趙與莒心思深遠(yuǎn),他卻是極清楚的,少年時(shí)分他還想與趙與莒比上一比,可這數(shù)年來,這種念頭便不再有了。
“我倒是想進(jìn)去……可這讓我如何去對阿莒說?”霍重城蹲了半晌,長長嘆了口氣。
“官人與他是摯交,兄弟一般的,有何不好說?”小廝奇道:“哪次官人闖了禍,不都是來請教趙家小官人的?”
“就你曉事,在外頭嘴巴閉緊一些!”霍重城踹了他一腳,那小廝也不怕,捂著屁股吃吃笑了起來。
他們在莊前徘徊,早被莊門口的秦大石看見,如今莊了名義上的大管家是趙勇,實(shí)際上內(nèi)管家的是韓妤,外管家的則是秦大石。他自然知道霍重城與趙與莒的交情,也知道霍重城的“群英會”酒樓每隔些時(shí)日便會送些各地的情形到霍家莊,再由霍重城親自送至郁樟山莊。他心中有些奇怪,霍重城與趙與莒有些交情,是遠(yuǎn)近皆知的事情了,他還這般遮遮掩掩蹲在門口,也不知是何意。
“不行了,我受不了了!”轉(zhuǎn)了許久,霍重城終于起身走向郁樟山莊,可行了幾步,又有些害怕地回過頭來問那小廝:“你說阿莒會不會幫我?”
“自然會的,大官人與他的交情,那是沒得說了!”
聽得這般話,霍重城這才邁步走向郁樟山莊,秦十二未曾留他,只是將他引入莊內(nèi),而他隨身的小廝則被龍十二等人招呼到一邊吃點(diǎn)心去了。
這小廝雖是知道霍重城惹了麻煩便會來尋郁樟山莊主人解惑,實(shí)際上卻不知道具體情形。
霍重城來的時(shí)間是下午三時(shí)左右,正是趙與莒練習(xí)騎馬的時(shí)間,因?yàn)闂蠲钫嫒チ说木壒剩w與莒練習(xí)騎馬有些興致缺缺,聽得霍重城來了,立刻拋了韁繩。霍重城不算外人,故此未曾被引至?xí)浚侵苯拥搅诵觯瑑扇嗽谛鲞厡ち藯l石凳坐下。趙與莒見霍重城滿臉羞赧的模樣,不由得心中一動(dòng),玩笑道:“重城,你這模樣,倒似紅鸞星動(dòng),莫非要給我娶個(gè)嫂子回來了?”
“差……差不離吧。”霍重城嘿嘿笑了笑,趙與莒料事如神,他早就體會過了,故此絲毫不驚訝。
“咦?”倒是趙與莒自家有些吃驚,霍重城其實(shí)甚是精明,他不缺女人,據(jù)趙與莒所知,十五六歲時(shí)他房中便收了人。他這模樣,倒是真的喜歡上某位女子,而且,此次前來,必定與那女子有關(guān)。
“我、我對不住阿莒。”霍重城悄悄看了他一眼,然后垂下頭,一副做錯(cuò)了事情的模樣,這讓趙與莒心中一突,將霍重城扶到前邊,便是為了掩飾他自家不凡之處,他此時(shí)說對不住,莫非是事情泄露了?
“有何事對不住我?”趙與莒心中雖然在擔(dān)憂,臉上卻鎮(zhèn)靜自若。
“我將你教我的秘方……呃,拿出去做聘禮了!”
霍重城這些年來在臨安、慶元、泉州、建康這樣的要地開了七八家“群英會”,群英會能在眾多酒樓中站住腳,倚仗的便是趙與莒給他的秘方,也即后世所謂“味精”了。
這讓趙與莒心中松了口氣,笑著搖了搖頭:“也不知是哪家姑娘,竟然值得你花下如此血本,你不怕別人學(xué)得這秘方,讓你家‘群英會’關(guān)門?”
“是行在三元樓蘇家的姑娘。”霍重城有些慚愧地說道:“阿莒,我也不知是為何,自打看見她起,便魂不守舍,只覺得吃也不好睡也不香,心里總有一個(gè)聲音在說,娶她回來娶她回來……”
聽得他說是三元樓蘇家的姑娘,趙與莒不以為意,他并不知這位蘇姑娘與他還有一面之緣,只是覺得霍重城這般癡迷,那位蘇家姑娘想來是千嬌百媚的大美人了。
“你喜歡那位蘇姑娘,想來生得是極好的,只不知人品如何。”算算年紀(jì),霍重城也早過了十八,若不是沒有長輩,只怕早就娶妻了,趙與莒問道。
“如今行在三元樓便是她當(dāng)家,她父老弟幼,全靠著她一人支撐。”霍重城道。
“你是在行在見到她的?”趙與莒微微皺了一下眉,若只是三元樓蘇家一個(gè)女兒,那么求親要方便得多,可若是支撐蘇家的頂梁柱,特別是父老弟幼情形之下,如何肯輕易將她嫁來?
果然,霍重城又垂頭喪氣地道:“我雖是拿了秘方與她家為聘禮,可她卻道她家不嫁女只招贅,該死的,我堂堂七尺男兒,如何肯入贅?biāo)遥“④欤愕锰嫖蚁雮€(gè)法子,將她娶到手才成!”
“這些許事情也拿來煩我,莫非到時(shí)入洞房時(shí)也要我替你去?”趙與莒有些哭謝不得,沒料想霍重城來尋自己,竟然是為了這般事情。他開了句玩笑,因?yàn)閮扇耸菢O親近的,故此霍重城也不以為意,只是一昧地笑罷了。
“此事也不難,你若是想抱得美人歸,須得有耐性才成。”略一思忖之后,趙與莒道。
霍重城不是個(gè)笨人,只是人在局中無法醒罷了,聽得趙與莒之語,他把頭點(diǎn)得如同雞啄米一般:“耐得耐得,如何耐不得!”
“蘇家不是尚有一弟么,你與他結(jié)好,早些教他管家,待得他能管住家里的時(shí)候,他姐姐自然要要嫁人了。”趙與莒笑道:“就看你是否等得。”
“那如何成,她弟弟不過十歲,至少得十八才能管家,讓我等上八年不打緊,可那蘇家姑娘豈不等老了?”霍重城嚷嚷道:“況且誰知這八年他家里會不會招贅女婿!阿莒,這主意不成,不成,你得替我想個(gè)好的!”
“那蘇家姑娘如今多大歲數(shù)?”趙與莒問道:“還有,她對你如何?”
“不知道歲數(shù)。”霍重城老老實(shí)實(shí)地道:“對我還好。”
“還好……如何一個(gè)還好法?”趙與莒問道。
“對我笑過十五回,和我說過二十一句話……”霍重城扳著手指頭算起來。
“呃……”趙與莒除了無言,便不能做出其余反應(yīng)。
原本以為霍重城是與那位蘇家姑娘兩情相悅,現(xiàn)今看來,卻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他分明就是剃頭擔(dān)子一頭熱嘛。
此時(shí)雖有史彌遠(yuǎn)大暢理學(xué),可是能與朱熹爭鋒的學(xué)者思想依舊流傳,而理學(xué)自身擺脫“偽學(xué)”地位也不過十余年罷了,故此男女之防,遠(yuǎn)不如后世嚴(yán)格。那位蘇家姑娘既是支撐家業(yè)的,必然少不得拋頭露面,可這么一位拋頭露面的女子,霍重城與他說話還不過二十一句,趙與莒都有些想將霍重城直接趕出莊子了。
“重城,你是如何提親的?”趙與莒強(qiáng)忍住沒有發(fā)作問道。
“啊,請了媒人,送聘禮送去啊。”霍重城愣了愣道。
“你你你……”趙與莒覺得自己要被他氣得發(fā)抖,這小子一向精明,為何在此事上就糊涂透頂!
“我怎么了?”霍重城猶自不覺。
長嘆一聲之后,趙與莒無可奈何了,他搖頭道:“重城啊重城,你尚不知人家姑娘心事,便倉促上門求親,那蘇家姑娘又是家中支撐,如何肯輕易嫁與你?你一出手便是那萬金不易的秘方……雖說這對你我而言算不得什么,卻是絕了自己娶親之路了。”
“此話怎講?”霍重城悚然道。
“若你是女子,家中只有一弟,我是個(gè)陌生人,好端端地拿了一個(gè)比你家刻鐘更好的圖紙去向你求親,你會如何想?”
“比我家刻鐘更好的圖紙?這世上哪有這般好事,無事獻(xiàn)殷勤非奸即盜,你必是以娶我為名來謀我家家產(chǎn)……”霍重城不是笨人,聽得趙與莒這樣打比方,立刻變了臉色:“那,那蘇家以為我是去謀家產(chǎn)的?”
“何止如此,你偏偏又開著群英會,與他家是同行,同行是冤家,好端端地送上那秘方大禮,換了我是蘇家,秘方自然笑納,娶親之事便是提出苛刻條件,逼得你知難而退。重城,這一回你可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霍重城站起身繞著趙與莒轉(zhuǎn)了幾圈,口中連聲說道:“這當(dāng)如何是好,這當(dāng)如何是好?”
趙與莒也唯有搖頭,他雖是有后世之先機(jī),但在這件事情卻沒有任何用處。霍重城嘮叨了半日,哭喪著臉對趙與莒道:“阿莒,你定然有辦法,趕緊替我想想,究竟當(dāng)如何是好!”
“若你不曾送出那秘方,或許還有些希望,如今……若是能熬到蘇家小子執(zhí)掌家業(yè),才有一線生機(jī),否則你還是另尋良配吧。”
“不成,絕對不成!”霍重城咆哮道:“我是非那蘇家姑娘不娶了,若是不成,我便搶了她人來,逃到哪個(gè)島上去!”
“那蘇家姑娘既能支撐三元樓,必是個(gè)性子剛烈的,你搶到手的只怕是個(gè)死人。”趙與莒打擊他道。
“那……那……”
霍重城又開始繞著趙與莒轉(zhuǎn),趙與莒只覺得頭都快被他轉(zhuǎn)暈了,只得攔住了他道:“重城,你真想娶那蘇家姑娘也不是沒有辦法。”
“快說快說,阿莒,我就知道你會有辦法!”霍重城抓著趙與莒的胳膊道。
“那蘇姑娘能當(dāng)家,必定極有主見,如今她對你有了誤會,用誠心化解這誤會便是。若是能讓那蘇姑娘也對你鐘意,能兩情相悅,最多是要你多耐些時(shí)日,遲早還是能抱得美人歸。”
趙與莒這個(gè)辦法絕對不算是什么好主意,不過霍重城如今是病急亂投醫(yī),哪顧得了那么多,聞言用拳擊掌道:“正是正是,我只想要成親須得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一心便想著去討好她老子,卻不曾想她自己……只須她自家同意了,她老子與弟弟又如何會阻攔!”
一念及此,霍重城便蹦了起來:“阿莒,還是你想得明白,我這就去,這就去!”
“等一等!”趙與莒叫了聲,將已經(jīng)撒腿跑走的霍重城又喚了回來:“你知道如何讓那蘇姑娘與你兩情相悅么?”
“這……這……”霍重城又開始揪著自己頭發(fā),見趙與莒看著自家笑,心中立刻大喜:“我不知,你定然是知道的,阿莒,你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知五千載后曉五百年,快告訴我,快告訴我!”
“給你八個(gè)字。”趙與莒微微一笑:“投其所好,欲擒故縱。”
“投其所好,欲擒故縱?”霍重城喃喃重復(fù)一遍之后,有些狐疑地道:“這般便能成事?”
“若是不信,盡管不聽。”
“信,信,我如何不信!”霍重城大喜,撒腿又是要跑,當(dāng)他跑出十余丈之后,趙與莒又喊了聲:“回來!”
霍重城頭也不回:“我如今忙著,阿莒有事下回再說……”
“我這有一樣?xùn)|西,送與女子她必然歡喜,既然你要下回說……”趙與莒話說得一半,霍重城已經(jīng)跑到他身前,眼巴巴地盯著他道:“什么東西,什么東西?”
“重城,重色輕友如你這般,實(shí)在是讓我寒心……”趙與莒搖了搖頭道。
“阿莒,好阿莒,求求你了,是什么東西,借我使使吧!”霍重城這些年來被他罵疲了的,全然不將這話放在心中,抓著趙與莒手道。
“隨我來吧。”趙與莒嘆了口氣道。
趙與莒拿出來的自然還是一面玻璃圓鏡,這面鏡子較之送與楊妙真隨身攜帶的要大,約有一本書大小,背后鍍的是錫,周邊包著銀。當(dāng)霍重城見了之時(shí)不由目瞪口呆,片刻之后便無限歡喜:“果然好寶物,阿莒,我便不與你客氣了!”
“要送趕走,過一個(gè)月,便會有海商來販賣此物,如今還是獨(dú)一無二,能讓你吹噓些時(shí)日。”趙與莒笑道。
看著霍重城歡天喜地地離去,趙與莒也不覺微笑了,一晃眼時(shí)間,當(dāng)初押著李鄴來找麻煩的霍重城,竟然也開始為女子而魂不守舍了。
霍重城送鏡子給那蘇姑娘,不知效果如何,而自己送鏡子給那楊妙真,也不知效果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