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許譽卿一聽,手中筆都險些掉到桌案上,他心說,后金何等強大,五年豈能平遼,這袁督師既敢放言,定有錦囊妙計。</br>
“好,朕就耐心等你五年。”崇禎卻顯得興奮異常,“朕相信袁督師的能力,再有朕的全力相助,五年復(fù)遼可期也。大明中興有望也,朕也必將以英明皇帝的上佳形象載人史冊。”</br>
一看崇禎對五年復(fù)遼期許如此之高,袁崇煥有幾分忐忑,但話已說出,覆水難收,他也只能壯起膽來:“萬歲英明睿智,定是中興之主。”</br>
當(dāng)晚,在袁崇煥的下榻處,許譽卿特來拜訪。來人官職僅是個兵科給事中,袁崇煥便不太看重:“許大人前來,不知有何見教?”</br>
“見教不敢當(dāng),下官是前來求教。”</br>
“本督有何德能,許大人卻出此言?”</br>
“袁督師日間在平臺受萬歲召對,看得出皇上對大人的器重,把大人倚為國家棟梁。下官有一事不明,督師言道,五年時間即可復(fù)遼,下官總覺得此事難度甚大,不知督師有何妙計?”</br>
“這個,”袁崇煥一時不好回答,“不過是信口而語。”</br>
“袁大人,這樣重大的問題,豈可任意而答,這是作為臣子在君前的承諾,說話是要算數(shù)的。”</br>
“許大人,難道你沒看見皇上對平遼的急切心情,本督只有如此回答,方能聊慰萬歲之心。”</br>
“袁大人,”許譽卿提醒,“皇上可不是糊涂人,他的英明超過乃兄乃父多多,圣上對你的要求悉數(shù)準(zhǔn)奏,等到了五年你不能復(fù)遼,只怕你沒法交待,皇上也難以放過你。”</br>
袁崇煥被說得后脊梁直冒涼風(fēng),有些悵然若失:“事巳至此,如之奈何,且努力去做,盡人事憑天意吧!”</br>
許譽卿也不好再說什么,恰好內(nèi)閣大學(xué)士錢龍錫來訪,他正好趁勢退走。袁崇煥對錢龍錫的態(tài)度與許譽卿相比,就是天壤之別了,他上前一躬:“錢閣老大駕光臨,令下官不勝惶恐。”</br>
“袁督師言重了,”錢龍錫也會看門道,“今日平臺召對,皇上對袁大人寵信有加,言聽計從,實令我等望塵莫及。”</br>
“萬歲看重,也是下官的壓力,真不知該如何完成皇上五年復(fù)遼的宏圖大略,還望閣老指點一二。”</br>
“用兵關(guān)鍵是在用人,倘人非己用,指揮不靈,談何打勝仗。”錢龍錫語重心長,“手下大將,必須是自己人。”</br>
“故而下官在召對時,已提出三個總兵的人選,所幸萬歲皆已應(yīng)允,下官指揮起來便可得心應(yīng)手。”</br>
“可是袁督師忘了一位極為關(guān)鍵的總兵人選,沒有這個人的聽調(diào)聽用,只怕你五年復(fù)遼的期望會成為泡影。”</br>
“下官愚鈍,但不知還有何處總兵?”袁崇煥深深一揖,“萬望閣老大人指點迷津。”</br>
錢龍錫輕輕吐出幾個字皮島總兵毛文龍。”</br>
“他,”袁崇煥知曉這皮島的毛文龍,應(yīng)是自己的麾下,可這皮島遠(yuǎn)在后金的后方,要到皮島除海路外,只能通過后金的轄地,故而他沒太往心里去,也就沒打他這張牌,“錢閣老,皮島遠(yuǎn)在海外,有后金阻隔,其實并不重要,復(fù)遼大業(yè)有他無他料無大礙。”</br>
“袁督師此言差矣。”錢龍錫認(rèn)真地為袁崇煥擺講起皮島和毛文龍的重要性,“你屬下三鎮(zhèn)總兵的兵力也就四萬人,而皮島一地便有四萬五千人,而且毛文龍還經(jīng)營船運走私生意,所獲頗豐,一向是自成獨立王國。他從來不服薊遼督師的調(diào)遣,歷任長官如孫承宗、楊嗣昌,都對他無可奈何。如今就看袁督師的手段和氣魄了,皮島的四萬多大軍不能握在手中,復(fù)遼之舉難上加難,甚至是無望。”</br>
袁崇煥聽后也感到這皮島確實是個關(guān)鍵:“錢閣老,如何對付毛文龍,還請為下官指條明路。”</br>
“可用則用之,如他不為所用,即當(dāng)除之。”</br>
袁崇煥點頭其兵勢眾,若除當(dāng)如何除毛。”</br>
“人其軍,直取其頭。”錢龍錫意在鼓動,“這樣方可威懾毛文龍的下屬,使其不敢輕舉妄動。”</br>
“領(lǐng)教了。”袁崇煥不再做更明白的表態(tài)。</br>
次日,袁崇煥離京返歸關(guān)外,戶部緊急籌措到三十萬兩白銀。他帶著皇帝的信任與期待,帶著上方寶劍和大筆白銀,意氣風(fēng)發(fā)地回到了寧遠(yuǎn)。一路上毛文龍的事在他的心頭縈繞,到了督師衙門,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傳令所有貨船一律不得再停靠皮島。這一下等于是掐住了毛文龍的命脈,一下子斷了皮島的財路不說,毛文龍就連吃飯都成了問題。</br>
海上大風(fēng)掀起滔天巨浪,島上的樹木都給連根拔起。總兵府的房瓦也被刮掉了,落在地上噼啪摔得粉碎。毛文龍心情格外煩躁,他對走進(jìn)廳堂的手下親信大將,不住地吹胡子瞪眼:“你們都是混蛋,讓你們來議事,卻為何這許久才到?讓你們拖拉,明天你們西北風(fēng)都喝不上。”</br>
先后走進(jìn)廳內(nèi)的副將尚可喜、耿仲明、孔有德和水營都司趙可懷,他們已習(xí)慣了毛文龍的訓(xùn)斥,一起躬身施禮,同聲認(rèn)錯大帥息怒,我等因故來遲,以后再也不敢。”</br>
“再若這樣不遵守軍令,我按個打斷你們的狗腿。”毛文龍愁鎖雙眉,“新任督師袁崇煥,斷了我們的財路,這皮島的日子過不下去了,大伙說說該怎么辦?”</br>
尚可喜心中早有算計:“這有何難,數(shù)萬大軍總不能餓死,大帥就向袁督師要軍餉。”</br>
“還不能指著他這一棵樹吊死。”耿仲明又有主意,“同時給皇帝上本,就說皮島業(yè)已斷糧,已是軍心不穩(wěn),朝廷再不撥發(fā)軍锏,只怕兵將反叛。”</br>
“我看袁督師意不在此,”趙可懷自有他的見解,“這些年皮島一直獨立于莉遼之外,不要軍餉自給自足,也不受督師的調(diào)遣,袁督師不怕給軍餉,是想要皮島兵將聽他指揮。”</br>
“憑啥!”孔有德很是反感,“我們遠(yuǎn)在后金的后方,牽制了后金兵力,自己過得好好的,干嘛要頭頂找個菩薩貢著?”</br>
耿仲明提出:“給皇上加點壓力,就說我皮島有二十萬大軍,每年軍費至少五十萬兩白銀,讓皇上掏不起,也把袁崇煥鎮(zhèn)住,他們就不再打我們的主意了。”</br>
“不可,”趙可懷反對,“我們實有兵力四萬,虛報二十萬,那可就是欺君之罪,真要査實,大帥就是死罪。”</br>
“放屁!”毛文龍開口便罵,“你小子難道要私下里告我欺君?我看你這是活夠了。”</br>
“末將不敢,”趙可懷急加解釋,“末將是想全島這四萬多人,難保無人不將底細(xì)捅出去,末將是為大帥著想,倘為此罹罪就太不值了“本帥是這皮島的主人,誰敢對本帥背后捅刀子?”毛文龍惡狠狠地,“此事若不漏還則罷了,若走漏消息,就定是你干的。”</br>
“大帥冤枉末將。”趙可懷心中著實懊悔,自己這是何苦。</br>
耿仲明問:“大帥害怕不上本了?”</br>
“怕個球,”毛文龍一意孤行,“給皇上和袁崇煥都報稱二十萬大軍,就要五十萬兩軍餉。”</br>
崇禎接到毛文龍的奏疏,眉頭皺起,詢問身邊的內(nèi)閣大學(xué)士錢龍錫錢大人,毛文龍的皮島駐軍能有二十萬嗎?朕怎么覺得不靠譜。”</br>
“萬歲圣明。”錢龍錫回答,“其實皮島的軍隊,滿打滿算也就四萬人。”</br>
“毛文龍他這是要借機(jī)想多弄一筆錢花。”崇禎言外之意,并沒有對毛文龍過分茍責(zé)。</br>
錢龍錫對毛文龍素?zé)o好感:“可他也不該獅子大開口,萬歲,毛文龍這可是欺君之罪。”</br>
“以往皮島軍餉是如何解決?”</br>
“全系自籌。”</br>
“現(xiàn)在為何忽然想起向朕要餉?”</br>
“那是袁崇煥斷了他的財路。”錢龍錫深人下去說,“袁督師禁絕走私無可非議,長此下去,毛文龍還不成了獨立于大明之外的皮島王國。”</br>
崇禎對毛文龍的看法還有獨到見解:“皮島的作用不可低估,他的人馬足以同關(guān)東鐵騎相媲美,他對后金的騷擾,對后金進(jìn)犯朝鮮的牽制,是旁人難以取代的。因此,對毛文龍還當(dāng)善加撫慰。”錢龍錫一聽立時轉(zhuǎn)換了口氣萬歲所言極是,毛文龍這種粗魯?shù)慕y(tǒng)帥,不要計較其小節(jié),還是要看他的用處。”</br>
崇禎看看身邊的秉筆太監(jiān)王承恩:“擬旨,著袁崇煥從現(xiàn)有軍餉中撥付皮島十萬兩。”</br>
“奴才遵旨。”</br>
錢龍錫還是不忘對毛文龍的旁敲側(cè)擊:“萬歲,毛文龍要的是五十萬兩,十萬怕他是不滿意呀。”</br>
“他應(yīng)該知道進(jìn)退,”崇禎言道,“這個數(shù)目已經(jīng)不小了。”</br>
“只是,”錢龍錫猶豫一下還是說,“袁大人那里能否愿意拿出,他畢竟才帶走三十萬兩,而且寧遠(yuǎn)還有四個月的欠餉。”</br>
“朕想,袁崇煥是不會抗旨的。”</br>
“應(yīng)該是。”錢龍錫回府后,派得力家人,給袁崇煥送去一封急信,詳細(xì)通報了事情經(jīng)過。</br>
袁崇煥接到錢龍錫的密信,心中對毛文龍更加不滿。好你個毛文龍,竟然在皇上那里告我的御狀。要不是錢閣老報信,自己不按時按數(shù)給付皮島軍餉,還不得惹皇上發(fā)怒。第二天崇禎的上諭由傳旨專差送到。袁崇煥早已打定了主意,派家人袁成,專程去皮島傳令。</br>
毛文龍在總兵衙署大大咧咧地接見了袁成:“上差,一路風(fēng)波顛簸至我這荒山野島,不知有何貴干?”</br>
袁成格外謙恭:“總兵毛大人在上,請受我一拜。”</br>
“這如何使得,你是督師的上差。有道是宰相家人七品官,咱沒有去碼頭迎接,不怪我禮數(shù)不周便已謝天謝地。”</br>
“我?guī)碓綆煹挠H筆書信,請毛大人過目。”袁成呈上信函。毛文龍不經(jīng)意地接過信,打開便看。他看著看著,不覺臉上笑逐顏開:“上差,這信中所言都是真的?”</br>
“軍中大事,豈有戲言。”袁成平靜地回答,“況且這是督師親筆,就更不會有假了。”</br>
“好,請回稟督師大人,七日之后我在皮島恭迎督師大人前來視察。”毛文龍客氣多了,對侍立的趙可懷吩咐,“趙將軍,煩你帶上差到館驛休息,準(zhǔn)備好晚間的酒宴。”</br>
“這就不勞毛大人費心了。”袁成推辭道,“督師要我即刻返回,小人不敢有誤。”</br>
“好,恭敬不如從命。”毛文龍囑咐,“趙將軍,禮送上差登船,再給帶上我們皮島的土特產(chǎn)。”</br>
“末將遵令。”趙可懷與袁成親親熱熱地走出官衙,走向碼頭。袁成四顧無人,低聲對趙可懷道:“趙將軍,行前,袁督師要我特別帶兩句話給你。”</br>
趙可懷一怔請上差示下。”</br>
“袁督師知你為人素懷忠義,要你在關(guān)鍵時刻聽從皇上和督師的意見,不可迷失方向。”</br>
“這,”趙可懷還想再掏底,“末將愚鈍,督師之言,不甚明了,上差可否再做明示。”</br>
“響鼓何須用重錘。”袁成自然不會多講,但卻叮囑道,“此番話系只對將軍一人所言,萬勿外泄。”</br>
“末將記下了。”趙可懷目送袁成的船開走,之后返回總兵官衙。(未完待續(x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