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長島冰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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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對于前些日子斗毆事件的處分下來了,因為沈放的介入,驚動了更高層的校董。沈家的關(guān)系抖出來后,再沒有人敢為難趙一玫了。幾個施暴的女生一人記了一個大過,趙一玫在升旗儀式上被提出全校表揚。
宋二在路上見到她,老遠就熱情地跟她打招呼,卻見她郁郁寡歡,顯得十分落寞。
“怎么了?我的小公主。”宋祁臨問。
趙一玫抬起頭,看到宋二獨自一人,平時和他形影不離的沈放不知去了哪里。她的心先是一沉,再想起自己最后一次見到沈放,兩個人在醫(yī)院決裂的情景,更是覺得胸口沉甸甸的,喘不過氣來。
“沒什么,”趙一玫笑笑,雙手合十道歉,“抱歉,你的生日會都沒去成,明年一定補上。”
“明年啊,”宋二將手枕在鬧后,望著天空,“不一定有機會了哦。”
“怎么了?”
“我高考結(jié)束后可能會直接出國吧。”宋二說,“不說那么遠的事了,小公主,你可要多笑笑,遇見不開心的事就和大哥哥說說。”
宋祁臨是出了名的吊兒郎當,哪里有半分大哥哥的樣子,可趙一玫此刻看著眼前的他,卻覺得像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她沉默半晌,終于還是開了口:“宋二,你既然和沈放關(guān)系那么好……那么他母親的事……你也應該知道吧?”
宋祁臨一怔,下一秒,他收起嘻嘻哈哈的神情,認真地看著趙一玫:“你見到他的媽媽了?”
趙一玫點點頭,把沈放生日那天發(fā)生的事告訴了他。
宋二問:“所以,你是怎么想的?”
“我?”趙一玫一愣,“我媽和沈叔的事,我其實從來都沒過問過。對我而言,只要媽媽幸福就好了……可如果這種幸福是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難怪他會那么恨我……但每個人的立場不同不是嗎?”
“他媽媽的情況很不穩(wěn)定,受不得一點刺激,連沈放要見她一面都很難,他這個人又最重情誼……你別往心里去,總會有辦法的。”
“有什么辦法呢。”趙一玫自嘲地笑笑。
宋二看著趙一玫的眼睛:“趙小妹,你其實一點都不討厭他吧。”
“我……”趙一玫撇撇嘴,“我為什么不能討厭他?”
“那是你們之間的事。下午放了學在車棚等我,我?guī)闳コ詿尽K饺说赇仯馊诉M不去的,就這么說定了啊。”
可等到放了學,老師又拖堂,等趙一玫氣喘吁吁地跑到停車棚,看到的是并肩站在那里的沈放和宋祁臨。
看到她來,沈放面無表情,轉(zhuǎn)身就準備離開。宋二使出吃奶的力氣才把他給拉住:“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答應過我的,沈放,別這么不男人。”
沈放冷冷地瞟他一眼,沒說話。
“這下人到齊啦,我埋單,走走走。”
趙一玫站在一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沈放彎下腰,打開自行車鎖。看到兩輛并排的自行車,宋祁臨才想起自己的自行車是沒有后座的,但沈放的那一輛有。
說起來這還是個歷史遺留問題,宋二少爺天生什么都會,就是學不會騎自行車。而沈放的賽車又太拉風,回頭率太高,宋二心里嫉妒,就偷偷給他裝了個后座。
沈放無可奈何,手把手教會了宋祁臨如何騎自行車耍帥。
這時,宋二琢磨著沈放的脾氣開了口:“沈少爺?”
沈放一眼就猜到了他要說什么,看都沒看趙一玫,試了試自己賽車的剎車:“不行。”
得到意料之中的答復,宋二也只是聳聳肩,說:“那我們換車騎,我載她。”
沈放頓了頓,垂下眼瞼沒說話,把車鑰匙拋給宋祁臨。這一扔一接的過程中,兩個人倒是配合默契,忽略了一旁的趙一玫。
她不用大腦也能知道他們在說些什么,忽地伸手,從半空截下宋二和沈放交換的那把鑰匙,然后動作利索地一跨,坐上宋二的自行車,笑得一臉無辜:“你們倆這么熟,就共一輛吧,我看挺合適。”
沈放和宋祁臨面面相覷,活了十八年,第一次被一個女生給耍了。
“你會騎車?”宋二大吃一驚。
趙一玫驕傲地揚了揚下巴:“去哪兒,說吧。”
于是這天,學校里走得晚的同學都目睹了十分難得的一幕——學生會主席宋二少爺,坐在沈家公子的賽車后座上,摟著他的腰,雙腿抬得老高,從學校最長的斜坡沖了下去。寒風陣陣,夾雜著宋祁臨撕心裂肺的尖叫聲。
“啊啊啊——啊啊啊——”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趙一玫,慢悠悠地按著剎車,跟在他們身后,對轉(zhuǎn)過頭可憐兮兮地看著自己的宋二,露出一個天真無邪的笑容。
趙一玫心中感激宋二,他的鬧騰其實是在幫她擋下所有的尷尬。否則她和沈放自醫(yī)院一別后再見面,估計兩邊都是濃濃的硝煙味。
“你跟人家一個小女孩嘔什么氣啊?”宋二在路上數(shù)落沈放,“她又不是故意的,你知道那天她為什么要跟著你去醫(yī)院嗎?”
正好遇上十字路口的紅燈,沈放停下來,單腳撐在地上,不知他到底有沒有在聽宋二說話。
“那天你生日,她給你準備了禮物,本來是要送給你的。”
沈放一愣,回過頭去,目光正好看到身后的趙一玫。她的速度稍微慢一些,停在他身側(cè)不遠的位置。察覺到他的目光,趙一玫猛地抬頭望過來,兩個人四目相對。
在喧囂熱鬧的大街上,仿佛一切都銷聲匿跡了。
紅燈轉(zhuǎn)綠,等待的人群又重新涌動起來。而漫長的人生,究竟又有多少次紅燈,多少次綠燈,多少次暫停,多少次重新向前呢?
燒烤鋪子離學校有一段路,老板是東北人,穿著深色長衫,戴一副眼鏡,斯斯文文,不像是賣肉的,更像是傳道授業(yè)的人。
三個人停好車,宋二刻意放慢腳步等趙一玫。
“喲,”老板看了趙一玫,笑著問,“誰家的?”
宋二故意指了指沈放:“他家的。”
沈放和趙一玫一起沉默了,卻又不知從何反駁起。
宋二的奸計得逞,笑吟吟地回頭問趙一玫:“想吃什么?”
“跟你們一樣吧。”
“五叔,老規(guī)矩,十串羊腰、十串牛肉、二十串羊肉、十串排骨,還有土豆和藕,加點豆皮和大蒜。”宋二流利地跟老板說。
沒多久,滿滿一盤烤肉就端了上來,熱氣騰騰,看著就讓人食指大動。趙一玫咬了一口后,就放下了竹簽。
她和沈放面對面坐著,對方在拿開瓶器開汽水。趙一玫在心底問自己,幾年了?
他們在一個屋檐下處了幾年?這還是第一次在外面坐著一起吃飯。
沈放仿佛有感應一般,正好也抬起頭看了趙一玫一眼。她的嘴邊留下了一顆辣椒籽,她伸出舌頭舔了舔,像一只貪得無厭的饞貓。
“砰”的一聲,他手中玻璃瓶的瓶蓋被撬開,他垂下眼瞼。
趙一玫穿著白色的寬松毛衣,頭發(fā)扎成馬尾,看起來只是一個漂亮的小姑娘,他們也像是第一天認識,客客氣氣,和和睦睦。
耳邊響起的是宋二的話:“一頓飯的時間而已,就當我給你補上生日了。忘記前塵往事,放下心中芥蒂,之后你們路人也好,仇人也罷,我都不再插手。”
很多年后,沈放在海邊和朋友們開派對,做沙灘燒烤,有穿著比基尼的女人大膽貼近他的身體,他忽地想到這一天,那個站在青春的枝頭,將舒未舒的女孩。
人生若只如初見,要是所有的相遇和相識都是從這個火燒云漫天的黃昏開始,那他們也不必相忘于天涯。
不過是奢愿罷了。
而讓沈放所不知道的,也是在這個傍晚,趙一玫在心中暗下了一個決定。
她決定直視自己的心意,不再躲避,不再掩藏。反正再糟糕也不會差到哪里去了吧,趙一玫想。至少她曾有過這樣一個黃昏,和他靜靜地面對面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