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霜秦淮琛——
    中
    沈霜戴著面紗,能沾到鍋灰的地方就只有額頭，沈霜擦了好一陣才抬起頭，面容有些尷尬,含著隱隱的羞澀問他，“還有嗎？”見秦將軍只盯著她不說話,沈霜便也不擦了,自嘲地笑了笑,“算了,橫豎我這張臉，早就被灶火熏干了，怕是丑的沒發(fā)見人,幸好有這層面紗隔著，將軍也看不真切，你先喝藥，再不喝就涼了。”
    兩人都知道，隨時(shí)都有可能陰陽兩隔后，說話便再也沒有顧忌。
    沈霜將碗里的藥給他喂完后，才聽秦將軍說道,“不丑。”
    “啊？”沈霜一時(shí)沒反應(yīng)過來。
    秦將軍便又說道,“你不丑，很漂亮。”
    沈霜紅透了的臉，秦將軍看不到她的臉，卻看到了她耳尖,紅得欲滴出血來,一股鉆心的疼突地從胸口蔓延上來，秦將軍頭一回對沈霜說，“我想活著。”
    活著擁抱她一回。
    那么善良,惹人心疼的姑娘，他舍不得丟下她，他想好好的活著，余生換作他來護(hù)她。
    倘若上天給他這個(gè)機(jī)會的話。
    最終上天給了他這個(gè)機(jī)會，太子的瘟疫痊愈了，江沼留給了沈家的那張藥單子也管了用，沈霜將那救命的湯藥端給秦將軍時(shí)，眼里含著水汪汪的水霧，卻又透出了一抹經(jīng)久不見的曙光，“喝了，你就可以回去了。”她知道他每日都會去數(shù)黃歷，數(shù)過的每一日都會折起一個(gè)角，那等漫長的日子熬過來，豈有人不想家的。
    秦將軍喝了。
    沈霜接過碗還未反應(yīng)過來，就被秦將軍勾住了脖子，用盡了全身的力，將她的身子壓了下來，抱進(jìn)了懷里，虛弱地說道，“我終于可以抱你了。”
    沈霜心突突直跳，突地一陣慌張。
    “你別動，我是病人，掙不過你，你就讓我抱一會兒。”病如膏肓后，秦將軍的臉色日日蒼白，能用了那點(diǎn)力氣將她禁錮在懷里，已是極限。沈霜沒動，半晌身子漸漸地放松，將頭輕輕地?cái)R在他胸前，沉默著不說話，雖沒有半點(diǎn)哭泣的聲音，秦將軍卻知道她在落淚。
    “沈霜，嫁給我，往后由我來保護(hù)你。”
    沈霜緊緊地抿住唇，一時(shí)喉嚨里發(fā)不出聲音來。
    秦將軍便同她耐心地解釋道，“之前我拒絕了你，是因?yàn)槲矣谢榧s，我雖未曾對她有過半分感情，但與你而言并不公允，我本打算回了江陵后，退了婚事，再來問你，還愿不愿意將那對護(hù)膝送給我，卻沒能走成，我不知道是該感激這場瘟疫讓你再次來到我的身邊，還是該心疼你為我做的這一切，我比你大，比你多活幾年，自是能看懂人的心思，也知道你最初過來這里，是為了我，而我想告訴你的是，我想娶你，并非是為了感激你，而是從一開始，我也喜歡你。”
    第一次見她，她倒在自己的臂彎里，整個(gè)人如同失了魂，轉(zhuǎn)過身的那一刻，秦將軍的嘴角彎了彎，大抵是沒見到一個(gè)姑娘看人的神色，能癡呆成那樣。
    第二回見她，他將她從閣樓上送了下來，她的腳步踩空，他及時(shí)地拽過了她的胳膊，轉(zhuǎn)過頭時(shí)，樓臺上的風(fēng)正好拂起了她額前的幾縷發(fā)絲，秦將軍頭一回認(rèn)真地去看一個(gè)姑娘的臉，那臉色上的潮紅，透出了姑娘才有的嬌羞。
    還挺好看。
    秦將軍那時(shí)不知，他是否對她有動過心，因他身有婚約，從未往這方面去想過。
    在王府時(shí)，她縫了一對護(hù)膝給他，那應(yīng)該是她親手縫制，他終于意識到了不能再這么下去，便在她開口之前，先回絕了她的好意，他想，他不能去害了一個(gè)無辜的姑娘。
    然在快要轉(zhuǎn)過角落時(shí)，秦將軍還是回頭看了她一眼，見她立在那，呆呆地盯著手里的護(hù)膝，那一瞬，秦將軍心口動了動。
    他同林家的婚約是父母所定，他也知道林家的那位姑娘喜歡的人不是他，而是太子，原本還打算了將就著過一輩子也不是不可能，但從那之后，眼前就時(shí)不時(shí)地出現(xiàn)，沈霜立在廊下時(shí)孤零零的身影，還有她那張嬌羞的臉。
    秦將軍頭一回生了退婚的念頭。
    兩個(gè)相互不喜歡的人，又何必勉強(qiáng)在一起。
    正好秦夫人來信詢問他，同林家的婚事她打算退掉，問他是什么意見，秦將軍便回了一個(gè)字，“退。”
    后來他才明白過來，對待婚事他并非是無所謂，只是他沒遇到那個(gè)人罷了，如今遇到了，他便有了他自己的想法，他想娶她，想同她過一輩子。
    不只是因?yàn)楦屑ぃ窍矚g在先，感激在后。
    沈霜那日沒應(yīng)他，即便他做出了解釋，沈霜也只是繼續(xù)趴在他身上，無聲地哭泣了一陣，便抹了淚，笑著同他說道，“先把病養(yǎng)好了再說。”
    那之后，秦將軍有幾日都沒有見到沈霜，待身子痊愈后，秦將軍問董老爺子，“沈霜呢？”
    董老爺子說，“大街上搭棚子去了。”說完董老爺子嘆了一聲，“咱們做大夫這一行的，都有一個(gè)通病，救人能上癮，說出來恐怕沒人能相信，可如今三姑娘這不就得了這病。”
    秦將軍轉(zhuǎn)身去了街頭尋。
    沈霜正穿梭在人堆里送藥，呆了幾日，沈霜在長街上都已經(jīng)混成了臉熟，秦將軍找到她時(shí)，沈霜正扶起一位老婦，在喂她喝藥，那老婦喝完卻是拉著她的手不放，急切地說道，“三姑娘，我這輩子就沒見過活菩薩，你算是其中一個(gè)，上頭那些救咱們命的大官人，咱們見不著，有話咱們也就只能同三姑娘說，不滿三姑娘，我屋里也有個(gè)與三姑娘同歲的丫頭，可大難當(dāng)頭，我卻是起了私心，沒舍得讓其出門，如今想想，誰又不是從身上掉下來的肉，三姑娘能冒險(xiǎn)來救咱們，老婦除了感激沈家上下，感激為咱們奔波的官員和大夫，還想同三姑娘說一聲謝謝，謝謝三姑娘救了我這條老命。”
    那老夫人一說完，個(gè)個(gè)都開始七嘴八舌，有人說，“三姑娘往后定是個(gè)有福氣的人，這一遭都是在為自己積福呢。”
    沈霜被說的臉色通紅，趕緊說道，“這湯藥是太子殿下想著法子給你們運(yùn)進(jìn)城，救人的方子也是江家姑娘研制出來，熬藥的是芙蓉城里的幾個(gè)醫(yī)藥世家，我啊，不過就是跑跑腿，你們可莫要給我戴那高帽子，好生喝了藥，早些好起來，騰了這地兒，也算是你們?yōu)檫@芙蓉城坐了一份貢獻(xiàn)。”
    沈霜一說完，棚子內(nèi)的氣氛就輕松了不少。
    沈霜正準(zhǔn)備起身出去，卻聽另一個(gè)婦人突地問她，“三姑娘還未婚配吧？”
    沈霜愣了愣，尷尬地點(diǎn)頭，“還沒呢。”
    那婦人便來了勁，“那可是太好了，我家犬子在巡撫當(dāng)差，雖說也不是什么大官，但將來三姑娘若是進(jìn)我張家的門，我張家必定將三姑娘當(dāng)成寶。”
    那婦人是巡撫張夫人。
    一場瘟疫下來，太子下令，不論身份，只要是染了病的一律隔離，張夫人這才會身在一堆百姓中。
    沈霜也認(rèn)出來了她，紅著臉，正不知如何回答，身后突地一道人影走進(jìn)來，沈霜回頭，就見秦將軍立在那看著她說道，“她已經(jīng)定了親。”
    沈霜被秦將軍握住手腕，拉了出來。
    沈霜也沒去在意他那話，打量了他一番，輕松地笑了笑，“恭喜將軍痊愈。”
    秦將軍看了她一眼，沒答，卻是拉著她徑直去往了沈家，沈霜被他拽著緊走了兩步，便問，“將軍這是要去哪兒？”
    “提親。”秦將軍頭也沒回。
    沈霜的腳步一滯，“啊？我，我的藥還沒有送完呢......要不再等等吧。”話一落，秦將軍一個(gè)轉(zhuǎn)身回頭，看著她躲閃的目光笑道，“我再等等，等著你同旁人定親？”
    沈霜是喜歡秦將軍，也想嫁給他，可也不知為何，如今每回一想到這事，沈霜心頭就回沒來由的恐慌。
    具體也不知道害怕什么。
    可能就如旁人所說的那般，麻雀飛上枝頭想要變成鳳凰，豈能那么簡單，她體會過失落的滋味，便也一時(shí)不敢再心存希望。
    是以，沈霜逃避了幾日，要不是被秦將軍硬拉著到了沈老夫人屋里，沈霜也不會同家人提起，她和秦將軍的事。
    秦將軍見到沈夫人，沒有半點(diǎn)拐彎抹角，直接說了正事，“晚輩今日貿(mào)然前來，是為了三姑娘，自古婚約之事媒灼之言，理應(yīng)由家母先派媒人上門，由長輩們先定奪才對，今日晚輩過來，只想求沈老夫人能給晚輩這個(gè)機(jī)會，在家母來之前的這段日子，沈老夫人不慌著將三姑娘指出去，能給晚輩三月的期限，晚輩定會正式登門提親。”
    沈老夫人長了一雙眼睛，長了一雙耳朵，即便是沈霜這些日子，瞞著她和秦將軍的的事，沈老夫人也多少聽說了，如今再一看沈霜的神色，便知，她那心氣高的孫女，是喜歡上人家了。
    經(jīng)歷了這么一場災(zāi)難，沈老夫人也看開了，霜姐兒能有這個(gè)造化，那都是她自己的本事賺來的，沒偷奸耍滑，沒去耍心機(jī)小聰明，實(shí)打?qū)嵉匾宰约旱陌参＃宰约旱拿脕砹诉@么一樁姻緣，她又豈會阻止。
    “秦公子的心意，老婦明白了。”
    秦將軍心頭的石頭落地，起身謝過了沈老夫人，回頭看著沈霜，臉上的興奮之意沒有半點(diǎn)遮掩，浮現(xiàn)在臉上，沈霜被她瞧得直垂頭不敢看他。
    “你等我。”
    秦將軍原本打算了自己先回去，再過來提親，將沈霜接到江陵，然等到太子要出城的前一日，秦將軍又來了一趟沈家。
    兩人在沈霜院前的槐樹上相見。
    秦將軍說，“我要走了。”
    沈霜心頭突地一落，問，“什么時(shí)候？”
    秦將軍答，“明日早上。”芙蓉城里的瘟疫一穩(wěn)定下來，太子回城必定是半刻都等不及，最遲明日天一亮就得走。
    沈霜“哦”了一聲，輕輕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許是沒料到秦將軍會走的這么快，她手頭上的那個(gè)荷包原本打算繡好后送給他，如今還差一半的針腳，明日一早走，那就是天沒亮就得出發(fā)，怕是趕不及了。
    “我......”
    秦將軍卻突地說道，“上回那個(gè)護(hù)膝還能送給我嗎？”
    沈霜愣了愣。
    秦將軍往前走了兩步，立在她跟前，說道，“我喜歡那副護(hù)膝，你沒扔吧？”
    沈霜紅了臉，支支吾吾地說道，“扔倒是沒扔，就是我，我送給了我弟弟，我以為將軍不喜歡，想著縫了一場也是可惜......”秦將軍笑了笑，突地打斷了她，“那就將你送給我好不好？”
    兩人就那番面對面地立著，秦將軍說的那話，沈霜聽的異常清楚，沈霜震驚地看著他，秦將軍的眸子卻是毫不避諱地望進(jìn)了她的眼里，沈霜猛地瞥開目光，臉上的紅暈眼見地蔓延到了耳尖。
    秦將軍卻是伸出了胳膊，輕輕地?cái)堊×怂募珙^，將她帶進(jìn)了懷里，低聲說道，“同我一起去江陵。”
    這問題來的突然，沈霜從未想過要跟著他去江陵，一時(shí)不知該如何回答，然心口卻是因?yàn)檫@句話，“咚咚”地跳了起來。
    也不是不可以。
    “我打聽過了，明日董家大夫人也會回江陵，你若是覺得不好跟著我，那便跟著董夫人一道，到江家。”秦將軍說完，將她拉開，見她眼瞼直顫，又輕輕地誘|惑了一句，“不知江姑娘有沒有同你說過，江陵的櫻桃特別好吃，如今回去正好能趕上時(shí)節(jié)，你過去，我摘給你吃好不好。”
    沈霜抬頭望了他一眼，秦將軍眼里的期待十足，沈霜的心頭一陣七上八下，終是絞了絞手指頭，說道，“我，我試試同祖母說......”
    “好。”
    沈霜磨蹭到了傍晚才到了沈老夫人的院子，倒也沒有等她主動開口，沈老夫人先提了出來，“如今瘟疫已過，你累了這陣子，整日在病人堆里打轉(zhuǎn)，正好江家大姑娘明兒要同太子一起回江陵，你回去收拾一下，明日也跟著一道過去，散散心。”
    實(shí)則秦將軍已經(jīng)先找過了沈老夫人，一再保證了，一定會平安地將她送到江府。
    沈霜過來尋沈老夫人時(shí)，沈老夫人都將她明兒要走的行頭讓人收拾好了，見沈霜過來，又將當(dāng)初江沼還給沈家的那個(gè)小匣子也交給了她。
    那藥單子當(dāng)初沈老爺子能放心地交給沈煙冉，也是因?yàn)楫?dāng)初沈煙冉和江暉成同沈老爺子保證了，將來有朝一日會回到沈家。
    如今人都去了，江沼將藥單子還回來，便是物歸原主。
    經(jīng)歷了兩代人，沈老夫人越是害怕那藥單子，想著家里若是要真出一個(gè)高門，也就沈霜的性子最為合適，“你拿去傍身。”
    沈霜接了過來，最后卻沒有拿去傍身。
    不但沒傍身，出發(fā)前還同秦將軍打好了招呼，“此趟我去江陵，為了將軍也好，為了去看表妹也好，將軍切莫要將我那些不足以掛齒的事說給家人，我照顧將軍，是因?yàn)槲疑碓谏蚣遥蚣易孑叾际谴蠓颍热耸菓?yīng)該。我是很喜歡將軍，但我不想在將軍之間夾雜著恩情，也不想讓將軍的家人因?yàn)檫@層恩情，而不得不接納我，將軍若是答應(yīng)了，我便同將軍去。”
    秦將軍盯著她，突地將她拉過來，緊緊地抱在了懷里，“好。”
    人人都說沈家的三姑娘，是庶出，配不上他秦家的門第，她的生母周姨娘自來貪圖富貴。
    可只有秦將軍知道，跟前的這個(gè)姑娘，她有多好，有多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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