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叁】</br> 到底,那個姑娘是從哪兒冒出來的,爾康、爾泰和永琪誰都弄不清楚。到底那只鹿怎么一下子就不見了,伏在草叢里的竟然變成一個女子,大家也都完全莫名其妙。</br> 乾隆,那一年正是五十歲。</br> 由于保養(yǎng)得好,乾隆看起來仍然非常年輕。他的背脊挺直,身材頎長。他有寬闊的額頭,深邃的眼睛,挺直的鼻梁和堅毅的嘴角。已經(jīng)當了二十五年的皇帝,又在清朝盛世,他幾乎是躊躇滿志的。當然,即使是帝王,他的生命里也有很多遺憾,很多無法挽回的事。但是,乾隆喜歡旅行,喜歡狩獵,這給了他一個排遣情緒的渠道,他活得很自信。這種自信,使他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騎在馬背上,他英姿煥發(fā)、風度翩翩,一點也不遜色身邊的幾個武將。鄂敏、傅恒、福倫都比他年輕,可是,就沒有他那種“霸氣”,也沒有他那種“書卷味”。能夠把霸氣和書卷味集于一身的人不多,乾隆卻有這種特質。</br> 現(xiàn)在,乾隆帶著幾個阿哥,幾個武將,無數(shù)的隨從,正在西山圍場狩獵。</br> 乾隆一馬當先,向前奔馳。回頭看看身邊的幾個小輩,豪邁地大喊著:“表現(xiàn)一下你們的身手給朕看看!別忘了咱們大清朝的天下就是在馬背上打下來的,能騎善射是滿人的本色,你們每一個,都拿出看家本領來!今天打獵成績最好的人,朕大大有賞!”</br> 跟在乾隆身邊有三個很出色的年輕人。永琪是乾隆的第五個兒子,今年才十九,長得漂亮,能文能武,個性開朗,深得乾隆的寵愛。爾康和爾泰是兄弟,都是大學士福倫的兒子。爾康恂恂儒雅,像個書生,但是,卻有一身的功夫,深藏不露。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乾隆的“御前行走”,經(jīng)常隨侍在乾隆左右。爾泰年齡最小,身手也已不凡,是永琪的伴讀,也是永琪的知己。三個年輕人經(jīng)常在一起,感情好得像兄弟。</br> 乾隆話聲才落,爾康就大聲應著:“是!皇上,那我就不客氣了!”</br> “誰要你客氣?看!前面有只鹿。”乾隆指著。</br> “這只鹿是我的了!”爾康一勒馬往前沖去,回頭喊,“五阿哥!爾泰!我跟你們比賽,看誰第一個獵到獵物!”</br> “哥!你一定會輸給我!”爾泰大笑著說。</br> “且看今日圍場,是誰家天下?”永琪豪氣干云地喊,語氣已經(jīng)充滿“王子”的口吻了。</br> 三個年輕人一面喊著,一面追著那只鹿飛騎而去。</br> 福倫騎在乾隆身邊,笑著對三人背影喊道:“爾康!爾泰!你們小心保護五阿哥啊!”</br> 乾隆不禁笑著瞪了福倫一眼:“福倫,你心眼也太多了點!在圍場上,沒有大小,沒有尊卑,不分君臣,只有輸贏!你的兒子和朕的兒子,都是一樣的!贏了才是英雄!”</br> 福倫趕緊行禮:“皇上圣明!臣那兩個犬子,怎么能和五阿哥相提并論!”</br> “哈哈!朕就喜歡你那兩個兒子。在朕心里,他們和我的親生兒子并無差別,要不,朕怎么會走到哪兒都把他們兩個帶在身邊呢?你就別那么放不開,讓他們幾個年輕人,好好地比賽一下吧!”乾隆大笑著說。</br> “喳!”福倫心里,洋溢著喜悅,大聲應著。</br> 馬蹄雜沓,馬兒狂嘶,旗幟飄揚。</br> 乾隆帶著大隊人馬,往前奔馳而去。</br> 同一時間,在圍場的東邊,有一排陡峻的懸崖峭壁,峭壁的另一邊,小燕子正帶著紫薇和金鎖,手腳并用地攀爬著這些峭壁,想越過峭壁,溜進圍場里來。</br> 懸崖是粗野而荒涼的,除了巍峨的巨石以外,還雜草叢生,布滿了荊棘。</br> 小燕子手里拿著匕首,不停地劈著雜草。</br> 紫薇仍然背著她的包袱,走得汗流浹背,狼狽極了。</br> 金鎖也氣喘吁吁,揮汗如雨。</br> “小燕子,我們還要走多久?”紫薇往上看看,見峭壁高不可攀,膽戰(zhàn)心驚地問小燕子。</br> 小燕子倒是爬得飛快,這點山壁,對她來說,實在不是什么大問題。</br> “翻過這座山,就是圍場了。”</br> “你說翻過這座山,是什么意思?”</br> “就是從這座峭壁上越過去。”</br> “要越過這座峭壁?”金鎖大吃一驚,瞪大眼看著那些山壁。</br> “是呀!除了這樣穿過去,我想不出別的辦法!皇上打獵的時候,圍場都是層層封鎖的,官兵恐怕有幾千人,想要混進去,那是門兒都沒有!可是,從這峭壁翻越過去,就是狩獵的林子了!我以前也來偷看過,不會有錯的。”</br> “天啊!我一定做不到!那是不可能的!我的腳已經(jīng)快要斷了!”金鎖喊著。</br> “金鎖!你拿出一點勇氣來,別給你家小姐泄氣!”</br> 紫薇臉色蒼白。</br> “可是……我和金鎖一樣,我認為……這是不可能的,是我能力范圍以外的事,我絕對沒辦法翻這座峭壁。”</br> “胡說八道!你翻不過也得翻,爬不過也得爬!”小燕子拼命給兩人打氣,“你聽你聽……”她把耳朵貼在峭壁上:“峭壁那邊,號角的聲音,馬蹄的聲音,都聽得到!你和你爹,已經(jīng)只隔著這一道山壁了!”</br> 紫薇也把耳朵貼上去,可憐兮兮地喘著氣:“我什么都聽不見!只聽到我自己的心跳,撲通撲通的,快要從我嘴里跳出來了!”</br> “你爭點氣好不好?努力呀,爬啊!爬個峭壁都不敢爬,還找什么爹?”小燕子大叫。</br> 紫薇無奈,只得勉強地奮力往上爬去。她的手抓著峭壁上的石頭,腳往上爬,忽然間,腳下踏空,手中的石頭居然應手而落,她尖叫了一聲,整個人就往峭壁下面滑落。小燕子回頭一看,大驚失色,立刻飛撲過來,抱住了紫薇,兩人向下滾了好半天,才剎住身子。</br> 紫微掙扎著抬起頭來,嚇得臉色慘白。她的衣服已經(jīng)撕破,臉上手上,都被荊棘刺傷,但她完全顧不得傷痛,只是驚恐地喊著:“我的包袱!我的包袱怎樣了?”</br> 小燕子驚魂甫定,慌忙檢查紫薇背上的包袱。</br> “真的扯破了,趕快解下來看看。”</br> 兩人找了一塊大石頭,爬上去。小燕子幫紫薇解下包袱。</br> 紫薇急急地打開畫卷,發(fā)現(xiàn)完好如故,這才松了一口氣。</br> 小燕子也已打開折扇,細細檢查。</br> “還好還好,字畫都沒有撕破……你怎樣?摔傷沒有?”</br> 紫薇這才發(fā)覺膝蓋痛得厲害,卷起褲管一看,膝上已經(jīng)流血了。</br> “糟糕!又沒帶藥,怎么辦?”</br> 紫薇看著小燕子,再抬頭看看那高不可攀的峭壁,當機立斷地說:“聽我說,小燕子!我們三個人要想翻這座峭壁,恐怕翻到明天早上,還翻不過去!但是,如果只有你一個人,就輕而易舉了!事實上,山的那一邊,到底是怎樣一個局面,我們誰都不知道!也很可能翻了半天的峭壁,依然見不到皇上!所以,我想,不如你帶著信物,去幫我跑一趟吧!”</br> 小燕子睜大眼睛看著紫薇:“你要我?guī)湍惝斝挪睿俊?lt;/br> “是!”</br> 小燕子想了想,抬頭也看看那座峭壁,重重地一點頭:“你說得對!再耽誤下去,天都快黑了,就算到了圍場,也找不著人了!”她決定了,有力地說:“好!就這么辦!”她鄭重地看著紫薇:“你相信我,我會把這件事,當成自己的事來辦!這些東西……”她拍拍字畫,嚴肅地說道:“東西在,我在;東西丟了,我死!”</br> 金鎖早已連滾帶爬地過來了,聽到小燕子這樣鄭重的話,感動得一塌糊涂。</br> “小燕子!我替我們小姐,給你磕一個頭!”金鎖往地上一跪。</br> 小燕子慌忙拉住金鎖。</br> “別這樣!紫薇是我妹妹,紫薇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不管,誰管?好了,我必須爭取時間,不能再耽擱了!你們回大雜院去等我吧……我這一去,會發(fā)生什么事,自己也不能預料,所以,如果今晚我沒有下山,你們不要在圍場外面空等,你們先回北京,在大雜院里等我!”</br> 紫薇點頭,十分不舍地看著小燕子。</br> “小燕子!你要小心!”</br> “我會的!你也是!”</br> 小燕子便將包袱牢牢地纏在腰際。</br> 紫薇一個激動,緊緊地抱了小燕子一下。</br> 小燕子便飛快地去了。</br> 一只鹿在叢林中奔竄。</br> 馬蹄飛揚,號角齊鳴。</br> 爾康一馬當先,大嚷著:“這只鹿已經(jīng)被我們追得筋疲力盡了!五阿哥,對不起,我要搶先一步了。”</br> 爾康拉弓瞄準。爾泰卻忽然驚叫起來,對左方一指:“哥!那邊居然有一只熊!快看快看!我以為圍場里已經(jīng)沒有熊了,這只熊是我的了,你可別搶。”</br> 爾康的箭,立刻指向左方。</br> “熊?熊在哪里?”</br> 永琪急忙拉弓,瞄準了那只鹿,哈哈大笑著說:“爾泰,謝謝幫忙!今天‘鹿死誰手’,就見分曉了!承讓承讓!哈哈!”</br> 爾康一笑,對爾泰很有默契地看了一眼,什么有熊?不能搶五阿哥的風采,才是真的。</br> 永琪拉足了弓,咻地一箭射去。</br> 到底,那個姑娘是從哪兒冒出來的,爾康、爾泰和永琪誰都弄不清楚。到底那只鹿怎么一下子就不見了,伏在草叢里的竟然變成一個女子,大家也都完全莫名其妙。只知道,永琪那一箭射去,只聽到一聲清脆的慘叫:“啊……”</br> 接著,是個身穿綠衣的女子,從草叢中跳起來,再重重地墜落地。永琪那支利箭,正中女子的前胸。</br> 變生意外,爾康、爾泰、永琪大驚失色。三個人不約而同,快馬奔來。</br> 永琪見自己傷到了人,翻身落馬,低頭一看,小燕子臉色蒼白,眼珠黑亮。永琪想也沒想,一把就抱起小燕子。</br> 小燕子胸口插著箭,睜大了眼睛,看著永琪。</br> “我要見皇上!”</br> 當小燕子被帶到乾隆面前的時候,已經(jīng)氣若游絲,奄奄一息了。</br> “什么?女刺客?這圍場重重封鎖,怎么會有刺客!”乾隆不信地喊著。</br> 侍衛(wèi)、大臣、鄂敏、傅恒、福倫全部圍了過來,看著躺在地上的小燕子。</br> 永琪氣急敗壞,哽著喉嚨喊:“皇阿瑪!李太醫(yī)在不在?讓他趕快看看這位姑娘,還有救沒有!”</br> “這不是女刺客嗎!”乾隆瞪著地上的小燕子。</br> “女刺客?誰說她是刺客!”永琪無意間射傷了人,又是這樣一個標致的姑娘,說不出心里有多么地懊惱,情不自禁,就急急地代小燕子解釋起來,“我看她只身一人,說不定是附近的老百姓……不知道怎么會誤入圍場,被我一箭射在胸口,只怕有生命危險!李太醫(yī)!趕快救人要緊!”</br> 李太醫(yī)是每次打獵,都隨行在側的,這時,奔出了行列,大聲應著:“臣在!”</br> 福倫滾鞍下馬,奔上前去看小燕子:“等一下!這件事太奇怪了,怎么會有一個年紀輕輕的姑娘只身在圍場?還是先檢查一下比較好!”</br> 小燕子躺在那兒,始終還維持著神志,她往上看,黑壓壓的一群人,個個都盯著自己。皇上?誰是皇上?死了,沒有關系,紫薇的信物,不能遺失!她掙扎著,伸手去摸腰間的包袱,嘴里斷斷續(xù)續(xù)地喊著:“皇上……皇上……皇上……”</br> 爾康覺得奇怪,對永琪說道:“你聽她嘴里,一直不停地在叫皇上!顯然她明知這里是圍場,為了皇上而來!這事確實有點古怪!”</br> 福倫順著小燕子的手,眼光銳利地掃向小燕子腰間,大吼道:“不好!她腰間鼓鼓的,有暗器!大家保護皇上要緊!”</br> 福倫情急,一腳踢向小燕子,小燕子滾了出去,傷上加傷,嘴角溢出血來。</br> 鄂敏拔劍,就要對小燕子刺去。</br> “阿瑪!鄂敏!手下留情啊!”永琪情急,一把攔住了鄂敏。</br> “審問清楚再殺不遲!”爾泰也喊。</br> “鄂敏!住手!”乾隆急呼。</br> 鄂敏硬生生收住劍。</br> 小燕子又驚又嚇又痛,氣若游絲,仰頭望著乾隆,心里模糊地明白,這個高大的、氣勢不凡的男人,大概就是乾隆了。她便用盡渾身力氣,把紫薇最重要的那句話,凄厲地喊了出來:“皇上!難道你不記得十九年前,大明湖畔的夏雨荷了嗎?”小燕子喊完這句話,身子一挺,昏了過去。</br> 乾隆大震。</br> “什么?什么?你說什么?你再說一遍!”</br> 永琪、爾康、爾泰圍了過去。</br> “皇上,她已經(jīng)昏厥過去了!”爾泰稟道。</br> “小心有詐!”福倫提醒著大家。</br> 永琪伸手一把扯下小燕子的包袱。</br> “她一路用手按著這個包袱,看看是什么暗器?”</br> 包袱倏然拉開,畫卷和扇子就掉了出來。</br> “是一把扇子和一卷畫。”永琪驚愕極了。</br> 乾隆的心,怦然一跳,有什么東西,重重地撞擊了他的心。他震動至極,大喊:“什么?趕快拿給朕看!”</br> 永琪呈上扇子和畫卷。</br> 乾隆打開折扇,目瞪口呆。他再展開畫卷,更是驚心動魄,瞪著地上的小燕子,他忘形地大喊出聲:“永琪!抱她起來,給朕看看!”</br> “是!”永琪抱起小燕子,走到乾隆身邊。</br> 乾隆震動無比地看著那張年輕的、姣好的面孔,那彎彎的眉,那長長的睫毛,那蒼白的臉,那小小的嘴和那毫無生氣的樣子……他的心陡然絞痛,一些塵封的記憶,在一瞬間翻江倒海般地涌上。他喘著氣,一迭連聲地大喊道:“李太醫(yī)!趕快診視診視她!朕要你聽著,治不好,就小心你的腦袋!”</br> 小燕子有一連串的日子,都是神志不清的。</br> 模糊中,她睡在一床的錦被之中,到處都是軟綿綿、香噴噴的。模糊中,有數(shù)不清的醫(yī)生在診治自己,一會兒把脈,一會兒喂藥。模糊中,有好多仙女圍繞著自己,仙女里,有一個最美麗溫柔的臉孔常常在她眼前出現(xiàn),噓寒問暖、喂湯喂藥。模糊中,還有一個威嚴的、男性的面孔常在滿屋子的跪拜和“皇上吉祥”中來到,對自己默默地凝視,輕言細語地問了許多問題。</br> 小燕子就在這些“模糊中”,昏昏沉沉地睡著,被動地讓人侍候著。她并不知道,就在她的迷迷糊糊里,乾隆已經(jīng)在無數(shù)的悔恨和自責中,肯定了她的身份。</br> 那一天,乾隆來到小燕子床前,小燕子正發(fā)著熱,額上冒著汗,嘴里念念有詞:“疼……好疼……扇子,畫卷……別搶我的扇子……東西在,我在;東西丟了,我死……”</br> 乾隆聽著這些話,看著那張被汗水弄濕的臉龐,心里漲滿了憐惜。</br> “喂喂!醒一醒!”乾隆拍拍小燕子的面頰,“朕說話你聽得到嗎?能不能告訴朕一些你的事?你幾歲啦?”</br> 小燕子在“模糊”中,還記得和紫薇的結拜。</br> “我十八,壬戌年生的……”她被動地答著,好像在做夢。</br> 乾隆掐指一算,心中震動,繼續(xù)問道:“那……你幾月生的?”</br> 我有姓了,我姓夏。我有生日了,我是八月初一生的……</br> “我……八月初一,我有生日……八月初一……”</br> 乾隆再一尋思,不禁大震。沒錯了,這是雨荷的女兒!</br> “你姓什么?”乾隆顫聲地、柔聲地問。</br> 小燕子神思恍惚,睜眼看了看乾隆。</br> “沒有……沒有姓……”</br> “怎么會沒有姓呢?你娘沒說嗎?”乾隆一陣心痛。</br> “紫薇說……不能說不知道,不確定……我有姓,我有我有……我姓夏……”</br> 乾隆這一下,完全證實了自己的猜測,激動不已。忍不住,就用袖子為小燕子拭汗,聲音啞啞的,再問:“你叫什么名字呢?”</br> “小……小燕子……”</br> 乾隆愕然。這也算名字嗎?這孩子是怎樣長大的呢?受過委屈嗎?當然,一定受過很多委屈的。雨荷,居然沒有進京來找過自己!居然孤單單地撫養(yǎng)這個孩子長大!現(xiàn)在,雨荷在哪里?為什么小燕子會這樣離奇地出現(xiàn)?太多的問題,只能等小燕子神志清醒了,才能細問。但是,這是雨荷的女兒,也是自己的女兒,沒錯了。</br> “小燕子,小燕子!”乾隆點點頭,仔細地看小燕子,不禁越看越愛,“小燕子……從湖邊飛來的小燕子……好,朕都明白了!你好好養(yǎng)病,什么都不要擔心了!朕一定要讓你好起來!”</br> 小燕子在一連串昏昏沉沉的沉睡以后,終于有一天,覺得自己醒了。</br> 她動了動眼瞼,看到無數(shù)仙女圍繞著自己。有的在給她拭汗,有的輕輕打扇,有的按摩手腳,有的拿冷帕子壓在她的額上……好多溫柔的手,忙得不得了。她再揚起了睫毛,看到那個仙女中的仙女,最美麗溫柔的那個,正對著自己笑。</br> “你醒了嗎?知道我是誰嗎?我是令妃娘娘!”</br> 令妃娘娘?原來這個大仙女名叫“令妃娘娘”。</br> 小燕子再向旁邊看,幾個白發(fā)的仙人(太醫(yī))都累得東倒西歪,兀自不斷地低聲商量病情。她再轉頭環(huán)視,香爐里,裊裊地飄著輕煙輕霧。</br> 小燕子覺得好舒服,好陶醉。</br> “好軟的床啊!好舒服的棉被啊!好豪華的房間啊!好多的仙女啊!好香的味道啊……哇,我一定已經(jīng)升天了,原來天堂里面這么舒服!我都舍不得離開了……”</br> 小燕子眨動眼睛,蒙眬地環(huán)視。</br> 仙女們立刻發(fā)出竊竊私語。</br> “醒了?是不是醒過來了?”</br> “眼睛睜開了!眼珠在動呢!”</br> “她在‘看’咱們,娘娘,她大概真的醒了!”</br> 仙女們正騷動間,門外,忽然有聲音一路傳來。</br> “皇后駕到!皇后駕到……”</br> 一屋子的仙人仙女,便全部匍匐于地。大家齊聲喊著:“皇后娘娘吉祥!”</br> 那個“大仙女”也慌忙起身行禮,恭恭敬敬地說道:“令妃參見皇后娘娘。”</br> 小燕子一驚,慌忙把眼睛緊緊閉上。</br> “怎么有個‘皇后’來了?難道這兒不是‘天堂’?這個‘皇后’好神氣……”</br> 小燕子心里想著,睫毛就不安分地動了動,悄悄地瞇著眼睛,去偷看那個皇后。只見那皇后珠圍翠繞,四十來歲,細細的眉毛,丹鳳眼,挺直的背脊,好生威嚴。那眼光……小燕子一不留神,眼光竟和皇后的眼光一接,不知怎的,小燕子激靈靈地打了個寒戰(zhàn),那眼光好凌厲,像兩把刀,可以把人切碎。在她身后,還跟著一個更加嚴肅的老太婆,眼光和皇后一樣,冷得像冰,利得像箭。</br> “大家都起來吧!”皇后的聲音,和她的眼光一樣,冷峻而嚴厲。</br> 一屋子仙女仙人,紛紛起立。</br> 皇后站在床前,仔細審視著小燕子。小燕子幾乎能“感覺”到她的眼光,冰涼冰涼地掠過自己的眼耳口鼻。</br> “這就是圍場上帶回來的姑娘嗎?”皇后冷冷地問著。</br> “是!”令妃仙女答著。</br> “怎樣?傷勢有沒有起色?”</br> “回皇后,脈象已經(jīng)平穩(wěn),沒有生命危險。”一個仙人急忙趨前,躬身說道。</br> “嗯……太醫(yī)果真醫(yī)術高明!”</br> “謝皇后夸獎!是這位姑娘福大命大!有皇天保佑。”</br> “嗯,福大命大?有皇天保佑?是嗎?”語氣好嚴厲。</br> 滿屋子都安靜了,沒有人接口。</br> 小燕子越聽越驚,心里想著:</br> “從圍場帶回來的姑娘?這說的是我嗎?難道……難道我進了宮?原來,這兒不是‘天堂’,是‘皇宮’!”小燕子的意識真的清醒了,記憶也回來了,“天啊!我進了宮,紫薇想盡辦法,進不了宮,可是,我卻進來了!”</br> “你們先下去!待會兒再來,別一個個杵在這兒。”皇后對眾人揮手說道。</br> “喳!”一屋子的人都退下了,令妃仙女也往門口退去。</br> “令妃,你留下!我有話問你!”皇后命令地喊了一句。</br> “是。”</br> “你過來。”</br> 令妃走到床邊來。</br> 皇后那銳利的眼光,又在小燕子臉上溜來溜去。</br> “宮里已經(jīng)傳得風風雨雨,說她和皇上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怎么我瞧著一點都不像!你說,她哪兒長得像皇上?”皇后回頭一瞪令妃。</br> 令妃仙女似乎嚇了一跳,訥訥地說道:“是皇上自己說,越看越像!”</br> “容嬤嬤,你說像嗎?”皇后問身后的老太婆。</br> 那容嬤嬤也對小燕子仔細打量起來。</br> “回皇后,龍生九種,個個不同!想阿哥和格格們,也都是每一個人,一個長相!這樣躺著,又閉著眼,看不真切。”</br> 皇后冷笑了。</br> “可有人就看得很真切,說她眉毛眼睛,都像皇上!”皇后再瞪著令妃仙女,“你不要為了討好皇上,順著皇上的念頭胡謅!這個丫頭,來歷不明,形跡可疑!只身闖圍場,一定有內應!我看她沒有一個地方像皇上,八成是個冒充貨!你不要再信口雌黃了!如果查明白,她不是萬歲爺?shù)凝埛N,她是死罪一條,你難道也跟著陪葬嗎?”</br> “皇后教訓得是!臣妾以后不敢多嘴了!”令妃仙女答得誠惶誠恐。</br> “你知道就好!這事我一定要徹查的!僅僅憑一把折扇,一幅字畫,就說是格格,也太荒唐了吧?”</br> “是!是!是!”令妃一迭連聲地應著。</br> “我看清了,看夠了!容嬤嬤,走吧。”皇后帶著容嬤嬤轉身而去。</br> “臣妾恭送皇后娘娘!”</br> “別恭送了!你跟在皇上身邊,眼睛要放亮一點!這皇室血統(tǒng),不容混淆!如果有絲毫破綻,是砍頭的大事,你懂嗎?”</br> “臣妾明白了!”</br> 一陣篤篤篤的腳步聲,終于,那個威嚴的皇后帶著威嚴的容嬤嬤,威風十足地走了。</br> 小燕子急忙睜開了眼睛,看到令妃一直恭送到門口。</br> 小燕子整個人都清醒了,心里直叫苦:“不好了!原來他們把我當成了格格,又以為我是冒充貨,商量著要砍我的頭!”她心里不禁大叫了一聲:“紫薇,你害死我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