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拾捌】</br>　　在這一瞬間，乾隆看到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還梳著雙髻，明眸皓齒，巧笑嫣然地凝視著自己，那個曾經(jīng)讓他怦然心動的姑娘！</br>　　乾隆這天，接到了福倫的“快馬傳書”，他真是又悲又喜，迫不及待，他就拿著信，直奔慈寧宮。進(jìn)了大廳，興奮地嚷著：“老佛爺，云南來的快馬傳書！他們平安的救出了爾康，不可思議呀，原來爾康真的還活著！”</br>　　知畫、太后、令妃和桂嬤嬤等人，正在逗弄著綿億，聽到這個消息，大家全部迎上前來。太后大出意料之外，喜悅地說：“爾康真的還活著？這真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br>　　“他們救爾康，是不是很驚險，大家都平安吧？”令妃急忙問。</br>　　“拯救的過程，沒有損失一兵一卒，算是和平解決了！信寫得很簡單，福倫說，他會提前回來，再細(xì)說經(jīng)過！”</br>　　知畫就急步上前，渴盼地看著乾隆，訥訥地，礙口地問：“永琪……有沒有說，他什么時候回來？”</br>　　乾隆神態(tài)一凜，正眼看了看知畫，再抬眼看太后和令妃，肅穆地說：“我們失去了永琪！他在救回爾康以后，去云南的途中，染上惡疾，已經(jīng)去世了！”</br>　　大家都大大一震，個個心知肚明。</br>　　知畫一聽，臉色慘白，踉蹌一退，凄惶而悲苦地喊：“皇阿瑪，一定要這樣做嗎？或者有一天，他還會回來的！”</br>　　乾隆拍拍知畫的肩，深沉地說：“知畫，死者不能復(fù)生，朕和你，都必須接受這個事實！像爾康的例子，只能用‘奇跡’兩個字來形容！”</br>　　“但是，我們可以希望‘奇跡’呀！”知畫含淚喊，“爾康不是在紫薇的希望中，又復(fù)活了嗎？永琪……也可以的，是不是？是不是？”</br>　　乾隆凝視知畫，不勝惻然，忍不住也含淚了，說：“奇跡可一而不可再，可遇而不可求！讓他活在我們的心里吧！他是朕的骨肉，想到他，還是會讓朕心痛！他已經(jīng)離開了這個‘人間’，但是，他走進(jìn)了他的‘天堂’！”說著，想著永琪和小燕子的深情不渝，含淚而笑，“天之涯，云之南，有他的‘天上人間’！他適得其所，我們也節(jié)哀順變吧！”</br>　　知畫絕望地看著乾隆，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啊！她要奇跡，她等待奇跡，她的永琪沒有死，他不能死啊！</br>　　但是，幾天后，宮里就慎重地宣布，榮親王去世了！</br>　　在景陽宮，乾隆親自祭永琪。無數(shù)的白幔，高高地掛著，白燭高燒，永琪的靈位前，擺著供桌，燃著白燭，和尚們誦經(jīng)超度，一片悲凄景象。宮女太監(jiān)，全部素衣，旗頭上綴著白花，跪了滿院。</br>　　知畫全身縞素，跪在靈堂前，淚不可止。</br>　　桂嬤嬤抱著披麻戴孝的綿億，也跪在靈堂前。</br>　　乾隆帶著令妃、太后和眾妃娘，一一在靈前致祭。</br>　　阿哥、格格、親王、貴族等一排排地上前致祭。</br>　　知畫答禮如儀，一面磕頭，一面流淚，一面在心里默默祝禱：“永琪，我知道我的行為使你無法原諒，但是，我也知道，在你那善良的心底，不會把我和綿億忘得干干凈凈！我會像紫薇期待奇跡一樣，在這深宮中期待你！說不定，我的人生，也會有奇跡出現(xiàn)！”</br>　　乾隆祭完永琪，雖然明知他活著，心底，仍然充滿了悲涼的情緒。因為今生今世，他的永琪，是再也不會回來了！走出景陽宮，站在院子里，眼前，忽然閃現(xiàn)小燕子的臉龐和聲音：“皇阿瑪，你知道皇額娘已經(jīng)病危了嗎？你連我這樣的人，都饒恕了成全了，還有什么不能包容呢？”</br>　　乾隆苦澀地看著永琪住過的院子，想著小燕子咋咋呼呼的喧嘩。</br>　　“人生，別離越來越多，在身邊的人，越來越少了！”</br>　　乾隆舉步向靜心苑走去，太監(jiān)們趕緊相隨。</br>　　靜心苑里的皇后，躺在床上，臉色蒼白，骨瘦如柴，不住咳著，已經(jīng)病入膏肓。容嬤嬤端著一碗湯，用湯匙盛著，還試圖喂給她吃。</br>　　“娘娘！喝一口湯！奴婢已經(jīng)吹涼了，不燙！您已經(jīng)兩天沒吃了，一定要吃一點東西！娘娘……”</br>　　皇后咳著，推開容嬤嬤的手。</br>　　“實在吃不下，拿開吧！”</br>　　容嬤嬤趕緊放下湯，去拍著皇后的胸口。</br>　　“娘娘轉(zhuǎn)過去，奴婢給您背上拍拍！再給您揉揉肩膀！”</br>　　皇后拉住容嬤嬤的手，柔聲地說：“不用了！你也歇著吧！年紀(jì)不輕了，整天侍候我，誰來侍候你呢？”</br>　　“娘娘說哪兒的話？我是生來該侍候您的人！”</br>　　“這才是哪兒的話？沒有人生來是該侍候別人的，可惜我了解得太晚，已經(jīng)來不及為你安排了！你無兒無女，無依無靠，以后要怎么辦？”皇后問。</br>　　“娘娘不是不動凡心了嗎？還管奴才怎么辦？”容嬤嬤含淚說，“有兒有女也是空，無兒無女也是空！反正兩手空空來，兩手空空去，無牽無掛！”</br>　　皇后蒼白的面容上，竟然浮起微笑，看著容嬤嬤。</br>　　“你跟著我，也學(xué)會了！悟出這個道理，你就真的無牽無掛了！”</br>　　“我學(xué)會什么？我只是一只老鸚鵡，像還珠格格以前養(yǎng)的那只鸚鵡一樣，會學(xué)人說話，娘娘說什么，我學(xué)什么而已！”</br>　　正說著，外面忽然傳來太監(jiān)大聲地通報：“皇上駕到！”</br>　　容嬤嬤和皇后大驚失色。</br>　　容嬤嬤立刻緊張起來：“皇上怎么突然來了？娘娘，我扶你起來，你能下床嗎？”</br>　　“下床，是不行了，扶我坐起來吧！”</br>　　容嬤嬤拼命拉起皇后，在她身后塞滿枕頭靠墊，好不容易，皇后才喘吁吁地坐穩(wěn)。兩人剛剛弄好，乾隆已經(jīng)大步進(jìn)房來。</br>　　容嬤嬤急忙請安：“皇上吉祥！奴婢給皇上請安！”</br>　　乾隆看到戴著尼姑頭巾、不成人形的皇后，大震。</br>　　“你怎么弄成這副德行？頭發(fā)全部剃掉了？”</br>　　“是！”皇后冷冷地回答，“剃光了！三千煩惱絲，剃了好！光了好！”</br>　　乾隆碰了一個釘子，見皇后傲岸如故，坐在那兒不下床，心中的一絲柔軟，全部飛了。立刻板著臉，也冷然地說：“你這副模樣，算是開了大清皇后的先例！朕要你在這兒閉門思過，你到底思出一點心得沒有？”</br>　　“生在人間，孰能無過？”皇后傲然神接口，“我倒是天天閉門思過，不知皇上是不是也在閉門思過？”</br>　　乾隆一聽，大怒，一拍桌子，厲聲喊：“你好大的膽子，到了這個節(jié)骨眼兒，還是這么強(qiáng)硬！見了朕，居然不下床，不行禮！你頭發(fā)沒了，基本的禮儀也沒了。”</br>　　皇后勉力挺直背脊，迎視著乾隆。“那些虛偽的東西，我確實都沒了！”</br>　　容嬤嬤急得不得了，再也忍不住，在乾隆面前，撲通一跪，解釋著：“皇上！娘娘已經(jīng)幾天沒吃東西，病得下不了床，不是忘了規(guī)矩，是沒有力氣維持規(guī)矩呀！請皇上不要錯怪了娘娘。”</br>　　容嬤嬤話沒說完，乾隆遷怒地對容嬤嬤一腳踢去。</br>　　“朕在和皇后說話，哪兒有你開口的余地？”</br>　　容嬤嬤被踢得仰天一摔，皇后一看，心中大痛，竟從床上撲到地下來。</br>　　“皇上！容嬤嬤年紀(jì)已老，禁不起你踢來踢去，如果你心里還有一點仁慈，就不要為難我們了！”皇后說著，就對容嬤嬤爬過去。</br>　　容嬤嬤大驚失色，趕緊惶恐地爬過來，去攙扶皇后，哭著說：“娘娘！怎么下床來了呢？您不要心疼奴婢呀，奴婢不值得啊！”</br>　　“你在我心里的地位，早已超過了結(jié)發(fā)三十幾年的夫妻！”皇后抱著容嬤嬤說。</br>　　乾隆更怒，居然說他不如一個容嬤嬤！他一拂袖子，回頭就走。</br>　　“算朕鬼迷心竅，居然想來看看你！現(xiàn)在，朕看到了，看夠了！”</br>　　“皇上好走！謝皇上來看我最后一面！”皇后說著，就大咳起來，一口氣提不上來，眼看就要斷氣。</br>　　容嬤嬤抱住皇后的頭，坐在地上，痛喊：“娘娘！娘娘！娘娘……”</br>　　乾隆覺得有異，不禁站住了，回頭觀看。只見皇后已經(jīng)氣若游絲，不禁大驚。</br>　　容嬤嬤急喊著：“娘娘！娘娘……睜開眼睛看看奴婢呀！娘娘……娘娘……”</br>　　皇后睜眼看著容嬤嬤，唇邊浮起一個苦笑：“只怕……我要先走一步了！”</br>　　容嬤嬤大震，淚如雨下，喊著：“娘娘，您撐著！我扶您起來！我扶您……”</br>　　乾隆震動已極地看著，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抱起皇后，凝視了她一會兒。皇后睜眼，也凄然地迎視著乾隆，兩人對視片刻。在這一瞬間，乾隆看到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還梳著雙髻，明眸皓齒，巧笑嫣然地凝視著自己，那個曾經(jīng)讓他怦然心動的姑娘！隨后，陪伴著他度過了數(shù)十寒暑，如今竟成這樣！他惻然地說：“我們用了幾十年，造就了一對怨偶……我們是怎么做的？”</br>　　皇后看著乾隆，斷斷續(xù)續(xù)地說：“對……不……起……”</br>　　乾隆心中一酸，這才明白，皇后真的快死了，他厲聲喊：“容嬤嬤！皇后病成這樣，怎么不傳太醫(yī)？”回頭大叫，“來人呀！傳太醫(yī)！趕快傳太醫(yī)！”</br>　　外面的太監(jiān)，連聲喊著“傳太醫(yī)！傳太醫(yī)……”奔了出去。</br>　　容嬤嬤見乾隆抱起皇后，感激涕零，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br>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都是奴婢照顧不周！”</br>　　乾隆把皇后放在床上，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她。皇后已經(jīng)呼吸困難，到了最后一刻，回光返照，對乾隆微笑起來。說：“我這個‘無發(fā)國母’早點走，皇上也能早點解脫！其實，皇上早就解脫了吧？”</br>　　乾隆凝視她，幾十年夫妻之情，涌上心頭，悲哀地?fù)u搖頭，憐憫地說：“所謂‘萬念皆空’，也不容易！修煉到你這個地步，不過如此！如果朕已經(jīng)解脫了，今天也不會來這一趟了！現(xiàn)在，朕也不記得你的許多事，倒記得最初見到你的時候，你才十四歲，那種清純的樣子……”</br>　　“忘了吧！”皇后徐徐地說，“不管是清純的我，還是渾渾噩噩的我，或者是糊糊涂涂的我……”她一句話沒有說完，頭一歪，眼睛一閉，就這樣去了。</br>　　乾隆震驚著，大喊：“皇后！皇后！皇后……”</br>　　容嬤嬤急撲到床邊，顫巍巍地伸手去掐著皇后的人中，哭著喊：“娘娘！醒來……娘娘……醒來……娘娘醒來呀……奴婢還有話要跟娘娘說，奴婢還來不及說，娘娘……醒來！醒來……”</br>　　幾個太醫(yī)直奔進(jìn)來，也來不及叩見乾隆，就直撲床邊。</br>　　太醫(yī)診視了一會兒，就全體對著乾隆跪下。</br>　　“啟稟皇上，娘娘駕崩了！”</br>　　乾隆踉蹌一退，震動地瞪著床上的皇后。</br>　　“朕……居然像她說的，趕來見了她最后一面！”</br>　　容嬤嬤發(fā)出一聲哀號，抓著太醫(yī)的手，跪了下去，哀求地喊：“太醫(yī)！太醫(yī)！你們再用針灸試試看！再用扎針試試看！說不定還有救，太醫(yī)……求求你們呀！扎她的人中，扎她的手指，試試看呀……”</br>　　“臣真的無能為力了！皇后娘娘已經(jīng)升天了！”太醫(yī)們退后。</br>　　容嬤嬤知道再也無法回天了，起身拭去淚水，走到一邊去開抽屜，拿出一把早已預(yù)藏的利刃。她把利刃藏在袖子里，折回到床邊，面容肅穆哀戚地看著乾隆說，說：“皇上，請讓一讓，讓奴婢給娘娘蓋被子！”</br>　　乾隆讓開，容嬤嬤在床前一跪，老淚縱橫，把皇后的手合在胸前，用棉被蓋好。她再仔細(xì)地看了看皇后，彎身磕下頭去。虔誠地說：“娘娘，您好好地走！奴婢恭送娘娘！奴婢不敢讓您牽掛，讓您孤單單地一個人走……奴婢跟來侍候您！”</br>　　容嬤嬤在磕頭的剎那間，利刃出手，直刺心臟。她的身子用力壓下去，讓那利刃刺入體內(nèi)。只聽到砰的一聲，她淚未干，聲未歇，身子已倒臥在皇后床前。</br>　　乾隆大驚，喊著：“容嬤嬤！容嬤嬤！太醫(yī)……看看她怎么了？”</br>　　太醫(yī)們又撲奔上前察看，轉(zhuǎn)身一跪：“啟稟皇上！容嬤嬤殉主歸天了！”</br>　　乾隆踉蹌著退后，看著屋內(nèi)，只見一抹黃昏的余光，從沒有簾幔的窗口斜射進(jìn)來，照著床上的皇后，床下的容嬤嬤，一主一仆，靜靜地躺著。這個世界，總算與她們無關(guān)了。房里忽然變得那么安靜，安靜得沒有一點聲音。皇后那嘈雜、恩怨的一生，就這樣結(jié)束了。乾隆呆呆地站著，眼中，逐漸凝聚著淚。</br>　　皇宮里的一切，距離小燕子他們，已經(jīng)很遙遠(yuǎn)。</br>　　這天，六人結(jié)伴，走在大理古城中，不住東張西望。福倫已經(jīng)動身回北京了，他們迫不及待，就要好好地參觀一下這個夢中的城市。</br>　　“哇！都是白色的建筑，好美！還有那些門樓，簡直不輸給紫禁城嘛！”小燕子喜悅地說。</br>　　“家家有水、戶戶有花的景致，終于看到了！”紫薇看著爾康說，“爾康，這實在是個世外桃源呀！如果不是牽掛東兒，我真想在這兒長住！”</br>　　爾康雖然也四面瀏覽，卻是神情凝重，落落寡歡的。他心里沉甸甸地壓著一個大問題，就是戒藥的威脅。紫薇，紫薇，如果我戒不掉，你會輕視我嗎？他很想問，卻問不出口。周遭的美景，對他如同虛設(shè)。</br>　　“大理！大理……”晴兒四面看，不勝感慨，“我們終于來了！而且，我們六個人都在一起，這好像是個不可能的夢，但是，我們大家，把這些不可能都變成可能了！我覺得，我和你們這些人在一起，也感染了你們的仙氣！居然可以做夢，也能美夢成真，真是不可思議呀！”</br>　　簫劍陶醉在晴兒的快樂里，積極地說：“晴兒，從此就是另一種生活，另外一個世界了！我們可以買一塊地，辦一個農(nóng)場，或者辦一個牧場！生一群孩子！”</br>　　晴兒的臉孔，驀然緋紅，不勝羞澀。</br>　　小燕子拍手大笑說：</br>　　“是！我哥可是方家唯一的血脈，就靠你們兩個努力綿延香火！你們趕快結(jié)婚吧，這才好傳宗接代呀！”</br>　　大家都大笑起來，永琪笑看晴兒和簫劍說：“我們是不是應(yīng)該給晴兒和簫劍，辦一場別開生面的婚禮呢？以前，我們給金鎖辦過婚禮，給含香辦過婚禮，現(xiàn)在輪到晴兒和簫劍了，這個婚禮一定要特別特別熱鬧，因為，它也代表了我們大家的‘美夢成真’！我們也乘此機(jī)會，狂歡一番！慶祝大家的團(tuán)圓和我們這種‘天上人間’的佳話！”</br>　　簫劍看看沉默的爾康，臉色一正，說：“我們的事還可以慢慢來，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給爾康治病！”他看著爾康說，“我已經(jīng)和這兒一個著名的大夫談過了，他對緬甸的白面很了解，他說，他愿意來幫助我們，給你戒藥！”</br>　　爾康的眉頭驟然鎖起，神色十分慘淡，突然說：“關(guān)于戒藥的事，我想，我們不要談了，我也不回北京去了！我就在大理住下來，簫劍幫我，隨時可以溜到緬甸去買藥，如果辦不到，就看看云南有沒有類似的藥，我就這樣糊糊涂涂過一輩子算了！”</br>　　爾康這么一說，大家全部變色了。</br>　　紫薇深深地看爾康，充滿感情地說：“爾康……現(xiàn)在我在你身邊，不會讓你孤軍奮戰(zhàn)，我們每一個人，都帶著最大的決心，要幫助你！你從來不是一個會屈服、會投降的人，這次，你也不能屈服，不能投降！現(xiàn)在，阿瑪已經(jīng)回去了，我們也不趕時間，戒藥如果太痛苦，我們就慢慢來！請你不要輕言放棄！”</br>　　爾康站住了，深刻而悲哀地看著紫薇。</br>　　“紫薇，你不知道你會面對什么？我已經(jīng)沒救了！這個白面的毒，已經(jīng)深入我的五臟六腑，我除不掉了！我知道，吃了這個藥，我是一個廢物，但是，離開這個藥，我生不如死！我試過許多次，失敗了許多次，我……”他沉痛地?fù)u搖頭，“不敢再試，我也不忍心、不愿意要你面對我那種狼狽！”</br>　　紫薇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他，毅然決然地說：“你要面對的，就是我要面對的！你的痛苦，就是我的痛苦！如果你一輩子不斷藥，就等于我一輩子不斷藥！”她痛楚地，坦率地說，“你知道嗎？現(xiàn)在，你每吃一包藥，我的心就絞痛一次，我都不知道，這樣的痛楚，我又能支持多久？”</br>　　爾康定定地看著她，紫薇啊，你讓我變得多么渺小，多么自私！他心中一痛，咬牙說：“為了你，我再試一次！可是……”他看大家，“我不希望你們在旁邊！”</br>　　紫薇立刻急促地接口：“只有我守著你，他們都在門外，我們兩個，關(guān)在門里，除非需要大夫進(jìn)來，誰都不進(jìn)來，好不好？”</br>　　爾康不再說話，大家全部用鼓勵的眼光，深深切切地凝視著他。</br>　　第二天，大家開始給爾康戒藥。</br>　　自從到了蕭家，他們就住在莊院的一個偏院里，這兒有間小廳，還有幾間房間。戒藥以前，大夫就在那間小廳里，避開爾康，先給永琪等人上課，他看著紫薇說：“你心里一定要有準(zhǔn)備，以病人的情況看，戒藥并不樂觀。要戒這種藥，要從兩方面著手，一方面是病人的意志，一方面是病人的身體！如果病人自己戒藥的意志堅定，成功率就比較高！如果意志瓦解，就一點辦法都沒有！在身體方面，戒藥是件非常非常痛苦的事，痛苦的程度，可能超過你的想象！但是，只要病人堅定，能夠挨過這個時期，就能成功！戒藥的方法，只有唯一的一個，就是從現(xiàn)在開始，全面停止吃藥，硬撐過去！”</br>　　“我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永琪急切地問，“大夫，病人會不會因為戒藥而送掉性命？也就是說，這個藥不吃，他會不會死？”</br>　　“戒藥成功的例子不多，戒藥送命的人有很多，死亡的原因不在于藥，而在于病人忍受不了那種痛苦，死于昏倒，脈搏停止，撞傷，自殺……什么情況都有！”</br>　　大家聽得心驚膽戰(zhàn)，面面相覷，個個都知道，這是一場大戰(zhàn)。</br>　　“當(dāng)他發(fā)抖抽筋的時候，要怎么辦？”紫薇問。</br>　　“幫他度過，讓他想些別的！盡你所有能盡的力量！發(fā)抖抽筋是一個過渡期，挨得過去，就會停止！”</br>　　“然后呢？停止了就會好了？”</br>　　“不會，過一個時期，又會發(fā)作！要完全好，必須連續(xù)停藥半個月以上，甚至一個月不吃藥，也不會再想吃藥，才算成功！”</br>　　大家都神情沉重。</br>　　晴兒問：“難道沒有藥物可以減輕戒藥時期的痛苦嗎？”</br>　　“或者以后會發(fā)明新的藥物來治療，現(xiàn)在，我們只有強(qiáng)迫斷藥法，斷得掉還是斷不掉，就看病人的造化！這斷藥的每一天，都非常難挨，要挨過頭五天，以后就會逐漸好轉(zhuǎn)！這前面的五天，是最關(guān)鍵的時刻！”</br>　　永琪看著紫薇，積極地說：“紫薇，無論如何，我們要試一試，最壞的情況，也就是現(xiàn)在的情況。爾康雖然自己說，他不敢再試，但是，以我們對爾康的了解，他只要吃藥，就會意志消沉！你看，他脫險這些日子以來，幾乎沒有笑過，這，怎么會是爾康呢？何況，這個藥在慢性地侵蝕他，傷害他，我們好不容易把他救出來了，不能讓他再被這個毒藥害死！”</br>　　“就是這句話！”晴兒接口，“我們雖然救出了爾康，只救了一半，真正的爾康，還沒有回來！只有戒了藥，我們才能找回那個風(fēng)度翩翩、神采飛揚(yáng)的爾康！”</br>　　小燕子熱烈地拍著紫薇，堅定地喊：“紫薇，我們大家努力吧！如果你忙不過來，我們就輪番上陣，一定要把爾康完完全全找回來！”</br>　　“我們就從今天開始！”簫劍鄭重地點頭，“我們大家在這間小客廳里，輪流守夜！大夫可以在我的房間里休息！一場漫長的戰(zhàn)爭開始了……”他看永琪，“這可能比我們在戰(zhàn)場上的仗還難打！”</br>　　小燕子和晴兒，走上前去，一邊一個，緊緊地握住紫薇的手。</br>　　晴兒說：“爾康不愿意我們看到他的狼狽，我們盡量不進(jìn)房間，也不讓丫頭來侍候，我們大家會準(zhǔn)備水盆、帕子、熱水、吃的、喝的和一切用品，我們送進(jìn)門就走！”</br>　　小燕子緊握了紫薇一下。</br>　　“紫薇，爾康就靠你了！除非爾康恢復(fù)健康，我們誰也無法快樂起來！所以，告訴他，他的健康不是他一個人的，是我們大家的！”</br>　　紫薇感激地看著大家，眼中凝聚著淚，感動至深地說：“謝謝你們！我會用我全部的力量，來打這一仗！我相信‘山高壓不垮大地，困難壓不倒好漢，風(fēng)雨壓不倒紫薇’！我進(jìn)去了！”</br>　　紫薇勇敢而堅定地進(jìn)房去了。</br>　　大家全部用一種敬畏的神情，目送她進(jìn)房。</br>　　一場大戰(zhàn)確實開始了。紫薇從來不知道，人生有如此慘烈的戰(zhàn)爭。</br>　　沒有吃藥的時間，對爾康來說，幾乎是停頓的。每一個時辰，漫長得像幾百年。五天？半個月？一個月？他煩躁地踱著步子，覺得幾個時辰都挨不過去。</br>　　紫薇坐在桌前，桌上，有一把琴，紫薇癡癡地看著他，開始為他彈琴唱歌，她唱了他們認(rèn)識以來，所有她唱過的歌。山也迢迢，水也迢迢，夢里，你是風(fēng)兒我是沙，天上人間會相逢……她的歌聲，那么美妙，她的琴聲像天籟。但是，她怎么有心情彈琴唱歌？在他難過得快要死掉的時候？他走到桌前來，打斷了紫薇的彈琴：“我多久沒有吃藥了？我可不可以用漸進(jìn)的方法，今天吃一半，明天再吃一半的一半……慢慢地減少藥量，慢慢地斷掉？”</br>　　“大夫說，只有一種方法，就是‘說不吃就不吃’！你已經(jīng)三個時辰?jīng)]吃了，我們繼續(xù)下去，不要前功盡棄吧！”紫薇停止彈琴，鼓勵地看著他。</br>　　三個時辰？天啊！才三個時辰！</br>　　“你算錯了吧？我起碼四個時辰?jīng)]吃了！”</br>　　紫薇站起身子，溫柔地抓住他的手，凝視著他。</br>　　“今天才是第一天，我們不要這么容易就打敗仗好不好？撐下去！”</br>　　爾康咬咬牙，走到窗前去。他定定地看著窗外的天空，夜色里，月漸移，星漸稀，時間在流動吧？多久了？五個時辰？六個時辰？他越來越煩躁，掉轉(zhuǎn)身子，沖到床邊，坐在床沿上，身子開始發(fā)抖。</br>　　紫薇走過來，坐在他身邊，用胳臂抱住他。千方百計，想轉(zhuǎn)移他的思想，就回憶著說：“爾康，我跟你講，當(dāng)初永琪把你的那個假‘遺體’帶了回來，我不相信是你，鬧著要開棺，開了棺，我看到我給你的‘同心護(hù)身符’，就完全崩潰了！那時，我只想死，只想跟你一起去……”</br>　　“你去撞棺！”爾康出神了，接口，“你大喊著：‘你雖然言而無信，我依舊生死相隨！’就對著棺材，一頭撞去……”</br>　　紫薇大驚，跳起身子，瞪著爾康。</br>　　“你怎么會知道？”</br>　　“我在那兒！我也在現(xiàn)場啊！當(dāng)時，我正在病危中，我的魂魄飄緲地回了家，我看到你的痛不欲生，也看到阿瑪和額娘的痛不欲生，我拼命跟你說話，可是，你聽不到我，也看不到……”</br>　　“可是……爾康，我常常看到你！”紫薇驚喊著，“我曾經(jīng)在房里點滿蠟燭，在窗口喊你的名字，有一次，你真的來了……”</br>　　爾康睜大眼睛，定定地看著她。</br>　　“我確實去了！我經(jīng)常回到我們的房間里，去和你談話！當(dāng)你拒絕東兒的時候，我?guī)缀醺鷸|兒一起哭……”</br>　　紫薇和爾康相視，兩人都陷進(jìn)極大的震撼里。</br>　　這時，一陣強(qiáng)烈的顫抖襲來，爾康痛苦的倒上床。紫薇急忙爬上床，用胳臂緊緊地抱住他喊：“想想那個時候，我們分隔在這么遙遠(yuǎn)的地方，你半死不活，我半活不死，可是，我們的魂魄還急于相見，急于解決對方的苦難，這樣強(qiáng)烈的愛，人間能有幾對？爾康……那么艱苦的‘天人永隔’，我們都穿越了，現(xiàn)在的苦難，又算什么呢？為我撐下去，為我們的愛，撐下去！我抱著你，跟你一起撐！”</br>　　爾康又是感動，又是痛苦，顫抖著去抱緊她，脆弱地說：“紫薇，給我力量！給我力量！”</br>　　“是！我給你力量！”她吻著他的額，他的眉毛，他的眼睛，他的面頰，他的唇，“我在這兒！吻我！”</br>　　爾康掙扎著去吻她的唇，驟然間，一陣抽搐，爾康放開她，跳下床。</br>　　“你出去，讓我一個人在這兒！請你出去！”</br>　　紫薇跟著跳下床，跑過來，拉住他的手。</br>　　“不要怕我看見，我跟你是一體的，讓我?guī)椭悖　?lt;/br>　　“你難道還不了解嗎？”他痛苦地喊，“你沒辦法幫我，只有白面才能幫我！”</br>　　紫薇生氣地一跺腳，說：“如果我打不敗那個白面，我還配做你的紫薇嗎？”</br>　　“是我不配做你的爾康！”</br>　　“胡說胡說胡說！”紫薇握緊他抽搐的雙手，狂熱地看著他，“我握著你，我守著你！大夫說，只要你的意志堅定，就可以成功！拿出你的意志力來！”</br>　　爾康額上冒出大顆的汗珠，渾身顫抖，越抖越兇。他站起身子，像困獸一般，在室內(nèi)到處兜圈子。兜著兜著，他嘩啦一聲，把桌上的東西都掃到地下。然后，他沖到墻邊，開始用頭撞墻，撞得砰砰砰的響。紫薇大震，飛奔過來攔阻。</br>　　“你撞我，不要撞墻！”</br>　　紫薇鉆到他和墻之間，爾康重重一撞，把她撞倒在地。爾康根本不管她，繼續(xù)去撞墻。紫薇嚇得魂飛魄散，爬起來，去拉他。</br>　　“不要再撞頭，撞暈了怎么辦？”</br>　　“讓我暈！暈了就不想吃藥了！你打昏我吧！”他痛苦地對她伸出雙手，“把我綁起來，把我綁在椅子上，讓我停止顫抖！去拿繩子……去……”</br>　　“不！”紫薇喊著，眼淚落下，“我不要！”</br>　　爾康舉起顫抖的雙手，平伸在她的眼前，顫聲說：“你看到我的手嗎？它不聽我的指揮……它很想掐你的脖子，搶你身上的藥……你去拿繩子，我怕我會傷害你，快去。”</br>　　“我不要綁你，我不怕你傷害我……”紫薇一急，就抓住他顫抖的手，塞進(jìn)自己胸前的衣服里。她一面哭，一面顫聲喊，“我在這兒！抱我！吻我！愛我……利用我！只要能夠讓你不想那個藥，你對我為所欲為吧！”</br>　　爾康眼睛一閉，熱淚奪眶而出，紫薇啊紫薇，你無所不用其極，你這樣堅決的要我斷藥嗎？他緊緊地抱住她，痛楚地說：“我熬過去，我一定熬過去……我為你……也要、也要……撐下去！我一定有這個意志力，我一定有！紫薇，紫薇，紫薇，紫薇，紫薇……”他一迭連聲地喊著她的名字，身子沿著墻壁滑倒在地，雙手顫抖地抱住腿，瑟縮在那兒。</br>　　紫薇跪倒在他面前，伸手緊緊地握住他顫抖的手。</br>　　時間緩慢地流過去，天漸漸地亮了。</br>　　小燕子、晴兒、永琪、簫劍都在外面的小廳里，緊張地傾聽著臥室里的動靜。大家都一夜沒睡，眼睛睜得大大的，只有大夫坐在一張?zhí)梢沃兴恕?lt;/br>　　忽然間，臥室里又是一陣乒乒乓乓，大家跟著那些聲音驚跳著，彼此互看。</br>　　“我們要不要進(jìn)去看一看？怎么一直乒乒乓乓的？”小燕子問，“萬一紫薇應(yīng)付不過來怎么辦？”</br>　　“我想我們還是按兵不動比較好，如果紫薇需要我們，她一定會來叫我們！”永琪說，“如果她不叫，大概爾康不愿意我們看到他的樣子！情況還算樂觀，已經(jīng)熬過一天一夜了！只要再熬過四天四夜就行了！”</br>　　“這一天一夜，已經(jīng)漫長極了，還有四天四夜怎么熬？”晴兒憂心忡忡。</br>　　簫劍站起身子，看著大家說：“我再去燒一些開水，天快亮了，他們總要吃點東西！你們大概也都餓了！我去廚房看看有沒有東西可吃？”</br>　　“我跟你一起去，我去煮點稀飯，炒幾個菜！”晴兒趕緊站起來。</br>　　“你會嗎？”簫劍驚看晴兒。她是養(yǎng)在深宮里的格格呀！</br>　　晴兒臉一紅，說：“總要學(xué)著做，以后，不是都要靠自己嗎？”</br>　　“我來我來！”小燕子急忙說，“我以前和大家‘逃難’的時候，常常煮飯給大家吃，手藝是第一流的！你們忘了嗎？”</br>　　“哪兒會忘？我還記得你的‘酸辣紅燒肉’，余味猶存！”永琪笑著。</br>　　“我最難忘的還是她那些菜名，什么‘大卸八塊’、‘?dāng)嗍謹(jǐn)嗄_’……”簫劍一句話說了一半，臥室中忽然傳來砰的一聲巨響，大家全部嚇了一跳。緊接著，是更多的巨響和東西碎裂聲。</br>　　大夫也驚醒了，跳起身子。</br>　　“進(jìn)去看看！好像有問題！”大夫喊著，就往臥房里沖。</br>　　大家全部跟著大夫，沖到臥室去。一進(jìn)門，就看到爾康抱著頭，像一只受傷的野獸般，在室內(nèi)盲目地東撞西撞，撞倒了茶幾，撞倒了桌子，又撞倒了梳妝臺，房里一片狼藉，桌上的東西全部打落在地上。</br>　　爾康痛苦地喊著：“我的頭要裂開了！我的眼睛看不見了！我瞎了，我什么都看不到！我的耳朵也聽不見了！紫薇……你不要再虐待我，你救救我……你為什么要我這樣做？你比慕沙還狠……”</br>　　紫薇臉色慘白，又是淚，又是汗，拼命去拉爾康抱住頭的手臂，著急地喊：“讓我看看你的眼睛，為什么看不見了？給我看！給我看！”</br>　　“你走開！”爾康用力一推，紫薇摔了出去。頭撞在墻上，身子再滾落到地上。</br>　　小燕子和晴兒飛奔過去，趕緊扶起紫薇，幫她揉著這兒，揉著那兒。永琪、簫劍和大夫都急忙走到爾康面前，永琪用力地拉下他抱住頭的手臂，喊：“讓我們看看，你的眼睛怎么了？”</br>　　爾康眼神狂亂地看著眾人，大夫急忙診視，察看了他的瞳孔，說：“你看得見，對不對？你只是覺得看不見了！眼珠有些渙散，但是，不會影響你的視覺，你覺得怎么樣？”</br>　　“我覺得怎么樣？”爾康大吼，“我覺得想殺人……你們都給我滾出去！不要在這兒，我不要見你們！把紫薇也帶出去！否則，我會把她殺了！”</br>　　紫薇沖了過來，拉住他顫抖的手，堅決地說：“我不出去，你沒辦法把我趕走！你坐下來，我用冷水冰一冰你的頭，或者你會舒服一點！”</br>　　“對對！”大夫急呼，“大家提一些冷水進(jìn)來！”</br>　　簫劍立刻奔到天井里，迅速地提了一桶水進(jìn)來。爾康看到了水，奔上前來，拿起整桶的水，從自己頭上淋下。水花四濺，他頓時渾身濕透，丟掉水桶，他濕淋淋地沖到紫薇身前，忽然抓住她的雙肩，一陣瘋狂般的搖撼，嘴里大喊著：“你這樣折磨我，你還敢說你愛我？你愛我會讓我陷在這樣的痛苦里？慕沙從來不忍心讓我這樣……她比你愛我！我累了我病了我瘋了……我不要做你心目里完美的爾康，我做得好累，我做得好辛苦，我做不到！你懂不懂？我寧愿回到緬甸去做慕沙的天馬……她會給我銀朱粉，銀朱粉，銀朱粉……”</br>　　紫薇被爾康搖得牙齒都在打戰(zhàn)，頭發(fā)都亂了，汗水和淚水齊下。</br>　　“爾康……已經(jīng)一天一夜了……”她痛喊著。</br>　　小燕子和晴兒都去拉爾康，小燕子心驚膽戰(zhàn)地喊：“爾康！你不要這樣，你會弄死紫薇呀！”</br>　　“大夫！大夫！”晴兒同時喊，“要不要停止戒藥？這樣怎么辦？”</br>　　永琪看到爾康這樣狂亂，走上去，揚(yáng)手就對他的下巴打了一拳。</br>　　爾康立刻跌倒在地，抱著頭號叫著：“你們算什么朋友？你們殺了我吧！為什么不干干脆脆給我一刀？”</br>　　紫薇小燕子晴兒都驚喊著撲過去扶爾康。</br>　　紫薇幾乎也要崩潰了，尖叫著：“永琪！你為什么打他？你難道不知道他太痛苦了，他不是真心在說那些話……他已經(jīng)這樣了，你還打他……”她淚流滿面。</br>　　永琪一把抓住爾康胸前的衣服，把他拉了起來，抵在墻上，義正詞嚴(yán)地吼著：“爾康！你給我聽好！我們已經(jīng)下定決心，要戒掉你的藥！你發(fā)瘋也好，你打人也好，你折磨自己也好，你折磨我們也好，我們不會和這個‘白面’妥協(xié)！大夫已經(jīng)說了，沒有這個藥，你不會死！既然不會死，只是痛苦而已！我們五個人守著你，我們跟你一起熬，如果你失敗了，就是我們六個人的失敗！我不許你失敗，不許你讓我們六個人一起面對失敗！所以，聽著！我非救你不可！”</br>　　大家聽了永琪的話，個個都激動著。只有爾康，像只垂死的野獸，掙扎著大喊：“我不要你們救！把‘白面’給我！我……我……我失敗了！我承認(rèn)失敗，你們?yōu)槭裁床蛔屛颐鎸ψ约旱氖　犁鳎∧慊熨~，你做了王室的逃兵，難道你沒有失敗？你有你的失敗，我有我的失敗……我沒有阻止你，你為什么要管我？”他瘋狂地大叫，“你讓我失敗去！”</br>　　永琪也對著他大叫：“我就是不許你失敗！我做王室的逃兵，沒有做人生的逃兵，更沒有做感情的逃兵！你想從整個‘人生’的戰(zhàn)場里逃出去，你沒種！你想逃開紫薇的愛，你太狠！”</br>　　爾康一面顫抖，一面用雙手抱住頭，哀聲喊：“愛是什么？愛只是負(fù)擔(dān)，只是痛苦，我不要愛，不要愛……我的頭……我的頭……有人在我的頭里面敲我，拉我，扯我……幾萬只螞蟻在咬我……”他對著自己的腦袋，一拳一拳地打去。</br>　　“再去提冷水，給他澆冷水！”大夫喊。</br>　　簫劍奔出門去，飛快地提了水進(jìn)來，對著號叫不已的爾康，一桶水澆下去。爾康的呼號被冷水堵住了，他停止呼喊，驚怔著，彷徨四顧，安靜下去。大家個個心驚膽戰(zhàn)，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他。只見他筋疲力盡，憔悴如死，瑟縮地蜷曲著身子，不斷發(fā)抖。嘴里喃喃地喊著冷。</br>　　“這樣不行！”簫劍說，“我們要把他的濕衣服換掉，要不然，一種病沒治好，又加一種病，那就更糟了！”</br>　　簫劍一把抱起爾康，放到床上去，回頭喊：“干凈衣服在哪兒？永琪！大夫！我們給他換衣服！晴兒，小燕子！你們把紫薇帶出去，趕快給她吃點東西！”</br>　　“是！紫薇，我們走！”晴兒拉著紫薇。</br>　　紫薇掙脫小燕子和晴兒，從一屋子的狼狽中，找到干凈的衣服，拿到床前來。</br>　　“我來換！”</br>　　永琪搶過了紫薇手里的衣服，命令地說：“你去吃東西，這兒我們來！弄干凈了再叫你，你想一個人應(yīng)付這局面是不行的！爾康不是你一個人的，他也是我們的！”</br>　　小燕子和晴兒就拖著紫薇出房去。</br>　　這時，爾康安靜下來了，在床上呻吟著說：“紫薇，我說了什么？我有沒有弄傷你？”他看到永琪了，脆弱地、請求地說，“永琪，把我綁起來……去拿繩子……”</br>　　紫薇聽到爾康脆弱的聲音，不肯走，一步一回頭。</br>　　“我要陪著他！我要守著他……永琪，不要綁他，千萬不要！”</br>　　“我們就在外面屋里，什么聲音都聽得到！”小燕子拖著紫薇走，“你不能讓自己倒下去，你倒了，誰來照顧爾康呢？”</br>　　小燕子和晴兒就死命拖著紫薇出房去了。</br>　　簫劍、永琪和大夫圍在床邊，七手八腳地給爾康換掉濕衣服。</br>　　紫薇到了外間的小廳，就虛脫般的倒進(jìn)椅子里，崩潰地用手蒙住臉，放聲痛哭起來。晴兒和小燕子跟著淚汪汪。</br>　　“紫薇，振作一點！我們事先就知道這是一件很艱苦的事！”晴兒安慰的說。</br>　　“可是……我不知道這么慘，我覺得我很殘忍，我想算了，他就算吃一輩子的白面，福家也供應(yīng)得起……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做錯了……”紫薇邊哭邊說。</br>　　小燕子一跺腳，喊著：“紫薇！你不能這么脆弱，你答應(yīng)了福伯父，你回到北京的時候，會帶回一個健康的爾康！那個白面是毒藥呀，大夫說了，吃下去會越吃越多，最后還是會送命！”</br>　　晴兒也接口說：“我只要一想到以前的爾康，風(fēng)度翩翩，神采飛揚(yáng)，不論何時，都充滿了自信，有恂恂儒雅的書生味，也有正氣凜然的英雄氣概，我就懷念極了！紫薇，你知道的，爾康一直是我心中最完美的男子漢，這個男子漢，確實不見了，我們不要泄氣，還是堅持下去，把他找回來好不好？”</br>　　紫薇聽著晴兒一篇肺腑之言，不禁抱著晴兒痛哭。</br>　　“是！我堅持下去，我堅持！只是，我真的很害怕呀！”</br>　　這時，房門開了，蕭遙夫妻帶著丫頭，端著熱騰騰的飯菜、豆?jié){、油條、包子等食物，送進(jìn)門來。晴兒、小燕子、紫薇急忙起立。小燕子迎上前去，幫忙把食物放在桌上，不好意思地說：“爹，娘！你們一大早就在忙我們的早餐呀？我正要去廚房幫忙，這樣我們很過意不去耶！”</br>　　“怎么好意思讓爹娘辛苦呢？我們真該死！”晴兒好慚愧。</br>　　“沒事沒事！我們起得早，閑著也是閑著。平常家里沒什么人，你們來了，家里也熱鬧起來了！我高興都來不及，喜歡做給你們吃！你們?nèi)绻^意不去呢，就多吃一點！”蕭夫人說，看看臥室，“折騰了一夜，大概都餓了！”</br>　　紫薇趕緊擦干眼淚，歉然地說：“伯父，伯母，吵得你們一夜沒睡吧？”</br>　　“放心！這個小院和前面隔開，吵不著我們，只是，聽大夫說，戒藥這么辛苦，我們難免也跟著牽腸掛肚……”蕭遙看看臥室，壓低聲音，“情形怎樣？”</br>　　紫薇眼睛一紅，眼淚又來。</br>　　蕭夫人就把紫薇摟在懷里，真摯地說：“孩子，已經(jīng)一天一夜了，每熬過一個時辰，就是一分勝利！繼續(xù)努力吧！老天不會虧待你們的！我們二老，看著你們一個個用情至深，感動得不得了，世間因為有你們這種人，才會變得這么好！”</br>　　“不只我們，還有爹娘呀！”晴兒感動地說，“把簫劍撫養(yǎng)成人，教養(yǎng)得那么好，再接受我們，就像接受自己的兒女一樣，世間是因為你們，才變得這么好！”</br>　　蕭夫人好感動，一手摟紫薇，一手摟晴兒，拼命點頭。</br>　　“說得好！說得好！勇敢一點，有任何痛苦，我們一起面對，你們都是我們的孩子呀！”</br>　　小燕子見蕭夫人摟著紫薇和晴兒，就擠了過來，嚷著說：</br>　　“不管不管，我是簫劍的親妹妹，才是爹娘名正言順的女兒，怎么你們兩個喧賓奪主，把我的位子都占去了！”</br>　　蕭夫人張大手臂，把小燕子也擁進(jìn)懷中。</br>　　蕭遙眼睛濕濕地喊：“好了好了，趕快讓他們利用時間，吃點東西吧！”</br>　　一句話提醒了紫薇，趕緊去桌子前面，盛了一碗稀飯，拿了幾個包子，就往臥室急急走去，說：“我去設(shè)法給他吃東西……他那樣折騰了一夜，再不吃，怎么行呢？”</br>　　“那你自己呢？”晴兒問。</br>　　“我跟他一起吃！”</br>　　紫薇就著托盤，走進(jìn)臥室，把托盤放在桌上。只見爾康靜悄悄地躺在床上，已經(jīng)不鬧了。房間里，已經(jīng)約略收拾過了，桌子椅子都已扶起。簫劍和大夫在床前守著爾康，永琪拿了一把掃把，在清除一地的狼狽。</br>　　簫劍看到紫薇，急忙說：“他好多了，睡著了！”</br>　　紫薇驚喜地站在床前，看到爾康那張筋疲力盡的臉龐，即使睡著了，仍然眉頭深鎖，冷汗直冒。</br>　　大夫解釋說：“能夠睡一會兒，就算很短很短的時間，都是好事！他……太累了！”</br>　　“我陪著他，你們趕快出去吃一點東西，伯父伯母送了飯菜過來！”紫薇看到永琪在掃地，又奔上前去搶掃把，“永琪，怎么你在掃地？我來！”</br>　　永琪搶下掃把，笑看紫薇。</br>　　“我不是阿哥了！這些簡單的事，都不肯動手，我還能當(dāng)平常百姓嗎？”</br>　　紫薇一愣，深深看了永琪一眼，這才明白，在爾康的傷痛中，大家?guī)缀鹾雎粤擞犁饕灿袀础８钌岬舭⒏绲纳睿钌岬艋拾敚钌岬艚胶椭嬀d億……他所做的，豈是“犧牲”兩個字所能包括的？還有許多實際的生活，他要一件件從頭學(xué)起。那是比爾康戒藥更加漫長的考驗吧？她想著，就看著永琪發(fā)呆，永琪在她這一眼中，已經(jīng)了解她心里所想的，對她點了點頭。</br>　　“放心！我會活得很好，學(xué)習(xí)當(dāng)一個普通百姓，總比學(xué)習(xí)當(dāng)一個皇帝要容易多了！不要擔(dān)心我，現(xiàn)在，最重要的事，就是爾康！”</br>　　紫薇點點頭，回到床前去。</br>　　“我們?nèi)コ詵|西！把這兒暫時交給紫薇！”簫劍看著紫薇說，“房門不要關(guān)，我們隨時可以進(jìn)來幫忙！”</br>　　紫薇點頭，簫劍、永琪、大夫就出門去。</br>　　紫薇在床沿上坐下，憐惜地看著爾康，在水盆里絞了帕子，輕輕地拭去他額上的冷汗。爾康在睡夢里驚顫，睡得極不安穩(wěn)，嘴里發(fā)著模糊的囈語。紫薇拿出一把扇子，幫他扇著，不斷幫他換著帕子。時間緩慢地、緩慢地、緩慢地流過去，不知道過了多久，爾康忽然醒來了，睜開眼睛，凝視她。</br>　　紫薇看到他醒了，立刻給了他一個甜甜的微笑，低聲問：“嘿！有沒有夢到我？”</br>　　爾康伸出手來，握住她的手，柔聲說：“是！夢到你了，夢到我對你兇，吼你，罵你……”他的眼神一暗，擔(dān)心地問，“我……沒有吧？我沒有兇你罵你吧？”</br>　　紫薇眼里漾著淚，拼命搖頭。</br>　　“沒有！你沒有！”</br>　　爾康看到紫薇額頭有一塊淤青，伸手去摸，憐惜地問：“這兒怎么淤青了？摔跤了嗎？疼嗎？”</br>　　“不小心撞到了！”紫薇去扶他，“坐起來，趕快吃點東西，餓了吧？”</br>　　爾康坐起身子，四面看看。</br>　　“我撐過去了嗎？幾天了？”</br>　　“不要管幾天了！”紫薇不敢說真話，“先吃東西！”</br>　　爾康接過飯碗，吃了幾口稀飯，忽然間，一陣反胃，要吐。他把飯碗一放，沖下床，奔到一個空的水桶前，大吐起來。紫薇奔了過來，為他拍著背脊。爾康吐完，坐在地上喘氣，額上冒著汗珠。紫薇拿了一杯水來給他漱口。他漱完口，神情慘淡，顫抖又來。他努力克制著，伸手握住她的手。</br>　　“紫薇，我覺得我的意識可能會模糊，我的神志也可能會不清楚，那些痛苦，像是海浪，一波一波地侵襲著我，海浪一次比一次大，快要把我淹死了！我不知道還能承受多久，在我意識還清楚的現(xiàn)在，我要告訴你，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如果我罵過你，吼過你，那都不是我的真心話！”</br>　　紫薇拼命拼命地點頭。</br>　　他凝視著她的眼睛，柔聲地說：“我還要告訴你，我愛你！”</br>　　紫薇喉中哽咽，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爾康把頭埋在雙膝中，挨過一陣寒戰(zhàn)。片刻，他再抬起頭，盯著她問：“你呢？你愛我嗎？”</br>　　“我愛，我當(dāng)然愛！”紫薇又拼命點頭。</br>　　“那么，我求你，我們結(jié)束這種痛苦吧！”爾康忽然導(dǎo)入了正題，一本正經(jīng)地說，“你可以做兩件事，一件，是你拿一把刀，插進(jìn)我胸口里，這兒！”他拍著心臟的地方，“我的生命結(jié)束在你手里，我也是很幸福的！另外一件，是你趕快去拿白面給我，我跟你說實話，我已經(jīng)撐不下去了！我的身體里，有幾千幾萬只蟲子，在啃我的骨頭，喝我的血……我放棄了，你也放棄吧！”</br>　　他那么溫柔，說得那么刻骨銘心，是出自肺腑，還是為了要得到白面？紫薇驚怔著，痛楚得一塌糊涂，看著他說：“我們再試一試，到了今天晚上，你還是撐不下去的話，我就給你吃！”</br>　　“不要再等了，再等我就死了！”爾康哀懇地、痛苦已極地說，“什么叫作‘十八層地獄’，我明白了！什么叫‘上刀山，下油鍋’，我明白了！紫薇，不是做了十惡不赦的人，才會受到這樣的報應(yīng)嗎？為什么是我？給我白面，好不好？”爾康說著，雙手又劇烈地顫抖起來。</br>　　“爾康，爾康……我們再試試，再試試……求求你……”爾康的眼神，驀然發(fā)出陰鷙的光芒。他陡地跳起身子，發(fā)出一聲暴怒的大吼：“我殺了你！我掐死你，我打死你！我踢死你！這樣好說歹說，你都不聽！你哪里是我的紫薇，你是一個魔鬼！魔鬼！魔鬼……”</br>　　外面小廳里，大家聽到這聲大吼，全部驚跳起來，沖進(jìn)房。</br>　　只見爾康揚(yáng)起手來，給了紫薇重重的一拳，紫薇應(yīng)聲而倒，他又撲過去，又打又踢又踹。簫劍一步上前，就把爾康攔腰抱住，大叫：“爾康！睜大眼睛看看，那是紫薇呀！”</br>　　永琪跟著怒喊：“你無論失去理智到什么地步，都不能打紫薇！你看看你做了些什么？”</br>　　小燕子和晴兒扶起紫薇，只見她嘴角流血，眼角紅腫，遍體鱗傷。</br>　　晴兒看到這樣的紫薇，真是心痛無比，不敢相信地說：“爾康連紫薇都打，他真的瘋了！”</br>　　小燕子眼眶漲紅了，沖到爾康面前，對著他，也是一陣拳打腳踢，嚷著：“你這樣對紫薇，我打死你！我也不管你是生病還是發(fā)瘋，我們的爾康，確實死了！你才是一個魔鬼，魔鬼，魔鬼……”</br>　　永琪趕緊攔腰抱住小燕子，喊：</br>　　“小燕子，他失去理智，你也失去理智了嗎？冷靜一點！”</br>　　“冷水！冷水！給他澆冷水！”大夫喊著。</br>　　永琪奔出去，提了冷水進(jìn)來，對著爾康澆去。</br>　　紫薇看著狼狽已極的爾康，覺得自己完全崩潰了，她從口袋里掏出幾包白面來。送到爾康面前，哭著說：“他撐不下去，我也撐不下去了！爾康，給你！”</br>　　爾康看到白面，眼睛都直了，撲過來就搶。誰知，小燕子比他還快，用手一揮，把那些白面打到地下的積水中，她再跳上去，用兩只腳拼命去踩。那幾包白面，立刻被小燕子踩得亂七八糟。她一面踩，一面喊：“紫薇！你自己說的‘山高壓不垮大地，困難壓不倒好漢，風(fēng)雨壓不倒紫薇！’不許投降，我們永不投降！”</br>　　爾康眼看白面被小燕子踩得稀巴爛，氣得拼命想掙脫簫劍，苦于簫劍的雙臂像鉗子一般，就是掙不脫，他就對著小燕子的方向踢著踹著，瘋狂地喊：“我要把你碎尸萬段！我要你的命！你給我滾過來……”</br>　　“我告訴你！”小燕子大聲說，“這是我們最后的幾包白面，本來還有很多，昨天晚上，我把它們通通丟到火爐里燒掉了！現(xiàn)在，你要吃也沒有了！”</br>　　“不要……”爾康發(fā)出一聲撕裂般的哀號，絕望地喊，“紫薇！紫薇！你這么狠心，你這樣待我，我恨死你！恨死你……”</br>　　紫薇聽著看著，臉色慘淡已極。</br>　　大夫看得膽戰(zhàn)心驚，說：“沒辦法了！如果你們還要繼續(xù)下去，把他綁起來吧！要不然，他不是殺人，就是殺自己！戒藥的人，都是死于自殘！”</br>　　永琪當(dāng)機(jī)立斷，說：“只要他不會死于缺藥，我們就堅持到底！我去拿繩子！”</br>　　“不要用繩子，繩子會勒傷他！”晴兒說，“我們用布條，小燕子、紫薇……來幫忙，我們把床單撕成一條一條的！撕寬一點！”</br>　　晴兒說著就去撕床單，小燕子也過去幫忙。只有紫薇，癡癡地看著爾康，心碎了。</br>　　片刻以后，爾康已經(jīng)被五花大綁地綁在一張堅固的椅子里，他喊著叫著掙扎著。大家不理他的喊叫，不停地提了冷水進(jìn)來，澆他，淋他。紫薇守在旁邊，一會兒給他擦拭，一會兒跟他輕言細(xì)語，一會兒拿著食物哄他吃，一會兒跟他抱在一起哭。這樣，大家忙忙碌碌，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地挨著。太陽終于落山了，又是一天過去了。半夜的時候，爾康忽然發(fā)狂，跳起身子，連椅子帶人，全部跌在地上，椅子破碎了，他掙脫了捆綁，起身就打向永琪。永琪和簫劍雙雙撲過去，制伏了他。大家沒辦法，只好把他綁在床上。他無法把整張床打碎，只能不斷地吼著叫著哀號著。</br>　　就這樣，大家守著爾康，忍受著那種慘烈的煎熬。日出日落，月升月落……時間一直緩慢地、緩慢地、緩慢地消逝。每過去一天，大家就像“死去活來”一樣，迎接的，不是新的一天，而是新的生命，這新生命，不只是爾康一個人的，也是大家的。他們六個人，曾經(jīng)共同面對過許多艱苦，許多次死里逃生，只有這一次，才深切領(lǐng)悟到“重生”的意義。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