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拾肆】
【伍拾肆】</br> 在緬甸皇宮那高墻上的爾康,他不是鳥,他還是一個人,他的身子,就從緬甸那圍墻的頂端,直直地飛落到圍墻下面去了。慕沙、大夫、猛白、宮女、侍衛(wèi)……都尖叫著飛奔過去看。</br> 這天,在緬甸皇宮的花園里,爾康穿著一身白色的衣服,飄飄欲仙地站在一棟建筑的圍墻上,正沿著圍墻,雙手平攤,像走鋼絲般向前走著。圍墻又高又窄,下面是筆直的一片大石墻,爾康搖搖欲墜,走得驚險萬狀。圍墻下聚集了許多緬甸侍衛(wèi)、宮女在仰頭觀看。蘭花、桂花也在其中,兩人仰著頭,著急地嚷著:“天馬少爺!你趕快下來吧!”</br> “他怎么下來?我們趕快去搬梯子!”</br> 慕沙、大夫、猛白都得到消息,飛奔過來。</br> 慕沙仰頭一看,魂飛魄散,大叫:“他怎么上去的?蘭花!不是你在照應嗎?他怎么上了圍墻?你怎么不看著他?他現(xiàn)在沒有武功,摔下來怎么辦?”</br> 蘭花害怕地回答:“他清早起床就很興奮,在花園里走著走著,忽然跟我說,他是一只‘杜鵑’,就飛快地上了樓梯,我還來不及追,他就像壁虎一樣爬上了圍墻,很靈活的樣子,說不定他的武功恢復了!”</br> 慕沙看大夫,急切地問:“大夫,這是怎么一回事?他的武功會恢復嗎?”</br> “除非把銀朱粉斷掉,要恢復武功,幾乎不可能!”大夫說,“他會這個樣子,大概是我給他加了龍鱗草的關系,我只是想讓他快樂一點,誰知他的反應特別強!”</br> 大家說話中,爾康一個失足,差一點摔下屋頂,下面的人,發(fā)出一陣驚呼。</br> “去找梯子,要好幾個梯子綁起來才夠!”慕沙對侍衛(wèi)喊,“你們還不趕快把他給救下來!上陽臺地上陽臺,找梯子地找梯子!”</br> “是!”</br> 御花園里忙忙碌碌,一群侍衛(wèi),飛奔著到建筑里去上樓梯。另外一群侍衛(wèi),拿了好幾個長梯子來綁著。</br> 圍墻下的忙亂,似乎絲毫沒有影響到爾康。他在屋頂站穩(wěn)了身子,帶著一臉正氣,面向御花園里的觀眾,一眼看到慕沙,他精神一振,開始對她喊話:“慕沙!中國人講信用,講承諾!我知道我答應了你的事,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我不敢狡賴。但是,那不是我的意志!在我國,一個男人可以娶很多老婆,尤其是貴族,沒有三妻四妾,是件丟臉的事!男人不止比功勛,比財富,還要比老婆!但是,我在很多年以前,遇到一個姑娘,她不見得是世間最好的女子,卻是我最愛最愛的女子!我們有很多誓言,其中有一項,我要為她打破中國傳統(tǒng)的習慣,創(chuàng)造一個神話,這神話就是,我這一生,再也不容許另外一個女子,闖進我的生命……”他說得從容不迫,面帶笑容,卻氣勢十足。</br> 御花園里的人,大部分都聽不懂漢語,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有的驚疑,有的迷惑,有的擔心,有的著急……</br> 猛白聽到這兒,已經怒不可遏,抬頭大吼:“你趕快下來!怎么上去的,就怎么下來!不要站在那兒發(fā)表演說,丟慕沙的臉!你再不下來,我就叫弓箭手,一箭射你下來!”</br> 爾康對猛白視若無睹,繼續(xù)說:“慕沙!你碰到我,是你的不幸!我沒辦法感謝你救活了我的生命,我恨死你糟蹋了我的生命!你們‘喊魂’的那一套,對我這個中國靈魂沒有用,我的靈魂不怕日曬雨淋,不怕毒蛇猛獸,也不怕路遠迢迢,只怕靈魂會和身體一起腐爛消滅,如果靈魂不滅,我就是無所畏懼的!”</br> “梯子綁好沒有?我上去拉他下來!”慕沙喊。</br> “這個人根本就已經瘋了!不用你去拉他……”猛白回頭大喊,“弓箭手在哪兒?”</br> 一排弓箭手急奔過來站定,上箭拉弓,對準爾康。</br> 大夫急呼:“大王!他只是吃了銀朱粉和新的藥,現(xiàn)在是藥力的關系,變得非常興奮,等到藥力過去,他就會好的!”</br> 爾康無視弓箭手,無視猛白,旁若無人,繼續(xù)激昂慷慨地說:“我現(xiàn)在一點也不怕死亡,反而害怕活著,我的生命已經殘破不堪,除了丑陋,就是丑陋!早已配不上我的紫薇!可是,我的靈魂還是高貴的!我希望,我的靈魂可以和身體分家,你如果要定了我的軀殼,我只好救我的靈魂!”</br> 慕沙抬著頭,不禁專注地看著他,聽著他說話。爾康說完了,站在屋頂,危險地對慕沙拱手,朗聲說:“慕沙!一切的一切,該謝的謝,該恨的恨,該結束的結束……”</br> 慕沙大急,高聲喊:“你從原來的路下來,我們再好好談!”</br> 爾康仰首大笑,凄然地說:“原來的路,已經記不得了!我是杜鵑鳥,我可以飛的!”</br> 他說完,就張開手臂,像一只大鳥一般,心里在歡唱著:“紫薇,我向你飛,多遠都不累,盡管旅途中,有著痛和淚……紫薇,我向你飛……”他覺得自己的身子輕飄飄,真的有大大的翅膀,真的成為一只鳥!他飛著飛著,飛進了紫薇的窗子,看到紫薇正在給東兒穿衣服。我來了!紫薇,東兒,我來了!紫薇,東兒,我來了!他拼命鼓動翅膀,繞著房間飛,紫薇抬起頭來,看到他了。她驚喊著:“一只鳥,好像是杜鵑!東兒,你看,一只杜鵑鳥!”</br> 他繞著屋子飛,繞了好多圈。紫薇,是我啊!我幻化成鳥,我飛向你!紫薇,理我啊,認我啊!紫薇的視線,隨著他移動,有些怔忡地出神了。她喊著:“東兒!你知道杜鵑嗎?你聽它的叫聲,像不像在說‘不如歸去!不如歸去!’”</br> 東兒開心地抬頭看,歡呼著:“鳥兒!鳥兒……好漂亮的鳥兒!”</br> 東兒,是我啊!是阿瑪啊!但是,我變成了一只鳥,怎么和你們說話呢?紫薇,我怎樣再擁抱你?再在你耳邊輕言細語?他繞室數(shù)圈,飛出了窗子,看到紫薇撲到窗前,神往地看著他飛走的方向。</br> “南邊!鳥向南邊飛去了!鳥兒鳥兒,我真希望能夠變成你,那么,我也可以振翅飛去了!鳥兒鳥兒,你幫我?guī)б粋€信息給爾康,我來了!我馬上就來了!”</br> 什么?紫薇,你會來嗎?不行不行,你不要來,不要看到那個殘破的我!他飛回,急切地繞著窗口飛,看到窗內的紫薇,蹲下身子,攬著東兒說:“東兒!明天一早,我就要出發(fā)去找你的阿瑪,你留在家里,要聽奶奶的話,額娘找到了阿瑪,一定飛快飛快地回來!”</br> “東兒和額娘一起去!東兒也去!”</br> “不行啊!東兒……我們要去的地方好遠,要騎馬乘車,走很遠很遠的路,帶著你會耽誤時間,你太小了!你等著,額娘充滿了信心,一定不會白跑這一趟!只是,要跟你分開,我還是舍不得呀!”</br> “東兒等額娘和阿瑪回家……東兒乖乖會聽話……”</br> 不行!紫薇,不要來找我,看我!看我!我是爾康啊!我來找你了!他拼命扇動翅膀,用力地飛……</br> 在緬甸皇宮那高墻上的爾康,他不是鳥,他還是一個人,他的身子,就從緬甸那圍墻的頂端,直直地飛落到圍墻下面去了。</br> 慕沙、大夫、猛白、宮女、侍衛(wèi)……都尖叫著飛奔過去看。</br> 爾康不知道他的身子重重地摔落在圍墻下,他依然飛向紫薇,飛飛飛……</br> 當爾康“飛下”圍墻的時候,紫薇、永琪、小燕子等人,已經出發(fā)了。</br> 幾十匹快馬,一輛馬車,疾馳在郊外的道路上。福倫和簫劍騎馬在前,高遠、高達和大內高手們在后,大家全速進行著。</br> “駕!駕!駕!”簫劍對福倫喊,“我們快馬加鞭,連夜趕路,我希望可以趕在七月十五以前到達三江城!”</br> “皇上每一站都安排了快馬,只要馬換得勤,大概就沒問題!我們大家,可以輪流在馬車上睡覺!”福倫說,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就到緬甸。</br> 馬蹄揚起無數(shù)的灰塵,車輪碾過了無數(shù)的道路。馬車內,小燕子、紫薇、晴兒正忙著給永琪手臂上的傷口換藥換布巾,小燕子看著傷口,憐惜著,心痛著,后悔著。</br> “看樣子,傷口很深,永琪,一路上你千萬注意,不許和人動手!”她叮囑。</br> 永琪對傷口滿不在乎,卻有些心事重重,說:“沒事沒事!大夫說十天就會好,已經三天了!隨便包扎一下就好了!”他看車窗外,“我想跟簫劍他們去騎馬!”</br> “別胡鬧了,你這個樣子怎么騎馬?拉馬韁都不方便!等會兒把傷口再弄裂了,就麻煩了!我們可沒帶太醫(yī)同行啊!”小燕子話沒說完,車子一顛,她連藥瓶一起撲倒在永琪身上,永琪痛得大叫。</br> “小燕子!”</br> “對不起!對不起!”小燕子歉然地喊,對著傷口吹氣,吹了半天,抬頭深深看他,說,“你心里很難過,是不是?離開皇宮,離開皇阿瑪……你也有很多舍不得,是不是?最舍不得的,是知畫和綿億吧!”</br> “你還在吃醋嗎?不要再提知畫,過去的就過去了!”永琪看了她一眼。</br> “我提她,并不是吃醋。我想讓你知道,你有牽掛,有回憶,有想念……我都會看成是一種自然現(xiàn)象,我不會吃醋!”她眼里盛滿了溫柔和感動,繼續(xù)說,“你為我做的,是任何一個阿哥不會做的!你丟下的,不只江山王位,不只你最敬佩的皇阿瑪,還有你的兒子和另一個深愛你的女人……我沒辦法告訴你我心里的感覺,但是,我會向你證明,你的選擇沒有錯!”</br> 紫薇和晴兒已經包扎好永琪的傷口。永琪感動地凝視著小燕子,一伸手,握住她的手,誠摯地說:“你不用證明,我也知道我的選擇沒有錯!這樣最好,從今以后,那個劈成兩半的我,又可以合而為一了!”</br> 兩人就深深切切地互視著。</br> 紫薇一抬頭,忽然看到窗外有一只大鳥掠過。她驚喊一聲,就撲到窗前去看。晴兒不知道她在驚喊什么,追到窗前來。</br> “晴兒!你看你看!一只鳥!”紫薇喊著。</br> 鳥兒飛掠過天空,往遠處飛去。</br> “一只鳥有什么稀奇?我看到好多只鳥呢!”晴兒不解地說。</br> “那只鳥和別的鳥不一樣,它好像在帶路!”</br> “不要說得太玄了!哪有這種事,帶路的不是鳥兒,是簫劍!”</br> 車窗外,簫劍聽到晴兒提到自己,情不自禁對車里看過來,和晴兒的眼光一接。他不由自主,給了她一個微笑,她也不由自主,回了甜甜的一笑。終于,終于,他們兩個可以名正言順地在一起了,終于,終于,他們不用躲躲閃閃了。</br> 紫薇看看簫劍,看看晴兒,再看看馬車里深情相對的永琪和小燕子。感動至深,希望滿懷,她激動地說:“我們三對,已經有兩對團圓了,現(xiàn)在,只剩下我和爾康……現(xiàn)在回憶我們這一路走來的故事,我覺得,上蒼還是仁慈的!盡管大家都吃盡苦頭,但是,大家都獲得了福報。”</br> 晴兒虔誠地接口:“所以,上蒼也會保佑爾康,成全我們大家,讓我們每一對,都沒有遺憾!”</br> 晴兒和紫薇,說得虔誠熱烈,永琪和小燕子,都感動地看著她們,期望著。</br> 這時,那只盤旋的鳥兒忽然飛回,停在紫薇的手腕上,哀聲叫喚。紫薇驚看那只鳥,晴兒、永琪、小燕子也驚看著。鳥聲啁啾,若有所訴。</br> 車子一陣顛簸,鳥兒受驚地飛去。</br> 紫薇的眼光,情不自禁,跟著鳥兒飛去。</br> 紫薇,不要來找我,這個我什么都沒有了,再也不是你的爾康了!回去吧!回去吧!爾康正繞著紫薇飛翔,他很急,要警告紫薇,不要冒險……他飛著飛著,翅膀突然使不上力,身子就沉甸甸地向下墜落、墜落、墜落……墜落到一個深谷中。是幽幽谷嗎?不是,他定睛一看,天啊!是緬甸的皇宮!</br> 是的,爾康正躺在緬甸皇宮的床上,大夫在診治,慕沙在一旁看。</br> 巫師帶著徒弟又在窗前賣力地喊魂:“天馬的靈魂啊!不要在外面飄飄蕩蕩了!老鷹會抓你,大風會吹你,野狗會咬你,野狼會吃你……你趕快回家吧!家里多么溫暖,有軟軟的床,有新鮮的水果,有好吃的米飯,還有一直等你的八公主!你快回來吧……”</br> 爾康睜開了眼睛,聽著巫師喊魂的聲音……他還陷在自己變成鳥的幻覺里,神志迷迷糊糊。</br> “天馬少爺,你醒了嗎?”大夫看到爾康睜開眼睛,急忙問。</br> 爾康怔怔地看著室內,看著慕沙,看著大夫。</br> “我真希望不醒,但是……我醒了!”他愴惻地說。</br> 慕沙緊盯著他,著急地問:“你看得到我們嗎?認得我們嗎?有沒有頭昏?有沒有看不清楚?大夫說,你說不定會摔成白癡!”</br> 爾康沒有回答慕沙,瞪著窗前的巫師,從床上坐了起來。</br> “你們又在‘喊魂’嗎?停止停止,不要喊了!我的靈魂正在優(yōu)哉游哉的漫游,喊回來干什么?我的好事,都被你們破壞了!”</br> 大夫一臉喜色,對慕沙笑著說:“恭喜恭喜!他腦筋清楚,什么事都沒有!簡直是奇跡,他從那么高的地方掉下來,居然只擦破了一些皮,骨頭都是好好的,沒有斷手也沒有斷腳!看樣子,他有神靈保護!”</br> 慕沙瞪著爾康,簡直不知道是生氣還是高興,對他嚷著:“你怎樣?昏迷了兩天,害我們給你灌藥灌湯灌水……大夫說你沒有傷筋動骨,算是你運氣!趕快起來動一動手腳,看看能不能動?”</br> 爾康跳下床,看看四周,好像大夢初醒一樣。</br> “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到我變成了一只鳥!”</br> “是!”慕沙生氣地說,“這只鳥從屋頂上飛下來,摔得動也不動,昏迷了兩整天,你氣死我!自從在戰(zhàn)場上把你救下來,我隨時要準備給你挖墳墓!巫師大夫天天侍候,我所有的耐性都用完了!你如果再變成鳥,拜托你飛走不要飛回來了!”</br> 爾康瞪著她,爆發(fā)地喊:“我也很想飛走,不再飛回來!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的靈魂每次飛出去還會飛回來,大概都是你們喊魂的結果!下次你們不要再喊魂,讓我自由自在地飛吧!你知道嗎?我飛到紫薇身邊了……”他回憶著,感傷起來,“我夢到她要來找我,我不能讓她來,我不能讓她看到我這個樣子,看到我馬上要成為別人的新郎,所以,我拼命想阻止她,但是,她不懂我的鳥語……”他瞪著巫師,忽然異想天開,沖到巫師身邊去,喊:“巫師巫師,你會喊魂,會不會把靈魂送出去呢?”</br> “聽不懂!什么叫‘把靈魂送出去’?”巫師不解地看他。</br> “你作法,把我的靈魂變成鳥,變成蝴蝶,變成云,變成風……只要是能飛的東西,什么都好!”他興奮起來,“來來來,要我怎么合作?躺下來,還是跟你一起念咒語?你們的緬甸巫術好像有用,我要找一個可以和紫薇溝通的方式!”</br> “天馬少爺,這個……我沒辦法!從來沒有做過!”巫師為難地說。</br> “你試試看呀!”爾康積極地說,“我來幫你寫一篇《送魂詞》!你來作法!”</br> “天馬,你可不可以不要亂出花樣?連巫師念的咒語,你也要管?”慕沙簡直拿這個“天馬”一點辦法也沒有。</br> 爾康不理她,拼命想他的《送魂詞》。自從到了緬甸,這個相信靈魂會飛的地方,他總覺得自己的靈魂也會飛。他一擊掌說:“想出來了,這樣念!我念給你聽!”說著就念了起來,“天馬的靈魂呀!你好好地在外面飄蕩吧!天空又大又高,回家的路不長,紫薇在想你,東兒在喊你,爹娘在盼你,你趕快飄過去吧!這緬甸的宮殿,雖然有新鮮的水果,有好吃的米飯,有軟軟的床鋪,有深情的慕沙,但是,這畢竟不是你的家!你趕快結束你的旅程,回到你真正的家里去看看吧!只要看看就好,你已經千瘡百孔,千萬不要糾纏紫薇,悄悄地看,看完了,再去四海飄蕩吧!”他念完,看著巫師,“這樣行嗎?你照著念就對了!”</br> 巫師愣著,不知該如何是好。</br> 慕沙也愣著,愣了片刻,惱羞成怒地沖上前來喊:“你不要胡說八道,巫師哪里有辦法把你的靈魂送出去,靈魂送出去,人就死了!只有‘喊魂’沒有‘送魂’!我不管你想變蝴蝶想變鳥,你什么都不許變!既然你的骨頭沒有斷,你也沒有摔成白癡,這個婚禮就要如期舉行!”</br> 慕沙說完,氣沖沖地轉身走了。</br> 巫師覺得這“天馬少爺”的魂魄依舊沒有歸位,趕緊地對著天空喊:“天馬的靈魂啊!不要在外面飄飄蕩蕩了!狐貍會引誘你,藤蔓會纏住你,妖魔會迷惑你,小鬼會欺騙你……你趕快回家吧!家里有體貼你的八公主,有照顧你的八公主,有喜歡你的八公主,你不要猶豫了,趕快回來吧……”</br> 爾康驚愕地聽著,頓時怒火攻心,沖上前去,把兩個徒弟拉開,把整張供桌掀翻在地。一陣嘩嘩啦啦響,碗碗盤盤全部摔碎,兩個小徒弟摔得四仰八叉。</br> 爾康怒吼著:“再也不許幫我‘喊魂’,知道嗎?滾出去!通通給我滾出去!”</br> “是!是!是!”</br> 巫師帶著兩個小徒弟,逃之夭夭了。</br> 爾康跌坐在床沿,痛楚地用手抱住了頭,感到頭痛欲裂,寒意侵骨。蘭花急忙奔上前來,送上一包銀朱粉。</br> 爾康搶了銀朱粉,連水都沒喝,就倒進嘴里,吞進肚里了。</br> 這天,北京的“援救隊伍”已經到達了云南邊區(qū),大家在客棧中,換上準備好的緬甸服裝。紫薇、晴兒、小燕子彼此打量,彼此幫忙調整衣飾。</br> 簫劍帶著三個朋友進來,看到永琪弄不好那頂“崗包”,就來幫忙,一邊幫忙,一邊做最后的解釋和交代:“明天我們就進入緬甸境內了,我的三個朋友,都會緬甸話……這是老高,這是老朱,這是老林!我們大家,最好不要開口,有話讓他們去說!我們都是中國來的商人,車上全是中原的綢緞首飾。萬一被認出是中國人,就大大方方承認,千萬不要故作聰明。緬甸人會把我們當作是中國跑單幫的商人,再加上我們的貨品物美價廉,他們貪便宜,不會看穿我們。從緬甸邊境到三江城,還有一段路。大家小心!”</br> “到了三江城以后呢?”福倫問,“簫劍,你有計劃嗎?現(xiàn)在已經到了最后關頭,你必須把你的計劃說出來!大家要怎么混進皇宮去呢?”</br> 簫劍沉重地看看大家,吸了口氣。</br> 他的眼光停在紫薇臉上,鄭重地說:“紫薇!我不能瞞你了!我這樣拼命趕路,是有原因的!我希望來得及在七月十五日趕到三江城,那晚,是緬甸一年一度的點燈節(jié),又稱燈火節(jié)。據(jù)說,這晚,緬甸八公主要和天馬舉行盛大的婚禮!”</br> 紫薇驚跳,睜大了眼睛。晴兒和小燕子,也大大地震動了。</br> “舉行婚禮?”晴兒驚喊,“八公主要和天馬舉行婚禮?你怎么不早說?”</br> “我……不想讓紫薇難過。”</br> “這就大有問題了,”晴兒著急地分析,“簫劍,我們可能白跑了一趟,如果那位天馬真的要和八公主結婚,他就不可能是爾康!你想想,爾康和紫薇這份感情,他怎么可能答應和八公主成親?就算用刀架著他,這也是不可能的!”</br> 小燕子重重地一點頭,完全同意晴兒的看法:“對!爾康不是這樣的人,他是寧死也不會屈服的,尤其要他背叛紫薇,那比殺掉他還嚴重!哥,晴兒說得對,你一定弄錯了!害我們空歡喜一場!”</br> 紫薇呆呆地站著,震住了,一句話也沒說。</br> 永琪看看大家,不以為然,深思著說:“如果天馬就是爾康,他已經陷在緬甸七個多月了,這七個多月,他到底在做什么?簫劍,你曾經說,他病了很久,人在病中,會不會比較脆弱?”他看了紫薇一眼,“紫薇,你別難過,到了現(xiàn)在,我們不能不討論!我從男人的觀點來說,男人最怕的,不是威脅利誘,不是刀擱在脖子上,而是柔情加恩情!”</br> 永琪是有感而發(fā),小燕子不禁看了他一眼。</br> 紫薇震動地看著眾人,眼神里,透出義無反顧的堅決,有力地說:“你們不要顧慮我的感覺!我希望那個人是爾康,我相信爾康對我的心,就算他在別的女人身邊,他的心不會離開我!其實,我做過一個夢,夢到我在一個很可怕的地方見到了他,他好像很痛苦的樣子,我記得我一直求他,去和一個女人成親!我說出來你們不要笑,那個夢好像真的一樣!或者,他身不由己,非結婚不可,就像永琪那時,非娶知畫不可一樣!不管是什么局面,他依然是我的爾康!”</br> 眾人看著紫薇,福倫頗有隱憂,沉吟地說:“那……如果他真的喜歡了那個八公主,要怎么辦?”</br> “他真的喜歡了八公主,我就成全他!只要他活著,他是誰的丈夫沒有關系,他依舊是東兒的阿瑪,是我心里唯一的爾康!”</br> 小燕子無法同意紫薇的話,沖口而出:“那他還是爾康嗎?他背叛了你,再娶八公主,他就不是我們的爾康了!八公主是緬甸人呀,是我們的敵國呀!永琪不是說,那場戰(zhàn)爭,打得血流成河,死了好多大清的英雄嗎?娶緬甸公主,他對不起紫薇,也對不起國家!那和永琪娶知畫是完全不一樣的事,不能混在一起談!”</br> “小燕子,這話說得太重了!說不定爾康有苦衷,這么久的俘虜生活,他一定過得非常凄慘。除非知道整個的經過,不然我們不要給爾康胡亂定罪吧!”晴兒說。</br> “就是就是!”簫劍急忙接口,“被你們大家這樣一說,我完全沒把握了,說不定這是一個天大的誤會,說不定那個人根本不是爾康!但是,大家已經走到這一步了,總要弄個明白!我的主意是,到了燈火節(jié)那晚,整個三江城會是一個狂歡的城市,再加上公主的婚禮,熱鬧情形可想而知,我們就混在看熱鬧的人群里,反正大內高手,個個認得爾康,如果天馬不是爾康,大家趕緊回到客棧聚集,連夜撤退。如果那個人是爾康,不管他是不是新郎,不管他有沒有苦衷,不管他是不是喜歡八公主……大家都一擁而上,使出渾身解數(shù),劫走爾康再說!”</br> 大家點頭。永琪把戰(zhàn)場的經驗搬了出來,積極地說:“我們要畫一張地圖,馬匹藏在哪兒,劫完了人,要怎么撤退,大家都計劃一下!紫薇、小燕子和晴兒要不要去現(xiàn)場?她們是姑娘……”</br> “你們別想擺脫我們!”紫薇堅決地喊,“燈火節(jié)一定有很多點燈的姑娘,我們可以混在里面,混到最前面去,有那么多大內武士,又有老高、老朱、老林,還怕我們會危險嗎?簫劍照顧晴兒,永琪照顧小燕子,派兩個人照顧我就行了!”</br> 大家見紫薇這樣說,就不再辯論了,簫劍趕緊畫圖,大家圍在一起詳細計劃。</br> 轉眼間,就是緬甸的“燈火節(jié)”了,也是爾康和慕沙大喜的日子。</br> 煙火沖上天空,綻放出一蓬蓬的花雨,整個緬甸皇宮,都聳立在煙火里。</br> 爾康的房間里,也是燈燭輝煌,到處張燈結彩,喜氣洋洋。蘭花、桂花和眾宮女,都穿著鮮艷的衣服,發(fā)際簪著鮮花。正在七手八腳,忙忙碌碌的幫慕沙和爾康化裝。</br> 蘭花著急地嚷著:“快一點!快一點!花車已經在等了!”</br> “不忙不忙,讓我?guī)桶斯靼涯樕系幕ó嫼茫 惫鸹ㄓ命S色顏料,在慕沙臉頰上畫了一朵花,這是緬甸的習俗,盛裝的姑娘,都要在臉上畫黃花。說不定中國成語“黃花閨女”,是來自緬甸呢!</br> 慕沙神采煥發(fā),穿著一身寶塔一樣的服裝,是由金色、紅色、紫色織成。肩上是重疊的、向上翹的花瓣,美麗非凡。許多宮女圍著她,給她戴上華麗的銀頭冠。</br> 爾康換了一身金色和紫色鑲嵌的衣服,肩上也有一層一層的花瓣裝飾,他看來非常英俊,但是,他的神情卻是極端消沉的。</br> 他無精打采地打了一個哈欠,說:“我很累!想睡覺!”</br> “先吃一包銀朱粉再說!”慕沙看他一眼。</br> “我不要在藥物的影響下和你成親!我不吃!”</br> 慕沙點點頭,好不容易要成親了,什么都遷就他。</br> “好吧!等到花車游行的時候再吃!蘭花,你帶著藥,跟在天馬身邊,千萬不要讓他在游行的時候發(fā)病,看到他支持不下去,就馬上給他吃,知道嗎?”</br> “是!”蘭花放了好幾包銀朱粉在口袋里。</br> 爾康站起身來,在室內像困獸般踱著步子,忽然站到慕沙面前,正色地說:“慕沙!我們還有機會停止這場鬧劇,我請求你,我們把它停止吧!”</br> 慕沙大驚,跳了起來。“老百姓已經擠在宮門口,花車也準備了,歌舞表演,慶祝活動都排滿了,我的哥哥姐姐叔叔伯伯都趕來參加婚禮……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想變卦嗎?”</br> “是!我想變卦!我想來想去,就是沒辦法做這件事!”爾康悲涼地說,“我失信了,我毀約了,什么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我現(xiàn)在連一個流氓地痞都不如,有什么資格當君子?我不要當君子!在銀朱粉的需求下,做的任何諾言,都沒有意義!慕沙,我現(xiàn)在根本不是一個人,我是一個鬼,你要一個鬼做什么?”</br> 慕沙沒料到在這個節(jié)骨眼兒,他還會變卦,頓時暴怒起來,跳起身子,喊著:“讓我告訴你我要你做什么?你這個沒有良心的混賬東西!自從我救了你,你一點感激都沒有,關于婚事,你這也不行那也不行,讓我丟臉丟到極點!我現(xiàn)在慪上了,非跟你舉行婚禮不可!等到婚禮過后,我就把你一腳踢開!”</br> 爾康凄涼地看著她。</br> “一定要這么殘忍嗎?你是一個公主,何必讓你的生命里,留下這樣失敗的婚姻紀錄?你看,你現(xiàn)在一點也不喜歡我,你恨我!你要完成這個婚禮,只是和我賭氣!你們緬甸人的婚禮,是每個人最隆重的日子!從這天開始,兩個新人要走向人生的另一段旅程!而你,卻要用一個建筑在恨上的婚禮,作為這段旅程的起點嗎?”</br> “不要說了!現(xiàn)在說什么都晚了!你非結婚不可!”慕沙大聲嚷。</br> “我后悔了,我不去!”爾康往床上一躺。</br> 慕沙撲到他身上來,搖著他的肩膀,怒極地大叫:“你去不去?去不去?不去我殺了你!”</br> “殺吧!請動手!”爾康眼睛一閉。</br> 慕沙奔到門口,從侍衛(wèi)身上,抽出一把匕首,再撲了過來。</br> 蘭花、桂花和眾宮女,趕緊前來阻止,大家喊成一團。</br> “八公主!你好好地跟天馬少爺說呀!”</br> “馬上要舉行婚禮了,你把他刺傷了怎么辦?”</br> 爾康一聲長嘆,從床上坐起,看著手持匕首的慕沙,語氣越來越堅定:“我的心愿已定,不管這次我要面對的是什么,我再也不妥協(xié),再也不動搖。慕沙,你要我和你坐在花車上,吹吹打打的完成婚禮,游街……做你的新郎,我會一路想著紫薇,那是把我凌遲處死!我也知道沒有銀朱粉是什么滋味……我準備承受,隨你怎么發(fā)落吧!”</br> “你真的不去?說什么都不去?外面都是侍衛(wèi),他們會拖著你,抬著你上花車的!”慕沙挑起眉毛,怒看爾康。</br> 這時,侍衛(wèi)急急進來通報:“天馬少爺,八公主,時辰到了!趕快出發(fā)吧!”</br> “你到底走不走?”慕沙大聲問。</br> 爾康一看,情勢緊急,似乎再也沒有退路。他忽然閃電般迅速,一把搶過慕沙的匕首,飛快地在臉頰上一劃,鮮血立刻冒出。</br> 眾宮女侍衛(wèi),發(fā)出一陣驚呼。</br> “我的臉又花了,你要我這樣去當你的新郎嗎?”爾康大聲說:“如果不夠,再來兩刀……”</br> 他舉起刀要再刺,慕沙飛起腳一踢,把匕首踢飛了。她瞪著滿臉流血的爾康,完全震住了。</br> 蘭花、桂花撲上前去,用帕子按住傷口,眾宮女尖叫著:“請大夫!”</br> 大夫趕來了,猛白也趕來了,看到這個狀況,猛白簡直氣到發(fā)狂,他心愛的八公主,居然被這個大清的“死馬”,屈辱成這樣,讓人如何咽下這口氣?他一拍桌子,大吼:“居然自己把臉給劃了!你找死!”</br> 大夫趕緊給爾康治傷,涂上藥膏止血,站直身子說:“這個傷口很深,要看不出來,起碼要一個月!”</br> “我打死你這個不知好歹的東西!”</br> 猛白飛撲過去,抓起爾康,一陣拳打腳踢。爾康的身子飛了出去,撞倒了桌子椅子,一陣乒乒乓乓。他倒在地上,傷口再度流血,鼻青臉腫。猛白越看越氣,恨不得把他殺了,撲上去,繼續(xù)打。</br> 慕沙著急地喊:“爹!不要打他了,打了也沒用!”她對眾人揮揮手,“你們都下去吧!讓我和這個又臭又硬的死馬談談!”</br> 猛白拉起爾康的衣領,再重重地推倒在地,站起身子,大聲怒吼:“我不管他的臉是個什么樣子,不管他流血不流血!婚禮一定要舉行!”他指著爾康,咬牙切齒地說,“我再給你一點時間收拾干凈,想要悔婚,門兒都沒有!如果你破壞了今晚的婚禮,我會把你砍成一段一段去喂狗!”</br> 猛白氣呼呼地出門去了。</br> 大夫、蘭花、桂花、侍衛(wèi)、宮女也都出門去了。</br> 爾康掙扎著從地上站起來,臉上的傷口流著血,眼角淤青,額上紅腫,傷痕處處,慘不忍睹。顯然身體上也有許多傷處,他雙手抱著胸口,身子微微戰(zhàn)栗著。</br> “你想吃銀朱粉,是不是?你開始發(fā)抖了!”慕沙說,盯著他。</br> 爾康搖搖頭。</br> “你到底為什么這么強硬?是什么力量,讓你這樣不肯屈服?我實在有些不明白呀!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像你這樣的人!”</br> 爾康一臉的狼狽,眼神卻依然清明,他深摯地看著她,回答了兩個字:“紫薇!”</br> 慕沙震動已極地凝視著他。</br> “七個半月了,你從來沒有忘記過你的紫薇?一天都沒有嗎?”</br> “從來沒有忘過!”他誠實而悲哀地說,“我清醒的時候,她活在我的記憶里,我昏迷的時候,她活在我的幻覺里!在緬甸的這些日子里,我一會兒清醒,一會兒昏迷,不管在哪一個情況下,紫薇從來沒有離開過我!”</br> 她再看了他好一會兒,深深吸了口氣。沉吟片刻,說:“你知道你有病,離不開銀朱粉?你知道你已經失去武功,而且身無分文?你知道從這兒到云南,還有相當遠的路?你知道你在緬甸,言語不通,出了這個宮門,你等于沒有水的魚,說不定一天都支持不了?”</br> 他怔怔地看著她,問:“你告訴我這些干什么?”</br> 慕沙大聲地,果決地喊了出來:“告訴你這些,因為我不要你了!我不要這個寧可把自己的臉劃傷,也不要我的人!我不要這個只想變成鬼魂,飛回到紫薇身邊的人!你們中國人,我不懂!你的神話,我不懂!你的不肯屈服,我不懂!你清醒中,昏迷中,我都沾不上邊,我氣死了!我們的婚禮,沒有了!我放掉你!”</br> 爾康大大地震動了,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br> “你放掉我是什么意思?不再拘禁我?也不再限制我的行動嗎?”</br> “是!你走!你現(xiàn)在就可以走!你自由了!我會命令下去,沒有人會阻止你回到中國!你的身體也好,你的靈魂也好,都可以去找你的紫薇!只要你有這個能力!”</br> 爾康大喜,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呼吸急促地說:“這不是一個詭計吧?我走到宮門口,就會被你抓回來吧!”</br> 慕沙對他搖搖頭,凝視地看著他。</br> “我死心了!我放棄了!”她注視著他的眼睛,坦率地說,“你知道嗎?在戰(zhàn)場上,就是你這種氣質吸引我,不管戰(zhàn)況多么不利,你從來沒有退縮過,你的眼神里,總是閃著自信的光。到了緬甸,我看著你變變變,自信沒有了,武功沒有了,健康沒有了……但是,你對紫薇的愛沒有變,我看著什么都沒有的你,還在堅持你的感情……天馬,我被你打敗了!走吧!去找你的紫薇去!”</br> 爾康也深深地看著她,眼里,逐漸充滿了狂喜和感激。</br> “慕沙,謝謝你!我不會去找我的紫薇,我這么亂七八糟,再也不敢見紫薇!何況路遠迢迢,要找也找不到!但是,我總算沒有背叛紫薇,這會使我心里覺得很踏實,就算死了,也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他握住她的手臂搖了搖,“上蒼會照顧你,緬甸的風神雨神花神樹神都會照顧你!我雖然被你囚禁了七個多月,我依舊感激你!謝謝你愛我,謝謝你要我,謝謝你救我,更謝謝你放我!”</br> “你什么都沒有,你認為你能夠走多遠?”她問。</br> “不管走多遠,出了這個宮門,代表的是自由!哪怕明天就暴斃街頭,我也有一個自由的靈魂!”</br> 慕沙點點頭,心中佩服,卻依舊充滿不舍。</br> “現(xiàn)在,宮門口擠滿了要看我們成親的老百姓,舞蹈隊樂隊都在吹吹打打……你只好從皇宮的后門走,馬上離開皇宮!今晚,整個三江城都在狂歡里,你走上街頭,也沒有人會注意!如果你能夠順利出城,你就一直往東走,走個幾天,可以到一個名叫‘大山’的城,走出那個城,繼續(xù)往東走,可以到‘木邦’,再往東走,就是邊境的‘宛頂’城,過了‘宛頂’就是云南了!”慕沙一面說,一面拿了一個錢袋,又拿起幾包銀朱粉,放了進去,遞給他,“這里面是一些碎銀子和幾包銀朱粉,我能幫你的,就只有這么多了!”</br> 爾康感激地接了過來,收進口袋里。</br> 慕沙想想不放心,又拿起那把匕首,插在他的腰帶上。</br> “雖然你已經沒有武功了,但還是帶一把匕首比較好,最起碼可以嚇唬嚇唬人!”</br> 爾康這才有了真實感,原來她真的要放他走!他激動地看著她,說:“七個半月的囚禁,恩恩怨怨,我們都一筆勾銷!告訴你爹,不要再和中國交戰(zhàn),雙方的戰(zhàn)士,都禁不起這樣的死傷,大家議和吧!”</br> “你留下,我們議和!”慕沙眼里,驀然又綻出希望的光芒。</br> 他的身子,立刻一退。</br> “不要再改變你的決定!不要讓我白白謝你!”</br> 慕沙眼里的光芒乍然消失,臉色一沉,咬牙說:“我送你出宮門!免得你被侍衛(wèi)打死!”</br> 爾康不敢相信地看著她,慕沙大吼一聲,跺腳喊:“還不走!難道你舍不得我?當心我后悔,不放你了!”</br> “我走我走!”爾康回過神來,急忙說。</br> 爾康像做夢一樣,就這樣跟著慕沙,來到了緬甸皇宮的后門。后門早就張燈結彩,喜氣洋洋。從后門看出去,街道兩旁,全是燈,像兩條閃亮的燈鏈。街頭擠滿了提著燈,跳舞游行的人群,熙來攘往,熱熱鬧鬧。</br> 慕沙帶著爾康,走到宮門口。</br> 侍衛(wèi)全部用緬甸話驚喊著:“八公主!天馬少爺……怎么走到后門來了?花車在前門等呀!”</br> 慕沙板著臉,用緬甸話大聲交代:“婚禮取消了,天馬少爺要離開皇宮,誰都不要阻止他,他愛去哪里就去哪里,他不是我們的俘虜,自由了!”</br> 侍衛(wèi)們面面相覷,個個對八公主都又敬又畏,不敢爭辯。</br> 慕沙再深深地看了爾康一眼,命令地說:“快走!從此,你和我再也沒有關系!走得到云南,是你的事,走不到云南,也是你的事!餓死,是你的事!被壞人打死,是你的事!犯藥癮死掉,也是你的事!”</br> 爾康對慕沙微笑起來,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發(fā)現(xiàn),這位八公主,是個非常可愛的女子,有男兒的霸氣,有女兒的癡情,最珍貴的,是放手時的瀟灑!不由自主,他用很柔和的聲音,動情地說:“中國人告別的時候,會說一些吉祥話!”</br> 慕沙瞪著他,又氣又恨又不舍,大聲說:“我不是中國人,沒有你們中國人的規(guī)矩!我打賭你走不出三江城……如果你走不出去,或者迷路了,沒錢用了,缺銀朱粉了,都不許回來!”</br> “是!我死在外面,也不回來就對了!”</br> “是!走吧!我再也不想見到你!”</br> “我要用中國的方式跟你告別……”爾康就對她深深揖一揖,充滿感情地說,“祝你早日找到你的幸福,當那個男人出現(xiàn)的時候,希望他愛你如同我愛紫薇!珍重!”</br> 爾康說完,一掉頭,就大踏步朝前面的人群走去。</br> 慕沙呆呆地站在那兒,看著他的背影發(fā)怔。m.</br> 爾康的身子,轉眼間,就被熙來攘往的人群所吞噬了,消失在一片燈海中。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