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伍】</br>　　紫薇一人一騎，快速地沖進了幽幽谷。她翻身落馬，茫然四看。只見巖石嵯蛾，山林寂靜，流水淙淙，風(fēng)聲如訴。她攀上了崖頂，臨風(fēng)而立，一身白衣，衣袂飄飄。</br>　　幾天后，在乾清宮的大殿里，乾隆論功行賞，冊封了永琪和爾康。那天，永琪、福倫和文武百官都列隊于大殿中。</br>　　乾隆正襟危坐，鄭重地說：“今天，朕在各位賢卿前，正式宣布，冊封五阿哥永琪為榮親王！”</br>　　永琪出列，對乾隆行禮。</br>　　“謝皇阿瑪恩典！永琪愧不敢當(dāng)！”</br>　　“清緬之戰(zhàn)，打得轟轟烈烈，還說什么愧不敢當(dāng)呢？從此，你就是榮親王了！爵位世襲，傳給長子！兩位夫人，不分大小，都是榮王妃！”</br>　　文武百官齊聲祝賀：“皇上英明！恭喜榮親王！榮親王千歲千歲千千歲！”</br>　　乾隆再說：“朕再追封額駙福爾康為固山貝子！爵位也世襲給長子！紫薇封為固倫格格！”</br>　　福倫出列謝恩，含淚說：“臣福倫代爾康謝皇上恩典！愿爾康來生，再效忠于皇上！”</br>　　文武百官又齊聲祝賀：“皇上英明！額駙實至名歸，身后哀榮！恭喜福學(xué)士！”</br>　　永琪和福倫，在一大堆的祝福聲中，在封爵的榮耀中，卻各有各的哀痛。</br>　　同一時間，太后興沖沖地來到景陽宮。</br>　　小燕子去了學(xué)士府，知畫帶著宮女、嬤嬤迎進大廳，趕快行禮：“老佛爺吉祥！”</br>　　“知畫，得到好消息了嗎？”太后笑吟吟地問。</br>　　“還沒鬧清楚是怎么回事呢！”已經(jīng)得到消息的知畫，有些害羞地說。</br>　　“怎么回事？你當(dāng)榮王妃了！”太后笑著看她，明白地說，“皇帝的兒子不少，這五阿哥是唯一封王的，皇帝心里的打算，再明白不過了！太子這個位子，已經(jīng)非他莫屬了！你現(xiàn)在是榮王妃，將來是什么地位，你心里該有數(shù)！”</br>　　“那……還是小燕子姐姐在前面嘛！”知畫羞答答地低下頭，“我是不是榮王妃，根本不要緊，榮王妃應(yīng)該是姐姐才對！”</br>　　太后給了眾人一個眼光。</br>　　“你們退下去！”</br>　　“喳！”宮女嬤嬤全部退下。</br>　　太后就拉著知畫的手，親熱地說：“皇帝跟我也商量了一下，暫時，為了永琪的感覺，讓你和小燕子不分大小，等到你肚子里的孩子出世，如果是個兒子，馬上就加封你做嫡妃！你不要急，這個王位是世襲的，傳給長子，只要你的肚子爭氣，生個小王爺，你這一生，就是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了！”說著，就悄聲問，“聽桂嬤嬤說，五阿哥回來之后，還沒進過你的房間，有這回事嗎？”</br>　　知畫眼眶一紅，低頭輕聲說：“他和姐姐，有好多話要談，額駙這一走，永琪整天都失魂落魄，您知道的，他是最有義氣的人……這樣也好，我現(xiàn)在動一動都累，孩子都快出世了，實在不方便侍候永琪！”</br>　　“你不要處處退讓呀！”太后盯著她，沉思了一下再說，“現(xiàn)在，永琪封王了，情況更加清楚。小燕子的身世，一直是我心上的大石頭，她無論如何，也不能當(dāng)太子妃！我總覺得，這件事要瞞皇帝一輩子，也不容易。萬一皇帝知道了，是怎樣一個局面，誰都不能預(yù)料。就怕到時候永琪一陣亂鬧，把太子的位子也給鬧掉！所以，永琪一直迷戀小燕子，我們就一直有顧慮，總得讓永琪對小燕子死心才好！”</br>　　知畫迎視著太后，眼里閃著慧黠的光芒，點了點頭。</br>　　“老佛爺，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我會看著辦的，希望不辜負您的期望！”</br>　　太后看看屋里，不見永琪回來，也不見小燕子的身影，問：“永琪封了王，都沒回來跟你說一聲嗎？”</br>　　“最近，下了朝都沒回來，小鄧子、小卓子帶著便衣在朝房外等，一下朝就趕去學(xué)士府！小燕子姐姐和晴格格，不是也去了嗎？”</br>　　“可不是！晴兒一早，就跟著小燕子走了！”太后想著爾康，也忍不住悲從中來，“唉！爾康也封貝子了，死后蔭封，又有什么意義呢？可憐的紫薇，實在太慘了！”</br>　　當(dāng)乾隆宣布永琪封王，爾康封貝子的時候，小燕子和晴兒都在紫薇身邊，千方百計想安慰她，誰都沒情緒去關(guān)心加官封爵的事。紫薇最初的激動期已經(jīng)過了，剩下的，是深不見底的沉痛。這份沉痛，幾乎壓垮周圍所有的人。她坐在床上，手里捧著爾康的盔甲，撫摸著領(lǐng)子上的紫薇花，和每一個破口。小燕子和晴兒，一邊一個坐在她身邊，傾聽著她，陪伴著她。</br>　　“我以為，盔甲可以擋掉弓箭和武器的傷害，但是，怎么這兒也有洞，那兒也有洞？這每一個洞，都在爾康身上留下傷口了嗎？那他死的時候，豈不是好慘嗎？”紫薇幽幽地說，撫摸著盔甲領(lǐng)口內(nèi)側(cè)，那朵紫薇花，“這朵紫薇花，是我繡的，里面還藏著觀音廟里求來的平安符！觀音廟……我以后再也不相信神佛……不是說，‘人在做，天在看’，好人應(yīng)該得到上蒼的照顧嗎？像爾康這樣的人，上蒼為什么讓他短命呢？這太不公平……”</br>　　晴兒試圖把那件盔甲拿開，勸解地說：“不要再抱著這件盔甲看來看去了，把它收起來吧！看到了它，你只會更加難過！我?guī)湍闶掌饋怼?lt;/br>　　“不要！”紫薇搶過盔甲，擁在懷中，“我還可以感覺到爾康的溫度……”她抬眼看著兩人，痛苦地說，“自從爾康下葬以后，我都沒有再夢到他！我每天晚上，在房間里燒好香，對著天空祈禱，希望他能出現(xiàn)在我的夢里，但是，他不來了！他不再出現(xiàn)了！”她說著說著，又猝然大痛，抓著小燕子的手嚷，“小燕子！他真的走了，他不肯再出現(xiàn)了，我寧可他一直出現(xiàn)在我的夢里，我寧可一直睡著，不要醒來！”</br>　　小燕子拍著她的手，趕緊說：“你一定還會夢到他的，可是，做夢就是做夢，你不要把做夢和真實混在一起！”</br>　　“是呀！”晴兒接口，“你要盡量振作起來，不能一直到夢里去找安慰！紫薇，我去把東兒帶來，他好可憐，天天都在找你！或者，把他抱在懷里，比抱著這件冰冷的盔甲，更能溫暖你的心！試試看，好不好？”晴兒又想拿走那件盔甲。</br>　　紫薇拼命一奪，把盔甲搶回，抱在懷里，激動地喊：“不要不要不要！我最恨的一件事，就是你們拼命要把東兒塞給我，要他取代爾康的位置！我不要不要，如果有了東兒，就必須失去爾康，我永遠不要見東兒……”</br>　　“好好好！不帶東兒來，沒有東兒，我們也不搶你的盔甲，你冷靜一點……”小燕子心碎地喊，“紫薇，好紫薇，親親紫薇，你那么體貼大家，就幫幫我們大家的忙，我們怎樣才能治好你心里的傷口？怎樣才能讓你舒服一點？”</br>　　紫薇平靜下來，咽了口氣，虛弱地說：“你們都出去吧，我累了，我想睡一睡。”</br>　　她說著，就躺上了床。</br>　　晴兒和小燕子，趕緊拉開被子，幫她蓋好。</br>　　“那……我們就不吵你了！我們就在外面，你喊一聲，我們就進來！”晴兒說。</br>　　紫薇點點頭，不勝寒瑟地抱著盔甲，擁被而眠。小燕子和晴兒，交換了無奈的一瞥，兩人輕手輕腳出門去。</br>　　一個時辰以后，小鄧子、小卓子駕著馬車，踢踢踏踏進了學(xué)士府的院子。家丁們迎了過來，打開車門，永琪跳下車，再扶著福倫下車。小鄧子忍不住對家丁報喜：“額駙封貝子了！趕快去向福晉和紫薇格格報喜呀！”</br>　　“紫薇格格也封了固倫格格！東兒少爺是小貝子了！”</br>　　眾家丁趕緊向福倫道喜。</br>　　“恭喜老爺！賀喜老爺！”</br>　　小鄧子又忍不住嚷：“還有五阿哥，封了榮親王！還珠格格也是榮王妃了！”</br>　　眾人大呼小叫起來：“恭喜五阿哥！恭喜恭喜呀！趕快去告訴兩位格格……”</br>　　正在這時，小燕子從房子里，狂奔出來，看到永琪和福倫，急切地大叫：“永琪！不好了！紫薇不見了！”</br>　　永琪和福倫大驚失色。</br>　　“什么叫紫薇不見了？什么時候不見的？”永琪問。</br>　　“她說要休息，我和晴兒就陪著東兒玩，玩了一會兒，去她的房間，就沒人了！”她看著家丁們急問，“你們有沒有看到紫薇格格出去？”</br>　　“沒有呀！”</br>　　“怎么可能不見？”福倫大急，紫薇自從得到爾康的死訊，就神志不清，完全崩潰了，如果失蹤，一定會出事！“趕快找！一定在哪個房間！花園里有沒有？大家趕快找！”</br>　　家丁們答應(yīng)著，哄然四散，飛奔著去找尋紫薇。</br>　　晴兒和福晉從屋里奔出來，兩人都氣急敗壞。</br>　　晴兒嚷著：“我們把每個房間都找過了，紫薇真的不見了！”</br>　　“紫薇是最體貼的孩子，怎么會這樣？她連一張紙條都沒有留！”福晉哭了。</br>　　永琪想到什么，急呼：“馬廄！你們有沒有去馬廄檢查一下？如果她騎了馬，從后面出去，這邊根本看不到！趕快去馬廄，問問那兒的人，有沒有看到紫薇？看看紫薇常騎的那匹馬在不在？”</br>　　“她會騎馬出去？你知道紫薇去了哪里嗎？她可能去哪兒？”晴兒急問。</br>　　“幽幽谷！”永琪和小燕子異口同聲地喊了出來。</br>　　確實，紫薇一人一騎，快速地沖進了幽幽谷。她翻身落馬，茫然四看。只見巖石嵯蛾，山林寂靜，流水淙淙，風(fēng)聲如訴。</br>　　她佇立片刻，就選擇了一塊巨大的山崖，開始攀登。攀上了崖頂，她臨風(fēng)而立，一身白衣，衣袂飄飄。她四面環(huán)視，揚聲大喊：“爾康……你在哪里？”</br>　　紫薇的呼喚聲，帶著靈魂深處的熱盼，穿山越嶺，透云透天而去。這種呼喚，超越了生死，超越了時空，超越了一切人為的力量，超越了大自然……一直傳送到爾康的耳邊。爾康躺在緬甸皇宮里，正在昏迷中。隱隱約約，他聽到了紫薇的聲音。他在枕上掙扎，他要去見紫薇，他的紫薇！但是，他四肢沉重，動也動不了，他拼命掙扎，嘴里喃喃地應(yīng)著：“我……在、在、在……我……來、來、來……不了……”</br>　　“銀朱粉！銀朱粉！銀朱粉！銀朱粉……”慕沙驚喊著。</br>　　緬甸宮女、大夫、巫師都奔上前來，壓著他喂藥。</br>　　“不……不……不……不要……”他急促地掙扎，“讓我去救紫薇，讓我去……”</br>　　紫薇迎風(fēng)佇立，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山壁中回響。回音之后，就是風(fēng)聲的嗚咽，鳥聲的哀鳴，水聲的低訴。除此而外，四周寂寂，不見爾康。她悲切地喊：“爾康！這是我們的幽幽谷，你為什么不出現(xiàn)呢？我已經(jīng)好多日子，沒有夢到你了！你在哪兒呢？如果我連夢里，都見不到你，我要怎么辦？上次，我夢到我在幽幽谷見到了你，我猜，你的魂魄常常會回到這兒吧！我來了，你的魂魄為什么不出現(xiàn)呢？你是鬼也好，你是魂也好，你是神也好，我都要你！請你出來！請你和我在一起！”</br>　　她說完，再凄然四顧，但見山谷幽幽，渺無人影。她絕望了，心中悲凄已極，走到懸崖邊緣，站住，放聲大叫：“爾康！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我來了！你的魂魄找不到我，就讓我的魂魄來找你吧！我們生也相從，死也相隨！”</br>　　紫薇說完，就毅然決然地對著山崖下，縱身一躍。</br>　　在緬甸皇宮中的爾康，突然從床上彈起，睜眼大喊：“紫薇……不要……不要……”</br>　　喊完，他砰然一聲，倒回床上，閉上眼睛。</br>　　慕沙驚懼地撲了過去，急喊：“不好！巫師，大夫，快來快來，他死了……這次好像真的死了……”</br>　　在幽幽谷，紫薇正一身白衣，飄飄蕩蕩向山谷下面墜落。忽然間，山谷中飛來無數(shù)無數(shù)的蝴蝶。蝴蝶們聚集在一起，像是一朵彩色的云。這朵彩色的云，把紫薇下墜的身子給托住了。她輕飄飄地落在蝴蝶云層上，蝴蝶們托著她，往上飛，往上飛，往上飛……飛到巖石頂端，把她輕輕放下。</br>　　紫薇像是突然從夢中驚醒，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巖石頂端。她大驚，坐起身子，看向深谷。只見谷中，許多蝴蝶在飛舞著。她驚愕地、不相信地自言自語：“怎么回事？我不是跳下去了嗎？怎么有好多蝴蝶來救我？”她想了想，搖搖頭，“不是，是我做了一個夢，我夢到自己跳下去，夢到蝴蝶來救我！”</br>　　她站起身子，走到懸崖邊上，凝神祈禱：“天上的神仙，不要救我，讓我結(jié)束這種悲痛吧！”她看著懸崖下面，“這次，我要真的跳下去！”她抬頭看天，大喊：“爾康！我來了！”</br>　　紫薇正想縱身一躍，忽然看到爾康飛奔而來。</br>　　“紫薇，等一等！”</br>　　紫薇猛地收住腳步，看著爾康。他來得好快，轉(zhuǎn)眼間已到她身邊。他雙手握住她的肩膀，兩眼冒火地盯著她，把她一陣瘋狂地搖撼，喊著：“紫薇！你是怎么一回事？我們這樣深刻的感情，就調(diào)教出一個會放棄生命的紫薇嗎？如果你知道，我如何掙扎在生死邊緣，還苦苦地求生，苦苦地維持著一絲氣息，希望還能和你團聚！你這樣求死，讓我太失望了！你說你恨我，我才恨你！恨這個不會珍惜生命的你！恨這個不肯面對現(xiàn)實的你！恨這個推開東兒的你！恨這個不管額娘阿瑪?shù)哪悖『捱@個心里只有我的你……”</br>　　爾康的一番大叫，紫薇又驚又痛，睜大眼睛，瞪視著他，她神志不清，牙齒打戰(zhàn)，聲音顫抖：“你、你、你不能恨我！”</br>　　“我能！我就是恨你！”爾康有力地喊，“恨這個沒出息的你，恨這個比我更不負責(zé)任的你！恨這個不慈不孝的你！恨這個跳下懸崖的你！恨這個聽不到我的呼喚，感覺不到我的痛苦的你！我恨你恨你恨你恨你……”</br>　　紫薇被打倒了，踉蹌后退。</br>　　“你不能恨我，你不能因為我這么愛你而恨我！如果你恨我，我上天下地，都沒有容身之地了！”</br>　　“你不要我恨你，就照我希望的去做！你的逃避，對不起東兒，對不起我！你活著，一切才有希望，或者，我沒有死，或者我們還能相聚呢！”</br>　　紫薇大震。</br>　　“你說什么？或者什么？你沒有死……是嗎是嗎？我們還能相聚嗎？”</br>　　“萬一不能，我也和你同在！”</br>　　爾康說完，身子向后退去，逐漸隱沒。</br>　　紫薇大急，痛喊：“爾康！不要走……不要走！你把話說清楚……爾康……爾康……不要走……”</br>　　這時，山谷中，幾匹快馬疾馳而來。</br>　　小燕子、永琪、福倫奔進山谷，小燕子喊著：“紫薇！紫薇……你在哪里？”</br>　　紫薇還危危險險地站在山崖上，仍在茫然四顧，凄厲地喊著：“爾康……爾康……回來！回來……”她四處找尋，腳步越來越移近懸崖邊緣。</br>　　永琪聽到聲音，抬頭一看，魂飛魄散。</br>　　“她在那兒！老天，她要跳崖！趕快阻止她……”福倫驚喊。</br>　　“紫薇！你不要傻，千萬不要做傻事！我們來了！”永琪大叫，就施展輕功，三步并作兩步，飛奔向巖石，再手腳并用，攀上巨石。</br>　　小燕子跟著爬了上來。只見紫薇站在懸崖邊緣，對著虛空喊著：“爾康……你在哪里？你為什么不把話講完呢？我不明白啊！你回來回來……”</br>　　紫薇早已進入一種“失魂”的狀態(tài)，她的心神，全在爾康身上。她眼里，看不到小燕子，也看不到永琪。她說著，抬腳就往懸崖走去，一跨步，一只腳已經(jīng)踩空，身子就要往懸崖下掉落。永琪飛躥過去，在千鈞一發(fā)中，一手拉住了紫薇的胳膊，一手攀住了崖上的巨石，兩人驚險萬狀地掛在懸崖邊上。小燕子撲了過來，趕緊拉住永琪的手，拼命往上拉。福倫趕了過來，再拉住小燕子。幾個人連拖帶拉，好不容易，才把紫薇拉上了山崖，滾倒在地。</br>　　一時之間，大家都心驚膽戰(zhàn)，趴在地上直喘氣。</br>　　小燕子撲在紫薇身上，睜大眼睛看著她，驚魂未定，痛定思痛地喊：“紫薇，紫薇，你要讓我們大家，都活不成嗎？如果你掉下去了，這個悲劇要擴大到什么時候？你醒醒呀！這兒沒有爾康呀！爾康已經(jīng)離開我們了，你一定要認清這個事實，他走了！他再也不會回來了！”</br>　　永琪站起身來，把小燕子和紫薇都扶了起來。</br>　　紫薇怔怔地說：“可是，我看到他，我剛剛還看到他！他跟我說了好多話，他說，他沒有死……”</br>　　永琪悲痛已極，忍無可忍，抓住紫薇的雙臂，一陣搖撼，激動地說：“紫薇，他死了！他確實死了！當(dāng)初，我也拒絕相信，我也堅持他沒有死！但是，我親自從他的領(lǐng)子里，拉出你做的同心護身符！他身上的盔甲，染滿了鮮血，領(lǐng)子里，是你繡的紫薇花！他死了……紫薇，你聽到他的聲音，看到他的出現(xiàn)，只是因為你思念太深，產(chǎn)生的幻覺！你必須醒過來，不能再被這些幻覺欺騙了！”</br>　　“幻覺？”紫薇不相信，“那……只是我的幻覺嗎？他說，他恨這樣的我！他責(zé)備我，一件一件，說得好清楚！他恨我……恨我這么愛他，恨我不顧東兒……”</br>　　“爾康恨你？”永琪震動地喊，“他不可能恨你，他永遠都不可能恨你！你聽到的聲音，那是……來自你自己心底的聲音！是你的良知在呼喚你！如果你認為那是他的聲音，也可以，你就照他的吩咐去做！讓他的在天之靈，得到安慰，得到休息！你這樣‘痛不欲生’，如果爾康死而有知，他的魂魄怎能安息呢？不只他，活著的我們，又怎么安心呢？你這種樣子，好像是對我的責(zé)備，對我的控訴，因為我一直被爾康保護著，我卻沒有好好保護他！紫薇，你讓他死不瞑目，你也讓我活得痛苦！醒來吧，振作吧，為了我們大家！”</br>　　永琪一番話，喊得悲切而沉痛，紫薇有些醒悟了，驚怔地看著他。小燕子淚眼汪汪，福倫也老淚縱橫，哽咽著喊：“五阿哥說得是！紫薇……你想跳崖嗎？你忍心跳下去嗎？如果你跳了，我們做爹娘的，也不會原諒你！你停止折磨自己，也停止折磨大家吧！”</br>　　福倫的一番話，讓紫薇真的醒了，思前想后，爾康的話，言猶在耳，不管是夢是幻是真，爾康不要她這樣悲痛下去，她不能讓爾康恨她！讓他的魂魄不安！她痛定思痛，雙膝一軟，就跪倒在福倫面前。</br>　　“阿瑪！紫薇不孝，害得你們在失去爾康的同時，還要為我擔(dān)心！我懂了，我醒了……”她的眼淚拼命地落下，“請您原諒我的任性吧！”說著，磕下頭去。</br>　　福倫更是淚落如雨，伸手去拉起她。</br>　　“起來！起來……跟我回家去吧！額娘還在到處找你呢！”</br>　　紫薇落淚點頭。</br>　　小燕子和永琪，一邊一個，攙起紫薇。</br>　　在山崖的遠處，爾康并沒有走，他凄涼地站在那兒，含淚看著這一幕。他恍惚的明白，他應(yīng)該放下心來，離開紫薇，或者可以早日超生。但是，他依然心有不安，身不由己地跟著紫薇，飄下了山崖，飄向了學(xué)士府。</br>　　回到學(xué)士府，大家攙扶著紫薇走進大廳。</br>　　福晉和晴兒迎了出來，看到紫薇，福晉眼淚就一直掉，哭著喊：“阿彌陀佛！你可回家了，我急得魂都沒有了！紫薇，再也不要離開我們，要痛要哭，都讓我們在一起！”</br>　　紫薇心中劇痛，把福晉一抱，痛喊出聲：“額娘！對不起，對不起！我總是讓你們操心，又讓你們傷心！我太對不起阿瑪和額娘了！我醒了……給我一點時間，我會振作起來，我答應(yīng)您！”</br>　　福晉一聽，淚不可止，晴兒也在一邊拭淚。</br>　　“只要你肯振作起來，我就謝天謝地了！爾康的悲劇，已經(jīng)不可挽回，我們之間，不要再發(fā)生悲劇吧！”福晉哀懇地說。</br>　　“是！我知道了！”紫薇順從地回答。</br>　　爾康站在一隅，看著這一幕，眼角濕濕的，難道，魂魄也有淚？</br>　　這時，東兒奔進房，奶娘追在后面喊：“東兒！東兒！不要去吵你額娘，趕快去花園玩！”</br>　　東兒跑得急，被門檻一絆，砰的一聲就摔了一跤，頓時放聲大哭。</br>　　晴兒就近，趕緊拉起東兒，急忙說：“不哭不哭！東兒乖，我?guī)|兒去玩，別在這兒吵額娘！”</br>　　晴兒看到紫薇剛剛好了些，生怕東兒再刺激到她，就拉著東兒，逃也似的往門外跑。東兒摔得很痛，看到紫薇，更加委屈，對紫薇伸長了手，哭著喊：“額娘額娘……東兒痛痛，額娘呼呼……”邊哭邊扭著身子，掙扎著不肯走。</br>　　“額娘剛剛好一點，你別再去刺激她……晴姨幫你呼呼！”晴兒喊著。</br>　　東兒哪里肯聽，哭喊著奔向紫薇，嘴里不斷地喊：“額娘……額娘……額娘親親……額娘呼呼……痛痛啊！”</br>　　紫薇怔怔地看著東兒，身子往后一退。</br>　　爾康看著紫薇這一退，心碎了，忍不住急切地喊了出來：“紫薇，紫薇，你要讓東兒哭死嗎？他口口聲聲在叫娘呀！你為什么不愛他了呢？是我負了你，不是他呀！他有什么錯？他才三歲，他需要你呀！你怎么可以拒絕他呢？”</br>　　沒有人聽到爾康的呼喊，也沒有人看到他。</br>　　晴兒拉著東兒，奶娘也來幫忙，東兒一氣，坐在地上大哭。奶娘抱起他，就要往門外跑。小燕子再也忍不住，大喊了一聲：“奶娘！把東兒抱回來！”</br>　　奶娘站住了，抱著東兒，不知如何是好。</br>　　小燕子沖到紫薇面前，嚷著：“你恨的不是東兒，怪的不是東兒！這一切，都不是東兒的錯！是永琪的錯！我?guī)湍愦蛴犁鳌闭f著就奔到永琪面前，雙手握拳，在他胸口，一陣亂捶亂打，“你和爾康一起打仗，你看著他中箭，你為什么不擋在前面？都是你錯，都是你錯，都是你錯……”</br>　　永琪挺立在那兒，任由小燕子又捶又打，哀痛地說：“對！都是我錯！我也自責(zé)了幾百次，幾千次！事實上，那天是我堅持要打那一仗，大家都看出是一個陷阱，我就是要打！如果我肯忍耐，肯聽簫劍的話，爾康就不會犧牲了！都是我的錯！”</br>　　爾康在一邊，看得心驚膽戰(zhàn)，眼睛濕漉漉，著急地說：“不是的！永琪，不是你一個人決定的，我也堅持要打，你忘了嗎？”</br>　　沒有人聽得到爾康的話。</br>　　晴兒趕快奔過來，拉住小燕子，喊：“小燕子！你也昏頭了嗎？不要這樣……”</br>　　“我受不了，紫薇這個樣子，我也快要瘋了……”小燕子哭著喊。</br>　　東兒看著這一切，似乎了解是自己闖了禍，忽然用袖子擦擦眼淚，彎下小身子，一邊揉著膝蓋，一邊自言自語地說：“東兒乖乖，不吵額娘，東兒自己呼呼……”說著，就對著膝蓋吹氣，“呼呼……呼呼……”</br>　　福晉用手掩住嘴，阻止自己哭出聲來，眾人個個淚眼汪汪。</br>　　紫薇看著看著，此時，再也受不了，大喊了一聲：“東兒！”她撲到東兒面前，蹲下身子，把東兒緊緊地抱住，哭著喊，“東兒！額娘愛你，額娘要你。這些日子，額娘對不起你……不是你錯，不是任何人的錯，是額娘錯！我怎么會害怕面對你呢？怎么會害怕你擠走爾康的位置呢？怎么會把和爾康相處的時間太短暫，怪在你身上呢？爾康在我心里，是誰也擠不走的！東兒啊！額娘幫你呼呼……額娘也痛，比你還痛，東兒，你也幫額娘呼呼吧！”</br>　　紫薇說完，就抱著東兒痛哭。</br>　　東兒緊摟著紫薇的脖子，乍然得到額娘的疼惜，他剛剛擦干的眼淚就又成串地滾落。他一面哭，一面伸出小手，去擦拭紫薇的淚，幫她呼呼這兒，又呼呼那兒，嘴里嘰里咕嚕地說著：“東兒哭哭，額娘哭哭，東兒不哭哭，額娘也不哭哭……”</br>　　一屋子的人，個個拭淚了。</br>　　爾康看得熱淚盈眶。</br>　　“這才是我的紫薇……好好的哭吧，哭完了，就振作起來吧！”</br>　　爾康才這樣一想，整個身子，又像墜進深谷中一樣，向下掉落，掉落，掉落……</br>　　爾康掉落到一個地方。他忽然睜開了眼睛，茫然四顧，驚愕困惑，他動了動手腳，覺得渾身無力。</br>　　“東兒……紫薇……哎喲……我在哪兒？他們呢？東兒呢？紫薇呢？額娘呢？”</br>　　慕沙沖到床邊來，又一迭連聲喊著：“銀朱粉！銀朱粉！銀朱粉！銀朱粉……”</br>　　蘭花、桂花奔來，遞上藥粉和水。</br>　　宮女們壓著爾康，桂花就去捏爾康的嘴。慕沙一手拿著杯子，一手拿著藥粉，對爾康嚷著：“趕快張開嘴，吃了這個藥粉，就不痛了！”</br>　　爾康掙開了桂花，愕然地瞪視著慕沙，虛弱地、迷惑地問：“你……是誰？這……是哪里？我怎么不在家里？”說著，就困惑地四面找尋，“東兒……紫薇……”</br>　　慕沙大驚，睜大了眼睛驚喊：“你醒了嗎？你看到我了嗎？”</br>　　爾康抬起眼睛，努力集中心智，去看慕沙，虛弱地、迷惑地說：“是……我看到了你……但是，我不知道這是哪里？你是誰？”</br>　　慕沙喜出望外，驚跳起來，手里的杯子一放，大喊：“大夫！巫師！你們都過來看看，他是不是活了？是不是有救了？”</br>　　大夫和巫師，早就圍了過來，低頭看著爾康，都是一臉的驚異和不相信。</br>　　“駙馬，你真的清醒了？你四面看看，看到了什么？”大夫低頭問爾康。</br>　　爾康四面看，越看越驚。只見自己躺在一間金碧輝煌的房間里，房里居然有座噴水池，層層的簾幔，全是金色的。眼前，慕沙穿著華麗的異國服裝，帶著幾個緬甸宮女，環(huán)繞在床前，個個服裝艷麗，相貌美麗，恍如仙子下凡塵。</br>　　“我看到一間陌生的房間，充滿了異國的情調(diào)……”爾康驚愕地說著，這是第一次，他真的清醒了。從那個“魂魄”的境界里，走回了“人間”。他震驚地看慕沙，見她巧笑倩兮，一身紅色與金色的打扮，美麗絕倫，就更加震驚了。他依稀記得，他是個游魂，正飄蕩在幽幽谷和學(xué)士府之間，怎么忽然到了這個地方？他迷糊地問：“難道我已經(jīng)進入仙境了？你是仙女嗎？”</br>　　慕沙聽他說得清楚，悲喜交集，笑著大叫：“是！我是仙女，是救你一命的仙女！”說完又笑著搖頭，“我當(dāng)然不是仙女啦，這兒也不是仙境，只是人間！”</br>　　“人間？我不認識這樣的地方……”爾康驚疑地皺皺眉，“頭好痛！”</br>　　“慢慢來，不要急！”慕沙急忙說，“你要重新認識我……”說著，樂不可支，“哈！費了三個月，又是大夫又是巫師，神神鬼鬼全體出動，總算把你這條命，搶救回來啦！”</br>　　爾康聽得糊里糊涂，只見大夫和巫醫(yī)，彼此握手，歡喜莫名。</br>　　巫師向慕沙說：“恭喜八公主，這個駙馬，可以活下去了！”</br>　　蘭花、桂花和幾個宮女，就抱在一起又跳又叫，喊著：“哇！總算沒有白費工夫！駙馬活了，八公主笑了！”</br>　　爾康驚愕著，想要從床上坐起來，剛剛撐起身子，一陣天旋地轉(zhuǎn)，又倒了下去。</br>　　“我怎么一點力氣都沒有？我怎么渾身都痛？我怎么像暈船一樣……”</br>　　“趕快躺好，不要動！”大夫急呼，“駙馬想下床，還要一段時間！讓我趕快調(diào)藥，好好地補一補身子，腿上的傷口，還要敷藥，希望不會留下殘疾才好！”</br>　　爾康被動地躺在那兒，渾身無力，也動不了。</br>　　慕沙看著他，喜悅地笑著說：“你活了，太好了！這是你的重生！你有一個全新的生命，沒有過去，沒有大清。從今天開始，是你出生的第一天！”</br>　　“什么重生？什么出生的第一天？”爾康昏亂地，著急地問，“難道我投胎轉(zhuǎn)世了？不要不要！你們趕快把我送回去，紫薇需要我，東兒需要我，家里每一個人都需要我……我寧愿做一個鬼魂，一個可以和他們在一起的鬼魂……讓我繼續(xù)飄蕩吧！”他驚懼地動了動手腳，“我怎么飄不起來？我怎么回不去？”</br>　　“你要回到哪兒去？”慕沙笑著喊，“這里就是你的家了！什么東兒、紫薇，現(xiàn)在，他們都不存在了！”</br>　　“不存在？他們怎么可以不存在？我要起來……”</br>　　爾康支撐著身子，才撐起一點，渾身都痛，又倒了回去。</br>　　慕沙趕緊壓著他。</br>　　“大夫要你不要動，你為什么一直亂動呢？”她著急地喊。</br>　　爾康迷惑地看著慕沙，覺得十分疲倦，精神渙散，眼睛慢慢地閉上了，嘴里兀自低喃地說：“我去找紫薇的夢，只有在她的夢里，她才能感覺到我……”</br>　　爾康昏睡過去了。</br>　　慕沙又急呼：“大夫！大夫！他又不動了，眼睛也閉上了！”</br>　　“他太虛弱了，睡著了！”大夫微笑著，“八公主，請放心，他是個奇跡，幾次要死不死，現(xiàn)在，人清醒過來，大概就不會死了！”</br>　　慕沙放心了，憐惜地看著爾康，那個在戰(zhàn)場上威風(fēng)凜凜，捉住她，放掉她的駙馬！那個讓人震撼懾服的勇士！那個大敵當(dāng)前，仍然能笑罵由之的英雄！他活了，他以后的生命，將屬于她了！她笑了，充滿了成就感，充滿了感恩，她戰(zhàn)勝了死神！她也會擄獲這個勇士的心！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