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拾貳】</br>　　三個(gè)格格站在門外，都是一臉的愴惻。在這一瞬間，三人感領(lǐng)悟了很多。過去的囂張，過去的繁華，過去的一呼百應(yīng)，過去的錦衣玉食……到現(xiàn)在，真的是什么都沒有了！</br>　　乾隆三十年四月十九日，乾隆結(jié)束了他的第四次南巡，帶著浩浩蕩蕩的隊(duì)伍，回到了北京。對小燕子來說，這次南巡，發(fā)生了很多驚心動(dòng)魄的事，除了皇后被打入冷宮這一件以外，其他的事總算都有驚無險(xiǎn)地度過了。尤其簫劍和晴兒，能夠“化暗為明”，還得到乾隆和太后的許婚，小燕子真是“快樂得像老鼠”。離開了三個(gè)多月，又回到了景陽宮。再見到小鄧子、小卓子、明月、彩霞，小燕子手舞足蹈，恨不得擁抱他們每一個(gè)。明月、彩霞帶著許多宮女，小鄧子、小卓子帶著許多太監(jiān)，請安的請安，磕頭的磕頭，激動(dòng)地喊著：“歡迎五阿哥和格格回家！五阿哥吉祥！還珠格格吉祥！”</br>　　小燕子笑著，嚷著：“打打打！又磕頭了！一人五十大板！”</br>　　“都起來吧！”永琪高興地笑著。</br>　　太監(jiān)和宮女們起身，大家忙忙碌碌，接行李，拿箱子，送進(jìn)房里去。</br>　　永琪忍不住問：“你們知不知道皇后娘娘的消息？她是不是平安回宮了？現(xiàn)在住在哪兒？還在坤寧宮嗎？”</br>　　“娘娘早就回來了，沒住在坤寧宮！”小鄧子說。</br>　　“一回來，就搬到后面那個(gè)‘冷宮’里去了！”小卓子低聲回答。</br>　　“什么冷宮？哪個(gè)冷宮？”小燕子急急地問。</br>　　“別提了，好可憐呀！就是靜心苑。那兒以前專門關(guān)一些犯罪的娘娘，聽說先皇帝有個(gè)娘娘在那兒上吊死了，從此就關(guān)閉了！不知怎的，現(xiàn)在居然給皇后娘娘住了！那兒好冷清，除了老鼠，一個(gè)人影都沒有！聽說還鬧鬼呢！”明月?lián)u搖頭說。</br>　　“皇阿瑪還沒回宮，是誰做主，把她送進(jìn)那兒去的呢？”永琪皺皺眉頭，不解地問。</br>　　“我聽魏公公說，是皇后娘娘自己要搬去住的！”小鄧子說。</br>　　“我記得，皇額娘剪發(fā)那天，皇阿瑪確實(shí)提過要她搬到靜心苑去！可是，她也不必那么著急呀！等到我們回來再搬不好嗎？說不定大家求求情，就不用搬了！老佛爺不是也說，回來再想辦法嗎？”小燕子看著永琪。</br>　　“我想，皇額娘是鐵了心，再不留戀皇后的位子了！哀莫大于心死就是這個(gè)意思。”永琪想到“宮里的女人，都是悲劇”那句話，不禁惻然。</br>　　小燕子呆了呆，忽然往外就跑。</br>　　“我到那個(gè)靜心苑去看看！”</br>　　永琪一把拉住了她。</br>　　“剛剛回來，你好歹也喝杯茶，休息一下！現(xiàn)在急急跑去看皇額娘，傳到皇阿瑪那兒，又是一場不髙興。我們?nèi)堑穆闊┎簧伲瑫簳r(shí)安分一下，好不好？”</br>　　“是呀是呀！格格先喝茶吃點(diǎn)心吧！”彩霞笑著拍拍手。只見無數(shù)宮女，花蝴蝶般上茶上點(diǎn)心上水果。小燕子睜大眼睛，看到這么多愛吃的小點(diǎn)心，就食指大動(dòng)，垂涎欲滴了，一邊抓點(diǎn)心吃，一邊叫著：“哇！我早就‘腸子咕嚕咕嚕’了！”</br>　　永琪又是搖頭又是笑，更正著：“這有一個(gè)現(xiàn)成的成語，是‘饑腸轆轆’，以后餓了就說‘饑腸轆轆’。什么‘腸子咕嚕咕嚕’！‘咕嚕咕嚕，是咽口水的聲音！”</br>　　“那我口水‘咕嚕咕嚕’，腸子也‘咕嚕咕嚕’，可以吧？反正餓了嘛！何況，我又不是‘雞腸’，我是‘燕子腸’！怎么可以說‘雞腸轆轆’呢？”</br>　　永琪忍不住笑了，宮女和太監(jiān)們也跟著笑了，一時(shí)間，滿屋子都是笑聲。溫馨的氣氛，籠罩在整個(gè)景陽宮里。幾個(gè)宮女和太監(jiān)笑著，開心地說：“格格回宮，咱們又有笑話可以聽了！”</br>　　爾康和紫薇，也回到了學(xué)士府。兩人在丫鬟、嬤嬤的簇?fù)硐逻M(jìn)了大廳，爾康喊著：“阿瑪！額娘！我們平安回家啦！”</br>　　福晉和福倫開心地迎上前來，紫薇趕緊向二老請安：“阿瑪、額娘辛苦了！”紫薇請完安，一眼看到奶娘牽著東兒，站在旁邊，就大喊一聲：“東兒！”</br>　　她奔上前去，蹲下身子，一把抱過東兒，激動(dòng)地看著，摸著，親著，喊著：“東兒！我的寶貝，我的心肝我想死你了！想死你了！”</br>　　東兒被紫薇親得癢癢，就咯咯地笑著。紫薇覺得這是人世間最動(dòng)聽的笑聲了，她滿眼發(fā)光，崇拜地看著東兒，充滿了驚嘆地喊：</br>　　“哇！他一看到我就笑！”她摸著東兒的手和臉龐，“額娘，他長大了！變得好漂亮啊！額娘……謝謝您，把他照顧得這么好！”</br>　　爾康也湊過來看。</br>　　“好像胖了一點(diǎn)！長大好多！”他笑著看紫薇，忍不住說，“紫薇，你也興奮得有點(diǎn)過分了吧？”</br>　　“沒辦法，就是好想他嘛！東兒……東兒……有沒有想額娘？有沒有！”</br>　　“東兒想額娘，一直一直想額娘！”</br>　　“哇！”紫薇再度驚喜地喊，“他想我！他還會說‘一直一直’耶！”</br>　　“東兒，背《三字經(jīng)》給額娘聽！”福晉對東兒說。</br>　　“什么？他會背《三字經(jīng)》了？不會吧！”紫薇不信地說。</br>　　東兒小身子一挺，抬頭挺胸，朗聲地念：“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xí)相遠(yuǎn)……”</br>　　紫薇大喜：“哎呀……他真的會背！”她抬頭看著爾康，明知爾康也聽到了，還在那兒“獻(xiàn)寶”，“爾康，你聽到了嗎？他真?zhèn)ゴ螅婺芨桑麜场度纸?jīng)》了！”</br>　　爾康拉著紫薇，笑著說：“不得了！她簡直在崇拜東兒！好了，先跟額娘、阿瑪說說話，等會兒再去研究東兒，好不好？”</br>　　紫薇這才不好意思地站起身，看著福倫和福晉。</br>　　“總算回來了！”福晉拉著兩人的手，仔細(xì)地看他們，“怎么看起來很累很憔悴的樣子，路上沒有發(fā)生什么事情吧？不瞞你們說，我這個(gè)眼皮一直跳一直跳，老是覺得你們會出事！跳著跳著，你們阿瑪就回來了，說是皇后出了事！可是，皇后回來以后，我的眼皮還是跳！”</br>　　“哎！額娘就是額娘……您看，我們不是好好的嗎？”爾康打著哈哈。被乾隆關(guān)在牢籠里游街這一段，千萬不能讓福晉知道，否則，會被一直念叨。</br>　　“真的很好嗎？有些傳言已經(jīng)到北京了！你們又惹事了，是不是？”福倫追問。</br>　　“說來話長，慢慢再說吧！總之，現(xiàn)在沒事了！”爾康趕緊說，看著福倫，關(guān)心地問，“皇額娘怎樣？”</br>　　“你想呢？搬進(jìn)那個(gè)靜心苑，半條命等于去了！”福晉嘆息著。</br>　　紫薇和爾康，都神色沉重起來。</br>　　紫薇想了想說：“我明天進(jìn)宮，和小燕子、晴兒一起去看看皇額娘！看看我們能不能幫什么忙？”</br>　　“聽說那個(gè)靜心苑又陰又冷，好歹送一些棉被衣裳過去！”福晉說。</br>　　紫薇點(diǎn)頭，爾康想到什么，忽然說：“阿瑪！額娘！有件事跟兩位商量，我想把簫劍接到家里來住，我們家房子大，不多他一個(gè)！老佛爺說，選個(gè)日子，就要讓晴格格和他完婚，他在北京沒有家，我和他情同手足，不知道能不能讓他借我們的家完婚？”</br>　　“好呀！咱們跟五阿哥的關(guān)系，跟還珠格格的關(guān)系，讓簫劍住進(jìn)來，也是義不容辭的！他總不能在會賓樓完婚呀！”福倫爽氣地回答。</br>　　“那我就把翠竹苑收拾收拾，給他們住吧！”福晉說。</br>　　“謝謝阿瑪、額娘！”爾康誠心誠意地說。</br>　　紫薇看著爾康，覺得他這個(gè)安排真是完美極了，眼底盛滿了感動(dòng)。這時(shí)，在一旁的東兒不耐煩了，撲進(jìn)了紫薇懷里。</br>　　“娘……額娘……額娘……你們一直說話，都不跟東兒說話……”</br>　　紫薇的注意力，立刻完全被東兒吸引住了。一把抱起東兒，興奮得不得了：“他要我！他要我跟他說話！爾康，你有沒有聽到？”看著東兒，狠狠地親了一下，“東兒，東兒！額娘跟你說話，跟你說幾天幾夜的話，好不好？以后再也不離開你這么久！一定一定不會了！”</br>　　爾康又笑又愛又搖頭，對福倫夫婦說：“沒辦法了，紫薇看到東兒，就什么都顧不得了，我把她和東兒，都帶進(jìn)房去！晚上再跟阿瑪額娘談！”</br>　　“快去吧！你們小夫妻和東兒，享受一下你們的三人時(shí)刻吧！”福晉笑著。</br>　　紫薇抱著東兒，匆匆請了一個(gè)安：“對不起！我失禮了！沒辦法……”</br>　　福晉拼命笑，感動(dòng)無比地說：“我懂我懂！我也是做娘的人呀！”</br>　　紫薇抱著東兒和爾康奔進(jìn)房去了。這天，爾康沒有什么地位和分量，紫薇整個(gè)人都是東兒的。她眼里心里，都只有東兒！她陶醉在東兒的笑、東兒的撒嬌、東兒的軟語呢喃里。爾康只能微笑著旁觀，連參與的機(jī)會都沒有。看著這樣一對母子，他體會著這種無法取代的親情，驚嘆著人間怎會有這樣的幸福！</br>　　第二天，紫薇、小燕子、晴兒三個(gè)格格，抱著棉被、衣服、食籃、用具等，走進(jìn)了靜心苑。抬眼一看，荒涼的庭院里雜草叢生，荊棘攀著幾棵沒有修剪的大樹，任意攀爬，連靜心苑的牌子，都掩映在藤蘿裊蔓中。幾張石桌石椅，半埋在茂盛的草堆里。兩個(gè)衛(wèi)兵無精打采地坐在屋檐下守衛(wèi)，靠著墻打瞌睡。小燕子?xùn)|張西望，不敢相信地說：“我還不知道，宮里有這樣一個(gè)地方，我從來沒有來過。難道沒有人把雜草清除一下嗎？”</br>　　衛(wèi)兵看到三人，趕緊行禮：“三位格格吉祥！”</br>　　“我們過來探視皇額娘！你們要不要通報(bào)一聲？”紫薇說。</br>　　“皇上有令，這靜心苑不給任何人探視！”</br>　　小燕子眉毛一挑，大聲嚷：“不可能！皇阿瑪昨天才回來，還沒時(shí)間管靜心苑的事，你不要假傳圣令啊？是皇上親自跟你說的嗎？令在哪兒，拿給我們看看！”</br>　　衛(wèi)兵一呆，晴兒趕緊接口：“老佛爺派我來，要給皇后娘娘送點(diǎn)東西，難道老佛爺也要得到皇上許可，才能送東西過來嗎？”</br>　　衛(wèi)兵不敢堅(jiān)持了，趕快讓路：“三位格格進(jìn)去吧！通報(bào)也不必了！”</br>　　三人急忙進(jìn)去。只見大廳布置得像個(gè)佛堂，供著觀音菩薩和香燭，燭煙裊裊。佛案前，赫然看到皇后穿著袈裟，戴著佛珠，頭發(fā)完全剃光了，用尼姑巾扎著。她正跪在佛案前，虔誠禮佛，口中喃喃誦經(jīng)：“觀自在菩提，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shí)，照見五蘊(yùn)皆空，度一切苦厄，色利子，色不異空，色即是空……”</br>　　紫薇、小燕子、晴兒三人，看到這種情形，都大驚失色。小燕子忍不住驚呼：“皇額娘！你怎么把頭發(fā)完全剃掉了？還穿成這樣？”</br>　　皇后繼續(xù)念經(jīng)，頭也不回。容嬤嬤趕緊走過來行禮，低聲說：“三位格格吉祥！你們平安回來了？阿彌陀佛……聲音小一點(diǎn)，讓娘娘念完這段！”</br>　　三人面面相覷。紫薇睜大眼睛看著容嬤嬤，壓低聲音問：“皇額娘剃度了？是哪位師父幫她剃度的？”</br>　　“哪有什么師父呢？”容嬤嬤嘆氣說，“住進(jìn)這兒，就只有我和娘娘兩個(gè)。娘娘要剃頭，沒人幫忙，是奴才幫娘娘剃光的！娘娘說，心誠就好，不在乎形式！袈裟也是我們用舊衣服改的，馬馬虎虎穿。”</br>　　紫薇和晴兒互視，三人看得又是震驚，又是凄涼。</br>　　“這樣好嗎？”晴兒擔(dān)心地說，“雖然這靜心苑很冷清，到底還是皇宮，不是尼姑庵，讓皇上知道，可能又會生氣！”</br>　　“皇額娘也太急了，說不定還能轉(zhuǎn)圜呀！”紫薇扼腕。</br>　　“就是！就是！”小燕子急切地接口，“我們已經(jīng)回來了，等皇阿瑪心情好的時(shí)候，我們說話，他還是會聽的，為什么這么急，就把頭剃光了？容嬤嬤，你怎么不攔著呢？”</br>　　容嬤嬤一股逆來順受的樣子，說：“三位格格，這是娘娘的命，是容嬤嬤的命，咱們都認(rèn)命了！”</br>　　這時(shí)，皇后念佛已畢，雙手合十，走了過來。見到三人，只淡淡地說了一句：“你們來了！”</br>　　三人看著皇后，只見她形銷骨立，穿著寬松的袈裟，好像一個(gè)曬衣架子。眼眶凹陷，雙頰如削，再加上脂粉不施，嘴唇和臉色都蒼白成一個(gè)顏色。三人看到皇后如此消瘦憔悴，幾乎不能相認(rèn)，都十分震驚。晴兒遞上衣物、食籃，安慰地說：“皇后娘娘，老佛爺要我代她問候你，她說，過兩天就會過來看你！”</br>　　“我們送了一些穿的用的和吃的來！”紫薇檢點(diǎn)著東西，“這是棉被，這是幾件干凈的新衣服，這兒還有許多點(diǎn)心，都是素的，可以放心吃！”</br>　　“謝謝你們的好心！這些東西，我也用不著了！”皇后安靜地說。</br>　　小燕子頓時(shí)激動(dòng)起來：“怎么用不著呢？你就算剃光了頭發(fā)，你還是一個(gè)人，只要是人，你就逃不掉吃喝拉撒睡，在你成佛成仙以前，你總是要過人的生活！拿去，好好的吃點(diǎn)東西，已經(jīng)瘦成這樣，再不吃，怎么辦呢？”</br>　　皇后聽了，出神地看著虛空，幾乎是遺憾地說：“是啊！這一身人的臭皮囊，不知幾時(shí)才能解脫？”</br>　　紫薇一個(gè)寒戰(zhàn)，忍不住放下東西，沖上前去，握住皇后的雙臂搖了搖。說：“皇額娘！不要鉆牛角尖了！佛家是度苦度難度眾生，并不是要你把生命都度掉！人生沒有解不開的結(jié)，你振作一點(diǎn)，好不好？”</br>　　皇后凝視紫薇，忽然問：“當(dāng)初，那些針刺下去，你很疼吧！”</br>　　“當(dāng)初……”紫薇一愣，“我忘了！”</br>　　“好一個(gè)忘了！你能忘，我不能忘……”皇后就拿起佛珠，低下頭去，“你們走吧！我不苦，我在這兒很平靜，很安詳！你們放心吧！容嬤嬤，送她們出去！”</br>　　“是！”容嬤嬤推了推晴兒，“走吧！謝謝你們跑這一趟，東西留在這兒，以后也別來了！給皇上知道，會不高興的！到了今天，已經(jīng)沒有必要為了娘娘，再讓皇上生氣了！”</br>　　三人還不舍得走，容嬤嬤就把三人推出門去。</br>　　“去吧！去吧！”</br>　　三人迫不得已，只得出門去。晴兒回頭喊：“皇后娘娘！千萬想開一點(diǎn)啊！”</br>　　皇后用平靜的語氣說：“沒有皇后，沒有娘娘，沒有想開，沒有想不開，沒有你，沒有我！沒有得，也沒有失。活了一輩子，現(xiàn)在最干凈！”</br>　　三人被推出房間，容嬤嬤在門內(nèi)跪下，含淚給三人磕頭，含淚說：“娘娘什么都沒有了，只有懺悔！奴才沒什么學(xué)問，做不到什么都沒有，心里還有娘娘！你們送東西來，奴才充滿感激，在宮里，大概只有你們，還會給我們送東西來。你們送來的，不只是東西，還有溫暖和寬容。奴才看到你們，想到當(dāng)初，感動(dòng)得不知如何是好，給三位格格磕頭謝恩了！奴才還有一事相求……”</br>　　“什么事？你盡管說！我一定幫你去辦！”小燕子熱情地說。</br>　　“有時(shí)間的時(shí)候，去看看十二阿哥！他缺什么，才是比較重要的！”容嬤嬤輕聲地、哽咽地說。</br>　　晴兒、紫薇和小燕子都拼命點(diǎn)頭。</br>　　容嬤嬤磕了頭起身，就把房門關(guān)上了。</br>　　三個(gè)格格站在門外，都是一臉的愴惻。在這一瞬間，三人都感悟了很多。身為皇后，下場如此！過去的囂張，過去的繁華，過去的一呼百應(yīng)，過去的錦衣玉食……到現(xiàn)在，真的是什么都沒有了！人生，到底應(yīng)該追求什么呢？</br>　　當(dāng)小燕子在靜心苑為皇后煩惱時(shí)，永琪正在景陽宮的書房里，幫乾隆做一些事。他坐在書桌前，桌上堆滿奏折，他一面細(xì)讀，一面忙碌地寫著什么。明月、彩霞在一邊磨墨侍候。桌上燃著一爐熏香，香氣繚繞，永琪握筆疾書，他那么專心，兩個(gè)丫頭大氣都不敢出，房里靜悄悄。外面忽然傳來小鄧子的大聲通報(bào)：“知畫姑娘到！”</br>　　永琪一驚，抬起頭來。</br>　　“知畫姑娘？就是老佛爺帶回來的那個(gè)小姐嗎？”明月驚奇地問。</br>　　“可不是！咱們趕快去招呼吧！”彩霞放下了墨。</br>　　明月、彩霞還來不及出去，知畫帶著兩個(gè)宮女，提著一籃水果，笑吟吟地進(jìn)來了。她初次穿了宮里的衣裳，梳著旗頭，打扮得像個(gè)格格，看來真是美麗無比。走到書桌前，她對永琪屈膝，從容不迫地說：“老佛爺要把這籃水果送到你這兒來，說是南邊快馬送來的果子，老佛爺說你最愛吃新鮮水果……我呢，也要熟悉一下宮里的環(huán)境，就自告奮勇給你送來了！”說著，就忍不住去看桌上的奏折，“你在忙什么？”</br>　　永琪趕快擱筆起身，說：“是皇阿瑪?shù)淖嗾郏∫惶四涎玻@些奏折全體耽擱了！我就跟皇阿瑪說，我先過目，做一個(gè)篩選，也做一個(gè)摘錄，重要的他再批，不重要的，看了摘錄就知道說些什么。這樣他就比較省力一點(diǎn)，也不會誤事了！”</br>　　知畫睜大眼睛，看著永琪，不禁佩服起來，坦率地說：“哇！我在南邊，看到你和還珠格格，發(fā)生好多驚心動(dòng)魄的事，一直認(rèn)為你是個(gè)帶點(diǎn)江湖氣息的皇子，好像有點(diǎn)不務(wù)正業(yè)呢！現(xiàn)在，看到你整理奏折，才知道皇上為什么那么重視你！原來，你是文武全才啊！”</br>　　“什么文武全才？‘蠢才’的‘才’吧！”永琪接了一句。</br>　　知畫就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說：“蠢才是你說的，可不是我說的啊！”四面看看，“還珠格格呢？”</br>　　“和紫薇她們?nèi)タ椿屎蟆阋灰ネ饷孀俊庇犁饔悬c(diǎn)不安起來。</br>　　“我不坐，我馬上要走！”知畫轉(zhuǎn)身要走，忽然對墻上懸掛的一副對聯(lián)起到興趣，“這是你的字嗎？”</br>　　“哎！隨便寫寫！”永琪急忙回答。</br>　　“好字！原來你學(xué)顏?zhàn)郑　敝嬞潎@著。</br>　　“你一看就知道了？”永琪非常驚訝，“你呢？你學(xué)什么字？”</br>　　“我不用心，什么都學(xué)一點(diǎn)皮毛。”知畫笑著，“朱、黃、米、蔡、歐、柳、顏、趙，都學(xué)過一點(diǎn)。有一段時(shí)期，還迷王羲之。我爹說，只有柳字，我寫起來有兩分味道。”</br>　　什么？好像她什么字都會嘛！永琪聽得發(fā)愣，心里可有些不服氣，一個(gè)十七八歲的姑娘，哪里可能學(xué)會那么多種字？吹牛也不能這樣吹呀！他實(shí)在按捺不住好奇，把筆筒往前一搬，說：“正好，我這兒筆墨俱全，你幫我寫一副對聯(lián)如何？”</br>　　“五阿哥要考我啊！不行！想要讓我出丑，我要逃了！”知畫笑容可掬。</br>　　“彩霞！鋪紙！明月！磨墨！”永琪不由分說地喊。</br>　　兩個(gè)丫鬟趕緊鋪紙磨墨。知畫就笑嘻嘻，大大方方地走向前。</br>　　“逃不掉，就只好寫啦！”</br>　　知畫提筆，看了看永琪，低下頭去，握著筆，一揮而就寫了兩句話：“得成比目何辭死，愿做鴛鴦不羨仙。”</br>　　永琪見到這樣兩句話，不禁呆住了，驚看知畫。只見知畫轉(zhuǎn)動(dòng)著一雙美麗的大眼睛，笑吟吟地迎視著他。那眼里，說是有情，又似無意。黑白分明的眸子，坦蕩中，還帶著一股天真無邪的純真。</br>　　正在這時(shí)，小燕子滿臉凄惶沖進(jìn)房，一邊走一邊喊：“永琪！我告訴你，皇額娘好慘……”她忽然站住，驀然住口，呆看著坐在書桌前寫字的知畫，當(dāng)然也看到肅立在知畫身后的永琪。</br>　　永琪看到小燕子沖進(jìn)門來，頓時(shí)緊張起來，沒有做賊也心虛，有些手足失措。</br>　　“哎！小燕子，老佛爺讓知畫送東西來！”他趕緊解釋。</br>　　知畫卻大方地笑著，放下筆起身，對小燕子屈膝：“還珠格格吉祥！”她看看那張字，笑著說，“五阿哥要考我寫字，沒辦法，只好寫兩句！寫得不好，給阿哥、格格笑話了！”</br>　　寫字！永琪考她寫字？好端端的，為什么考她寫字？明知道那個(gè)知畫念了許多書，什么“通見”“死記”全都會！難道還不會寫字嗎？小燕子臉色一變，走過去看著那張字。知畫的字跡龍飛鳳舞，小燕子好多字都不認(rèn)識，看得糊里糊涂，念著：“得成比目什么死，愿做……什么東西？這么多筆畫？”鴛鴦兩個(gè)字，對小燕子來說，實(shí)在太深了。</br>　　知畫微笑起來，心無城府地說：“五阿哥要我寫對聯(lián)，臨時(shí)哪兒寫得出對子呢？沒辦法，就把唐詩搬出來了！這是盧照鄰的詩，‘得成比目何辭死，愿做鴛鴦不羨仙’！我覺得，你們兩位，就是這樣！讓人好羨慕呢！好了！我還要到各位娘娘那兒去轉(zhuǎn)轉(zhuǎn)，我走了！”</br>　　知畫說著，就帶著兩個(gè)宮女，翩然而去。明月、彩霞趕緊跟著送出去。</br>　　小燕子呆著發(fā)愣，連送也沒送。拿起那張字，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永琪也顧不得知畫，心神不定地看著小燕子。小燕子呆了半天，才抬眼看永琪。</br>　　“這兩句話是什么意思？‘鴛鴦’兩個(gè)字我不會念，我懂。就是宮里養(yǎng)的那種漂亮的鳥兒嘛！‘比目’我會念，不懂。是什么？”</br>　　永琪硬著頭皮解釋：“比目是一種魚，兩只眼睛長在一塊兒，大家用它來形容恩愛。”</br>　　原來是很恩愛的魚啊！鴛鴦是恩愛的鳥，比目是恩愛的魚！這根本是兩句情詩嘛！跟當(dāng)初紫薇要她背的“你儂我儂”差不了多少！那個(gè)知畫和永琪，關(guān)在書房里寫情詩，欺負(fù)她不認(rèn)得幾個(gè)字！小燕子這樣想著，心里的醋意，立刻翻江倒海般洶涌著。她眼眶一紅，把字一丟，轉(zhuǎn)身就沖出書房。永琪一看她這種樣子，分明有誤會，大急，追了過去。</br>　　“你去哪里？小燕子……你不要誤會！”</br>　　小燕子沖進(jìn)臥室，氣呼呼地開抽屜，東翻西找。永琪追了進(jìn)來，不知道她在找什么，著急地看著她：“你在干什么？”</br>　　小燕子不說話，乒乒乓乓，一通亂翻。永琪嘆了口氣：“你的鞭子，掛在墻上呢！每次你都隨便放，然后就找不到，我在墻角釘了一個(gè)掛鉤……”他走過去拿下鞭子，遞給她，“你心里有氣，最好用講出來的方法，練武打拳揮鞭子都不是辦法。”</br>　　小燕子搶過鞭子，用力一摔，把鞭子摔在地上。她頭也不回，繼續(xù)翻找，永琪呆呆地看。只見她終于找到了，在抽屜里拿出一本《唐詩三百首》來。嘴里自言自語：</br>　　“有什么難？白紙印著黑字，我也會念！”小燕子一屁股坐在床上，打開《唐詩三百首》，就開始念詩：“妾發(fā)初……”一連兩個(gè)字，不會念，“什么什么，折花門前……”什么東西？那么多筆畫，又不會念了。</br>　　永琪看她鬧了半天，竟然是要念詩，心里涌上一陣憐惜和不忍。聽到她念得亂七八糟，忍不住解釋：“妾發(fā)初覆額，折花門前劇，意思是說，當(dāng)我還小，頭發(fā)才蓋到額前的時(shí)候，采了一朵花在門口玩……”</br>　　小燕子咬嘴唇，吐出一口長氣，再費(fèi)力地念：“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干里，兩小無……什么猜？”</br>　　“嫌猜！兩小無嫌猜！這個(gè)‘嫌’字，就是我嫌你不好，你嫌我不好的那個(gè)‘嫌’字，‘無嫌猜’就是一點(diǎn)都不會嫌棄猜疑的意思！”永琪再解釋。</br>　　小燕子憋著氣念下去：“十四為君婦，羞顏木當(dāng)開……”</br>　　“是‘羞顏未嘗開’，不是‘木當(dāng)’，‘未嘗’就是還沒有的意思。”</br>　　小燕子瞪著《唐詩三百首》，頓時(shí)悲從中來，坐在床沿上，看著那些白紙黑字生氣：“我永遠(yuǎn)學(xué)不會的！我連一首都念不出來，我笨死了，笨死了……”</br>　　永琪撲上前去，拿開了那本唐詩，把她擁入懷中。這樣自怨自艾的小燕子，勉強(qiáng)念詩的小燕子，牽扯著他的心，使他有說不出的負(fù)疚，說不出的心痛。他急急地說：“不要這樣子，不會念唐詩，一點(diǎn)關(guān)系都沒有！剛剛是我不好，明知道你心里有疙瘩，我就不該讓知畫寫字，我就應(yīng)該提高警覺，保持距離……是我不好！你生氣，我寧愿你揮鞭子打拳，不要這樣……那個(gè)《唐詩三百首》跟我們一點(diǎn)關(guān)系都沒有，別讓它跑來破壞我們的生活！”</br>　　“不不！有關(guān)系，有好大的關(guān)系！”小燕子傷心地說，“我知道……有一天，你會不喜歡我，你喜歡拿起筆來，就能寫唐詩，什么魚什么鳥的唐詩……我要念，我答應(yīng)過皇阿瑪，有一天背《唐詩三百首》，像背菜單一樣……可是……可是……這個(gè)比菜單難了一千倍，一萬倍……可是……可是……人家知畫比我小了好多歲，她都會……我不會……”說著說著眼眶就濕了。</br>　　永琪緊摟著她，拍著她的肩。</br>　　“可是，你會打架，會武功，會說笑話，知畫也不會！為什么要去跟知畫比？”他的嘴唇貼著她的耳朵，他在她耳邊悄悄說，“我跟你保證過好多次了，我不會變心的。”</br>　　“那……她為什么會跑到你的書桌上去寫字？”</br>　　“哎……是這樣……”永琪答得期期艾艾，“知畫送東西來，我正在寫字，談到練字，她好像自體都練過，我一時(shí)好奇，就讓她露一手看看……”</br>　　永琪話沒說完，小燕子推開他，奔去拾起鞭子，就往門外跑。</br>　　“你到哪里去？要干什么？”永琪追在后面喊。</br>　　“我去找那個(gè)知畫，比寫字念詩我都比不過，我跟她比鞭子，我先抽她幾鞭子再說！看她還敢不敢再跑到你的書桌上來，寫什么鴛鴦什么魚，來招惹你！”</br>　　永琪大驚，飛奔向前，攔門而立。</br>　　“她哪有招惹我，你誤會了！不能去不能去！你去了會闖大禍，她是老佛爺?shù)男聦櫍悴灰锹闊粋€(gè)搞不好，你就會吃大虧……”</br>　　永琪說到一半，小燕子氣不打一處來，揮起鞭子，一鞭抽向永琪。</br>　　“你是心疼我，怕我吃虧？還是心痛知畫，怕她挨打？”</br>　　不料永琪不閃不躲，這一鞭就打在永琪身上，噼啪一聲，好響。永琪趕緊用手捂著臉，彎下腰去。狼狽地喊：“哎喲！你好狠……打傷了我，要我怎么去上朝？”</br>　　“你怎么不躲？”小燕子呆住了。</br>　　永琪捂著臉呻吟：“躲了你的鞭子，你的氣沒地方出，會跑出去闖禍，讓你打一鞭，你大概可以消氣……但是，你怎么打這么重？”</br>　　小燕子手里的鞭子，掉在地上，她又急又悔，撲上前來，伸手去拉永琪的手，著急地喊：“給我看！傷成怎樣？趕快去搽九毒化瘀膏，或者不會腫起來。”</br>　　永琪抓住了她的手，一把把她拉進(jìn)懷里。他的臉上沒有一點(diǎn)傷痕，笑著說：“騙你的！怎么會讓你打到臉上呢？”</br>　　小燕子一聽，揚(yáng)起拳頭，就想給他一拳。騙我？是啊，他功夫那么好，怎么會閃不過一鞭？明知道她會著急，才會騙到她！簡直吃定了她嘛！她揚(yáng)起拳頭，就感受到永琪深情的眼光，他站在那兒，帶著一臉的歉意，居然又沒有躲，一股寧愿挨打的樣子。她的拳頭停在半空中，打不下去。然后，她撲進(jìn)了他的懷里，用手勾住他的脖子，充滿感情地喊：“永琪，永琪！你教我念詩，我學(xué)我學(xué)……不管多難，我都學(xué)，你不要去愛別人，我會哭死的！什么鴛鴦，什么魚，你都不可以要，你有小燕子啊！”</br>　　永琪心里一酸，連鼻子里都酸楚起來，忙說：“是，是，是，是！我有小燕子，一只小燕子，抵幾千幾萬只鴛鴦，幾千幾萬條比目魚！我只要小燕子……什么鴛鴦什么魚，讓她們都閃一邊去！”</br>　　永琪說完，凝視著小燕子，見她那明亮的大眼睛里，盛著淚珠，就再也忍不住，低頭深深地吻住她。這一吻，婉轉(zhuǎn)纏綿，刻骨銘心，吻得二人心動(dòng)神馳，別說什么鴛鴦什么魚，就連天地萬物，都化為灰，化為塵，化為煙……從他們身邊飛去。大地靜悄悄，只留下了他們兩個(gè)，擁有著彼此，聆聽著對方的呼吸和心跳。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f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gè)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gè)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gè)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dòng)不動(dòng)，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shí)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xiǎn)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dòng)，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