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瑤作品集自序】浴火重生的新全集
【瓊瑤作品集自序】浴火重生的新全集</br> 我生于戰(zhàn)亂,長于憂患。我了解人事時,正是抗戰(zhàn)尾期,我和兩個弟弟,跟著父母,從湖南家鄉(xiāng),一路“逃難”到四川。六歲時,別的孩子可能正在捉迷藏,玩游戲。我卻赤著傷痕累累的雙腳,走在湘桂鐵路上。眼見路邊受傷的軍人,被拋棄在那兒流血至死。也目睹難民爭先恐后,要從擠滿了人的難民火車外,從車窗爬進車內(nèi)。車內(nèi)的人,為了防止有人擁入,竟然拔刀砍在車窗外的難民手臂上。我們也曾遭遇日軍,差點把母親搶走。還曾骨肉分離,導致父母帶著我投河自盡……這些慘痛的經(jīng)歷,有的我寫在《我的故事》里,有的深藏在我的內(nèi)心里。在那兵荒馬亂的時代,我已經(jīng)嘗盡顛沛流離之苦,也看盡人性的善良面和丑陋面。這使我早熟而敏感,堅強也脆弱。</br> 抗戰(zhàn)勝利后,我又跟著父母,住過重慶、上海,最后因內(nèi)戰(zhàn),又回到湖南衡陽,然后到廣州,一九四九年,到了臺灣。那年我十一歲,童年結(jié)束。父親在師范大學教書,收入微薄。我和弟妹們,開始了另一段艱苦的生活。我也在這時,瘋狂地吞咽著讓我著迷的“文字”。《西游記》《三國演義》《水滸傳》……都是這時看的。同時,也迷上了唐詩宋詞,母親在家務忙完后,會教我唐詩,我在抗戰(zhàn)時期,就陸續(xù)跟著母親學了唐詩,這時,成為十一二歲時的主要嗜好。</br> 十四歲,我讀初二時,又迷上了翻譯小說。那年暑假,在父親安排下,我整天待在師大圖書館,帶著便當去,從早上圖書館開門,看到圖書館下班。看遍所有翻譯小說,直到圖書館長對我說:“我沒有書可以借給你看了!這些遠遠超過你年齡的書,你通通看完了!”</br> 愛看書的我,愛文字的我,也很早就開始寫作。早期的作品是幼稚的,模仿意味也很重。但是,我投稿的運氣還不錯,十四歲就陸續(xù)有作品在報章雜志上發(fā)表,成為家里唯一有“收入”的孩子。這鼓勵了我,尤其,那小小稿費,對我有大大的用處,我買書,看書,還迷上了電影。電影和寫作也是密不可分的,很早,我就知道,我這一生可能什么事業(yè)都沒有,但是,我會成為一個“作者”!</br> 這個愿望,在我的成長過程里,逐漸實現(xiàn)。我的成長,一直是坎坷的,我的心靈,經(jīng)常是破碎的,我的遭遇,幾乎都是戲劇化的。我的初戀,后來成為我第一部小說《窗外》。發(fā)表在當時的《皇冠雜志》,那時,我?guī)汀痘使陔s志》已經(jīng)寫了兩年的短篇和中篇小說,和發(fā)行人平鑫濤也通過兩年信。我完全沒有料到,我這部《窗外》會改變我一生的命運,我和這位出版人,也會結(jié)下不解的淵源。我會在以后的人生里,陸續(xù)幫他寫出六十五本書,而且和他結(jié)為夫妻。</br> 這世界上有千千萬萬的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本小說,或是好幾本小說。我的人生也一樣。幫皇冠寫稿在一九六一年,《窗外》出版在一九六三年。也在那年,我第一次見到鑫濤,后來,他告訴我,他一生貧苦,立志要成功,所以工作得像一頭牛,“牛”不知道什么詩情畫意,更不知道人生里有“轟轟烈烈的愛情”。直到他見到我,這頭“牛”突然發(fā)現(xiàn)了他的“織女”,顛覆了他的生命。至于我這“織女”,從此也在他的安排下,用文字紡織出一部又一部的小說。</br> 很少有人能在有生之年,寫出六十五本書,十五部電影劇本,二十五部電視劇本(共有一千多集。每集劇本大概是一萬三千字,雖有助理幫助,仍然大部分出自我手。算算我寫了多少字?)。我卻做到了!對我而言,寫作從來不容易,只是我沒有到處敲鑼打鼓,告訴大家我寫作時的痛苦和艱難。“投入”是我最重要的事,我早期的作品,因為受到童年、少年、青年時期的影響,大多是悲劇。寫一部小說,我沒有自我,工作的時候,只有小說里的人物。我化為女主角,化為男主角,化為各種配角。寫到悲傷處,也把自己寫得“春蠶到死絲方盡”。</br> 寫作,就沒有時間見人,沒有時間應酬和玩樂。我也不喜歡接受采訪和宣傳。于是,我發(fā)現(xiàn)大家對我的認識,是:“被平鑫濤呵護備至的,溫室里的花朵。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女子!”我聽了,笑笑而已。如何告訴別人,假若你不一直坐在書桌前寫作,你就不可能寫出那么多作品!當你日夜寫作時,確實常常“不食人間煙火”,因為寫到不能停,會忘了吃飯!我一直不是“溫室里的花朵”,我是“書房里的癡人”!因為我堅信人間有愛,我為情而寫,為愛而寫,寫盡各種人生悲歡,也寫到“蠟炬成灰淚始干”。</br> 當兩岸交流之后,我才發(fā)現(xiàn)大陸早已有了我的小說,因為沒有授權(quán),出版得十分混亂。一九八九年,我開始整理我的“全集”,分別授權(quán)給大陸的出版社。臺灣方面,仍然是鑫濤主導著我的全部作品。愛不需要簽約,不需要授權(quán),我和他之間也從沒簽約和授權(quán)。從那年開始,我的小說,分別有繁體字版(臺灣)和簡體字版(大陸)之分。因為大陸有十三億人口,我的讀者甚多,這更加鼓勵了我的寫作興趣,我繼續(xù)寫作,繼續(xù)做一個“文字的織女”。</br> 時光匆匆,我從少女時期,一直寫作到老年。鑫濤晚年多病,出版社也很早就移交給他的兒女。我照顧鑫濤,變成生活的重心,盡管如此,我也沒有停止寫作。我的書一部一部地增加,直到出版了六十五部書,還有許多散落在外的隨筆和作品,不曾收入全集。當鑫濤失智失能又大中風后,我的心情跌落谷底。鑫濤靠插管延長生命之后,我?guī)缀醣罎ⅰH缓螅矣职l(fā)現(xiàn),我的六十五部繁體字版小說,早已不知何時開始,已經(jīng)陸續(xù)絕版了!簡體字版,也不盡如人意,盜版猖獗,網(wǎng)絡(luò)上更是凌亂。</br> 我的筆下,充滿了青春、浪漫、離奇、真情……各種故事,這些故事曾經(jīng)絞盡我的腦汁,費盡我的時間,寫得我心力交瘁。我的六十五部書,每一部都有如我親生的兒女,從孕育到生產(chǎn)到長大,是多少朝朝暮暮和歲歲年年!到了此時,我才恍然大悟,我可以為了愛,犧牲一切,受盡委屈,奉獻所有,無須授權(quán)……卻不能讓我這些兒女,憑空消失!我必須振作起來,讓這六十幾部書獲得重生!這是我的使命。</br> 所以,在我已進入晚年的時候,我的全集,再度重新整理出版。在各大出版社爭取之下,最后繁體版花落“城邦”,交由春光出版,簡體版是“博集天卷”勝出。兩家出版社所出的書,都非常精致和考究,深得我心。這套新的經(jīng)典全集,非常浩大,經(jīng)過討論,我們決定分批出版,第一批是“影劇精華版”,兩家出版社選的書略有不同,都是被電影、電視劇一再拍攝,膾炙人口的作品。然后,我們會陸續(xù)把六十多本出全。看小說和戲劇不同,文字有文字的魅力,有讀者的想象力。希望我的讀者們,能夠閱讀、收藏、珍惜我這套好不容易“浴火重生”的書,它們都是經(jīng)過千錘百煉、嘔心瀝血而生的精華!那樣,我這一生,才沒有遺憾!</br> 寫于可園</br> 二〇一七年十一月十日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